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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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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冷。一股冷意从半敞的窗户,随着几丝细雪进⼊房中,沁⼊她的⾎里,使她全⾝发抖。

  “冷吗?”正在烧着炉火的男人察觉她的颤抖,迅速地起⾝来到她的⾝边。一双大手为她拉拢⾝上厚重的被子,但都不及他的体温来得温暖。

  他将她拥在怀中,像是一个珍爱子的男人那般。

  突然她觉得好想哭泣,因为这必定是个梦。

  昨天婆婆才听乡人说,今年他又不在返乡的名册当中。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见他了,托人送去同关的信,都像是石沉大海般,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函。她猜想他一定很忙、很孤单。

  而每每想起他孤单的背影,她就很想上前拉住他,在他回过⾝时好告诉他,不要觉得孤单,她会一辈子站在他⾝边,如果他同意的话…

  早在九岁那年嫁⼊他家门的那天起,他就成为她的天。

  她很想跟他一起支撑起一片逃讠,好让他不用那么辛苦,能够有机会分享彼此的生活。可是爹说不行,娘说不行。没有人会同意她跟他一起支撑住他们的家。唯有他,才是家中的支柱。

  “你在哭,是伤口疼吗?”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乎离她很近,却又飘渺难以捉摸。

  他的手小心地探索着她的腹之间,似乎想抚平从那里隐隐浮现的痛楚。

  然而,使她流泪的并非因为⾝体的疼痛,而是在她发现,她永远等不回自己的丈夫时,那种被遗弃、背叛的痛苦。成亲那天,他在祖先堂前发誓,会永远照顾她,可是他一去就不回头了。她不能指责他没有照顾她,因为他的军饷全数都寄回了家中,但他仍然背弃了她,在感情上。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她双手狂地挥舞着,原以为会落空,却不意捉到某个实质的东西,像是一条钢铁般的手臂。她紧紧捉住,突然猛睁开眼睛,看着梦中殷殷思念的那个人。

  卫齐岚任她将手指掐进他前臂的肌理。她狂的眼神使他意识到,她并非真的清醒,而是仍在梦中。

  是梦见从前了吗?她问他,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

  那令他的思绪倏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年轻的某段岁月里,从军中回到家的那段时间。

  那是他第一次在‮场战‬上杀了人,朝廷据他砍下的人头数量估算他的军功。他的双手染上可怕的鲜⾎。当时他软弱得无法面对自己。

  发现家中有个人总是远远地看着他,眼中写着渴盼,似想叫他分享他杀人的故事时,他无法回头看她。那种感觉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里,使他尔后也总是刻意去忽略那紧紧相随的视线。

  掐在手臂上的力道突然减轻了,她的手滑了下来。知道她又昏睡了过去,他再度为她拉拢棉被。为不用立即回答她梦中的质疑而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照顾她三天了,这三天来,她断断续续地发着⾼烧,时常呓语。大夫说这是最关键的时期,如果能顺利退烧,那么她就脫离险境了。

  化脓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但未来恐怕会留下疤痕。那道疤,伤在她的⾝上,却仿佛也烙在了他的心头。

  沈大夫将一间小屋子借给他们使用,这几天与她形影不离,使他听见了太多过去不曾细想过的事情。想必他是个自私的人吧,他耽误了她。心头浓浓的歉疚也许得用一辈子来偿还。

  他轻轻抚过她苍⽩的脸颊,忍不住喊出她的名。“潇君…”

  下添加炉火时,失去他的热源,她突然又清醒过来。“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不,她尚未清醒。他迅速回到她⾝边。“没有,你睡,我不走。”现在就算是有军令下来,他也不打算走。

  “你说谎,你总是离开,一再地离开。我不等了,我不想再等了,你听到没有?”她牢牢的揪住他⾐襟,为他眼中的温柔而啜泣。

  当年她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一把火烧了一切,远走他乡的吗?

  她恨他吗?还恨他吗?

  “潇君,你…恨我吗?”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尽管这是在窥视她或许不为人所知的隐私,但是他想知道…她的真心话。

  “恨你?”她的眼中出现惘。“不,怎么会呢?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等你回头来找我了,我想、想去找你,想要有朝一⽇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英雄的子不好当…”

  “我算不上什么英雄。”他缓缓地说。说不出自己对这众人加诸在他⾝上的名声有多么地反感。而当他的子…不容易,是吗?

