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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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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他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做试验。当云娜敲着音叉,做最后一项试验时天⾊已经很晚了。“你认为声音停止的时候就告诉我。”

  她把音叉放在崔先生的耳朵后面,可是他猛然往后一退。“你在做什么?”

  她停下来,望着他。“这是测验听力的方式。我教你的所有东西都取决于你的听力,所以我必须确定你听得见我说的话。”

  他的嘴角一撇。“所以我连听都可能听错?”

  “不是。”她笑了。“但你的听力可能不够好,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把她的回答解读为他可能听错。他摇着头,在她又把音叉伸向他的时候抓住她的手,说道:“这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我们来说话,你说过我们要说很多话的。”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弥顿说你是贵族,你是…”他迟疑了一下。“女伯爵还是什么的?”

  “不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头衔。”对了,她心忖道,用说话来引开他的注意力。

  “噢,技术上来说我是的。我是包云娜‘‮姐小‬’,西西林侯爵六世之女。”他略略一缩,不过还是让她将音叉放在他的耳骨后。“声音停止的时候就说一声。”

  几秒钟之后他点点头。

  她迅速将音叉放在自己的耳朵旁。什么声音也没有。“很好,”她说,然后又敲了一下,这次先放在自己的耳朵旁。”我⽗亲去世后,别人继承了侯爵的头衔,我就不再用它了,没有意义。”音叉的嗡嗡声在她的耳畔逐渐消失。

  她迅速将音叉移向崔先生。“你有听见…”她像平常教女‮生学‬时一样,作势要托起他的下巴。可是当她的手指碰到那里时,她吓了一跳,马上将手缩回且蔵在裙子里。并将音叉靠在前让它停止震动。

  她坐在那里,有点儿不知所措。这件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很稀松平常的。

  “怎么了?”他问。

  “抱歉。”她摇‮头摇‬,紧张地笑了起来,再度敲打音叉。“我们再试一次。当我在你耳朵后面敲它的时候,如果你听到声音就告诉我。”

  她开始第二阶段的试验时,两个人都陷⼊了沉默。因为没有碰触到他的脸颊,所以进行得很顺利。

  “你很有钱吗?”他问。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亲在世的时候,你很有钱?”

  “有钱的是我⽗亲,不过我现在也不穷就是了。”

  “看得出来。不过我看得出你的房子已经不如以前了,它曾经很豪华吧?”

  她思索着这个问题。“大概吧。不过真正漂亮的房子是…你会见到它的。那儿现在是阿雷斯公爵举行一年一度舞会的地方;我就是在那栋房子里出生的,是我们家族的产业。”

  “公爵继承了你家的房子?”崔先生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无法相信。

  曾经,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直到十二年之后,她还会在早晨醒来,惊讶地想着包福德竟然拥有了一切,所有她在成长过程中知的一切,而她自己却得在这个只有小时候来过的地方落脚。她⽗亲只有来伦敦的时候才在这里过夜。

  她拿起一更小的音叉敲打着。“再来一次,听不到的时候就告诉我。”

  她的手朝他伸过去时,他抓住了它,取下音叉。“你的老家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在拖延这一整天进行的奇怪过程和测验,然而她还是回答了,大部分是为了一举结束这个令人难堪的话题。“我⽗亲去世后,家族中的下一个男继承了他的头衔,就是我⽗亲的堂叔。那时候他还不是公爵,一直到三年后我祖⽗,也就是阿雷斯公爵四世去世后才是。然后我的堂叔公包福德继承了一切,同时成为阿雷斯公爵和西西林侯爵,还有其他一连串较小的头衔。”她耸耸肩。“这很正常,家族产业都是由第一个男子孙继承。”也有很多侯爵的女儿为了土地和金钱而结婚,只是她没有。

  她从没有对人说过这么多,她的过去令她感到难堪。“请把那个还给我。”她伸手要回音叉。

  崔先生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学她用手心拍打音叉。他将它拿近耳朵听了一下,然后还给她。当她抓住它的时候,她的手指在发抖。

  他们在下一个小时,完成了录音和试验,开始积极进行发音练习。这让崔先生陷⼊了一团雾,几乎还没开始,他就想要放弃了。

  “我从来没有犯过这么多错误。”

  她差点要说她也一样,不过她只说:“一开始会弄错是难免的,我们就是要找出你错误的地方。你只要专心,”她解释道。“要学会一个新的发音,你必须一听再听,然后学着去说。我会观察你的嘴和下颚,判断⾆头和软颚的位置,以及喉部张开的程度。借着这样的观察,我可以告诉你哪里错了,帮助你将发音器官放在正确的位置,发出想要的声音。”

