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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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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新年后,台北街头又恢复平⽇的繁忙景象。

  英浩由饭店走出来,他一头及肩的发、⽪⾐、牛仔和墨镜,更凸显他略带野的帅气,惹得路人频频回首。

  他已习惯这些注目礼,若在东京街头,还得防被洛伊包抄围挤。他真不懂,自己只是制作了几个音乐带、音乐会,做几件艺术品,最多写几篇旅游见闻罢了,怎么名利就像滚雪球般不请自来,有时还要得他仓狂而逃呢?

  记得他幼承庭训,第一课就是镰田家族如何创业维艰,如何守成不易,才有今⽇的企业王国。

  祖⽗常说:“我们要有乃木大将军的精神!”

  所谓乃木精神就是刻苦自励,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桶冰冷的⽔往⾝上浇。

  “祖⽗和⽗亲一生都维持这个习惯,英浩还记得小时候他和两个哥哥,由上被拎到屋外,一桶⽔灌顶的滋味味。夏天还好,若在冬天那简直是酷刑,有几次他都以为自己无法‘解冻’了。

  他常想,难道不冲冷⽔,就不能成大器吗?

  “你的成功,是五彩泡沫,不着地的,就像⽔上的舟,说翻就翻。”⽗亲警告他说。

  “你卖的就是那张俊脸,那⾝颓废的贵族气质。”他的经理长夫说。

  长夫有野心、善经营,英浩只要上几个灵感,偶尔露个面,他就有办法变成数不清的钞票。

  讽刺的是,钞票是英浩最不缺乏的东西,有时甚至还多得令人厌烦。

  走过俞庆大楼,他知道这个周末,德威去了⽇本,他想乘机找到那个叫方灵均的女孩,弄清楚她和姑丈间的真正关系。

  据莫浩多⽇来的查访,德威确实和那女孩有“来往。”他常去‮生学‬公寓看她,偶尔带她出去吃大餐,买礼物给她,还开车送她回桃园。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年男子和少女的“不伦之恋”但英浩认识德威太久了,总无法相信他会做这种违背道德良知的事。

  拦了一辆计程车,才找到一个晓得“双月花圃”的司机。

  一上车,那个也有及肩长发的年轻司机就说:“涸漆呀!你的头发是在哪里剪的?”

  “东京。”英浩用标准的中文回答。

  “哦?你是⽇本人吗?”司机由后视镜看他一眼说。

  “我是台南人。”英浩转说台语,并用⺟亲的籍贯。

  “你有演电视吗?”司机又问。

  “没有。”他简短的回答。

  “你应该去当男主角,保证会红哟!”司机隔了一会儿又说:“你是民进的吗?”

  英浩搞不清楚,但他听外祖⽗和舅舅们常提这个名称,于是点点头。

  司机一‮奋兴‬,便口沫横飞的说起话来,国台语夹杂,超越了英浩能够理解的程度。

  车子总算进⼊山区,英浩想着要如何摆脫这充満了政见的空间。

  “还有多远才到花圃?”他抓到一个空档问。

  “十分钟。”司机一口气,又继续发表⾼论。

  “我在这里下就好了!”英浩马上打断他说。

  他匆匆付钱,遁⼊一旁的小泽,走了几步,才发现⽪外套和墨镜忘了拿,好在⽪夹仍再手上,他也不希望司机为那两件小东西,又回来对他说上一大堆话。

  二月初的‮湾台‬,虽不下雪.但山风吹来,仍是是寒气森森。英浩⾝上只剩旧运动衫,褪青的棉布上锈了一个“R”字,料不厚,所以御寒的效果不佳,于是他⼲脆举步慢跑,用运动来出体內的热能。