  “每个人都认为是。”她生气地捉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一口,也不管那条手臂上头已经布満了深深浅浅的咬痕。

  他就让她随意地咬。“我只是刚好打赢了一场应该会输的仗。”

  “可是你赢了。同关告急时,我担心你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幸好你赢了,我宁愿你就当个英雄,只要别死…”

  “即使这个英雄忘了他还有个家?”甚至忽略了最应该好好守护的事物。

  “…我说过我会去找你的。”

  “找到我,让我知道我的子不好当,之后呢?”他不得不问一问这个问题。

  “…”她好半晌没回答,他以为她又睡了过去。“潇君?”

  但她突然又说,声音几不可闻。“太晚了…”

  “什么事情太晚?”

  她从他温暖的怀里勉強撑起自己,脑袋昏沉沉,以为自己在梦中。她双手探索着他英俊却略显消瘦的脸孔。摸索到了,那‮实真‬的抚触刺痛着她的心。“因为是在梦里,我才说的,你懂吗?”

  他点点头,不敢开口说话,深怕惊醒了她,就听不到之后的话了。

  “我本来只是想,总有一天要让你正眼瞧我,没想到我会⼊了朝廷,做了官。做官之后,才知道原来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是如果没有人去做的话,那就永远也不可能改变了。所以,我想要改变。这样一来,总有一天,东陵的所有男子都会正视站在他们⾝后的女子,每个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很自由,不再有限制…国试,只是开始,还有那么多事情得做…这得花上一辈子才能实现的吧…”她看着他说,目光却没有聚焦,仿佛正望着很遥远的地方似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卫齐岚终于听懂了她的话。如果她想要颠覆的是东陵这个‮家国‬长久以来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那么,也许真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吧。人心的改变,不可能是三年、五年的事。

  “你怕等待吗?”他语调很轻的问。

  她没有回答。这回她是真的再度睡着了。

  但他仍看着她,很认真的告诉她说:“我想你是,但我不能再次放开你了。”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发顶。“所以,我等你。”

  无论现在才发现爱上自己的子会不会太晚,他都已经做出决定。无论多久,这回,在⾝后等待的人,将会是他。

  *********

  一股很重的葯味和寒冷的气息使她悠悠转醒过来。

  她半坐起⾝时,察觉到自己的虚弱,但眼神却已经渐渐恢复清明。

  ⾝上只穿着单薄的单⾐,⾐服很⼲净,像是刚刚换过。她无力走下铺,只好用眼睛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矮房子,茅草屋顶,一张木桌、两张木椅,两口小窗,一盆火。屋子不大,大概只容得下两、三个人在里头活动。

  窗子和门都微掩着,只开了一点点隙,好让空气流通。然后,她眼波流转,注意到桌上的一柄长剑。

  银蟠剑。

  那么,不是梦了?

  他真的在这里?从遥远的边关赶了回来…

  依稀记得,昏睡中,有个人细心地照顾着她。替她更⾐、拭汗,原以为是秧儿代劳的,却没想到有可能是他…

  他为何要这么做?

  正想着这问题的时候,屋门被缓缓地推开来,一个⾼大的⾝影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葯汁走了进来。

  在他细心地重掩上门时,她瞥见外头仍下着纷飞的⽩雪。而他却冒着风雪,在外头熬葯?

  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喉头处漫淹上来,她強忍住那股滋味,意识到腹上那道伤口所带来的疼痛,直到他拔的⾝影站在她面前,那疼痛都未稍稍减轻。

  “醒了?”不算是个问句。她的眼神已经恢复明亮,他知道她是真正地清醒过来了,而不只是前几⽇受困于⾼烧中,时醒时睡的发出呓语。

  将葯碗放在边的小几上,他伸手碰触她的额头,测试她的体温。⾼烧已退,应该就没事了。

  不知道该不该躲开,他碰触她的方式似乎太过悉。她只好问:“这是哪里?”

  “沈大夫的家中。”他说。“你差一点就走进了鬼门关里。”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有着无法错认的关切。

  “那么,我得谢你…”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惊慌起来。“我来这里几天了?”

  “今天是第六天。”

  她脸⾊瞬间发⽩。“得赶紧回去才行…”挣扎着从棉被中起⾝,想要马上回到凤天城中。

  但他轻轻将她按了回去。“别急。你伤势还没有痊愈,不要勉強。”

  她执拗地‮头摇‬。“我一定得回去。”又挣扎起来,双脚才刚刚接触地面,还来不及站起,她就已经软倒在地,并为自己的虚弱感到讶异。

  卫齐岚在她跌倒前,赶紧将她抱回上。“坐好。你现在还不能走,直到你的伤势痊愈为止,你都不能离开。”

  她虚弱地‮议抗‬。“但我…”一天不回去,她⾝分就多了一分被揭露的危机啊。

  然而他只是站在前,一双深邃的黑眼幽幽地看着她。随后他端起那碗葯。“喝葯吧,喝完葯,会好得快一些。”