  听到发音器官这个字眼,他笑了起来。这原本是个游戏,现在却好无聊。

  她感到失落,⾝为一个浸在知识大海里的女人,她不知该如何让他理解。“通常我无法只靠眼睛,就可以知道发音为什么有误。不过还有其他的办法。譬如喉音,就有喉镜可以用。”她打开书桌的菗屉,拿出一面斜附在手柄上的镜子。

  他瞥了它一眼,露出怀疑的笑容。

  “瞧,我用这个照你的喉咙,就可以经由镜子看出它如何开合。”

  他不安地笑出来,但仍然注意听着。

  “我也可以把手指伸进你的嘴里,看你的⾆头怎么动…”

  “等一下。”他举起手,笑了起来。“你要把手指放进我的嘴里?”

  “应该是说用我的小指顶着你的牙龈,好感觉⾆头的位置。”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向后靠在椅子里,双臂在揷,边笑边‮头摇‬。“哈,我开始觉得有趣了。”

  “等我们开始做颚音的时候,再看看你还会不会觉得有趣。”

  “那是什么?”

  “把一片撒了粉的薄薄假软颚放进你的嘴里,你每发一个音,我就可以从软颚上碰触的记号得知你的⾆头的位置。”

  “所以今晚大部分时间你都会在我的嘴巴里喽?我说对了吗?”

  她不耐烦地告诉他。“崔先生,我不会用这种秽的说法来形容我的工作,和一份严肃的事业…”

  “秽?”

  “不正经。”

  “我知道秽的意思,”他说道。“我只是很惊讶,你竟会觉得我喜你的手指在我的嘴里是不正经的。把手指放进那里的人是你呢。”他摇着头嘲弄她。“你知道吗,亲爱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绝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事,那是整个英伦岛上最严肃的事,就连女王也是如此。全世界都知道她恋亚伯特亲王,而且还生了九个子女。”

  云娜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先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这很容易,亲爱的。我知道你还是个处女。”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

  云娜的嘴张开又合上,整整有半分钟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她告诉他:“绅士们不会讨论这种事,先生。”

  他歪着头看她,抬起手用指节‮挲摩‬着胡子。“真的吗?”

  “是的。”她坚持道。

  “今天早上你才告诉我,你不知道绅士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至少有女士在场时是不说这些的。现在我们可以回到课程上了吗?”

  “随你。”他耸耸肩。“看来几个星期后在女士们用完餐之后,我至少有话题可说了。”

  她瞪着他。没多久,她就发现他是在捉弄她。他歪着嘴笑了,露出一边脸颊上的酒窝。

  云娜不知道该不该发脾气,她简直不敢相信。通常她十分痛恨被愚弄,然而现在的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感到亲切…傻气,但没有不悦。他神奇地将她整个人倒转过来,只是为了好玩,而她却不在意。

  他的笑意更深,让她跌⼊五里雾中。“我就知道你一点也不了解男人,甚至很少接吻。”

  真是太过分了…“只有你。”她说完马上就后悔了。这提醒他注意到没有人想要吻她。

  然而他的看法却不是如此。

  崔先生的表情变了,他是真的吓了一跳。他直盯着她,非常严肃地说道:“喔,老天爷,那真是太了,包‮姐小‬,我觉得很荣幸。”

  她惊讶地发出嘶哑的笑声。不知所措地呆坐了几秒钟,才想出最好的避难方法:说话。

  “呃,崔先生,”她说。“你最好不要再说老天爷了。”

  他歪着头,略微皱眉。“那你要我说什么?”

  “试试:‘我很惊讶’。”

  他大笑,扬起眉⽑说道:“好吧,我很惊讶。”

  他丝毫不差地照她的方式说了一遍,自然而完美,她一时愣住。“很好,”她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垂下视线。“很好,这就对了。”

  接着他真的让她无法呼昅,他轻声说:“‘你’让我很惊讶。”

  云娜抬起头来,眉尖微蹙的样子仿佛想要了解某种机械原理。一⾝合宜的打扮,裹着⽩衬衫的双臂在黑⾊背心前抱,坐在那里的崔明克真像个英国贵族。

  噢,这太可怕了,也会太痛苦。她不能继续下去,而这才只是开端而已。她必须让他变回原来的那个人,好让自己以正确的态度看待他。不能再这样老是瞧见另一个人,那个虚幻的…什么?附⾝在他⾝上的子爵?

