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后
以树枝代剑,修长拔的⾝影随着运行的內功气息、翻飞腾舞的动作而出招。
旋⾝、举臂、踢腿,招招置人于死地,他舞得英姿焕发、招式凌厉。
他深谙动中取静、静中带动的进退,当旁人的眼神仍专注于他举手投⾜的优雅动作中,小命就已经被他夺走了。
杀、杀、杀!年轻男人想起惨不忍睹的过往…
“咚!”最后一招陡然结束,树枝笔直地揷⼊硬实的地面,霎时土裂石破,树枝没⼊地面七、八寸,⾜见力道惊人之处。
一阵灰飞尘扬,他俊美刚毅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注视着那截树枝,一双眼睛流露出杀机,強烈得⾜以噬人。
他拳头紧握,全⾝隐隐地震颤着。
“哥哥…”突然,一道奋兴且低哑的呼唤声传了过来。“饭饭,吃!”
闻声,年轻男人置若罔闻,依然不动如山。
“哥哥…”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跑了过来,脸上満是甜藌藌的笑靥,她无视于男人难看的脸⾊,扯住他的袖口,模样娇憨、稚气未脫。
男人的表情渐渐由仇恨狰狞,转为祥和安宁。
少女牵着他的手,往小木屋走去。
“补破破,你的,好了。黑黑会说‘再会’了,刚刚。爷爷,咳咳,昨天晚上。
还有、还有…”她有些委屈地伸出手掌,柔嫰的掌心有着些微的肿红。“痛痛…”
冷眼一瞥,他即刻判断出那应该是炊煮时,不小心被热⽔烫出的痕迹。
年轻男人舍去“阿武”这个名字,改为战骁,是兰长生和他希望以后能骁勇善战、所向无敌的意思。
“要呼呼…”她勾直勾地将手掌递了上去,靠近他的边。
“别闹了!”战骁不耐烦地想拍开她的手,却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双,他只得反握住她的小手,用力吹气了两下,随即不耐地放开。
“嘻嘻嘻!”她笑弯了眼儿,勾住他的手臂,小脑袋还很舒服地在他的手臂上头蹭个两下。
“放开!”战骁没好气地命令着。
“不要…”她撒赖着“嘻嘻嘻…哥哥,舒服。”她硬是巴着他的手臂。
一踏⼊屋內,战骁便注意到他原本扯开线的上⾐,经过补之后,被披在椅背上。
“再会、再会!再会…”鸟笼內,一只黑得发亮的九官鸟,在椽木上跳来跳去的,它就是“黑黑”
“咳咳咳…”兰长生半驼着背,从內室拐了出来。“啊!你们都回来啦!咳…快开饭…咳咳咳…”“爷爷,喝茶,不咳、不咳!”她小小心心地端来一杯热热的葯草茶。
战骁依然冷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状似不经意,却自然且悉地绕到兰长生的⾝后,替他拉出长椅条,大掌稳稳地贴住兰长生半驼着的背,待兰长生坐下之后,他便徐徐地替兰长生摩按着。
“哟!兰丫头可真是贴心,这么温柔,可以准备嫁人锣!”看到她端来的热茶,兰长生感觉欣慰地说道。
捻着长胡须,他带笑的眉眼,注视着兰丫头,关切的却是战骁。
嫁人?
战骁摩按的大掌略略停顿了下,旋即恢复按庒的力道。
他淡淡地注视着兰丫头,不由得在心中暗忖,天底下会有人瞧得上这名无盐女吗?兰丫头本名兰心,芳龄二八,她的容貌还是像幼年时候一样的平凡无奇。
但是她的外表虽然平凡无奇,却是相当善良、傻呼呼、完全没有心眼儿的脾。
战骁冷哼了一声。
他想,爷爷的心思一定同他一样,若找不到一个懂得欣赏她內心之美的人,他们都会不舍得让她出嫁的。
然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思考模式已经和这对爷孙一样了。
毕竟,十年的相处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也能培养出相当的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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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大口的耝着气,战骁终于从纠他十年的噩梦里清醒了。
他的五官紧紧地扭曲着,利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感觉自己重返当年⾎腥的现场,刀起刀落的尖锐声、纷仓惶的脚步声、疼痛呼救的哀嚎声、悲愤莫名的嘶吼声,声声是⾎也是泪、是凄厉也是无辜。
不!
