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凭良心说,除了优柔寡断这项缺点之外,毕盛⾼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说话总是温言柔语,畔时时挂着微笑,为人善良又体贴,宛如和煦的舂风,不像梁尔竞心肠坏嘴巴又毒,跟他相处总会被气得半死。
再说,这可是梁尔竞的善心建议,在他向她道歉并收回这句话之前,她打算“好好地”与毕盛⾼“往”
说不定,到最后她会发现,毕盛⾼比他好上一万倍!
涸铺意地,她和毕盛⾼的约会总在中午时刻,选在她与梁尔竞的办公室附近用餐…当然有了前车之鉴,她会慎选标榜营养有机的餐厅,并且一开始就建议他该点哪道菜比较好,也就不曾再发生嫌递了菜单也找不到菜好点的窘境。
而和毕盛⾼的谈话,总是愉坑邙平和,因为他们看待事物的观点很接近,无论她提出什么见解,他总是微笑附和,从来不曾提出相反的意见。
他的尊重与讨好很令人窝心,但她心头总有那么一点遗憾,好像也想听听其他不同的声音,像是来一场痛快淋漓的辩…
老天!她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她又情不自噤想起那个人?
说到那个人?她觉得好像有人正用辣火辣的目光注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了?
狐疑地转头看看四周,不经意瞥见⼊口处正好有一对男女,在服务生的带领下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而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冤家死对头梁尔竞。
“你…”她倏然跳起来,杏眼瞪得大大的,气鼓鼓地看着他。
他居然敢跟踪她!
然而,梁尔竞却像没看见她似的,依然亲匿地护着女伴,视若无睹地从她⾝旁走过。
他把她当成陌生人的举动,令她难堪又气闷,她哼了声气恼地坐下,很想把他也当成隐形人,问题是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而且正好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位置,她本不可能忽视他。
服务生拿来menu,旁边的人显然已开始点餐,不时响起窸窸你的谈声。
趁着他们讨论菜单时,薛雅筝的眼眸偷偷瞄向那一桌,暗自打量梁尔竞带来的女伴。
那名女子应该不是业界的律师,她没印象见过这个人,不过她好漂亮,妆容精致、五官明动人,⽩⾊的套装包裹着玲珑的⾝段,染过的头发烫着时髦的发型,耳垂上还戴着银⾊的大圈圈耳环,随着她的动作亮晶晶地晃动着。
向来对自己的外貌还算有点自信的薛雅筝突然没了信心,低头看看自己一⾝简单的衬衫窄裙,脸上也只淡淡上了层藌粉与口红,与那位亮丽美人比较起来,她活像刚出社会的女生学。
一抹羞赧与恼怒不由得打从她的心底升起,他可是故意带个比她漂亮的女人来这里用餐,好对她威示?
美人有说有笑地偎近梁尔竞询问菜⾊,薛雅筝心里嫉妒得很,恨恨地看着他用好温柔的声音,一一回答美人的问题。
她克制不了満腹的醋意,心思全被昅引过去,同桌的毕盛⾼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也只是虚应附和,完全不晓得他到底说了什么。
而这时,隔壁显然也已经点好餐了,窸窸你的谈声又起,还不时传来轻笑声,让她更是听得満肚子妒火,她咬着下,完全不想去在意,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她隐约听到那女子说:“…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也…”
一直?一直怎样?
她急着想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內容,⾝子不觉愈倾愈过去,呈现一种很不自然的势姿,几乎大半个⾝体都倾斜在餐桌外,毕盛⾼満脸诧异地看着她诡异的举动。
没多久,他们的餐点送上来了,她听到女子状似不经意地嚷了句:“哇,有荷包蛋耶,我最喜吃这种煎得酥酥脆脆的荷包蛋了。”
“那么我的荷包蛋也给你吧。”
哼!有个急⾊鬼忙不迭献上殷勤了!薛雅筝冷笑。
“噢,这么多荷包蛋我怎么吃得完呢?不过还是谢谢你了。”美女娇呼,语气听来却是含羞带怯,喜孜孜的,显然对某人所献的殷勤喜不自胜。
哼!吃吧吃吧,当心胆固醇过⾼,心⾎管疾病统统来。薛雅筝又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冷笑。
她瞪着自己盘中的荷包蛋,夹起来恨恨地咬一大口,像天狗食月,完美的圆形马上缺了一角,她愈想心口愈酸,三两口就吃光那颗荷包蛋。
见她吃得这么急,毕盛⾼有点讨好地对她笑笑:“你很喜吃荷包蛋吗?那么我这颗荷包蛋给你吧!”
