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熙三十六年四月,西辽河岸朔风凄寒,雪片横飞,冰封的河面恍若一条晶莹的银丝带环绕着山林草地。
一阵急促又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驰来,踏碎了山野的宁静。
傲尔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如此彻底。
此番昭莫多战役,他不仅失去了阿奴可敦和万名的主力,更连老本营也被背叛了他的侄子占领,如今的他竟被迫如同丧家之⽝般地四处逃窜。
唉,难道自己真是英雄末路了吗?
他看着前方风雪茫的路,郁地想。
回头看看⾝侧马背上被绑着的女孩,他心里略感安慰。不,我的翅膀还在,我还是翱翔长空的山鹰!
没错,他还没到绝境。参赞大臣的宝贝女儿在他手里,他会利用她迫清兵让道,退回塔密尔去。那里有他的铁杆兄弟,有了他们,他还可以东山再起!
一声哀鸣,一匹马倒下,马背上的人被抛落在雪地里,如同他的坐骑一般无声无息。可是队伍中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眼,没有一匹马停一停。
此刻,风雪、疲惫、死亡都不能减缓他们的行程!
他死了!被绑在马背上的女孩注视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马和人,这已经是两天中倒在路上的第三个人马。
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是我吗?
冰冷的风穿透了她⾝上的夹袄和肌肤,直抵她的心扉。
是的,如果不逃走,那我一定会死!
寒冷不会要她的命,因为被捆绑得死死的⾝子和堵着的嘴巴早已对风雪失去了知觉;疲惫也不会要她的命,要她命的是这群狂疯的男人!
她是被人从睡梦中掳来的,经过最初的惊恐后,她很快就镇静了。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雪天气,一切喊叫都没有用,只会给自己带来杀⾝之祸。
这些人说的虽是蒙古话,但她听得懂。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中,她知道他们正是近⽇皇上御驾亲征,率朝廷大军讨伐的噶尔丹残部。
此刻他们兵败穷蹙,无所归处,想借绑架自己,来迫阿玛放他们一条生路!
她可不愿意成为他们的工具,因此两天来,她一有机会就逃跑,她已经逃跑过两次,可惜每次都被发现抓回,最后还被捆成了这个样子。
她动扭僵硬的颈子,转动着头看向四周。头上的⽪帽沉重地垂在额前,使得她不得不再用力地抬⾼头,不顾面颊上、睫⽑上挂満的冰雪阻碍着她的视线,她竭力仰起头努力看,想知道自己此刻⾝处何地。
突然,透过漫天飞舞的大雪,她发现苍茫天地间有一点异样的⾊彩在快速地向她移动。不经意一看,会以为那是天边飞过的一只飞禽。然而她知道那不是飞禽,因为就是雪鹫也不可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飞翔。
她凝神细看,并惊喜加!
那不是飞禽走兽,而是人,一个彷佛会飞的人!
令她惊讶的是,那人没有骑马,也没有穿棉袄,一⾝浅⾊劲装将他融⼊了灰蒙蒙的冰雪世界里,若非他头上戴着顶褐⾊⽪帽,她本就难以发现!
她情不自噤地起⾝躯,瞪着眼睛注视着徒步狂奔的他。
她异样的神情引起了⾝边亡命徒的注意,有人大叫起来。“有追兵!”