战骁重重地抹了把脸,仿佛希望能将那份⾎海深仇,也一并抹去。
“哥哥…”一道小小的光线接近,映出兰心关切的小脸。“我听,你叫叫。作梦,坏坏吗?”她将煤油灯提到他的边。
“没的事儿!”战骁庒低音量,口是心非地驳斥。
“哦!”然而兰心却不相信,她自动自发地坐到的边缘,伸手摸向他的额际。“热热,你发烧了吗?”
“没有。”她软软凉凉的小手,触摸得战骁既舒服又心安。
一种温暖的情绪从他的心中慢慢地扩散开来。
这时候的他,感觉到脆弱,望渴有人陪在⾝旁,但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示弱、说出口的。
“我睡不着。”
“兰丫头,哥哥,陪陪,说话话。”兰心很是慷慨,当下决定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
“走开!”战骁嘴硬地道。“谁希罕你陪呀!”
“陪你…”兰心已经脫下鞋儿爬上了。
见状,战骁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躯往里头挪去,让出一方位置给她。
说也奇怪,十年来,只要他一作了这个噩梦,她就会因为他的梦呓声而从睡梦中清醒,并跑过来找他,令他不得不相信“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话。
所以,当他作了这个噩梦再惊醒时,也很习惯看见她赶过来陪伴他了。
是的,他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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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再会!奥嘎!再会…”
往上翻了个大⽩眼,战骁决定拿条绳子捆住黑黑的鸟喙。
真是没路用的九官鸟,养了这么久,还是只会讲这句话,连“请、多谢、对不住”都学不起来。
“嘎嘎!奥嘎嘎…”像是看穿他的不悦,黑黑⼲脆叫得更嘹亮了。“再…会…”
烤小鸟的口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啊?转着“杀鸟”的念头,战骁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点诡异和突兀。
“再…”见状,黑黑突然噤声。
不想再理会黑黑,战骁转移了视线,看向背对着他、忙碌不已的兰心。
她正弯采花,采着一束束又香又美的花,准备拿回去小木屋里揷放,好让大家都能开开心心、赏心悦目。
望着她认真而勤奋的小小背影,战骁第一次发觉到她其实也有美丽的一面。
他看了看她小巧的双肩、圆浑的俏臋…
呑了口口⽔,他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忽地,他惊诧地瞠圆了眼,对自己突来的想法感到愕然与不可思议。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居然凯觎起她的“美⾊”来了。
不会吧!
“哥哥…”抱着満怀的花朵,兰心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战骁急急地收神定魂,却不敢再望向她,反⾝拎着鸟笼直往小木屋走去。
“哥哥!”她拔腿跟了上去,却因満怀的花朵而不慎跌倒在地。
“当心!”一把扔开鸟笼,战骁的⾝影迅捷如风,环抱起她险些跌扑的⾝子。
他结实的肌⾁抵上她柔嫰圆浑的凸,惹得他心神驰,而忘了松开手。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背脊,倏地僵直了下。
“怕!”兰心惊悸犹存,只能任由満怀的花朵纷纷散落下来,手腕却被他捉得紧紧的。“跌跌,痛!怕怕!”
“别抱得这么紧。”也许是相处得太长久、太亲昵,那份浓烈的亲近感一下子就盖过一时的心神驰了。
“花,掉掉。”兰心想回过头去。“再采采。”
“不必了!快中午了,要回家了!”
“可是…”
“爷爷现在一定饿了,我也饿了。”
“好,兰丫头,不采花,煮饭饭。”马上放弃采花的念头,兰心乖乖地跟在他的后头。
然而,他才跨出一小步,她就得快跑三步了。
“哥哥,慢慢…”每次,她总是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娇吁吁地提醒他。
“唉!”他的心中闪过一股小小的懊恼感“你每次都这么慢!”
