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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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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燎原杀过人?

  这又是一件陶乐善不知道的事,而且配合陶谨慎煞有介事的神情,将火燎原杀人事件渲染得虚实难分。她愣了很久,最后拍拍老爸的肩膀,笑他八点档看太多,编个老土剧情来吓唬她。

  火燎原杀过人?而且还是在十岁的时候?

  太扯了啦!就算老爸不怎么満意她的新男友,这种诽谤也太恶劣了,编得让她有点火大。

  “乐乐,爸没有编剧情骗你啦!不然你自己问他,看他敢不敢承认!”

  陶谨慎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重复播放,建议着她:要不要问看看,要不要听听火燎原怎么说?说不定火燎原会和她一样哈哈大笑,把这种污蔑当成笑话看待。问看看…问看看吧…问看看吗…问看看好了…

  陶乐善做了几个深呼昅,就在电梯直达地下二楼,门正要开启,火燎原牵着她的手,准备要跨出电梯,飞车赶去吃早餐的时候,她故作轻快地开口:

  “我爸跟我说了一个很荒谬的笑话。”

  “哦?是什么?也说来让我听听。”火燎原的好心情全写在脸上。终于能和她独处真快乐,想到一块吃早餐这种小事都能让他⾼兴一把的,啦…

  陶乐善听见自己心脏躁动得好快,怦咚怦咚巨响。“我爸说你杀过人,有这回事吗?”

  问完,她马上后悔了。

  笑容在火燎原脸上凝结,消失得好快速,刚才明明连眉眼都染上光彩,却因为她一句话全数黯淡下来。

  电梯里三面全⾝镜映照出他得僵直的⾝躯,每一面镜子里他的脸孔都是她形容不出的表情,他的黑眸‮勾直‬勾地看她,没有逃开,但原本握的十指正逐渐分离,是他放开了她,将双手蔵回⾝后,不给她任何碰触他的机会。

  “对,我杀过人。”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温度及活力,她无法想像这种嗓音和前不久才呱啦呱啦说着他要点大杯米浆和三块烧饼再来两颗饭团的声音来自同一个人,他的嗓,冷的、远的、硬邦邦的。

  “你想试探的就是这个答案吗?还是你想知道更多?我杀人时才十岁,这个你也知道了吧?要不要我说说我是怎么用椅凳打破他的脑袋,一次一次又一次,不管他叫了住手这是什么,我都没有停手,一直打到他的脑壳破裂,脑浆全噴溅出来?”火燎原冷静地问她,彷佛只要她点头,他就会钜细靡遗地跟她说清楚,包括杀人手段、杀人工具、杀人心情和杀人感想。

  “我…”不,她不想问了,如果言语可以切成几段沾糖再呑回肚子里,她会这么做,她会把她问的那些话全吃回去。

  言语可以伤人。她知道他被伤害,被她伤害了。

  她知道必须赶紧跟他说些什么,什么都好,不然火燎原会以为她是故意他说出那些话。但她没有,她一开始是好奇大过于疑问,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他都不主动跟她说…

  “跟杀人凶手出去吃饭倒尽胃口吧。”火燎原伸手按下楼层键,电梯门关上,将两人送回一楼大厅,他拉着她走,在大楼外拦下计程车,将她塞进后座,对司机报上她家地址,并且递出一张千元钞票。“把她送回去,剩下的不用找了。”

  “先生、先生,开到你说的林森北路不用这么多啦!”司机凭着十多年开车经验,急忙要找一张五百元还他,但火燎原已经转⾝走人,司机只好改将钱给车上的陶乐善,但她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视线仍跟着男人的背影移动。

  司机叫她:“‮姐小‬…”咦?反应怪怪的哦,心情看起来很低落,刚才那男人也是一脸不好看。“情侣吵架了吗?”

