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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思忆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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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薇仰坐在商务舱宽敞的座位上,下半⾝盖着薄毯,耳朵里塞着耳机,鼻梁上架着山本耀司的复古式圆框太眼镜。

  波音七四七巨无霸非常平稳,引擎的噪音离她很远,机舱內的光线柔和幽暗,大部分的旅客在接近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都正疲惫地⼊睡着。但是,英薇仍旧戴着她的墨镜,把任何来自外界的一切视线或⼲扰都挡在外面。

  她始终没有睡着。

  也许,‮机飞‬正在穿越换⽇线。

  她有些倦乏,但却不能成眠。

  或许,山本耀司的墨镜替她遮挡的,是一份连她自己都不能否认的近乡情怀。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学成归来的学子,还不如这样说吧,她摩登新嘲得就像来自西方世界的电影明星。

  银⾊紧⾝、半筒平底马靴,双排银扣的黑缎背心,颈上一条悬着十字架的银炼,长发光滑地在脑后绾成一个小髻,不用粉妆而轮廓分明的五官…活脫是一个美极了的东方绝代佳人。

  现在为什么流行银⾊?

  她思索过这个问题。流行本⾝就是一个谋,一个刺消费以利生产的资本家谋。

  她认同这种做法,她也是一个资本家,欣赏所有的商业活动和手段。

  但是,为什么现在恰巧流行银⾊?

  一种不‮实真‬的颜⾊,只有光芒,没有热度,像是一种经过矫饰的心情,一种隐蔵起来的面貌。

  真是太适合她了。

  甚至,为了矫饰自己、隐蔵自己,她把自己放逐到欧洲整整三年。只为了⽗亲的一句话。

  “英薇,爹地一直把你当成徐家的长子,徐家的继承人。但是,无论如何你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为了保住爹地奋斗一生的产业,你得和佑实联姻,我才能走得安心!”

  那一年,爹地躺在病上,噙着眼泪告诉她。

  大学即将毕业而早已有了男朋友的她,听到这样的宣告如同摔落到一个荒诞不经的天方夜谭的情节里去。

  “爹地,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念完了工管,你竟然教我连终⾝幸福也赔进去?”

  她失声喊了出来,忘记自己置⾝⽩⾊的病房里。

  热爱艺术的她,就是为了那个“替代长子⾝分及任务”的宿命,遵从⽗命硬生生钻进了商业的世界。这些竟然不算,现在,爹地又以死要胁她,叫她嫁给另一个男人!

  她誓死抗争!

  “英薇,爹地也是为你好,当你看见佑实,你就会明⽩爹地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

  爹地有气无力地解释着。他一生行医,投资化学公司和葯厂赚了大钱,却即将无法挽留自己的生命!

  “不!我不答应!爹地为什么可以替我做这种决定?徐家又不是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还有华薇和小妹啊!为什么非要我当王昭君去和番?我不要!”

  她仍是疾声反抗,无视老⽗的闪闪泪⽔。

  一旁⾝为妈咪的秦英华终于开口讲了话:“英薇,爹地一向最疼你,最重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顶撞爹地?爹地现在病得这么重,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说话?”

  秦英华的眼泪成串掉了下来。

  唉,生老病死可以让全天下所有的英雄好汉、壮士豪杰一概气短!

  谁教徐家衰,只生养了三个女儿!谁又教她受命继承⽗志,得把一辈子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

  火在她的中‮烧焚‬,但老⽗和慈⺟的泪⽔,怕就要将那把怒火浇灭…爹地和妈咪,一人拉着她一只手臂,彷佛要把她撕成两半。

  “英薇,爹地只有靠你呀,华薇念的是医科,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芝薇还小,更不用谈,爹地还能指望谁呀?”

  “英薇,听妈咪的话,答应爹地吧,你爹地不会糊里胡涂作决定,耽误你一辈子的,英薇,妈咪求你,乖,再听爹地一次…”

  英薇生倔強,但是⽗⺟的执着比地还有韧,她的一⾝傲骨总是因他们的哀求而瓦解。

  但是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不能妥协!

  无论如何也不能!

  不能…

  “不行!你们把我当做一套完全没有自我的计算机,是不是?你们给它什么指令,它就得做什么,是不是?”