  午后的森林,叶子昅⾜了光,花朵抬了一早上的头,都显出一种慵懒的恬静气息。

  他不知道小小的山也有这么多争奇斗的⾊彩,紫如星的小花,纷闹的红缨,粉团团的杜鹃。他特别注意绿⾊,这是洛伊今舂的主题。

  丛林绿、海洋绿、芽绿、柠檬绿、荷兰翘摇绿、莱姆绿、薄荷绿、葵青绿、翡翠绿、⻩石绿…还有他一直想调出的琥珀绿。

  或许是因为职业本能,他脑中闪过各种绿的英文名同,眼睛则忙着观察绿在光彩及⽔气中的⾊谱变化,结果一个不小心,脚绊到树枝,人滑了一大跤。

  镰田府最眼⾼于顶的三公子,竟摔得如此狼狈,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遭。

  英浩拍掉⾐服上的沙土,感觉已经不够整洁,但他不想在此折回,于是他板着一张脸往前走,完全不知道布颊沾了泥,头发也挂着几草屑。

  切进大路,远远的一方,他终于看到了“双月花圃”四个蔵在花间的大字,他的表情更冷漠了,就像平常人所见的狂做ROY。

  灵均穿着厚⽑⾐,套上工作服,很努力地在花房里培植新苗种。

  这些都是准备⺟亲节要开的花,市场上会大量需求。像兔子耳朵的樱草花,用块茎来繁殖;喇叭型的洛仙花,用叶柄栽种,还得盖塑胶袋;香香的柜子花,怕乾,嫰枝要揷到嘲的沙中;‮大硕‬的绣球花,也是用播枝法,但要放在⾼温,太又不会直的地方…

  灵均的手勤快地动着,嘴也喃喃念着。脸颊因忙碌而泛着玫瑰红,眸子因专注而特别明亮,那一头柔贴的短发,蓬篷的,像一朵倒挂的黑⾊郁金香。

  哎哟!还有一旁几株设计成盆景的杜鹃,需要酸土壤及酸肥料,它们列在那儿,活像等着要吃饭的可怜孩子。

  还有谁要酸土呢?加点硫酸铝的?哦!是绣球花,可以把‮红粉‬⾊花养成蓝⾊,最近的另类流行!

  她走到窗边,喝一口⽔,眼睛很自然地看着纵横齐列的花圃。唯有东边的一大块地茎草丛生,那是冬季体得称绿用的,现在正是翻上时分,再晚一点,大⾖豌⾖扎太深就不好利用了。

  王老师不是说有工人要来吗?

  都怪年假,王老师去‮国美‬探亲,没有人‮控监‬,工人⼲脆也不来了,可惜植物不过年,它们照长照发芽,若缺乏培育,花的品质就很难掌握了。不管了!先做好自己份內的事,这可是她下学期植物繁殖法的一篇论文呢!

  她正要带上手套,便看见⼊口处有人走进来。哈!堡人总算来了,她非要叫他一次把事情做齐不可!她穿上胶鞋,走出暖房,那人转向她的方向。

  哦!脸有够臭的,八成是被老板硬抓来上工的。他再走近些,灵均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头发太长,⾝材大瘦,五官像雕刻出来的,可称俊美,但对着习惯观世音和如来佛脸孔的她,他的俊美又带着太多的琊气。

  真是的!怎么派这个人来?恐怕是中看不中用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你等了很久了!”她先声夺人地说。

  他的眉头皱起来,总算换个表情,但没有更愉快。唉!现在的年轻人,贪安好逸的多,灵均不由分说递了胶鞋和铲子给他。

  “做什么?”他终于开了金口。

  “去锄地呀!”她推着他说。

  “可是,我并不是…”他拒绝着说。

  “别那么多是或不是!”她打断他说:“你当然知道自己来要做什么,我们总不可能请你来郊游烤⾁的吧?”

  “‮姐小‬,你弄错了…”他的眉头拧得更深,头上几草屑掉下来。

  “先生,我猜你是临时工,但是当一天的和尚,就要敲一天的钟。”她很不耐烦地说:“你看到那片土没有?再让它们长下去,就种不了花了!我是很想自己动手,但我力气太小,怕土翻得不够深。别告诉我,你堂堂一个六尺男儿,连个女生的力气都比不上吧?”

  英浩愣在那里,什么和尚敲钟的?他又不是出家人!他很想解释清楚,可是他有预感,只要一开口,她又会像连珠炮般说个不停。

  唯今之计,大概只有先做工,才能和她正常对话。

  他这辈子女人见很多,就没看过这种“跳⾖”式的,只要她一说话,四周的空气就流动得特别快,连花草都跟着她‮头摇‬摆尾,他敢打赌,如果附近有野兔、花鹿之类的小动物,可能都会走到她的面前来,就像⽩雪公主…

  咳!他呛了一下,⽩雪公主可没有她那么黑,又那么凶巴巴的!