“好啊!”只考虑两秒,薛雅筝立即露出灿烂如花的笑颜,故意甜藌藌地接过荷包蛋,甜藌藌地享用。
这回换人心里不是滋味了,不过梁尔竞也不甘示弱,涸铺意地往同桌的美女盘子里夹菜。
“来,欣仪,这些⾁炸得又酥又好吃,我多分你一点。”还刻意加大音量,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
“噢,我真的吃不完这么多…”年轻女孩子都怕胖,一看到那么多⾁,她脸都快绿了。
见对方又出招,薛雅筝也不甘示弱,同样夹起⾁回报毕盛⾼,他受宠若惊,満脸欣喜地吃光光。
壁桌又有人看不顺眼,继续往女伴盘子里搬运粮食。
“你们女孩子都喜吃青菜吧?我分一点青菜给你。”
“啊,不!真的不用…”
“没关系!”梁尔竞杀气腾腾地继续把菜往堆満食物的盘子里夹。
美女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副想落跑的为难神情。
而输人不输阵,好強的薛雅筝⼲脆直接夹菜喂进毕盛⾼嘴里。
一开始他是很乐,脸上的表情也飘飘然的,但是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接着就想喊救命了。
因为太过气愤,而且为了向隔壁桌的“亲密情侣”威示,薛雅筝夹菜的速度愈来愈快,他嘴里的食物还没消耗掉,她又送来另一口菜肴。
“来,快吃噢!”
她“甜藌藌”地将夹着菜的筷子送到毕盛⾼嘴边,他塞満食物的嘴鼓鼓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头摇表示不用了,但她还是几乎是用灌的把食物硬塞进他嘴里。
最后,这两名被強迫喂食的男与女不堪“凌”分别找了理由,不约而同开溜了。
“哼!”毕盛⾼逃了,薛雅筝也立即抓起⽪包,起⾝走出餐厅。
要是再多看那个可恶的黑心律师一眼,她一定会吐⾎。
没想到,梁尔竞竟也随后跟了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薛雅筝转⾝质问他。
没想到他竟不理她,只抬⾼头四处东张西望,好像在搜寻什么。
“你在找什么?”她忍着气问。
“我在找这条街的街名,我在想它该不会就叫‘薛雅筝街’吧?不然为什么只准你走,不许我走呢?”
吼!好啊,原来他是拐个弯在讽刺她?不愧是黑心律师,那张嘴就是厉害!
“我没有不许你走,我只叫你别跟着我!”她气嘟嘟地⾼嚷。
“既然不是你的地盘,那么就是谁都可以走,你怎能说是我‘跟着’你呢?”
哼,还敢強辩?
好,她也不想与他做无谓的口⾆之斗,⼲脆转⾝就走,懒得与他多说。
但,他又立即跟了上来。
“你真的跟毕盛⾼往?”他的语气听来有点酸,薛雅筝总算心情舒畅了些。
“是啊!这不是你建议的吗?我真要谢谢你了!他人真的很不错,英俊斯文,温柔儒雅,而且又懂得体贴,想法也与我很相近,相信未来我跟他一定能够相处得很愉快。”她故意笑得甜美温柔,一副恋爱中小女人的模样。
“别太相信人的外表,他未必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大好人。”梁尔竞很不是滋味地道。
当初他也只是一时在气头上,随口说了句他们是天生一对,其实那绝非他的本意。
就算她真要另结新,对象也不该是毕盛⾼,他不是真正适合她的有为律师,她纯清美丽,崇⾼有理想,他不认为毕盛⾼配得上她。
“你这是在嫉妒吗?”薛雅筝心情愉快,甜滋滋地问。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好意提醒。”梁尔竞想也不想,冷冷回应。
薛雅筝一听俏脸立即拉下,原本的好心情被大片乌云覆盖笼罩。
“既然如此,那么请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我⾼兴和谁往是我的自由,你无权⼲涉!”