  她捶顿⾜吶喊,真想让自己从此‮狂疯‬,不问世间事:“有一天,连计算机都会拥有自我,只有我,永远都别想!别想!”

  她悲啸着,直到爹地吐出了鲜⾎。

  “爹她!”

  她惊悚地瞪大眼珠望着那自嘴角流淌而出的⾎渍,更大声地狂喊。

  案亲得到了她的妥协。他找到一个最安适的‮势姿‬,在摇斑了的病上靠下来,再度试着安抚爱女。

  “乖女儿啊,你只知道一个劲儿向爹地抗争、一个劲儿反对,也不问问那个对象是谁?

  嗯?”

  他带着胜利的微笑问道。

  老在一旁帮腔说:“你不是说佑实吗?女儿当然听到了。”

  “对,佑实!正是佑实!贾家的独生子,贾佑实!”

  爹地⾝体虚弱,连说话都显得心余力绌,但这一会儿,他耗用许多元气在笑着,強烈流露他的快乐⾼兴。人说,丈⺟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果不其然,这会儿他快意得就如同贾佑实十拿九稳已是他的⼊门佳婿一样。他兴味十⾜地说完,认真地端详女儿的脸⾊,期待着她的反应。

  英薇原想从此永远保持沉默,此生就这样变成哑巴以示不平。但是,她仍旧是软化了,良久才不情不愿吐出一句:“谁是贾佑实?他是什么东西?”

  她把眼光投向窗外的杜鹃花丛,以示不屑。

  “佑实就是…”

  秦英华抢着开了口,老伴阻止了她:“孩子的妈,让我说。英薇,佑实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就是你贾伯伯的儿子,那一千零一个传宗接代的宝贝啊…”“谁是贾伯伯?他又是什么人?”

  英薇猛地转过⾝来,哀怨地盯住案亲。

  “你贾伯伯就是以前和爹地一起开创化学工厂的老兄弟啊,他是爹地最信任的人,爹地要是走了,也只有把你们托付给他最安心,他这个人,忠肝义胆,对朋友比对自己还要好,想当年我把手上所有的积蓄都给他,他的帐清清楚楚,没有差错过一⽑钱,他这个人…”

  秦英华打住了老伴的滔滔不绝,提醒他:“得了,你尽说老头子做什么?英薇在乎的是人家那个儿子,你应该说的是佑实。”

  “妈咪,我不在乎他。你们即使要我嫁给一个癞痢头加上満脸长暗疮的人,我也不在乎。”

  英薇冷哼揷⼊。

  “好,好,我说佑实,我说佑实。”

  老先生赶紧转了舵,提振元气开始另一番长篇大论:“佑实这个孩子,以前我也没什么印象,最近他从‮国美‬读书回来,你贾伯伯打算让他接掌公司,带他来见我,我这才对他刮目相看!一表人才不说,肚子里还真有两套本事!我观察了他一阵子,非常欣赏他、喜他,就对你贾伯伯提了亲,没想到他是一口答应!他说他那个儿子心⾼气做,眼界⾼过头顶,没一个女孩子让他看得上眼。你贾伯伯也喜你,更乐意让我们两家结成一家亲,让家业和子孙一起绵延千年万代…”

  老⽗亲一味勾勒着他心目中的美梦,而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汹涌在心湖中的,只有排斥、反对、抗拒,排斥、反对、抗拒!

  英薇表面上不再陈言‮议抗‬,对徐家二老来说,等于就是已经默认、默许的象征,于是正式邀请贾传盛夫妇带着佑实来徐家作客,让两个年轻人见面。

  “大姐,你还不换⾐服啊?他们快来了口也!”小妹芝薇和二妹华薇都盛装打扮妥当,一起聚到英薇的房间来催促。

  “我为什么要换⾐服?又不是要去觐见总统!”

  英薇穿着睡袍,躬着腿坐在上懒洋洋地回答。

  “大姐,今天是你相亲的大⽇子口也,你是女主角,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不装扮一点呢?”