  她的嘴巴变⼲,肌肤发烫。有好一会儿,云娜觉得自己正看着一位有着优雅双手的英国贵族。他老是用手指抚着少见的浓密胡子,这已成了他个人的一种姿态。有时候他会改用指节的背部,有时候又像现在一样用手指內侧。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沉思,而且带点琊气。而它碰触到她的嘴时,感觉则既柔软又耝糙。

  噢,天啊,云娜垂下目光,一手按住喉间。她的手指摸到⾼领上的一排小扣子。这是一件旧⾐裳,剪裁有型有款,是在还可能有人追求她的时候买的。那时候她还有些钱,追求者也还对她有点‮趣兴‬。

  但是,想这些做什么,从前再也唤不回来。她坐在那里瞪着桌上的音叉,感觉好像被人轻轻一击,现在才因接触而起共鸣,和某种她并不了解、也看不见的事物一同震动。就在她‮摩抚‬着那一排钮扣时,从她的心底颤动起来。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黑夜将屋里反映在玻璃上,只有远处的一盏街灯映照出任何存在于工作室外的事物。时候已晚,她很少工作这么久,明天应该会有比较好的状况。

  “好了,”她说。“今天应该够了。”她颤抖着站起来,双膝无力。“我想我们该上了。”

  话一出口,云娜就想到她不该这么说的。崔先生垂下了视线。也许是出于她的想象。

  “我也觉得我们该上了。”

  她眨眨眼睛,皱起眉头。她想要斥责他…为什么?因为他说了和她一样的话?只是他的意思和她的不同,他的意思是…

  什么?

  她认为他不是,假装他不是在‮情调‬。云妮,别想太多,道个晚安,回房去吧。

  只是她做不到,她的手臂和‮腿双‬都不肯动,双颊、脖子和肩膀都因羞窘而发烫。她不小心说了带有隐喻的话,她很感他保持沉默。

  好吧,她勉強开口。“嗯,对,我们应该,呃,可以…”她呑咽口⽔,结果却呛到了,泪⽔马上涌上她的眼眶。云娜开始咳个不停,说话也结巴起来。崔先生接口替她圆场。

  “只是不小心说错话,亲爱的,任谁都会感到困窘的。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们四眼相望。真奇怪,或许凝视他的眼睛会造成不安,她直到现在才看清楚那对眼睛的颜⾊。她本来就知道它们很漂亮,如今更知道它们是绿⾊的,一种像绿宝石一样真正的绿⾊。一双令人感到震慑的眼睛,另一个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特点。

  她正对一个捕鼠人产生少女般的仰慕情怀。

  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虽然‮理生‬上出现了无法抗拒的反应:她脸上的红热往下扩展到⾝体和四肢。她看起来一定面河邡⾚,因为引发她不安的那个人拍了拍她的手,并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背…温暖而有力、自信満満的手。

  “去睡吧,亲爱的,我就不跟你一起上楼了。你没事的,云妮,一个好女孩儿,只是有点吓坏了。到早上就没事了,等你下楼来,我会好好地坐在餐桌前…不会再和李茉莉跳舞了。”

  李茉莉?这是李太太的闺名吗?果真如此,这还是云娜第一次知道。

  她感到片刻的失神,仿佛他在她悉的地方一再发现各种惊人的东西,将它们扔到她的面前。

  噢,够了,她心想。她正打算接受提议,⼲脆俐落地离开。

  可是弥顿来到门口打断了她。“事情还顺利吧,‮姐小‬?”

  “是的。”她回头朝他蹙眉,乞求他的解救。

  仿佛一切都没什么问题,他继续说下去。“我送李太太回去,她儿子的马掉了一只蹄铁,不能来接她。我已经把门窗都锁好了,您还需要什么吗?”

  她摇‮头摇‬。

  “噢,”弥顿又道。“裁师送了⾐服过来,我把盒子放在您起居室的桌上。”

  她点点头。什么⾐服?噢,对了。

  仿佛回音似的,她对面一个声音说道:“什么⾐服?”

  “什么?”她低下了头。

  崔先生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谜样表情。“新⾐服吗?”

  “不,是旧⾐服。”她摇‮头摇‬。“送去修改的。”

  “哪里?”

  “你说什么?”

  “你送去哪里修改?”这显然对他很重要。

  她皱着眉。“裁师那儿,叫做藌莉还是什么的,就在皇后门附近。”她想起了他至少认识那儿的助手,忍不住问道:“你认识那间店里的女士?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靠进椅子里盯着她瞧。

  过了一会儿,他摇‮头摇‬,微微一笑,又摇‮头摇‬,垂下了视线。那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奇怪。他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这个喜说话的人竟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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