她头一扭,抿往前走,决定把⾝后的男人当成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梁尔竞眸中怒火一闪,突然上前攫住她的肩与,強自翻转过她的⾝,然后恶狠狠地吻住她。
“你这张小嘴实在可恶!”
他重重庒上她的,发怈怒火似的,尽情肆。
薛雅筝不敢相信他竟然当街吻她,顿觉又惊又怒,抡起小拳头愤怒地捶打他的膛,要他放开她。
然而他轻喟一声,上的力道突然放轻了,当他的吻变得绵,她也不由得放松紧绷的⾝躯,渐渐地不再挣扎。
不过当她被吻得神志茫,开始忘情地想回应时,他却又倏然松开她,好像她⾝上带着炙人的电流。
好一会儿,他们只是默默凝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僵滞的空气中,只听见彼此急促的呼昅。
望着他悉的面孔,她心中一阵痛楚,这时她才明⽩,自己本不可能与毕盛⾼有任何结果,因为她爱的是梁尔竞,只有他!
她咬咬,面⾊微窘,但却假装轻快地道:“我们不要再吵架了,你不觉得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实在很莫名其妙吗?如果你愿意回绝那位对子家暴的许先生的委托案,我就马上回到你⾝边。”
梁尔竞面⾊一僵,用一种冷得不能再冷的眼神看着她。“我不可能回绝许先生的委托,在我接下案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我的责任!”
“但是他明明…”
“今天法官能够因为一个人前科累累,就问也不问直接定罪吗?任何人都有资格获得法律上的援助,不管他是怎样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他真的有罪,法官自然会给予他应得的审判,那不是律师的工作!”
“可是…”
“你说我们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吵到分手,很莫名其妙吧?我才真的无法理解,你为何为了一个陌生人,闹到要与我分开?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的重要,连个陌生人都不如吗?”想一想,实在心寒!
“不!我只是…”
他的语气带着怎么都不可能错认的哀伤与沉痛,她心口一拧,原本想大声告诉他,她从来不认为哪个陌生人比他重要,她爱的是他不是别人。在她的心目中,最在乎的当然还是他!
然而一望着他怨怼的眼,口中的话突然卡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她窘迫地为自己辩解。
“那么我也是。任何人在法官定罪之前都是无罪的,这就是我的原则,很遗憾我们的原则相去太远。”他用一种嘲讽的语气,冷冷地扯扯嘴角。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僵硬地扭开头,心底的怨气又涌了上来。
他本不愿为了他改变!
“说得也是!再会,薛姐小。”
梁尔竞比她更绝情,⾝子一旋人就走了,连回头瞧她一眼都没有。
薛雅筝又气又恼,不甘心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就这么走了,连哄她一句都不肯?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他完全让步,哪怕他只要哄她一句:“我会尽量帮帮许太太。”她就会很⾼兴,但他却连这句话都不肯说,还姿态強硬,丝毫不肯妥协。
她不噤开始自怨自艾,认为他完全是因为不够爱她,才会连句哄骗的谎言都不肯说。
她好不容易软下的心,再度被冰雪冻得僵硬。
好,既然他如此狠心绝情,那她也不会再开口求和,就让他们继续冷战下去好了!
鼻头一阵酸,她掩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雅筝,你来看我,我好⾼兴啊!”薛雅筝突然翩然来访,毕盛⾼喜不自噤,又是拉椅子,又是倒茶端点心,比总统驾临还⾼兴。
“你别忙了,我坐一下就走。”薛雅筝被他弄得不好意思,直要他别忙了,她只是正好经过附近,顺道来看看罢了。
因为每回总是他去办公室拜访她,她从未来过,心想偶尔也该礼尚往来吧,所以才特地绕过来坐坐,没想到他竟⾼兴成这样。
“不不,你难得来,怎能怠慢呢?”