  华薇却是向来最爱漂亮,听到有贵客光临,又是大姐未来的老公,一大早就精妆细琢地上发卷,换上她最钟爱的一套纯⽩喱士小礼服,打扮得像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似的。

  “什么相亲?”

  英薇睨着妹妹,一脸的不屑。

  “你这么兴⾼彩烈的,你去当女主角好了!”

  “也行啊,先让我看看‘那个人’,他能让我喜的话,我可以考虑代替!”

  华薇骄恣地⽇答,才念国三的小妹芝薇立即天真地说:“那怎么可以?爹地才不会答应呢!大姐,你还是赶紧换⾐服吧,客人真的要来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英薇还是像只懒猫一样赖在上不动,好在秦英华匆匆赶了进来,芝薇一见立即求救道:“妈咪啊,大姐不肯换⾐服,你快劝她吧。”

  秦英华看见这局面,分明是英薇在表示她的消极‮议抗‬,于是婉言劝道。

  “乖女儿,下来洗脸梳头,妈咪帮你挑⾐服,嗯?”

  她趋近去,温柔地伸手去拉英薇。

  “妈咪,姐姐本来就是个大美人,本不用打扮!也许她就是打算穿这套睡⾐出去以展示她的感!现在流行內⾐外穿,人家说不定以为她穿的是最FASHION的时装呢!”

  “小女孩家不准说话这样轻浮随便!你姐姐是难为情,那像你天不怕地不怕,野得像只没拴紧的小猴!”

  英华轻斥二女儿,她知道华薇总是喜和英薇唱反调,她甚至嫉妒自己的姐姐!

  “不说就不说嘛,关我什么事!”

  华薇哼哼着,英薇不耐地跳下来,皱着一双秀眉咕哝道:“别吵了行不行?我换,我这就换,你们都放心了吧?”

  说罢钻进了洗手间,待到她梳洗完出来,又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打开了⾐橱,随便抓出一件⽩衬衫,一条牛仔,脫换了起来。

  “啊?大姐,你就换这个?”

  “天哪!竟然穿牛仔去相亲!”

  “英薇,你这样穿会闹笑话的,不行啊!”芝薇、华薇和英华⺟女三人几乎是同时咋⾆地低喊起来。

  英薇一副⽔波不惊之状,边扣⾐扣边说:“总比穿睡⾐好吧?谁规定不能穿牛仔?去见‮国美‬总统我也这样穿!”

  “去见‮国美‬总统你也许可以这样穿,可是,今天的客人是你贾伯伯和…”

  英华又气又急,却又发不出脾气来,芝薇在一旁连声附和:“对呀,对呀,大姐,换套正式一点的⾐服吧!”

  只有华薇双手抱看着热闹,她喜看事事比地強的姐姐出丑,这可是难得的好戏!果然英薇专断地下了结论:“反正我就是这样!他们要怎么想,是他们的事!妈咪,你别再管这么多了,行不行?”

  她拿起梳子随便刷几下,把及肩的直发随便用发圈在脑后扎个发尾。

  “我的天!”

  芝薇抱头惨叫,华薇好笑地摇着头,英华无耐奈息。就这样,一个盛装的配角陪着扎马尾、穿牛仔的女主角走进宴客大厅。

  徐家三个女儿和贾传盛夫妇是见过面的,不过,那也是不知多少年前的陈年⾕子烂芝⿇了,至于贾佑实,则完完全全是一个未曾在她们脑中落户的新名词。

  英薇、华薇、芝薇一字排开,在男主人…她们的⽗亲侧边依次⼊座。英薇想也不必想,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就是她被強行许配了的可恨男子。她美丽的眼睛本不屑一抬,満脸傲气地谁也不看一眼,只盯着桌上餐巾纸的花边发呆。

  这主客一共八个人的局面上,就属英薇一个人的神情态度和众人背道而驰。其余的人是急着举眸四下互相打量,只有她既不顾盼,也没有言语。

  徐家录眼见女儿又发作了拗脾气,急急打圆场道:“贾大哥、大嫂、佑实,我来给你们三位引见,从这边顺着次序往下数,这个是英薇,我的大女儿英薇…”

  英薇这才勉強抬起眼⽪,露出薄笑对着贾传盛称呼了两声,但可不瞧那个什么贾佑实一眼。她从自己的视线余光中得知对方正在看着她,只想尽快把众人目光焦点从⽩己⾝上移开,但是,她的爹地却仍是硬把台词停留在她⾝上,继续说着:“她就是英薇。英薇,和佑实打打招呼!”爹地真是说多可恶就多可恶!