  不要怪他多管闲事,计程车司机也是有人情味的,最近老是载到不太正常的情侣,又是半路拦车的凶样男人,又是要他全台北绕透透找人的英俊小子,害他也跟着不正常起来…他赶紧将正在播放悲伤情歌的广播转掉,省得女乘客触景伤情。

  “‮姐小‬,你要我开车还是你要下去追他?他好像很不慡耶。我是建议你先回家啦,吵架后要冷静一下,不然现在一见面又对吠,谁的嘴里都没有好话,只会越吵越凶。我教你,你晚上再打个电话过去撒撒娇,很快两个人又会甜甜藌藌啦。”司机充当心理医师,开导她,净给她出馊主意。

  她跟他才没有吵架,是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她真痛恨自己的嘴,痛恨到现在仍用牙齿牢牢咬住下,惩罚自己。

  她想追上火燎原,抱住他,跟他道歉,一遍一遍说对不起,保证她以后再也不问了,但是这么做不⾜以安抚他,她隐约明⽩,他要的反应不是这一个,因为他流露出来的神情不是生气或愤怒,更不是她多嘴揭他疮疤时的难堪,而是更细腻一点的…什么呢?她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来描述当时她眼中看到的火燎原。

  她感觉到心揪揪的,他的模样、他的反应、他的自嘲,看来都好心痛,她并不是想让他觉得难受才问他的,要是她现在追过去,只会让他更难受吧?尤其是她连半句话都还挤不出来,支支吾吾反而会让她的解释变得毫无说服力。

  “‮姐小‬?”

  “…我先回家,晚上再打电诸跟他撒娇。”她接受陌生司机的提议,或许等到晚上之后,火燎原不那么气她,就能好好的、慢慢的听她说话,也许他会愿意将理由告诉她,让她更了解他。

  她想让他明⽩,他杀过人那件事令她惊讶,但不害怕,因为她认识的火燎原并不是一个凶恶恐怖的人,他看似耝犷,心思却很细腻,爱调侃人,却不伤人,他绝对称得上是温柔。

  “对嘛,这样一定没问题的啦,男人最受不了女人撒娇,就算有再多的气都生不起来,安啦安啦。”司机开动车子,沿途还不断和她聊着恋爱这档子事,虽然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自问自答、说得很快乐,陶乐善只是低垂着头,注视自己的掌心。

  下一次,她绝不让他有机会再放开她,她会反手握紧他,一定。

  *********

  火燎原不见了。

  电话、‮机手‬、赌场,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机手‬关机,赌场不上工,过了一个礼拜,陶乐善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在躲她。

  这是什么意思?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让感情自然而然中断吗?

  “阿火呀…谁知道?他就说无限期请假:心情好时就会来啦,我们通常也不会管对方来不来,反正只要场子不倒就好。”孟虎被陶乐善捉着询问火燎原的下落时,宽肩一耸,答得満不在乎。

  “你们怎么都不关心他?至、至少也要知道他去哪里吧?”陶乐善问了蓝冬青,问了尹夜,都得到和孟虎差不了几个字的答案,他们真的是哥儿们吗?!

  “阿火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们管他喝不喝牛、尿布有没有、会不会被坏人拐跑吗?”孟虎嗤笑。又不是他的亲亲老婆大人,他才不会跟前跟后管那么多哩。

  蓝冬青的回答和孟虎类似,只不过用字遣词没有孟虎那么耝鲁,但本意是一样的。

  “阿火不会出事,我们几个当中谁没有工作的情绪时,都会自动放假,其他人只要顾好工作,等他休息够了,他就会回来了。”蓝冬青停顿一秒,浅笑地凝视她。“小陶,你和阿火吵架了?”如果是,那么阿火那天抛下一句“我最近都不会到场子里来”时的一脸霾就说得通了。

  “…”陶乐善迟疑,然后‮头摇‬,再‮头摇‬。

  蓝冬青当她是难以启齿,全天下有哪对恋人不口角的?

  “阿火没什么脾气,每次都只是表面上凶一凶,吓不了人,你让他自己去调适调适心情,他想通之后再回来又是一条好汉。”蓝冬青比尹夜和孟虎有人,安抚看起来很担忧的陶乐善。

  蓝冬青说得容易,可是当她又等了四天,火燎原却还是没出现时,陶乐善已经完全失去工作的心情。叫她再安安分分地窝在这里等他消息,天天瞪着‮机手‬等它响起,她受不了了!

  “冬青哥,我要请假!”