傲尔丹和其他人一听,都纷纷回头查看,当即发现了异状。
“他只是一个人!巴图尔,你留下截住他,若是清兵,就杀了他!”噶尔丹沉地命令他的武士。
五十余骑马上分开,载着女孩的马跟随噶尔丹等人⾝后正想离去,却被突然扬起的飞雪阻住了道路。
“哪里逃?!”一道⾝影似展翅大鹏般地由天而降。
随即女孩⾝子一紧,人已经离了马背,落在来人的怀里。
那人抱着她飘然落地,以掌为斧,动作十分俐落地将她⾝上的绳索斩断,而他腾起落地时⾝形快捷,令人无从反应。
“小子,你是何人?竟敢挡道夺人!”骑在马上的巴图尔厉声喝问。
“你不配知道我是谁!”来人不慌不忙地回答。
他将女孩轻放地上,见她一个踉跄、站都站不稳,只好再度将她搂在⾝边。
女孩侧⾝扬首,看出他是个非常年轻俊秀的男子。
“混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怒气腾腾的巴图尔骂着,挥刀冲杀而来,其他蒙古人也纷纷围了过来。
年轻男子丝毫不慌地退后半步,略一弓,手中多了把宝剑。
只见他一臂护人,一臂拒敌。尽管众寡悬殊,却面无惧⾊,一把剑舞得似灵蛇飞舞,又像电光闪现,而他的⾝形也变幻莫测,时而跃起,时而屈⾝,转眼间就有几个魁梧⾼壮的蒙古人倒在了他的剑下。
然而抱着个人,行动终究多有阻碍,加上对手人多,他们被团团围困住。
女孩正想让他放开自己,却见他猛地挥剑划出半弧,弧扁所至无人敢近。
趁众敌后退之际,男子抱起她,提气一跃,跳出了包围圈。
就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大地颤抖,天空瑟缩,抖落下更多的雪花。
“大汗,清军来了!”正力图围住他们的人大喊。
巴图尔回头一看,果真见一队彪悍的清军纵马奔来,领头的将军气势迫人,他立即大叫道:“不好,是猛将军…穆云起那老贼也来了,大汗先走,我等断后!”
“不可,咱们人少,不可再分开,快走!”又累又惊的噶尔丹急呼。巴图尔一听,马上腿双一夹马腹,呼啸一声护卫着噶尔丹驱马离去,其他噶尔丹的手下也跟随他们⾝后仓皇而逃。
大队清军赶到,为首那位⾼大英武的将军未等马停,即跃下战马跑过来。
“大哥,人在这里,我去追那帮狗贼!”
年轻男子将怀里的女孩往他⾝上一推,转⾝追噶尔丹去。
“龙儿,上马!”扶住女孩的将军大声喊着,口中吹出一声响哨,一匹雪⽩的骏马嘶叫着从后头奔来。
那名被唤作“龙儿”的年轻男子回头一笑,银⽩世界中,只见他双眸晶亮,神⾊潇洒地翻⾝上了马,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雪中。
“琪琪!”一个急切的呼声在雪花飞舞中响起。
“阿玛…”女孩向那热切的呼唤,却在最后一刻回头,望着茫茫雪原中的⾝影问:“将军,救我的人是谁?”
“彭峻龙。”
“彭峻龙…”
女孩默默复诵着这个名字,任由阿玛温暖的双臂将她带走。
可是她的心失落了,失落在这片茫茫雪原中,失落在那个有着宽阔的怀、灵敏的⾝手和清亮人笑声的男子⾝上,尽管他由始自终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
后来,阿玛、额娘明⽩了她的心事,也有意与声名显赫的彭氏结亲,便托任兵部尚书的舅⽗向彭府提亲。
可当时正值皇上颁旨,要所有八旗贵冑弟子参与科举试考、竞选人才之际,舅⽗忙得不可开,而彭峻龙也正在京城参加武举会考,于是此事就被拖延了下来。
直到那年深秋,彭峻龙在大殿武试中夺得武状元,封了三品一等侍卫留侍御前后,舅⽗才得到与彭老将军见面的机会。
那时,皇上因彭氏一门两状元而龙心大悦,特派华车巨辇传一等公彭翊及夫人进京,舅⽗方得机会替外甥女向彭家求亲。
令人⾼兴的是彭府接受了这门亲事,原以为亲事已定,从此她将与他有无数美妙的相聚。可谁想到,他竟对女人反感至此,不仅坚决排斥这桩婚事,还连对方姓什名谁都不打听就否决了她。
当她得知彭峻龙本不想娶时,她虽然很失望,但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两年多来,她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就是一年前在他家受到他的冷遇和作弄后,她还是只记得他的好。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陷危难时,一双铁臂将她揽⼊怀时的感受;无法忘记那个飘着鹅⽑大雪的灰冷⽇子里,一双闪闪发亮的黑瞳!
可如今,她有点怀疑,自己出此女扮男装的下下策来亲近他,是否能够奏效?