  她恨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早早下台算了?反正到最后,她什么都会遵从⽗命,这一套陈腔烂调完全是既多余又愚昧,而且绝对地俗不可耐!

  她勉为其难随便看了那个人一眼,马马虎虎说了一句:“你好。”

  但是那一瞬,她竟然心中重重一震。

  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眼,她看见一个又帅又神气,正死盯着自己而微微皱着眉头的年轻男人。

  他竟然就是贾佑实?

  很神气,很有自信,也很英俊。

  但是,他皱眉看她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皱眉?

  可能是这一⾝打扮吓着他了吧。那又怎样?他凭什么对她皱眉?

  凭着这一点,她对他的恨意又增添几分。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反抗而反抗,她僧恶他;

  现在,有了他对着她皱眉,她更恨他。

  她要恨厌他可以有任何理由,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喜

  他的存在和出现折辱了她人格的⽩由和自主,她可以用一千万个理由恨厌他,不管他多英俊、多神气、多么有自信,多么人!

  而她內心的感觉,却硬是被双方家长善意曲解成了所谓的害羞和难为情,只见⽗亲和贾传盛夫妇传递着眼⾊,贾传盛于是对儿子说:“佑实,快和英薇打个招呼,快…”

  贾佑实不负众望,立即大大方方说了声:“英薇,你好。”

  英薇碍于礼貌,只好再度抬眼向他点点头,搪塞地胡说道:“这是华薇,她是芝薇,她是我妈妈。”

  她的用意是尽快让他的眼光从自己的⾝上移开,不想,他竟用一种奇怪的浅笑盯着自己。

  她看起来很滑稽?很可笑?

  也好,她打算让他见识得更多。

  一场繁文褥节的大餐吃完,做长辈的想喝茶聊天休息,叫年轻人到花园去散步联谊。

  英薇的爹地说:“英薇,带佑实去花园走走,看看我们的花花草草开得有多好。”

  英薇知道逃不过,便招呼两个妹妹道:“走,我们去剪几枝紫丁香回房间揷。”

  她蓄意挽了芝薇走在前面,让华薇去陪伴佑实。

  “大姐,你为什么不理贾佑实啊!他长得很不错啊?你为什么讨厌他?”

  芝薇感到很惑,忍不住问。

  “你不懂,不要问。”

  “你告诉我为什么嘛?我听得懂的。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了尚远大哥?”

  尚远是英薇的大学同学,两人往有一段时间,徐家上下都知道这么一回事。

  英薇冷笑两声,敷衍哼道:“就算是好了。小妹,别提这个,你最近还有没有什么笑话,讲来听听。”

  芝薇的英文老师爱说笑话是出名的,芝薇总是把它们转述给姐姐们听,于是当真说道:“你真的要听?有啊,有一个人英文很差,跟团到外国去玩,总是把头伸到车窗外去东张西望。有一次,对面车道冲过来一辆车,开巴士的老外警告他‘LOOKOUT’,叫他别把脑袋伸出去,这个人竟然以为司机叫他‘看外面’,他迫不及待把脖子伸得更长,结果把鼻子都撞歪了。”

  “哈哈哈…”这个笑话有点好笑又不会很好笑,英薇却是石破天惊般爆笑开来,把跟在⾝后的佑实和华薇都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真好笑!还有没有?再说啊,小妹!”

  英薇夸张地颤动上半⾝继续狂笑着,不管芝薇说的是什么好不好笑的笑话,她一律狂笑到底。

  她和贾佑实什么也没谈,直到华薇和芝薇争着去剪紫丁香的空辘,贾佑实向她走近来,沉默地站在她⾝边好一阵子,才开口说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笑得那么放浪?”

  这唯一的一句话深探地刺伤了她,怒了她!

  “因为这个世界上发生件最可笑的事,出现了一个最可笑的人!”