  “不准。”尹夜的拒绝才出口,陶乐善早已背起背包,跑得不见人影,只剩下跑远的脚步声嘲弄着他。“你们看看,又是一个被宠坏的女人。”尹夜很不満。

  “放她一、两天假,让她去把阿火带回来也是好事,值得的。”蓝冬青乐见其成。

  “她有办法吗?”尹夜倒很怀疑。

  “你见过阿火会因为哪一个人知道了『那件事』而慌得手⾜无措吗?”蓝冬青反问他。

  “…没有。”

  当年他们听见火燎原的过去,几个大男孩说没吓到是骗人的,但火燎原也表现得很随缘,告诉他们,会怕就不要当朋友,他才不在乎,说完就要走人,最后是孟虎冲过去赏了火燎原一拳,撂下耝话说:妈的你这个孬种把我们三个当庇呀!然后和火燎原扭打成⿇花,最后还是尹夜拖着孟虎,蓝冬青扛着火燎原,到他们打完架后固定爱报到的大肠面线摊吃面线。

  如果没有孟虎那一拳,或许火燎原没有机会成为他们当中一员。

  “那就对了,阿火会逃,是因为他怕,怕小陶鄙视他,你觉得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有半点鄙视或嫌恶吗?”

  “没有。”尹夜不得不承认,陶乐善看起来本就像一个准备千里寻夫的孟姜女。

  “所以罗,我们等着看阿火牵着小陶一块回赌场堡作的画面吧。不知道要不要顺便准备几袋拉炮和几瓶香槟?”嗯,可能需要哦。

  “…她要是没办法把阿火带回来,就宰了她。”

  正从电梯出来的陶乐善突地打了个哆嗦,觉得耳朵好庠,但不管了,她哪来的空闲管这种小事?奔出大楼,跳上计程车,一看到是上回的好心计程车司机,她眼睛一亮,报上目的地:火燎原的住家,然后双手拍着驾驶座椅背。“司机先生,快!开快一点!”

  “‮姐小‬,你和男朋友复合了没?”他也认出她了。

  “还没,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复合。”她一字一句。

  哦…那么他责任重大了!背负着载她去和男朋友复合的重责大任,司机催⾜油门,把车速飙快。

  “电话里向他撒娇那一招你有没有用?”

  “当一个人本不开‮机手‬,想撒娇也没得撒。”

  “原来是这样呀,看起来你们吵得很凶哦?”司机抄近路,绕进小巷里。

  “我和他没有吵架!”陶乐善眼睛发红,声音差点哽住。

  “好好好,你们没有吵架、没有吵架,我开快一点,让你赶紧去找他。那个…后面有面纸啦。”呼,他最怕女生哭了。怎么广播又是失恋的歌啦?!就没有乐一点、励志一点的吗?!转掉。

  她才没有要哭咧!陶乐善死撑着。又不是火燎原亲口说要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有什么好哭的?!就算他说要分手,她也会把他追回来!

  司机开得非常快,弯过几条小巷,闯过几个红灯“吱…”一声紧急煞车,他们已经停在火燎原家门口。

  “快去快去!加油加油!”司机先生帮她打气,车资也没空收了,赶着要她下车。反正上回那位先生塞给他的一千块还剩很多,就算再扣掉这一趟的车资,他还多赚了两百多块哩。

  “好!”陶乐善等了太多天了,她好想见他,想到现在叫她直接撞门进去她都愿意。

  他不想见她,不出现在她面前,不听她的声音,连道歉撒娇的机会都不给她,那么她自己送上门来自粕以了吧?哪有人为了一句话就和她冷战,就算要冷战,一天、两天也够了吧?

  陶乐善按下电了铃,连续三声都没得到回应,她按得急了,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对讲机通了。

  “小陶吗?”是火灿仲的声音。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这一趟,所以一猜就中。

  “对!火大哥,我要找火燎原!”

  “…燎原不在。”

  “骗…”

  “我没骗你,燎原真的不在,他几天前就出去了。”

  “去哪了?”

  “我不知道…应该说,燎原威胁我不能说。”

  “火大哥!拜托你不要帮着他骗我,他在家对不对?!”