他只好牵住她的小手,一块儿走向小木屋。
他的大掌温热有力,修长地包拢住她轻润柔软的小手。
一阵恍惚,他突然有一种可以和她牵手走一辈子的感觉了。
“到了!”到了小木屋的前面,她挣开他的手,跑向前去。
战骁停下脚步,看着她娇小而雀跃的⾝影,猜不透自己此刻的心思,他缓缓地摇了头摇。
倏地,他的沉思因她的呼唤声而被打断了。
“哥哥!”兰心着慌地冲了出来,杏眼圆睁。“爷爷、爷爷!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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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长生猝然发病,病况颇为沉重。
他病弱的躺卧在上,只能吃一些流质的食物,眼⽪沉重得掀不开来。
“爷爷…爷爷…”哭成了泪人儿,兰心这几天一直在哭,哭着煮粥、哭着煎葯,哭着⼊睡、哭着醒来,泪⽔掉个不停。
“别哭了!”战骁心烦地低斥。
他不哭,却是对自己生着闷气。
近来爷爷的⾝子骨确实不比以往硬朗了,可为何他还忽略了关心、不曾好好挂心呢?若是早些注意到,爷爷也不会病重至此了。
“咳…是啊…”兰长生微睁开眼。“兰丫头…你别哭了…很难听耶…”
“呜…爷爷…呜…”兰心一双胳膊直往上扑去,紧抱着兰长生,涕泗纵横。
“兰丫头…怕怕!怕怕…”
“你这丫头…哭成这般,教爷爷怎么安心走呢…”兰长生叹息道,布満厚茧的老手抚上她的脸颊。“好啦…爷爷肚子饿了…你去帮爷爷煮鱼⾁粥…好不好…”“嗯!”兰心以手背胡地抹去泪⽔,快快地奔了出去。“兰丫头,去,煮饭饭。”
“不要用跑的!”皱着剑眉,战骁忍不住吩咐了一句。
“咳!呵呵…小子,你可真关心兰丫头啊…”将一切看⼊眼底,兰长生安心地笑了。
“哼!”谁会关心这个傻丫头啊!战骁别扭地冷哼一声。
“我快走了…”兰长生忽然说道,他的神态安然若素,对死亡一事全然不感到恐惧。
“好好静养,爷爷。别净是想一些不好的念头。”
“唉…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经之途…谁最后不是两眼一翻、两脚一蹬的呢…”
说着说着,兰长生又笑了。
“可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兰丫头了…如果我死了…她该怎么办才好呀…”
“她还有我啊!”战骁回答得快速果断。“我会待她如亲生妹妹,好好照顾她的。”
“如亲生妹妹啊…”兰长生的面⾊微微一黯。
他私心希望能将兰丫头的终⾝托付给这小子,但是他知道这小子年轻气盛、心⾼气傲,怕是不会接受兰丫头这等姿⾊的…
“也罢…”
就看命运之神如何安排吧!否则,光是他在这儿⼲着急,也是无济于事的。
“我死后…请你将我葬在后头的山坡上…”兰长生将话题转移开来。“小子…我知道你并非池中物…龙总是能飞腾于天的吧…”他充満智能的眼神,早已看透一切。
战骁微微地愣住了,他抿不语。
爷爷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他的确想过要离开百花山⾕,出去闯闯,想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而且,他不曾忘怀过剑星镖局被灭的⾎海深仇…
“孩子…或许爷爷是老调重弹…但爷爷还是想劝你一句…人生七十古来稀…在世岁月同天地较量…不过如苍海之一粟…有些事忘了、放下了…才能活得舒坦啊…”他苦口婆心地劝抚着。
转过头去,战骁不肯给予正面的响应。
“唉…”见他这种反应,兰长生遂要求道:“那么…答应我…不论你到哪儿去…都莫要将兰丫头丢了不管啊…”他希望有着单纯心的兰丫头,跟在这小子的⾝旁,多多少少能对这小子有些正面的影响。
“那是自然。”没想那么多,战骁依然一口允诺下来。
然而,他的一口允诺,却使放下心头重担的兰长生,当夜含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