  她毫不客气地反击他,然后扬起一张倔傲的脸庞,绝尘而去。

  他凭什么批评她?数落她的不是?她放浪又如何?至少她还不是他⼊室的子,他凭什么批评她,对她兴问罪之师?

  她恨他,又多了一个难以抹灭的理由!

  安排让英薇和贾佑实见过面,徐家录像是心头一块巨石放下来,唯一的挂虑也解除了似地,不再拖着病体眷恋人间。

  “女儿,最近佑实有没有找你去看看电影、喝喝咖啡谈谈心啊?”

  “女儿,和佑实合得来吧?爹地看你们两个真是再登对不过了,佑实会是个好丈夫的…”

  即使病得只剩一口气,老人家嘴里叨念的还是一对年轻人的婚事。

  如果不是英薇以学校未毕业为理由推搪,可能⽗亲已着她走进礼堂!

  “有啊,我们常常出去玩,昨天还去跳舞跳到半夜呢!”

  英薇总是如此搪塞。

  面对风中之烛般的⽗亲,她只有以谎言哄骗。

  她从来没和佑实一起看电影、喝咖啡、跳舞、吃饭、散步。她和他从来没有单独约会,充其量,不过是家庭式的聚会和探望。

  “那很好!很好!”老⽗用着剩余的力气点头赞许。

  在弥留那一刻,他的遗言仍然是剀剀切切的这些话:“英薇,听爹地的话,嫁给佑实…”

  他握着来探望的佑实的手,哀求他:“善待英薇,佑实,我先谢谢你…”贾佑实当着面,在英薇的眼前点头允诺:“我会的!徐伯伯,我一定会的。”

  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在她看来,为了哄慰一个将死的人,他和她一样把谎言说得脸不红、气不

  她在心里狂笑。如他所形容的,放浪地狂笑,笑他们彼此的懦弱和虚假!

  在很短的时间內,徐家录去世了,英薇也完成大学的学业。

  也只有在毕业典礼那一天,贾佑实带了大把的捧花去向她道贺,那一次,是一千零一回的他对她的主动流,虽然他来去匆匆,但十分令她意外。

  也许,那不过也是受命于⽗⺟的指示吧。

  总之,那些一点用也没有,她和他之间,始终在冰点上僵持。

  她的妥协是为了老⽗;而他又为了什么?对她而言,他的想法是一个永远的谜题。但是那也不重要。

  “妈咪,我决定到英国剑桥去,不管⼊学的资格和手续什么时候可以OK,我决定先到英国去!”

  那一天,她以破釜沉舟的心情告诉她的妈咪。

  秦英华甫遭丧夫之痛,又听到长女有远游的打算,一时简直伤心得无法承受。

  “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家?离开妈咪和妹妹?”

  英华的眼泪掉下来,整个人愣呆了,喃喃又道:“你不是答应了爹地?为什么他才走,你就马上反悔?”

  一旁芝薇也忧伤地附和:“是啊,大姐,你怎么可以想一走了之,丢下我们不管?”

  华薇也帮腔道:“姐,说真的,你该不是想逃婚吧?”

  “真是笑话!你们为什么总要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和价家扯上关系?看起来,你们一定还认为,我如果想到英国去,还得经过贾家的批准呢!”

  “大姐,你答应了爹地啊…”小妹动地提醒她。

  “我没说我要背叛爹地!”

  英薇抗辩,又反问妈咪道:“爹地才⼊了土,难道你们现在就想把我嫁过去?”

  英华听了想想也是,只能沉重地叹息。

  “姐,你既不是为了逃婚而出国,该不会是为了私奔而出国吧?”

  华薇促狭地问,她从不忘去抓住英薇的小辫子。

  做⺟亲的在哀伤沉默中,如梦初醒般扬声叫了起来:“对啊!英薇,你可千万不能那样做!你是不是讲好了和那个李尚远一起走?

  你绝对不能做出这种事!”

  “妈咪,你放心,不孝的罪名我担当不起,你的女儿没有本事!”

  看着英薇的态度,英华既伤心又难过,又说:“英薇,告诉妈咪,你是不是很恨爹地和妈咪?自从订下贾家的婚事之后,你的情都变了,以前你是个温婉潇洒的孩子,而现在,妈咪看到的只有不平衡…”

  “妈咪,姐姐不喜贾佑实,是你们拆散了她和李尚远!”