  锄地就锄地嘛!这种耝活,他又不是没做过。想当年离家流浪时,在河西走廊就曾过了一段农家生活,不但挖土,还筑坝呢!只是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女生命令过而已。

  他也想不通,一向颐指气使的自己,怎么会乖乖听她的话了?

  他换个角度翻土,恰可看见暖房內的灵均,她做得十分专心,整个脸都像要凑到花盆里去了。

  说她美,比她美的女孩子,他可以列出一大串,只是她有一种很清的气质,不只在她的眼里,还在她的肌肤、表情、动作…或许她很凶,但她的嗓音中带着银铃,让人忍不住想听听她的笑。

  总之,她不像上流社会那些训练有素的淑女,不像他周遭那些做‮爱作‬娇的小女生;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一见到他,就被他“电”到,而且还贬低他的⾝份,甚至暗讽他是个手脚无力的绣花枕头。

  英浩深觉有趣,这样一个纯得不会分辨“人”的女孩子,怎会去勾搭有妇之夫呢?她既不懂勾搭,那只有对方来惑了…但对于德威,这也是很难成立的假设。

  然而,方灵均的确是很昅引人的…

  他一边想着如何探知事实真相,一边把土铲匀。

  “嗯!你做得不错嘛!”她突然走到他⾝边说。

  英浩一转头,就看到灵均漾満笑容的脸孔,那种发自內在的‮悦愉‬,让她散发出某种无法形容的美。他看着她的明眸皓齿,把心中的美女名单删去三分之二,她的排名一下子爬升上来。

  “我的工作完成了吧?”他的表情依然很僵硬。

  “还没有!”她保持如花的笑脸说。

  接着莫浩被带到一个大塑胶桶前,她递给他一说:“用力搅一揽,我们要做植物茶。”

  “植物茶?”他一脸不解。

  “就是植物喝的茶嘛!

  她尚未说完,就掀开桶盖,一股恐怖的怪味发出,他差点被熏昏。

  “天呀!这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倒退三步说。

  “那是很自然的东西呀!”她完全不受影响地说:“有臭鱼烂虾、菜粪、鸟粪、野草、咖啡渣、茶叶渣…这就叫‘废物利用’,是最天然的肥料了!

  这太超过限度了,他的手一向只用来弹琴画画、游山玩⽔、品尝美食,偶尔做工,也都乾乾净净的,没碰过腐烂之物,他拒绝接过子。

  “喂!你真娘娘腔那!我从来没看过你这种男生!”她不⾼兴的说。

  娘娘腔?她居然敢这么说他?

  英浩忍着怒气说:“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不像女生的女生!

  “我本来就不正常嘛!”她不以为訏,还一脸趣味地问:“你是不是同恋呀?”

  他差点吐⾎,他?同恋?简直荒无下之大谬!

  莫浩狠狠地瞪她一眼,抢过子,用力地搅拌那堆

  “废物”因为太生气了,连腐臭都闻而不觉了。

  灵均要走回暖房前,他忽然说:“你说你不正常,难道你是‘同志’一国的吗?”

  “我?”她竟笑了出来“我没有那种‘能力’我说的不正常,是我的‘植物恋’,我总是忘记别人并不是像我那么喜大自然。”

  “我很喜大自然,而且程度还可能超过你!”他想也不想地反驳说“但我注意的不是小小的花花草草,而是名山大川、奇观胜景。像阿拉斯加的冰河、欧间的阿尔卑斯山、‮洲非‬的撒哈林沙湾、‮国中‬的‮疆新‬盆地、楼兰古址…

  她瞪大眼睛听,笑意仍在畔。

  英浩的视线到一排红⽩错的杜鹃,忍不住又说:“我还去过中亚的一座⾼山,那里全是杜鹃花,有灌木丛的、有巨树的、有像藤柳的、有像地⽪贴在地上的…那満山満⾕的万紫?红,美得如人间仙境。更奇妙的是,落花季一到,湖⽔整个被染红,味道香甜如酒,常可以看见熊或其注视他,那不凡的神采令人眩目,他真是好看得过份了,为了不让自己露傻相,她说:“你很有想像力。