当房门被关上,屋子重归安静时,彭峻龙的心同样难以平静。
小七的话勾起了他的心事。
从得知爹娘为他订亲之⽇起,他就一直很烦,烦到将“婚事”二字视为噤区。他从来无意去打听对方究竟是谁家的姑娘,因为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认这门亲!
去年底,他拒绝与未婚见面,还恶作剧地作弄了那姑娘一番。可是之后爹娘并没有责骂他,就连此次在家留居的两个月中,娘也没再提起那门亲事。
本来他该为此感到⾼兴,因为那说明亲事已经没了。虽然心里有点对不住那位姑娘,毕竟她是无辜的。可是只要能解除婚约,他什么事都会做。
然而他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安。因为家里所有的人…特别是娘,对他公然抗婚的事所持的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不懂,为何平⽇对他们要求甚严的娘,此番对自己的行为如此宽容?
在家的两个月里,娘既没训斥他的不听话,也没告诉他婚约是否已被解除。而且就连爹爹和三哥,甚至家里的仆佣们也都是那种彷佛全然没这回事的神态,这反而使得他心里很不踏实。
按照娘一贯的作风,自己如此无礼地戏弄未婚,怠慢对方的爹娘,是肯定要挨罚的,可是娘却反常的平静,这真令他心里发⽑。可是他又不敢打探,怕惹娘生气,更怕又惹来⿇烦。
同时,他私心里也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娘的这一切异常表现,是因为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大哥和二哥的婚事上,顾不上他了。
由于这份希望,在家时,他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自己的亲事,不让人有重提它的机会。可是此刻,他有点后悔临走前没把事情问清楚,将心里最后这点疙瘩开解!
唉,管他咧,反正女人是我彭峻龙最不想要的东西!他暗自想。
为什么你这么排斥女人?女人跟你有仇吗?
小七的问题在耳边响起,他下意识地摸摸颈子,无声地说:不,我不排斥女人,只是不喜她们的歇斯底里和哭哭啼啼,如果每个女人都像娘亲和大嫂雁翎那样的话,那我会喜她们,而且很喜!
抛去隐忧,他的思绪再次回到现实。
离京时,兵部尚书大人曾与他有过谈,近两月,也从爹爹与三哥口中知道了阿勒楚喀的许多情况,如今他急切地希望早点看到那里的实真情形。
思虑中,漫长的冬夜似乎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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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奉天往东走,平原渐渐被山地和丘陵所取代。再沿着浑河、秀⽔河进⼊宁古塔地区后,放眼望去,是大片的草甸子和低矮的丘陵。初冬的季节里,这里显得人烟稀少,天⾼地广。
路上有了小七相伴,彭峻龙寂寞的行程有趣了许多。
正如他在第一天就看出来的,小七果真是个快乐的人,而且也很聪明灵巧、善于察言观⾊。
每当他们到了一处,不等彭峻龙吩咐或店家接,她都会马上过来照顾彭峻龙的骏马,并安排两人的食宿,还能与店小二或驿站员官相处甚。
“大哥,你看,过了河就是乌拉城了。”
当越过一道山梁,屹立在山坡顶时,⽟琪⾼声喊他。
彭峻龙拉住马缰,看着山坡下的古城,问她:“你常来这儿吗?”
“为何这么问?”⽟琪忐忑不安地问,怕自己只顾着⾼兴而不慎怈了底。
“因为你好像对这一带很悉,从三岔河起就一直是你在带路,而且你引的路比官道便捷,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以前来过这里。乞儿嘛,人多的地方才有东西可讨。”⽟琪讪讪地回答着,心里很惊讶他的观察竟如此细微。不由再次提醒自己今后言行得留神,别在不自觉中露出马脚。
“你以前一定吃过不少苦。”彭峻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真心地同情她。
“也、也没有什么啦…”⽟琪心虚地说。
彭峻龙鼓励她。“今后跟着大哥好好⼲,凭你的聪明一定能有所作为!”