  她并不愚昧,知道他说的没错。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尽快痊愈。

  接过葯碗时,两手几乎捧不稳那轻轻的一只耝瓷葯碗。

  他在她弄翻葯碗之前接过来,同时间坐到她的⾝边,让她能够舒适地倚着他的⾝躯,不需要费力支撑住自己。

  与他贴近之际,她脸颊微红,却只是说:“谢谢。”

  “不用谢。”然后他拿起汤匙,开始一匙一匙地喂她喝葯。“忍忍,葯很苦。”早先,他已经尝过。

  确实很苦。但不能不喝,她勉強自己喝下去。闭着气喝完苦葯,这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收好葯碗,离开边。

  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追问;“你怎么知道葯很苦?”

  卫齐岚怪异地清了清喉咙才说:“因为早先你一直喝不下去。”他只好一口一口地喂她。

  那么她后来是怎么喝下去的?意会到他的话背后的意思,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眼下这情况是这么地令人尴尬。

  在他俩都对她的⾝分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男人。

  尽管他体贴地没有当面戳破她的⾝分,但事实终归是事实。依稀,她想起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轻声问他:“你怎么跟大夫说的?”

  这名大夫会大方到把一间房子借给他们住,可见得跟他颇有情。他究竟在人前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怈漏了她的⾝分…

  “不要担心。”他端了一碗⽔给她润喉。“沈大夫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知道…我是女儿⾝?”她声音略微颤抖地问。一定的,毕竟是大夫医治了她。他一定早就发现她是…

  他很明⽩出她在忧心什么。“他只知道你是我子。”

  她猛抬起头来,差一点被⽔呛到。

  他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当我子真有这么不容易吗?潇君。”她倔強的表情使他万分无奈。

  她讶异地沉昑了片刻。“我现在…不是秦潇君。”不再是了。

  他摇‮头摇‬,更正地道:“不,你现在是,离开这里以后才不是。我想在这十天之內,还不至于有人发现你不在尚书府中的事情,所以这几天你就先安心在这里静养吧。”

  他使她说不出话来,只好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齐岚‮头摇‬笑了笑。“不要紧,你在梦中已经说了不少,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不用说也没关系。”

  她因此吓了一跳。“我、我说了些什么呀?”

  他专注地看着她,斟酌地回答:“你说了很多你的抱负。”

  “就这样?”她怀疑。

  为了解除她的忧虑,他继续说:“你还说了很多你的计画。”

  “还有吗?”

  “还有,你想‮浴沐‬吗?”

  啊?“什么?”

  “我在外头的炉灶上烧了一锅热⽔,如果你想梳洗一下,我就去把⽔提进来。”

  他说得那么自在平常,使她无法说不。特别是在他提议到‮浴沐‬这件事之后,她就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洗过了,她的⾝体和头发都有些黏腻感…这让她‮望渴‬起一桶⼲净的热⽔。

  “好,我想梳洗。”她说。

  他兀自微笑,转⾝去外头提⽔,仿佛为她准备一桶‮澡洗‬⽔,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似的。这使她突然有些不懂他了。在她昏睡的这几天当中,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她蹙着眉回想着这几天来那混的记忆。

  没多久,⽔来了,被倒在一个浅浅的大木盆里。

  但是他没有离开,反而还逗留在屋里,像是打算协助她⼊浴。那使她心慌意。“你不走?”她暗示地问。

  “我怕你摔跤。”他说。

  以她现在虚弱的程度,确实有可能。“那么等我真的摔跤了,你再来帮我。”

  “我可以转过头去。”他说。还是不离开。

  “你可以站到门外去等。”她毫不退让地说。即使曾为夫,但他们不过是有名无实的那一种。在分别那么多年以后,她不认为自己能逾越了那道分际。

  “外头在下雪。”他说。

  她从窗瞥了一眼屋外的雪景。心软了。“好吧,你转过⾝去。洗好了我会叫你。”

  他点点头,转过⾝去。他屹立的站姿使小屋的屋顶看来更为低矮。

  事实上,会坚持留在屋內,并非因为怕冷,而是担心她。然而他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曾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所有接触,在她恢复清醒后,变得有一点令人难为情,仿佛是两个陌生的人同处一室。尽管如此,他就是无法礼貌地走开。总觉得一旦真的走开了,那种生分,会使他与她从此形同陌路。

  她站在浴盆边,没有马上宽⾐⼊浴。在确定他不会转⾝后,她才缓缓地脫下⾝上唯一裹⾝的一件单⾐。不敢去想是谁为她更⾐的。

  他出声时,她正好踏进澡盆中。澡盆很浅,本遮不住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

  但他没有回过头,只是说:“别让伤口碰到⽔。”

  她松了一口气。“我晓得。”然后才开始小心地‮浴沐‬。不是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境况已经太过亲密。这个男人,若非是她的丈夫…曾经是她的丈夫…她能允许他在她梳洗时,站在三尺以外吗?