  “我这不是想像力,我真的看过;”他动地说。

  “每个人都可以有理想呀,像你想游遍全世界,而我呢,就想开一座大农场,种各类花草蔬果。”灵均很理地说:“这都需要钱,所以我们要努力工作,才能达成我们的目标。”

  这句话让英浩回复冷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控制,他一向淡漠寡言,怎么今天如此反常多辩呢?

  或许不曾这样被人看“扁”过,加上“同恋之说,使他不得不证明自己。但有必要吗?他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她说到钱,事情就出现之些端倪,她会不会是看上德威的财富呢?

  “你很需要钱吗?”他冷冷地问。

  “当然啦,谁不需要呢?”她没注意到他口气的改变,反而带着训不的口吻说:“不好好工作的人,就像那只游手好闲的蚱蜢,到了冬天就冻死了,套句唐诗,就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他不懂前面“蚱蜢”的典故,但念过后面的唐诗。

  她竟然敢教训他?若她此刻明⽩他的⾝价有多少,不吓昏过去才怪!

  英浩正要开口,灵均突然叫:“哎呀,我忘了荷包花了!”

  她像风一样地跑掉,他想说的话全凝驻在半空中。

  这个女孩子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有时很纯,有时又很世故,但无论哪一种面目,都看不出一点虚伪做假。

  英浩真的困惑了,他只知道,对付她,绝不能用直接问的方式,否则她铁定会跳起来臭骂控顿。他可不愿意再度了阵脚,到时只怕什么事都查不出来了。

  他继续揽着那桶肥料,臭味又阵阵传来。

  若知道⾼⾼在上的镰田英浩在做这种工作,很多人都会跌破眼镜的!他没想到自己为了姑丈和姑姑的婚姻至幅,竟会牺牲到这种地步!可问题是,他为什么不掉头就走呢?

  他们一直忙到⻩昏才离开,灵均脫下工作服,仍是清慡可爱的模样,英浩则更脏了,搅完肥料后,他又帮忙围铁丝网、盖新的堆肥舍,弄得一⾝邋遢相。

  他这么任劳任怨,就是怕她说他懒惰没用。

  他们走到大马路上,看向两旁延伸的柏油路,见不到一辆车子,他忍不住问:“我们怎么叫计程车呢?”

  他才说完,就知道自己又当了一次傻瓜。果真,灵均笑了出来说:“这是山区,我们搭‮共公‬汽车。”

  若不是他脸⽪够厚,一定会泛出红⾊来。

  灵均笑声才止,一辆公车就晃而来。车里只有一个乘客,灵均先付钱上车,轮到莫浩时,他发现⽪夹內只有几张旅行支票,所兑换的台币,全留在遗失的外套口袋里。

  大家都直直地瞪着他,他也只有瞪回去的份。

  “我来帮他付!”灵均又投一次钱币说。

  “我会还你钱的。”他随她坐到最后一排座位。

  灵均天生的同情心又油然而生了,她很温柔地说:“你‮业失‬很久了,对不对?”

  什么?英浩本能想反驳,但一转头看见她充満关怀的眼神,不噤愣住了。她不晓得自己这表情有多美吗?像银⾊的月光洒在玫瑰花上,然后一个仙子冉冉出现。

  那瞬间,莫浩心中剩余的美女名单统统消失,灵均直窜第一,他有一股想画下她,再为她写一首曲子的冲动。

  对了!就叫做“月光下的玫瑰仙子!”

  灵均被他毫不遮掩的欣赏眼光看红了脸,偏偏他又那么英俊,她不得不稳住自己的急速心跳,说:“模特儿的工作是不是很不好找呢?”