“谢谢大哥!”⽟琪的心里波涛汹涌。
“既然你悉此地情形,那等见过大将军后,你陪我到城里去看看。”彭峻龙说着策马下山。
⽟琪收拾起动的心情,跟随他往城內奔去。
“这城真不小!”看到⾼大的城郭时,彭峻龙由衷地赞叹。
“没错,这里虽地处盆地之中,但四面环山,坚固易守。是原来渤海国的上京故城。”⽟琪陪着他策马缓步进城,一边指点着向他介绍。“你看那城郭,都是仿唐都长安的样式营筑的,所以此城又被人称为小长安城。”
“你不仅悉,好像还很喜这里。”彭峻龙无心地说,光是从他如数家珍似地述说着这座城的历史遗迹和名胜古迹,看着他闪动着快乐光芒的眼睛,就不难得出这样的判断。
“是的,我喜这里。”⽟琪忍不住承认。
毕竟,这里可是她的家,她已经生活在这个城镇里许多年了。
“那为何不留在这里呢?这里地广人多,讨生活应该较容易。”彭峻龙不解地问。
⽟琪心中的警铃顿时大响起来,因为旧地重游太⾼兴,她竟说了真话,现在要怎么回答呢?
因一时慌,想不出更妥贴的回答,她只好喃喃道:“大哥少年英雄,怎知小弟以往不堪岁月?”
彭峻龙则以为又问及了他的伤心事,便话题一转,豪迈地说:“往事已矣。常言道『英雄莫问出⾝,富贵当问缘由!』你如今立志尚不嫌迟,大哥愿助你一臂之力。”
⽟琪闻言,情不自噤地抬头注视着他。眼前意气风发的他所散发出来的坚毅和仁慈令她倾心不已。他有张俊秀的脸,浓密的眉⽑直揷⼊鬓,他的嘴角极有个的向上翘起,眼中闪烁着如同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那样犀利却不失温柔的光芒。
“走吧,先去见宁古塔将军!”一心只想着即将接手的责任,对同伴起伏不定的心情毫无所觉的彭峻龙抖动着缰绳速加⼊了城,⽟琪赶紧跟上。
宁古塔城內街道纵横,曲巷错,民居院落与寺院庙宇混杂。但因为有⽟琪的带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将军府。
可是才进⼊将军府所在的大街口,⽟琪就下了马,还将帽子庒得低低的落在后面。彭峻龙被他反常的表现搞糊涂了。
“喂,小七,你怎么了?”他好奇地问。
“你自己进府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琪牵着马往路旁的大杉树后走。
“你为何不随我进去?⼲嘛要躲起来?”看着她奇怪的神情,彭峻龙不解地问。
“谁躲了?”⽟琪強辩道:“我只是不想随你过去…”
“为什么?你不想做我的跟班了?”
“当然要做!”⽟琪急忙说:“那府…士兵让人害怕,就让我在这儿等吧。”
彭峻龙见他脸上确实充満忧虑和不安,便不再她。“好吧,可我不敢保证会耽搁多久,我只能说会尽快出来。”
⽟琪点点头,看着彭峻龙上马往前走去,总算松了口气。
开玩笑,这里可是她家耶!要是她跟着他进去,那可不得了。
她女扮男装的事除了阿玛、额娘和未来的公婆四人外,无人知道。女人进军营是有悖大清律法的,要是传出去对阿玛和未来公公都不好,所以在拟定这个计策时,她是一再保证不会走漏风声,才得到长辈们全力支持的。
因此,今天她怎敢现⾝?在这里,不要说守卫和下人一眼就可以认出她,就是她自己也难保不对分开快一个月的阿玛露出真情!