  屋里有火盆暖着空气,因此并不冷。她想尽可能洗快一些,但是热⽔的蒸汽烘暖了她的脸,使她舒服地轻叹出声。而无力的手脚也只能缓慢地动作着。她因此洗得很慢。

  他始终没有回过头,但敏锐的听觉却无法避免地听见了她的叹息声与细微的⽔声。从头到尾,他都得紧紧握住双拳,才脑扑制住自己发的情。过去他从来不曾寻求过女人的安慰,而被讥为“圣人”他也曾真的以为自己不需要…再者,他已经有一名子等在家中…只是过去他不曾好好地看过她。

  但现在,当下,就在他的背后,他的裸⾝‮浴沐‬,一种只属于夫与之间的亲昵感笼罩在屋舍中,任凭屋外大雪纷飞,都无法稍减他中的热。若不是爱上了这名格刚烈坚毅的女子,或许他仍能心如止⽔吧。然而遇上了她,动了心,今后将如何才能掩饰住这份情动?为此,他失笑。是他心甘情愿放她去飞的,怎能再強求她回到他⾝边?

  在天空中,她是一只自由的鹰,得以自由飞翔;在他⾝边,她只会是一名普通男人的。他舍不得不放手,却又因放手而心头作痛。

  ⽔声停息不久,她松松穿上⾐服,站在他⾝后。“你可以转过来了。”她唤他,‮浴沐‬后的脸庞微红,看起来比之前稍有精神一些。

  他转过⾝,看见她已经洗了发,一头没能完全扭⼲的头发正漉漉地滴着⽔。

  “你会着凉。”他大步走上前去,将她带到火炉边,坐在一张凳子上烤火,同时拿来一条长巾,开始擦拭她的长发。

  他不自觉对待她的方式,宛如她是他的。虽然事实上,她是。

  她发觉到了,并为此心慌意不已,但没有出声打搅他的动作。因为一旦说出,就难以闪避那被点破的事实。既然如此,还不如继续假装。

  他为她擦⼲头发,让火烘⼲她的发丝,就在她舒服得差一点闭上眼睛,昏昏睡时,他取来一柄木梳,开始细心地梳理她的头发。

  那让她想起一首少年时读过的诗。

  夙昔不梳头,发丝披两肩…

  她为此热泪盈眶。

  为何是现在?在她已经不能満⾜于单纯的夫相守的现在?

  仿佛了解她的思绪,他轻声唤她。“不要哭,我不会挡你的路,但是现在请让我照顾你,这是…我欠你的…”

  她眨去泪⽔,按住他的手。“你没欠我。”

  他不作声,也没再反驳她。已经太晚了,如今再争辩谁欠了欠,的确已经没有必要。他重新执起木梳,细心梳理她的长发,仿佛那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片刻后,她累得睡着了。安顿好她,他去唤来沈大夫,听诊过后,他背起弓箭,到雪中去猎兔,打算为她炖一锅滋补的⾁汤。

  与她相处的时间所剩不多,他的心就像⽩雪一样的清朗。

  *********

  再度醒来时,她看见他正坐在门边,手执一柄匕首,在剃胡子。

  一锅⾁汤在屋外临时堆起的灶上闷煮着,飘出阵阵香味,她感到有些饿。

  察觉到她的动静,放下匕首,他瞬间来到她⾝边。

  正伸手要搀扶她,但她摇‮头摇‬。“我已经好很多了。而且我要去解手。”

  他胡子剃了一半的脸颊上,竟出现一抹可疑的‮晕红‬。

  敝哉,大将军也会脸红吗?

  她笑了笑,却没料到他会一把将她抱起,使她倚在他温暖的怀中,他竟说:“我带你去。”吓坏了她。

  “不、不用,这种事…”她的拒绝拗不过他的坚持,他打了一把伞,带她去屋外的茅厕。待她解手完毕后,站在雪地上的他,脸上又満是雪花,颧骨上有被冻伤的痕迹。

  她忍不住笑了。

  如果现在的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子的话,或许他们真能试着平平凡凡地过一生吧。至少她不曾听说过,有哪个丈夫会打理子解手私事的,他却毫不避讳地做了,甚至做得那样坦,使她哑口无言。

  “唉,你…”她轻叹一声,就融化的雪⽔洗净了手,却差点没被冻着。“好冷。”她低呼。他笑出声,将伞给她,抱起她回到雪天中仿佛已然遗世‮立独‬的小屋。

  “沈大夫之前来看过了。”他告诉她;“他说你伤口事小,但內腑因为伤毒的关系,需要再静养几天,等你能离开时,我再送你回去。”

  原以为她会反对,因为之前她一直急着想离开,以免⾝分被政敌发现。却没想到她听了他的话之后,只是沉昑了半晌,没有作声。

  他立时明⽩,她不再反对留下来养伤了。

  他因此松了一口气。“想喝点汤吗?”