  “模特儿?”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模特儿,那是演员或歌星罗?”她忙改口说。

  “我不演戏,也不唱歌。”他一副受辱的样子。

  “对不起幄!我一直觉得你好面,似乎在电视或杂志上看过。”她有些结巴的说:‘问且你的长相,不太像平常的人…”

  “我的长相有什么错?”他又快不能维持冷静了。

  “没…没有,只是太…太好看了!”这是她第一次称赞男生的外表,所以不太顺溜。

  很多人认为他英俊人,但这些话由灵均口里说出来,似乎评价不很⾼,因不“好看”所以她给他的定位只限于同恋、‮业失‬的模特儿、临时演员、歌星之类的人,再下去的话,恐怕连‮夜午‬?傻牟虏舛蓟岢隼础?br>

  英浩一向活在云端,不需要为自己辩驳什么,加上他不是爱说话的人,一旦碰到该争论的场合,他通常转⾝就走;但在灵均面前,他走不掉,只有一路吃亏到底。

  “我并不‘好看’。”他特别強调那两个字,又扳回面子地说:“‘我做的是艺术方面的工作。”“哦!艺术!”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雀跃。艺术家落魄时,就是流浪汉的同义词,难怪他连公车票都拿不出来,灵均不想再伤他自尊,忙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ROY。”他简单的说。

  “我不要英文的,我要你的中文名字。”她说。

  英浩没准备到这一层,他可不想那么快就怈露⾝份,于是急中生智,把本名除以二,说:“我的名字…叫田浩。

  “我叫方灵均。”她毫不怀疑地说,而且还伸出一只手想表示友谊。

  他礼貌地握住她的手,但那一碰,竟像通过⾼伏特的电流,两人慌忙放开。

  灵均没想到他那俊美又冷漠的外表下,手的力气如此大,并且还是温热的。

  看得出来,他不是很爱说话,至少不说废话。公车开到台北的几十分钟路程,她只知道他二十五岁,念过设计及艺术学校,常游学和旅行,因为他的支支吾吾和言又止,她怀疑他的回答里,有几分是‮实真‬,有几分还在理想阶段?

  灵均自幼就被教导做人要脚踏实地,所接触的都是虔诚的佛教徒和爱泥土的庄稼人,不取巧、不做伪,人的心都很实在。她没见过像田浩这样的“艺术家”像活在半天⾼的空中阁楼,让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通常对这种扑朔离的人物,她都会敬而远之,但田浩有一种气质,令她心动,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甚至探索他。

  临下车前,灵均又开口说:“晚餐由我请客吧!反正你⾝上也没有钱了!

  有不少女孩子想请英浩吃饭,但都不得其门而⼊;他看着灵均,她脸上只有诚恳和关心,他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点了头。

  他们在路边的素餐馆用餐。

  “我是佛教徒,吃素的。”她解释。

  英法不在乎吃什么,只觉得愈来愈有趣。灵均包办了大部份的对话,把他当兄弟一般看待、他这辈子做习惯了镰田英浩和ROY,都是为众人所捧的民⾊,如今掉⼊凡间,还被贬得一文不值,他竟还觉得心情愉快,不是太奇怪了吗?

  吃完饭,她不再留他,他居然有些不舍。

  “你有地方住吗?”她问。

  英浩本想‮头摇‬,但头却点了下来。

  “后天下午我没课,还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呢?”她又问。

  “当然。”他没问工作內容就答应。

  英浩回到饭店后,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他竟以这种样子,在马路上晃那么久?想着想着,他不噤大笑出来。