就在这时,几个府兵从前面走来,吓得她赶紧缩起双肩,闪到了大树后。
彭峻龙刚好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心想,小七一定是曾经被这里的士兵或是将军府的人欺负过,所以才会如此害怕他们。
可怜的小七!他同情地想:我还是赶紧办完事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宁古塔将军是个不到五十岁的⾼大男人,个十分慡快,言谈简洁明了。
一见到彭峻龙,他就说早已接到朝廷圣谕,这几天就在等他这位新任阿勒楚喀府守备参将到任了。
与穆大人的谈令人愉快,但让彭峻龙纳闷的是,这位穆大人似乎对他的情况十分悉,只简单看了看他出示的兵部通令和牌后,便将阿勒楚喀府的兵力部署和相关资料给了他。
而对那里的具体情况只是简单地提醒他:“阿勒楚喀草肥⽔好,可是地形多变,居民复杂,目前的校尉苏震是原镇北将军的后人,作战英勇,但为人耝鲁,脾气暴躁,有时会打骂士兵和百姓。彭将军去了后要好好与他合作,并多留意各方面的情形。”
彭峻龙点头表示明⽩。
最后,将军也没有挽留他在府內休息用膳,只是取出一件虎⽪大⾐,说阿勒楚喀冬季很冷,送给他作御寒之用。
推辞不掉,彭峻龙只得收下了那件精美保暖的⽪大⾐,心存狐疑地离开了将军府。
当他在大树后找到小七时,他正坐在地上,靠着树⼲昏昏睡。
彭峻龙一拳打在树⼲上。“嘿,小子,大⽩天里打什么瞌睡?”
⽟琪冷不防被吓一跳,顿时瞪大了眼睛。见到是他,神智清醒了,立即喜笑颜开地问:“大哥,你办完事了?”
“再不完,你准在这里睡病了。”彭峻龙抓着她的手将她提起来。
再一次被他的大手握住,⽟琪的心里又是一番小鹿窜,好想就这么让他握着,握上一辈子!
可惜他很快就放开了手,让她失望至极。可随即想起更让她关心的问题,于是失望之情被冲淡了。
“你见到宁古塔将军了?他人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见了,他很好。”彭峻龙举起手中的⽪大⾐,纳闷地说:“可是大人为何要送这个给我?第一次见面,又是下属,我不想接受如此贵重的东西…”
“唉呀,不过就是一件⾐服,有什么大不了的?”⽟琪打断他的话,一把夺过那件⽪大⾐,将它收妥绑在马鞍后的包袱里。“他是大将军,你是小将军,他自然该关心你。别想那么多了,收下就是!”彭峻龙看着她俐落的动作,问道:“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琪⾼兴地说:“好啊,我快饿死了!走,出城,我带你去吃本地特产…”
“走吧!”彭峻龙快乐地跃上马“前面带路!”
“遵令!”⽟琪也不示弱,翻⾝上了马。
他们并驾齐驱,一路轻烟地往美食所在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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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楚喀因其境內的阿勒楚喀河而得名,前往阿勒楚喀府的路大多沿河而辟,狭窄崎岖。不难想象,在冰封雪飘的隆冬季节,这条路会有多难行。
等他们越过山峦来到目的地时,已经⽇落月升。
在清澈明亮的月光下,他们驻⾜观看着眼前的景⾊,不由都屏住了呼昅。
这里简直就像世外桃源。蜿蜒流淌的阿勒楚喀河在月光下闪着粼粼⽩光,河⽔两岸宽阔的草原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峦在月光下宁静而舒展。
“这里真美!”⽟琪小声地说,彷佛大声说话会破坏了这份宁静。“我从来没来过这里,没想到是如此的美丽和宁静。”
“确实如此。”彭峻龙深有同感地点头,放眼望那连接天际的山丘草原,凝神听那响起在远处的狼嚎鹰啼,想着自接受任命以来有关这里的所有听闻,他相信阿勒楚喀并不像它的外表这么宁静。
沿着阿勒楚喀河朝前走,转过河湾的树林,远处出现一大片毡房和几堆篝火。
不需要问这是什么地方,因为当他们驰近时,已经看到一块类似牌坊的大巨木牌耸立在营区前,上面用満蒙汉三种语言写着:“大清朝阿勒楚喀府”
他们从这座无墙的牌坊下走过,进⼊营地。首先映⼊眼帘的是由数座毡房围成的一个菱形“院落”此刻院子央中有一堆篝火,却不见一个人。
“大人,怎么没有人呢?”
他们已说好,为了军中立威,对他的称呼得按规矩来,于是⽟琪改了口。
“谁知道?”彭峻龙跳下马,往其中最大的一个毡房走去,他心中也是疑窦丛生。就算是夜深,这军营外也该有值夜守更的士兵,怎么会没人呢?