  她点头。看着他脸上剃到一半的胡子,又开始想笑。

  但回过⾝去端来⾁汤的他没有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他盛了一碗⾁汤递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缓慢地进食。

  “你好很多了。”仿佛要‮定安‬自己的心,他说。之前刚回京时,看见濒死的她,差点夺去他的心神。就是在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这是新鲜的⾁!”她尝出滋味来时,有些讶异。“这种大雪天里,沈大夫真是好心。”一般人家在冬季里,大多是吃腌制的⾁类的。

  见卫齐岚没有回话。她顿了一顿,看见角落里的弓箭,终于领悟。“是你为我…”在大雪天里去打猎?

  他摇‮头摇‬,只说:“快吃。”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憔悴。为了照顾她,他这几天显然瘦了不少。或许也没有睡好,他看起来有些疲倦。脑海中,一个印象一闪而逝。她突然想起来,他风尘仆仆赶到她⾝边,脸上満是忧虑的神情。他说她是他的,他说他不会让她死。

  为她,他七⽇夜不眠不休地赶路回来,他为何要这么做?

  才搁下手中汤碗,他立即又为她添満一碗。

  她摇‮头摇‬,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多⽇未进食使她一时间没办法吃太多东西。忆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欠她…

  是歉疚使他眼⾊如此忧愁吗?

  “你不需要…”她想说他不需要这么拼命,他真的不欠她啊。

  但他打断她的话。“尽量再多吃些吧,多吃一些,体力才能尽快恢复。”

  看见他固执的眼神,她不再推辞,又勉強吃了几口,不想辜负他的用心。

  卫齐岚啊,她心中无言地喊着,我实在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

  她再也吃不下后,他才跟着吃掉剩余的食物。而后他收拾好锅碗,拿起之前的匕首,坐在门槛上继续剃剩下的胡子。

  她躺不住,提着火炉走到他⾝边,看着他正苦恼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锐利的刀锋斜划过去,片刻后,他吃痛一声,一丝⾎丝从他下巴处渗了出来。

  她拧起眉,放下火炉,接过他手中的匕首。

  他讶异地看着她。半响,他说:“这里没有镜子。”才会不小心刮伤下巴。

  她点点头。“让我帮你。”

  “不用,你回去休息。”

  “让我帮你。”她坚持地说。然后试着握稳那把锐利的匕首,指尖轻轻沾去他下巴上的⾎丝,等他仰起脸。

  他从来没有让人替他剃过胡子,因此十分犹豫。

  误以为他是担心她捉不稳匕首,她抬⾼手让他看个仔细。“看,我的手很隐了,没有在抖。”吃过⾁汤后,她的体力恢复了很多。“让我帮你吧。”

  他这才仰起了头,让她看见他下巴上布満的细微疤痕。看来他过去经常弄伤自己。这男人,全⾝上下,有哪一处是没有伤痕的吗?她想起她偶见过他布満伤疤的膛,左那里,有几道经年的致命伤。他曾经活在生死边缘,那是一个她无从窥见的世界…不知,他杀过几个人?

  在她匕首落下前,他闭起眼说:“能拿着利刃靠我这么近的,你是第一位。”

  她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笑出声。“我会小心不割断你的喉咙。”东陵女子在出嫁前,就要先学会如何服侍丈夫,因此她们都精于为丈夫修剪头发和剃胡子。她也不例外,只是她从来没机会这么做过。

  摇‮头摇‬,甩去那份突如其来的念头。她谨慎地剃去他的胡髭,牢牢记住逐渐显露出来的英俊面孔。这个男人,要忘记他,不容易。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没有割伤他的肌肤。这是一份信任与被信任的极致体验。

  事后,她将匕首还给他。“将军…”

  “不。”他阻止她的同时,也接过那把匕首。“别说。在你伤愈前,暂时不要,好吗?”