  灵均这女孩子实在太特殊了,不爱华服美食,只爱花花草草,和她在一起的情绪波动,是他不曾体会过的。

  只是她接近德威,真正的心态是什么呢?英浩迫切地想查清楚,不仅是为雪子,也是为他自己。

  英浩一大清早就被两通电话吵醒,一是东京打来的,要他回去开会,他搪塞几句才挂断,第二通又来。

  “ROY,你事情调查得怎么样?”雪子在那一头问。

  “目前看不出他们有不正常的关系。”他下了说。

  “德威带个小女生出去吃饭就不正常了,你还要等发展到什么时候呢?”雪子焦虑地说。

  “姑姑,事情很奇怪,你先不要用外遇来看待一切,让我再进一步调查。如果你现在就闹开,大家都会很难看。”英浩耐心地说。

  “我不是要闹,只是害怕你姑丈会有一念之差。毕竟台北惑太多了,圣人也难保洁⾝自好。”她叹口气说。

  “我已经掌握那个女孩子了,绝不允许她有任何危害姑丈的行为。”他保证说。

  这样去形容灵均,或许是不公平的。

  两个星期接触下来,他不得不惊讶于她的单纯和善良,她可以背上千百种植物的学名和俗名,它们的生长方式和开花结果,却说不出任何⾐服饰件的品牌。

  而且她的心还特别好,不但全盘相信他的谎言,还想尽办法帮助“落魄”的他,这让他十分愧疚,不知该如何收拾善后。

  至于他告诉雪子的话也是真的,灵均没有一点恋爱的迹象,更没有当人‮妇情‬的样子,他尚未问到德威出⼊她公寓的事,免得让她发现他在监视她。

  他必须和她更悉一些,才能探知事实的真相。

  闹钟一响,他才想到和灵均有约会,他们要去一处别墅翻修藤萝架子。

  这些天,他几乎变成她的打杂男工,一有空闲,他就随她往花圃跑,王老师还自支钟点费给他。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如何搭公车上山,如何绕捷径,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双月花圃。

  他找到那栋红门别墅时,灵均才从另一头气吁吁的跑来,她的发丝飞散在脸上,双眸澄亮,在満天満地的绿⾊中,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精灵。

  嘿!他有个广告企画的方案了,这正是洛伊下一季需要的!他要找个很像灵均的女孩,爱极花草和自然的

  “喂!你在发什么呆?”她拍他一下问。

  美丽的画面和灵感带出他的笑容,她一时看傻了,好不容易才抖掉內心对他的着,说:“有什么喜事吗?你是不是找到正式的工作了?”

  “没有喜事.我只果很⾼兴看到你。”他不经意的说。

  这种话由这么帅的男生⽇里说出,不心跳加快才怪。但见到他一如平⽇的酷表情,她把夸大的笑意硬收回说:“又有钱领了,对不对?”

  他不答话,只接过她手中提的藤苗袋子。

  按铃后,一个老园丁领他们由石子路走到后院,主屋的⽩⾊建筑在隐隐约约之间,看起来这是个富裕人家的深宅大院。

  园里的藤萝在最角落,是⽇本杂育出的新种,有紫⽩两⾊人的小花,只是地上积⽔已久,不但木架腐化,连植物的也泡死了。

  “真可惜,藤萝好好养,可以活到一百年以上呢!”她边说边挖出深理的烂

  莫浩则努力拆着旧木架,把一旁早运来的新木材钉上去,铁糙起落,十分纯

  “嘿!你做得不错嘛!”她称赞地说。

  “如果他们要,我还能在上面雕刻呢!”他说。

  “真的?”她很正经问。

  “就怕他们付不起价码。”他很严肃地说。

  灵均吱吱一笑。他十分气馁,她为什么不相信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呢?偏偏他又不能亮出⾝份,拿出证明,只能在这里空沮丧而已。

  他们在安静的气氛下工作,偶尔几只藌蜂、蝴蝶飞来,四周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英浩从小到大,或锦⾐⽟食,或飘泊不定;有时乖顺,有时叛逆,但是都不像此刻心情那么平静。他望着灵均,她正很专心地在修剪一些还存活的藤萝枝丫。她的世界如此小,又如此冷清,但她却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德威来找她,是不是就贪恋这种感觉呢?

  “⽇本藤萝是顺时钟绕的,你要小心。”她叫着。

  他爬上梯子,将长了多年的老藤放在新木架上。

  居⾼临下,他看到一个长发女孩由主屋走过来,她好奇的眼光直盯着他,然后转成毫不遮掩的欣赏。

  “喂!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扬⾼声音问他。

  莫浩仔细扎线,不理她。

  “你是不是拍过什么广告呀?”女孩依然兴致⾼昂,自顾地说:“对了!你好像⽇本的镰田英浩,我最爱他们洛伊的产品了!你不会正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吧?”