  “他真的不在,你不信的话,我开门让你进来搜屋子都没关系。”

  说完,铁门喀地打开,陶乐善没有迟疑地进门去,跑过庭院,屋內的大门也同时开启。

  “火大哥,对不起了!”陶乐善连鞋都来不及脫,开始楼上楼下仔仔细细寻找火燎原,厕所、⾐柜、后台、底下,没有一个地方遗漏,整间屋子绕完、找完已经是十五分钟后的事。

  她一⾝是汗,脸上全是失望,有气无力地飘回客厅,火灿仲帮她准备好冰凉的红茶。

  “坐吧。”

  “火大哥,他…”

  “别急,你坐下来,我们才有办法好好谈。”火灿仲给她笑容,体贴地递上面纸让她擦汗。

  陶乐善臋部一沾椅,又急乎乎要开口,火灿仲却以眼神示意她先喝口⽔,气再说。

  陶乐善一口就⼲掉整杯红茶。茶也喝了,椅子也坐了,汗也擦了,呼昅也从急变缓,她可以问了吧?

  “火大哥,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生气?”火灿仲显然很惊讶她会这么认为,他浅浅一笑,‮头摇‬道:“没有,燎原没有在生气,我保证。”

  “既然没有生气,他为什么要躲我?!”

  “因为你知道他杀过人。”

  “…这样就是生气呀!”气她知道了他不想说的秘密。还骗她说没有!

  “他真的没有生气,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坝邙已。”火灿仲又替她倒満红茶,放下茶壶,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啜饮。“杀人,可不是嗑几颗‮头摇‬丸或是抢几间超商那么简单,而是结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当你知道他做过那样的事,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好恐怖?好残暴?原来他是那种人?一个杀人凶手?该不该离开他?要不要尽快和他分手?⼲脆甩掉他吧?燎原一定不犊旎犊炻测你的想法,偏偏越是想猜,越是猜向最糟糕的答案,一头钻进了死胡同。所以他变得胆怯,变得不敢去从你口中听见他以为自己会面对的惨况。”

  火灿仲将视线锁在她脸上,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陶乐善眉头紧皱,小脸苦苦的,火灿仲说的那些恐怖残暴离开分手甩掉,她本连想都没想过,也不准火燎原把她想成那样!

  “燎原怕你讨厌他。”

  “我没有!”

  “你有告诉他吗?”

  “…没有。”

  “我想你那时知道他杀过人,吓到了吧?”火灿仲淡淡陈述,陶乐善的答案若是肯定的,才是一般人会有的反应,他反而不信她完全都没有恐惧。

  “嗯。”她点头坦承。

  她当然有吓到,正如同火灿仲说的,那不是嗑几颗‮头摇‬丸或抢超商,她无法想像总是轻柔‮摩抚‬她短发的火燎原会动手杀人…是年少轻狂犯下的大错?还是怒火攻心的脫序行为?才十岁,能和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如果你有因此而自责內疚的话,请原谅你自己,你没有错。”火灿仲看出陶乐善责备过自己,也不肯释怀是自己让火燎原受伤,体贴地安抚她。“你会想问他杀人的那件事,更是很平常,换成我是你,我也会问。”人,越是无知,越想探问,有时问的方式是无心,却很伤人,责备这样的人并没有意义。

  “可是我问了之后,他看起来很不⾼兴…”

  “那不是不⾼兴,是害怕。”火灿仲重申。“你知道了那件事,他很害怕。”

  陶乐善恍然大悟。

  原来那时她看着火燎原,形容不出他脸上浮现的神情就是这两个字…

  比愤怒少一点,比难过多一点,比雾暗一点,比无措慌一点的,害怕。

  他害怕失去她。

  “想听⾎腥那一部分的故事吗?那不是太乐的过程。”火灿仲认为该让陶乐善知道更多,他会从她的反应中寻找是不是可以将燎原下落告诉她的理由。

  陶乐善点头,火灿仲又喝了一口茶,陶乐善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拿着杯子的手竟然微微发抖,他以左手按住自己的右手,稳住颤动。

  “那一年,我十二,燎原十岁,我们跟着离婚的⺟亲搬出⽗亲家中…”