  “不要什么?”她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敢妄自猜测他的心思。

  “不要去想你是谁,或者我是谁,可以吗?”也许这辈子,这短暂的几天,将是他们唯一能相处的时刻。从前他老急着逃离她,现在却无比珍惜与她在一起的片刻,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你是指…不要想起我是秦潇君,而你是我的丈夫?”她试探地问。

  他眼神流转,展臂一揽,下一瞬间,她人已在他怀中。“潇君…”她终于肯正面承认她是他的了。

  “唉…”她轻叹一声,依偎在他肩上。“算了,不要说了,都不要说了…”她曾经多么期盼这温暖的怀抱,即使在鬼门关前,最想见到的,也仍是他。所以在几⽇前,昏沉沉见到他时,她还以为是梦,没想到真是他、真是他呀…在许多年后,他回到了她的⾝边,眼中只有她的⾝影。这曾是她奢望了一辈子的…早在九岁那年嫁给他时,她就已经心折…为这男子顶天立地的丰姿…他是她的英雄、她的将军,也是她的夫婿啊…只是,如今已回不去了。

  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惊慌起来,为他。“你私自回京…”要是被人知道,恐怕…

  “别去想。”他沉声说。守将私自离开边城,当然会被惩戒,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背弃过她,因此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绝不再放手。就算被夺去爵衔或军职,也都不要紧。

  天下早已太平,边关无事,他已失去他的‮场战‬,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容四郞说他太冲动,其实并非如此,他仔细想过了,在他心中,有件事情比当个将军还要来得更要紧。所以,他来了,回到她⾝边。

  她可以感觉得到他语气中的平静,像是早已决定了什么事。那份笃定的心情‮定安‬了她忧虑的心。“好吧,最坏最坏的结果就是…”

  她的⾝分曝光,当不成尚书,女子国试无人推动,一切重新来过。而他也当不成将军,被削了爵,也许还会有牢狱之灾…很糟的结果。

  然而,在这⽩雪纷飞的太冷天里,拥着火炉,坐在他的⾝边看纷落的飞雪,为何还会觉得很安心呢?

  她困惑地想着,不知道那也正是他此刻的感觉。仿佛天地已冻结在这一刻,转瞬中,地久天长。

  怕她冷到,他拥紧她,分享自己的体温。“冷吗?”

  素来畏冷的她摇‮头摇‬。“不,不冷。”

  *********

  沈大夫每天都会来小屋探视她一次,每次都刚好在她睡着的时候。

  第八天了,这回他来,总算她是清醒的。

  当大夫检视她外伤的愈合情况时,卫齐岚就站在她的⾝边。大夫所看见的,他也都看见了。

  在他面前,她几乎已经没有隐私。只有真正的夫,才会如此亲近。从没想到他俩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大夫走后,他替她拉拢好她的⾐襟,为她披上温暖的裘⾐。他的手指耝糙多茧,为她换葯时,经常刮痛她的肌肤,但她全无抱怨。

  “从来没有人发现你是女儿⾝吗?”忍不住地,他问。

  “一开始见到我时,你曾怀疑过吗?”她反问。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初舂。她⾝穿黑⾊大氅,看起来⽟树临风,没有一点儿女儿样态。他摇‮头摇‬。“我那时没有想到,只觉得你看起来比东陵一般的男子削瘦,⾝量稍矮一点。”

  她面容清俊,不似一般女子举止娇娜多姿,穿上男装后,看起来俨然就是一名清秀的年轻男子。但此刻,她半倚枕上,乌黑的发丝披散两肩,⾝上只穿着素⾊的单⾐,脸上全无脂粉,只有双颊微微晕红,他却又觉得她比一般女子来得更加‮媚妩‬。他因此怀疑起自己怎么可能错认过她,更不用说,她前微微的隆起…那不是男人能有的线条。

  他知道他脸红了吗?她好笑地想着,没有戳破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女扮男装,或多或少,是有许多难为之处必须克服,她不认为跟他解释那些不方便之处是一件妥当的事。就由他随意去猜好了。

  然而他并没有多‮心花‬思去猜测她不打算回答的事情。今天是第八天了,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也许明天,最迟后天,他一定得想办法送她进城,无法再拖延下去了。然而,此番分别,也许⽇后很难再见面了。

  他是边关守将,她是朝廷重臣,两人肩上的责任都无法轻易放下。而⽇后,当他远在边关时,万一她又出了事…届时他能即时赶回她的⾝边吗?比如这一次,他差点就失去她…七⽇夜的路程,竟使他感到却步了。

  “你在想什么?”他沉默的太久了,使她也跟着想到了一些无可避免的事。既然无可避免,也只能面对了。或许,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最迟,在十天之內,她一定得回到城中,出现在朝廷之上。

  在朝中,‮员官‬告假,必须经过太医的诊断,除非重病在⾝,否则不能超过十天不在职守。十天,是底线了。

  她已经在此休养了八天,也就是说,她只能再留两天。便是由于太过清楚自己的底线何在,所以前⽇她清醒过来之后,才没有坚持马上离开,而是留下来,用最识时务的方式,将伤给养好。

  大夫继续为她开出温和的葯方,他每天亲自她熬葯。他不提军务、不提她的官职,想必是与她一样清楚那条底线。不知此刻,他在想什么呢?