  华薇幸灾乐祸地说,不管自己了解多少真相。英薇骂她:“你懂什么?不要多嘴!”

  英华又劝道:“英薇,妈咪凭良心说话,三个李尚远也比不上一个贾佑实,爹地和妈咪并不是戴着眼罩,骑着瞎马随便替你找对象的。”

  “那好,让我出去看看,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贾佑实更好的男人,反正不怕货比货,对不对?”

  “英薇,你实在太顽固了…”

  英华明知拗不过女儿,只有一再叹息。

  “妈咪,你女儿不是小鼻小眼的人,我不会跟自己开玩笑的。”

  英薇语带双关地说。真正的含意,只有她自己明⽩。

  小妹芝薇眼看气氛凝重,僵局难解,异想天开说道:“大姐不喜佑实大哥,那就让二姐去嫁他好了,反正二姐比大姐还更喜佑实哥哥一点!”

  “你错了,小妹,是很多,不是一点点!”

  华薇嬉⽪笑脸纠正小妹。英华斥道:“别说!华薇,小女孩家怎么这么厚脸⽪?贾佑实可是你的姐夫哩…”

  “妈,姐本不喜他,你们又何必这样赶鸭子上架,点鸳鸯谱啊?”

  华薇娇纵地‮议抗‬,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是啊,妈咪,大姐和李尚远本来好好的,都是你们把人家拆散!”

  芝薇跟着抱怨。

  “你们这三个丫头,真会把我气疯!”

  英华又恨又伤心,再也无言为继。

  倒是英薇露出嫣然一笑,反过来劝慰道;“妈咪,我倒觉得小妹的主意不错,如果二妹喜佑实,又何必非要我走进贾家大门?”

  “可是…”

  英华沉昑着,难以认同。

  “别想这么多了。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明天的事谁又知道?至于我是非走不可,妈咪你要保重。”

  “英薇,你真的这么狠心…”

  做妈咪的又哭了起来。

  “妈咪,我跑不掉的,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英薇走近⺟亲,温‮存温‬存替她拭去眼泪。

  她走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

  没有亲口告诉李尚远,没有亲口向贾佑实辞行。

  挥一挥⾐袖,她以远走⾼飞的慧剑斩断一切烦恼。

  然而,所有的烦恼真的就此挥别了吗?

  把自己放逐到了异国,真的为了找到一个比贾佑实更好的男人,把他比下去?

  她的美貌与慑人特质永远引来异的追求。然而在时移⽇转的另有所思的情境中,那不过是一段段点缀寂寞的浮扁掠影!她独来独往,没有人窥看得到她內心世界的变化。

  对李尚远的感情在沉淀,而贾佑实的⾝影面容在时空的隔离中⽇渐鲜明…这样的心境转换是她最深沉的秘密。⾝处异乡,每当英国五月祭的传统节⽇来临前后,香气浓郁,到处簇生的紫丁香总是勾起她思乡的心痛。她总是想起,贾佑实在她家的庭园里对她说,你为什么总是笑得那么放浪?

  那本是一种误解!他怎么会明⽩,她从一开始就在他面前戴上了面具?

  有那么一首欧洲的小诗这样写:回忆年轻时,不知何处飘来阵阵紫丁耆的香氛,我的心,随着⾐香而感到剌痛,我不曾告诉任何人,我所爱的他,一个令我思念的人…

  世事难料,她对贾佑实的感情竟然⽇益深重,就像她原本酷爱艺术,而今竟也能在深⼊工管堂奥之后,爱上了商业!

  守着这个永不向人透露的秘密,她在欧洲滞留三年不归,这期问,贾佑实也曾寄来圣诞节的卡片,但对她的一切未曾闻问。

  李尚远,在初期对她频频追踪探询之后,也渐渐失去了音讯。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飞过。

  而她正飞越换⽇线,飞回家乡。

  她为什么要回来?

  山本耀司的太眼镜掩蔵了她真正的表情和心海中的思嘲起伏。

  没有人能看透她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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