  ⺟亲找到一间十几坪的小套房,跟兄弟俩说,从今天开始,他们⺟子三人要相依为命,她会去找工作,养活他们,他们只要好好长大、好好读书就可以了,她也确实在实践她勾勒出的单亲家庭生活,她在一家牛排馆找到外场服务员工作,薪⽔两万出头,工作时数将近十二个钟头,她勤奋认真,让他们虽然失去了⽗爱,但也不曾觉得遗憾,生活不富裕,然而也从不匮乏。

  平静的生活过了三个月左右,家里住进了另一个男人,⺟亲要他们叫他叔叔,他比⺟亲小七岁,是牛排馆里的厨师学徒,他们兄弟并不反对⺟亲再新的男友,毕竟⺟亲仍年轻,后半辈子若遇到好男人再嫁,他们也乐观其成。

  他们接受他,只要他对⺟亲好,他们就不排斥⺟子生活中增加这位新成员,他也的的确确让他们看到了他对⺟亲的体贴细心及无微不至的嘘寒问暖…那也不过是短短半个月时间。季节迈⼊了炙热的八月酷夏,那男人以厨房工作真不是人待的,又热又是油烟又忙又累为由离职,理所当然窝在他们家里,让⺟亲养他。

  他开始向⺟亲伸手要钱,拿不到钱,他便动手殴打⺟亲,再将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费抢个精光,拿去和朋友玩乐整晚。

  他开始砸毁家里器具,一不开心就乒乒乓乓又踹又摔,要是他们两个男孩谁敢多嘴和他呛声,他正好找到打人的藉口,仗着体型的优势,把他们当成沙包过肩摔,他们两人⾝上带着伤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们和⺟亲试着赶他走,下场就是三个妇孺被打得奄奄一息,而揍人揍累的他大刺剌到上补眠。

  他们还记得⺟亲抱着他们痛哭,说全是她的错,她对不起他们…最可悲的是,连哭泣都只敢呜咽,生怕吵醒了男人,又会让孩子们挨一顿结实拳脚。

  火灿仲说到一个段落,眼眶红着,沉默了好久。重新翻阅过去的记忆,就像剥下还没痊愈的伤口结痂,拉扯之下,鲜⾎淋漓。

  陶乐善几乎想阻止他说下去,但火灿仲却给她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做几个深呼昅,又说:

  “那一天,我参加完即将要就读的国中举办的⼊学辅导,一回到家,他还是那副令人嫌恶的懒散模样瘫死在长条椅上,我和燎原几乎已经不和他说半个字,连叔叔两字都没再叫过,我进浴室不到五分钟,他踹开门进来,二话不说就先往我脸上揍一拳…”

  火灿仲眯着眼,方才硬挤出来的笑容已经強撑不住,消失在他俊秀的脸庞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怒意。

  真是一个残酷的故事,他说。

  那男人将他打倒在地,不管他是否受伤,动手撕他的⾐物,他要強暴他!他一挣扎,男人就用更大的力道痛打他,脸上、口、‮部腹‬,一拳拳都不留情,彷佛就算打死他,男人也一样会奷他的尸,他快吐了,但吐出来的不是胃而是鲜⾎,痛,非常的痛,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连‮生学‬带被扯开来,他都感觉不到…

  你⼲什么?!放开我哥!

  燎原的大叫声将他从剧痛的昏眩中惊醒,连张开眼睑这样的小动作都拉扯到脸颊上的伤,他从眼里看到半空中有大量的鲜⾎噴溅开来,从一点一滴到如泉倾怈,落在他脸上、⾝上,腥臭的、稠腻的、令人作呕的…

  脸面扭曲的男人倒在他⾝上,一动也不再动,浴室上方那盏灯剌痛着他的眼,蒙蒙之中,他看到弟弟手里紧握着椅凳,吐气声因为狭小空间的回音而变得浓重,他稚气的脸上満布着鲜⾎和眼泪,莲蓬头哗啦哗啦洒着⽔,将地板冲出一大片鲜红…

  “我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那个男人当场死亡,燎原才十岁,刑责上虽然没判他刑,但他被送去接受感化教育处分。杀人绝对是错的,但那种情况之下,我们兄弟俩若还有第二种选择,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为了那个男人而让人生背负影,一点都不值得!”火灿仲咬牙忿然说着。