  屋外的雪已连续下了许多天,将小屋前后的路径都封闭住了。隐居的生活就像是现在这般吧,没有沉重的责任,也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有的只是彼此关切的相守。这种生活,曾是她一心所盼。曾经。

  他抬起头来,言又止。最后他说:“再躺一会儿吧。”说完,要扶她歇下。

  但她捉住他的⾐襟,摇了‮头摇‬。“不了,我睡得够多了,你陪我坐一会儿。”

  原要起⾝离开的,闻言,看了她好一会儿后,才又坐了下来。他坐在沿,凝视她秀逸的面容,仿佛想要牢牢记住,此生再也不忘。

  也许是因为一起想到了必须面对的事实,当她提议:“来下盘棋,如何?”

  他说:“好啊。”

  下棋是东陵国的新流行,打从十多年前,一名海外商人引进象棋后,几乎人人都开始学习这新颖的玩意儿。

  但此刻他们手边没有棋。他们谈棋路,用一张嘴下棋。

  并在用讲的方式“下过一盘棋”后,讶异地看着对方。

  “没想到你的棋艺如此精湛!”她说。

  “你棋路十分⾼明!”他也同时说。

  第一回,棋逢敌手。而后他们相视对笑了。却在一笑过后,两双眼睛同时忧愁起来,久久无法再言语。

  是她先开口的。“明⽇,送我回去吧。”

  这回他没有再反对。他站起⾝,面向门外。“我去张罗马车。”

  他推开门要走出去,她唤住他。“等等。”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等侯着。

  “告诉我,你会再娶一个子。”她不会让他为了她而苦苦等候下去。不确定他是不是曾经说过要等她之类的话,那像是个梦。然而他的所有举动,都已经清楚表明了,他不打算放下她,让他们从此各走各的路。

  她会耽误他的。

  他原本要出门去张罗马车,但她的话使他再度大步地走了回来。

  他来到她⾝边,蹙着眉。“你说什么傻话,东陵男子一生不得二,你忘了吗?J

  “没忘,但是…”她已经不能当他的子了呀。

  “没有但是。”他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就是我的子。”

  他说得如此笃定,使她无法反驳。“所以…那是真的吗?”她问:“你说你要等我?”清醒后这两天,她断断续续想起一些疑似在梦中说过的话,但她不能确定那是真或假。

  他先是瞇起眼,而后笑了。

  “一辈子。”他这么说。

  她的心沉沉地震了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在有机会从一桩你不想要的婚姻中脫⾝时,你却执意要将自己困住?”

  他有点讶异她竟会不知道原因。“你看不清楚吗?”

  “你是指,看清楚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为了弥补一件过往的错误,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从边城回来救我?”在她心中,他早已不是当年她心目中那位无情无义的英雄将军。相反的,他有情有义到使她几乎痛恨起他们不可挽回的境况。

  没料到冰雪聪明的她在处理自⾝的事情时,竟会如此盲目。他伸手向她,握住她的肩,眼中闪现炙热的情感。

  “当年我不敢把你放在我的心上,也许就是因为,一旦心中有了你的位置,就再也无法放下了。我对你的亏欠,只怕一辈子也无法还清,但那不是我真正放不开的理由。”与之前捉住她时一样突兀地,他放开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潇君,我放不开,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跟我亏欠你多少,没有关系。”

  生平第一回,她怔住了。她不迟钝,甚至擅于察言观⾊,她当然看得出来他对她有感情。好不容易才找回⾆头,她呑呑吐吐:“每个人都认为项少初是个祸国殃民的小人…”而人人钦敬爱慕的大将军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小人?他的眼睛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呀?

  “项少初真是个小人吗?”他在她⾝边重新落坐,手指不自觉把玩着她垂落的长发。“或许,在政敌的眼中,他是。可是在我眼中,他所做的事却比其他人都要来得更加正确。他要改⾰国试,我赞同;他要改变这‮家国‬长久以来男尊女卑的陋习,我也支持。在朝中,如果要选择朋友,我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不为了‮人私‬的谊,只因为他心比天⾼,却不是为了恋栈权位才做下这一切。倘若他是一名女子,我定会登门求亲;倘若他『正好』是我子,我会…”

  “你会如何?”

  他看着她,不愠不火地说:“我会倾我一生。”

  他的话深深地渗进了她的心中。她从没想到能从他⾝上得到这么多的赞同与肯定。但她仍要问他一句“那么,在你眼中,我是项少初,还是秦潇君?”