掀开毡门往里看,只见黑乎乎的一片。他凝神侧耳,判定其间没有人,便退出了毡房。
“大人,在那里…”⽟琪的声音从这个菱形院子的最端顶响起。
彭峻龙一晃⾝,跑了过去,看到那里也有一堆篝火,火焰烧得正旺。而这里的毡房⾼低不等,式样更是五花八门,有简易的帐篷,易搭建的毡房,也有土坯与木头混合搭建的木屋,燃烧的篝火边,几个沉默的士兵在晃动。
彭峻龙立即往那里走去。
“什么人?”火堆边的士兵听到脚步声立即站起来,伸出手掌挡住火影,想将来者看清。可什么都没看清时,彭峻龙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奇快的动作令每个人都吃了一惊,一个年纪不小的老兵,手里捏着个酒壶,口齿含混不清地指着彭峻龙问:“你是什么人,官府重地怎敢擅⼊?!”
见他満脸通红,目光离,彭峻龙知道他已经喝得半醉了,便不想跟他说话。
他问其他士兵:“前头的军营为何没人?守夜的士兵在哪里?苏震校尉呢?”
“我就是守夜的士兵,有事吗?”见彭峻龙不理他,那老兵提着酒壶揷嘴。
然而彭峻龙只是眼神凌厉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士兵见他气度不俗,又提起苏大人的名号,便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答:“苏大人率大伙儿去了柳树沟。大爷您是…”
彭峻龙不想浪费时间,简洁地说:“彭峻龙,新任本府守备参将。”
一听来者是早已听说的参将大人,士兵们慌了,可那个老兵并不当真。
他抓着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鄙视地说:“得了吧,哄谁呢?就你这嘴上无⽑的小子也想当参将?别逗了!”
一听他的话,其他士兵愣了,彭峻龙虽有几分气恼,却并没有反驳他,也阻止了闻言就要发作的小七。
那个回彭峻龙话的士兵用力拉那老兵。“这位是彭大人,你不要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就算是又怎么着?”那老兵不屑地将他的手甩开。“苏大人说了,新来的大人没什么,不过是皇上跟前做样的…”
站在峻龙⾝边的⽟琪忍无可忍,一句话打断了他。“老小子,你招子放亮点,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再敢胡说,小心我拧了你的⾆头!”
“哈哈,这小兄第可爱,瞧这小鼻子小眼的,倒是个喜煞人的俊模样…”
“住口!”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厉喝将他的酒吓醒了一半。
“哎唷,老子赞美你,你⼲嘛这么凶?”他瞪着眼睛大叫。
“闭嘴!”⽟琪再次喝道:“看清楚了,在你眼前的这位,正是朝廷派来的阿勒楚喀府参将,再敢对彭大人不敬,我定用⽪鞭教训你!”
彭峻龙这才发现小七发起狠来,还真有几分气势。
那老小子一愣,看着彭峻龙,眨巴了几下眼睛,猛然省悟了似地将手中酒壶一扔,拉着其他人跪地叩头,哆嗦地说:“小人罪该万死,不知大人驾到,言行多有不敬,求大人宽恕!”
“起来吧。”彭峻龙略感不耐地问:“苏校尉率部到柳树沟去做什么?”
“平去了。”年纪大的士兵直起⾝道,又指着刚才阻止他说话的那个士兵说:“他是苏大人派给大人的跟班,候了大人多⽇了呢。”
一听有个跟班,⽟琪顿时心里一惊。
幸好彭峻龙立即回答道:“我自己有跟班,不需要再安排,不过你可以带我去营帐吗?”
“是!是!”那士兵举手引路。“彭大人这边请。”
从他的举手投⾜和言语间,可以看得出他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跟班。
那士兵将他带到一顶毡房前,恭敬地说:“大人,请。”
彭峻龙发现这毡房就紧挨着之前他去过的那顶大帐篷,便问道:“谁住在那儿?”
士兵道:“那是大人们的议事厅。”
彭峻龙没再说话,弯低头从他掀开的门帘下进了毡房。
紧随其后进来的士兵忙将毡房內的灯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