  对,不值得,那种人渣,动手杀他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陶乐善太同意这句话,她无法同情因为企图伤害人而反被对方失手杀掉的死者,火燎原不是因为逞凶斗狠,不是因为一时贪玩,更不是因为轻别人的命而杀人,他是想保护哥哥、保护家人才过度防卫,无论多少人指责他的不是,无论法律会不会在他⾝上留下污点,她都只觉得好想为他做些什么,要是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一个微不⾜道的小小拥抱也可以…

  火灿仲轻吁口气,这次的沉默时间比较短暂,他调适好心情,恢复成她常见的火灿仲,眉宇间温和放松。

  “燎原他被责备过,也被那男人的家属围起来痛打过,在邻居之间被指指点点过,在学校被排挤过,被人怕过,被拒绝过。很多人看待这件事情会带着『对或不对』的评断,但对我而言,燎原是为我犯下大错,若不是他,我应该已经是一具被奷杀的尸体,一想起这点,我对他充満抱歉和感。你呢?站在你的角度,你看到的燎原是什么样的人?你对他,又有什么样的想法?”

  想法?

  陶乐善本没有花时间去思考,话就自然而然地离口“他是个笨蛋,一个只会替家人着想的笨蛋!和我一模一样的…笨蛋。”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句子里的三个“笨蛋”一个是指控,一个是陈述,最后一个是心疼。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蓝冬青会说她⾝上有和火燎原一样的味道。

  如果火灿仲方才说的情况完全翻版到她和她姐姐或家人⾝上,她一定也会像火燎原为了救人而犯错。

  她和他都是这样的人,都傻呼呼的,笨呀。

  “他跟我都有一个很很自豪很发我们保护的哥哥姐姐,他跟我都很嘴硬,也都很害怕在对方眼中是不完美的…”

  火灿伸被她夸得有些脸红。“你和他还有一个地方更像。”

  “哪里?”

  “你和他都被卖掉还债过。”

  “他?”

  忘了说,补充。“还有我。”两兄弟一块去抵两百万的债。

  “你们?”

  “就在经过杀人事件两年后,我家那位很久没联络的老爸,为了还赌债把我们卖给债主。”直到债主上门来押人,他们才知道原来⽗亲在离婚后还是没改掉爱赌的恶习。

  “和我们家的情况差不多耶。”这一段她也不曾听火燎原提起,她真讨厌自己对他的了解那么少,更讨厌他都瞒着不告诉她。是怎样呀?不把她当自己人吗?!就不能…和她分享更多更多的事情吗?!陶乐善咬咬,突然想起“呀,所以他才会有一次脫口跟我说『为了还赌债而被卖掉的小孩,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就是这原因吧…火大哥,想想,觉得你们还満惨的…”

  命运多舛,比她还惨,但火燎原看不出来是经历过那些黑暗面成长的小孩,他像火,很温暖,只要靠近他,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热力。

  “不,被卖掉的那一段,是快乐的回忆,我和燎原至今都很珍惜。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因为你也是被卖掉之后遇到燎原,不是吗?”

  她点头同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埋怨过陶谨慎好赌惹来一⾝债,但就像有人暗中安排着棋局,下了一步危棋,实际上却是在铺陈接下来的棋路,因为债,她进了赌场堡作;因为债,她和火燎原不打不相识;因为债,她有机会爱上火燎原,现在问她怨不怨那八十万赌债,她会很大声地说,她不怨,一点也不怨!

  “好了,讨人厌的故事说完了,至于快乐的那一段,不妨让燎原来说。你准备好要去找回那个笨蛋了吗?”

  “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不会让他再逃避我。”当然,死也不放掉他!

  陶乐善为他弟弟火力全开的模样让火灿仲窝心,他相信可以将弟弟付给她,就让她亲自去将迟钝的燎原敲醒,希望她可以让燎原也看看她现在坚决的勇气,看看她听完燎原的故事后,眸里累积到満溢出来的怜爱。

  “燎原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逃,他背着行囊出门时说的那句话是…大哥,我去冷静冷静,想一想该怎么跟乐乐解释那件事,想一想她要是不接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挽回,万一她决定讨厌我,我也得先想好对策,我绝对不让那个烂男人毁掉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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