  他如她所愿地深深地凝视着她,让他的眼瞳中映现她的倒影。“都是。在我眼中,你是成为项少初之后的秦潇君,是我敬佩的朝友,也是我的。”

  她动容地闪动着眸子。“你真傻。”

  他‮摩抚‬她的脸颊,如夫对。“你何尝不是?”

  她双手覆住他的大掌。“我想要你别等,我等过,很明⽩等待是痛苦的…不,我早已不怪你了…就因为等待如此痛苦,所以我不愿意你也这么做。”

  “你无法阻止我。”他决意地说。

  她因此叹息了声。“如果我请王上再一次为你赐婚!”他另娶。

  “别这么做。”他坚定地说:“我不会答应的。既然如此,何必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你若决意如此,我会没办法放开你。”

  他笑了。“那就别放开好了。”

  她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像一个坠⼊情网而不自觉的女子。无计可施之余,她叹息。“卫齐岚,有没有人说你非常执拗?”

  卫齐岚微一点头。“有啊,就是你。”

  她看着他,很清楚地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会挂记心上一辈子的。如他所说:倾我一生。

  *********

  夜里,她⼊睡后,卫齐岚换上一⾝劲装,离开小屋,疾行回京。

  去为她办一件事。

  人人都认为砍伤她的樵子只是单纯地因为婚事不果,而对主张改⾰国试的她心怀怨恨,他却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这几天,他已经代景禾秘密采访,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这件事是有心人所设下的陷阱。背后主使者,正是她的政敌之一。

  他绕路进城,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三更时,他已像抹黑夜的影子般,出现在主事者的边,锐利的匕首架上当今京畿京辅张天翼的脖子上,唬得自睡梦中惊醒的张天翼冷汗直流。张天翼表面上归属于吏部阵营,实际上却与朝中几位大臣存有二心。

  “壮、壮士…深夜来访,有何贵⼲?”

  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的他,刻意庒低声音,低沉地警告:“倘若当今礼部尚书再有任何闪失,你的人头也会不保。记住,我会在暗处盯着你,随时都准备取你一条命。”

  撂下警告,他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夜中。

  当晚,京辅大臣的宅邸,灯火通明,事后有好几天不敢⼊睡。不过,这是后话了。

  *********

  他在天亮前回到她⾝边,马车已经备妥,只要沈大夫不反对,今天就能离开了。

  没料到她已经醒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拂去⾝上残雪,拭汗,换上⼲净的⾐物。没有询问他的行踪,她只说:“外头很冷吧。”

  他来到她⾝边,为她将棉被拢好。“怎么不睡?天还没亮。”

  你去找张天翼,我怎么睡得着?她暗自心想。“下次别这么做了。”

  简单对话中,他已经明⽩她知道他去了哪里,以及,做了什么。“你既然知道,怎么还让大理寺放人?”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过来点儿。”她说:“我很冷。”

  才说完,他已经坐上沿,将她拥进怀里,供她取暖。“答案呢?”

  她叹了口气,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贪恋他的温暖。这几⽇,她已经变得太过悉他的温度了,没有他在⾝边,这么冷的夜里,她本睡不着。

  “你想想看,我的政敌又不只有张天翼一人,这件事,就算他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的。既然如此,我何必费心思去对付他们,只要我做好我的事,他们又能奈我何?”

  女子国试之路,还漫长得很。这种事,以后只会层出不穷,直到一个世代的人们观念改变为止。她无法让所有反对的人在一瞬间全部都转向支持她的做法,只能步步为营,慢慢去做。

  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果能够,我真想带你隐居到没有这一切烦恼的地方,快快乐乐的过⽇子,就你和我。”

  她笑了。“多傻啊,你明知道那不是我们能走的路。未来,分道扬镳,还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他继续沉默。

  她摸索着他的膛,找到他的心跳。“将军,你也许一辈子都无法等到我的回头。”

  “那么我就一辈子站在你的⾝后,看着你昂首阔步走你要走的路。”

  他令她万分动容。“我心怀感。”

  “不必,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让我等不到人。”

  “当真如此?”

  “必然如此。”他说:“未来不管我⾝何处,只要你回过头来,就能看到我。”

  “如果这辈子我都不回头呢?”

  “那么我下辈子还会继续等下去。”

  “下辈子啊…好吧,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不会让你空等。”

  “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朗朗笑出声。她却开始为他伤神。

  天将大⽩了。

  天亮后,他们将各走各的路。这样的结局难道真是无法避免的吗?她不敢想象他们能有重逢的一天。但是她知道,她会一辈子记得他曾经为她如此情深意重。这是不会被忘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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