  他继续架藤萝,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这原本就是他寡言的习惯,但在灵均看来是要酷,她不噤由泥堆站起来说:“‮姐小‬,我们正在工作。”

  “工作总有完的时候吧!”女孩骄气十⾜,再对着英浩说:“待会儿我家有个舞会,你可以留下来,我猜你的舞技一定很,你还可以假装你是镰田英浩,我那些朋友保证会尖叫昏倒!”

  他的眼睛在横量花的位置,什么话都不讲,颇有吊人胃口之嫌,那女孩撅着嘴说:“喂!你是哑巴吗?”“他不是哑巴!他是同恋,对女人没有‮趣兴‬!”灵均不假思索地说。

  “哦?真可惜!”女孩的脸垮下来,讪讪的离去。

  灵均很得意自己的⾜智多谋,完全没有察觉到莫浩快快不乐的脸⾊。

  堡作完成,他们由别墅走出来后,她才注意到他的沉不善。

  “怎么啦?”她看着他问。

  “你为什么要说我是同恋呢?”他不⾼兴地说。

  “不这样说,怎么能赶走她呢?”看他仍闷结着一张臭脸,灵均恍然大悟,用有些酸的口气说:“哦…原来是我错了!你是很想去和她跳舞,就怪我多嘴,坏了你的大事。对不起哟!现在还来得及,我去帮你按铃,请她收容你…”“灵均!你回来!”他抓住正要走向红门的她,怒气冲冲的说:“你为什么老要曲解我呢?我本没有和那女孩跳舞的意思!只是…只是我不懂,你⼲嘛老是看‘扁’我,说我是模特儿、歌星、演员…我到底哪一点让你看不顺眼呢?”

  灵均有些吓到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会引起他那么大的反弹。她从来没有被人強烈怒责过,尤其对方是个男人,力气又如此大,仓皇失措之下,她不知所云地说:“我没有不顺眼,是…是太顺眼了,你看你,头发比我还长,穿着比我讲究,呢…走在马路上,大家都要看像…反正你不太像一般男人,所以…”

  “所以你就一口咬定我是同恋?”她的最后一句话太刺人,他忍不住吼着,把她抓得更紧。

  “你没有否认过呀!而且…而且时代不同了,同恋也没什么好可聇的,就是向不一样而已嘛!”她放柔声音说:“你不用隐瞒我,我可以接受的。”

  英浩快气炸了!他第一次明⽩口才的重要,可惜他一向不屑练,碰到这种场面,竟是辩也难言;但他一想到这两星期灵均从不把他当成“男人”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窝囊感。

  看着她虽然慌张却依然清澈的眸子,带着光的肤⾊和充満花香的气息,还有他怀里、手中那柔软的⾝体,一股奇特的望在⾎中扩散,他猛地低下头去,吻住她的红

  他没想到这个吻会变得如此绵,一半来自他的愤怒,一半来自他无由的‮渴饥‬。触摸灵均的感觉如此美好,使他不噤一而再、再而三地索求,几乎放不了手。

  灵均则是震惊极了!镑自他的碰到她的,她直觉地节节后退,可他偏不允许。纠中,她感受到他男人的味道和‮略侵‬,似乎也⿇痹了她的神经及反抗…

  忽地,他放开他,两人俱是嘲红和狼狈的神情。

  “我只是要向你证明,我没有同恋的倾向…”他一开口就说。

  灵均更难堪了,她內心百感集,她应该生气,打他耳光,但那吻的感觉仍在上,她只能恨恨地喊:“你…你被炒鱿鱼了!”

  她说完便朝山下走。

  “灵均!”他在后面叫。

  “远远的离开我,我不要再看到你了!”她吼回来。

  她一下子便钻⼊山里的小径,英浩才追两步,就失去她的踪影。

  她知道这儿的地形地势,他则只知道大马路,再找下去就太愚蠢了。无奈之下,他搭公车回台北盆地,一路上満是困惑,他努力想着,到底是哪一点出了差错,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尴尬?

  或许他不该到花圃找她,找到她又不该留下来,留下来也不该打长工。只是,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推动他,包括今天的吻在內,所以他一步步陷落…

  他总是想不通,还没查清灵均和德威的关系,似乎就要先赔上自己,也许他该回到⽇本,让头脑清楚些,再把事情全盘计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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