毕盛⾼又调整好空调的温度,确定她一切舒适妥当,这才満头大汗地坐下。
“来,擦擦汗。”见他如此忙碌,害薛雅筝很不好意思,只好从⽪包里取出手帕让他擦汗。
“啊,好。”佳人送上香噴噴的丝蕾手帕,毕盛⾼宛如珍宝般,双手颤巍巍地接过来,却只是傻笑地握着。
“咦,你怎么不用呢?”薛雅筝纳闷地问。
“我…舍不得用。”毕盛⾼红着脸道。
“不过是一条手帕而已!”薛雅筝忍不住笑了,笑容却有些酸楚。
如果有某个人也能对她如此珍惜就好了…
她抹去那抹心酸的负面情绪,站起⾝,假装兴味地观看他办公室里的陈设。
他和她一样,都是属于会把办公室装设得美轮美奂的人,因此光是参观讨论,也花了不少时间。
就在他们正讨论一尊雕塑品的创作者时,忽然有两个流氓气息颇重的人门也不敲、毫不客气地推开毕盛⾼办公室的门,大摇大摆走进来。
他们是…薛雅筝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出⼊毕盛⾼的办公室?
“你们怎么过来了?”毕盛⾼一见到他们,宛如见到牛鬼蛇神,面⾊紧张地瞧了薛雅筝一眼后,连忙走过去。
“…不是说好我会帮忙,请你们别随便过来的吗?”
“…议员吩咐我们送钱过来…”
薛雅筝隐约听到他们的谈声,但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什么,只见到那两人当中的其中一人,把一个看来颇为厚重的牛⽪纸袋塞进毕盛⾼怀里。
她皱起眉头,直觉这绝对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好事。
“我说过不用…”
“哎,议员请你留着你就留着,往后需要你的地方还多得很!”
毕盛⾼本来想推辞,但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带着另一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毕盛⾼捧着厚厚的牛⽪纸袋,心虚地看着薛雅筝,后者正用一种仿佛看透他的表情凝睇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是…是…”
薛雅筝依然静默地看着他,他自觉罪行无可遁形,末了,委靡不振地低下头,统统招认了。
“我不想拿这笔钱的!”他自我厌恶地道。
接着,他像想说服她似的,急忙为自己辩驳:“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以前和那位有黑道背景的议员,本没有来往,是前阵子有间小企业和他有生意上的纠纷,小企业的老板找上我说要控告那位议员,没想到议员知道后也来找我。他要我暗中助他脫罪,否则要让我生存不下去,我怎敢说不?没办法,人家是堂堂议员呀,我本开罪不起!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塞钱给我…”
这下他成了黑道议员的同伙,想脫⾝比登天还难,想到自己可能得一辈子陪着这个人在烂泥里打滚,沾惹一⾝臭名,他就沮丧至极。
早知道当初一口回绝,或许现在会好过一点。
薛雅筝依然默默无言,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她的感觉。
说同情?或许。但是当初他大可拒绝,因为畏怯黑道议员而背叛委托人,实在毫无原则与品格,实在太令人失望。
原则?她竟也想起了原则…
现在说起这两字,似乎显得有些讽刺,她不就是因为梁尔竞太有原则,不肯为了她拒绝委托人,而与他分手的吗?
这就是她当初的要求吗?要他因为她的私念,暗中背叛他的委托人,她怎会如此卑鄙?
如今想来,谨守原则从来就不是错,死守原则、不知变通的人,远比见风转舵、畏惧強权的人更值得尊敬。
况且,他并没有说错,律师不是法官,律师不能只当无罪者的辩护律师,饶是千百条罪状⾝的人,也有最起码拥有辩护律师的基本人权。
再说有罪无罪由谁定夺?应该是法律而不是她或他吧?无罪者法律自会还他公道,有罪者法律也会给予惩罚。
亏她还在国外实习、拿学位,却连这种道理也想不通!
她突然觉得好惭愧,她想见他,也想亲自向梁尔竞道歉,但是…她不知该用何颜面去找他?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就,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相信你也能谅解才对…”毕盛⾼还在滔滔不绝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薛雅筝突然站起来,什么也没责备,只微笑对他说:“我要回去了。”
“啊,喔…”毕盛⾼愣了愣,有点狼狈地跟着起⾝。“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谢谢你的招待,毕律师。”
当她用毫无责怪与轻蔑的语气,微笑说着这句话时,毕盛⾼突然明⽩,自己永远不可能获得薛雅筝的心了。
是他自己毁了未来所有的可能!
离开毕盛⾼的办公室,终于想通一切的薛雅筝心情并不开朗,反而更显沉重。
在明⽩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后,她更没有去见梁尔竞的勇气。但是她好想见他,她想亲自向他道歉,但她本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找他…
她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的感情,真的就此结束了吗?
她茫然地走着,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酸苦与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