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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情之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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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王寨里铁儿郞

  雪梅岗上人断肠

  梅花开得这般好,放眼望去,⽩皓皓一片,和银⾊雪地着一起。

  风凛冽了起来,那伫立在孤坟前的伟岸⾝影像一座冰塑,动也未动地静默着,只有⾐摆和黑发随风凌

  "雪梅…"铁无极念着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孤傲的眼神不自觉闪进温柔光芒,冷风刮红双颊,他似乎感受不到寒意,思绪如嘲,已将他卷⼊纷扰的过往。

  那是他的,辛雪梅,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子。

  他爱极了她氤氲⽔雾的双眸,如诉情衷、似无心撩拨,眸光是两潭清泉,在里头,他就此失…而她,掌握着他的弱点。

  十二年前,她选择自戕,在他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仍不忘拿那种眼神软化他…

  "是我不好…我对你不起,无极…别要怪他…"

  "我该受千刀万剐,像我这样的女子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待,找个好姑娘去爱吧…"

  "…是我、是我‮引勾‬他的,不关他的事…全是我的错,你走后,就只有他陪我了…我多坏、多低,耐不住寂寞啊…无极,别对他发怒,他是你亲手⾜呵…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我?下辈子我为你做牛做马,生生世世听你使唤…你别为难他啊…"

  就连死,她也难忘对那人的牵挂,将罪全搅在⾝上。

  那晚,她持着绣剪,刚为那个自她体中分娩的小娃剪下脐带,才眨眼间的事,剪子直直没⼊她的口,牢牢依附着。一向,她偏爱⽩⾊,鲜⾎印着纯⽩的⾐裳,瞧起来无比刺眼、无比心惊。

  她这么柔弱,面对死亡时却又果断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

  铁无极猛地合上双眼,两掌紧握成拳,那痛疼至心坎,他无力抑止,任由它吃咬着、沉淀着,直到⿇木。再睁开双眸时,已不见丝微风波,升华而成的只剩漠然,淡淡的,使人猜不透的无情无绪。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铁无极,他倏地侧过半面俊脸,瞥向来人。

  "爹。"梅花林里,一个男孩朝他步近。年龄是很难界定的,该是十一、二岁的模样,那男孩的好容貌中有着超乎同龄的世故和沉稳。

  铁无极放松戒备。在弱冠那一年,由官宦‮弟子‬沦为囚犯,流放至南蛮荒地,历经了所谓的人间地狱后,那些荣华富贵、意气风发已离得好远好远,仿佛从未发生。抛弃了二十岁以前的所有印象,环境迫他学会冷酷,猜忌和防备的因子已渗⼊骨⾎,再不可分了,从此造就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怎么?"铁无极面无表情的抿了抿

  男孩眼中闪烁着几近崇拜的光彩,望见⽗亲冷肃的脸⾊,他低下头,勉強将感情隐去。"武四叔要丹心来请您回去。"

  "说话时,看着对方。"铁无极的声音不怒而威。

  "是。"闻言,丹心马上扬起双目,他仿照着对面男子的神情。

  转过⾝来,铁无极随手拂掉⾐上的梅瓣,语调持平,"寨子里有事?"

  "是十一叔。他前阵子委托碧烟渚为三叔寻葯,现下解葯已到手,十一叔快马加鞭赶回寨来,众位叔叔们全聚在大厅等候爹。"

  铁无极微微颔首,刚峻的线条在闻知寻得解葯时稍见和缓。

  "还有,朝廷来了旨意,要您选妥吉⽇…娶威远侯府的姑娘。"丹心接着叙说,小脸上却出现一丝鄙夷,针对那威远侯府。

  说穿了,阎王泰和威远侯并无深远的仇恨。但在世人眼中,占山为王、据地为寨常成了反叛作的起源,再加上阎王寨里卧虎蔵龙、人才济济,说到以何为生,只要在道义范围之內,议价合理,他们什么都做,迅捷完美、绝不拖泥带⽔。这些年,因铁无极和他十二位结义弟兄的手段,阎王寨快速地窜红江湖,武林黑⽩两道,谁都得给上三分薄面。正因此,皇帝老子惧怕他势力壮大,将来若与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那他的山河可就堪虑。

  结果,朝廷竟派遣功勋彪炳的威远侯贺万里出兵"讨孽"。

  这一战,阎王寨以地形险隘布达无数机关,不费吹灰之力便折损朝廷泰半兵马,皇上震怒之下,将威远侯贺万里与其子贺铮连贬‮级三‬,外加罚俸一年。失钱事小,失了面子却不得了,阎王寨和威远侯府的梁子便这样结下了。

  至于朝廷的指婚,倒有些"和亲"意味,用強的行不通,只好运用联婚的软方式。对那婚配铁无极倒没反应,若这么做能使皇帝老子安心,让阎王寨不再受无聊的侵扰,他是无所谓的。

  "爹,您真要娶贺万里的女儿?"丹心忍不住问出,眉心皱折。套用十三叔一句话,他觉得爹"真他祖的委屈透顶"了,唉…他当然替阿爹抱不平。

  "是那无能皇帝吃败仗,您大可不必答应,若朝廷不学乖,还敢派兵来犯,咱们就打得他落花流⽔,教对方尝些苦头,然后再…"

  "够了。"铁无极突地截断丹心的话,脸⾊微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是…"这一声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铁无极扬了扬双眉,目光锐利地向儿子,男孩的小脸尽是愤慨,清澈的眼瞳中无丝毫畏惧,坦然的与他对视。

  铁无极两手负在⾝后,心中对他赞许却不显露出来,他朝丹心更近一步,转移话题,"怎知我在这里?"

  "哦…"丹心怔了一下,随即才说:"站岗的兄弟见爹往雪梅岗来了。"

  "是吗?"铁无极望住他。

  "是。"丹心被瞧得略微心虚,反地想垂下头躲避,但思起爹方才告诫的话,他马上端正姿态,两眼定定地平视着。

  其实,别人有否看见铁无极往雪梅岗来,丹心并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爹会在这儿,毕竟,今天是个好奇怪的⽇子…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

  无缘见亲娘一面呵…可他心底知道,娘亲定是个教人百般怜惜的好女子,才能动摇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难以忘怀。一想起爹要娶别人,他就要有个"后娘"忍不住,丹心的五官皱成一团。

  这时,铁无极突地眯起双眼,浓眉淡拢,他低声一问,打断男孩的思绪,"那是什么?"

  丹心随着爹的视线瞧向自个儿的膛,他袄⾐的襟口不知何时松了开来,露出两只⽩⾊的长耳朵。

  "没什么的!"他慌张地想伸手盖住,可惜为时已晚,那⽑茸茸的东西挣扎地探出头来,撑开了整片⾐襟,两颗眼睛圆溜溜的,竟是一只雪⽩小兔。

  "是…小兔…"见事迹败露,丹心闷声回答,然后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对长耳朵将它捉出,有些犹豫,有些不舍,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地缩了缩⾝子。"它好像冻坏了…刚才经过梅林时,丹心在路上拾着的…"

  站直⾝子,丹心勉強自己不去看地上发抖的⽩团,心中早懊恼不已。

  在他心中,阿爹是⾼⾼在上而无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严厉而少温情,但阿爹应是重视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亲自传授他武术,还聘请名师教他读书习字。他不要爹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他十二岁了,已称得上是个小大人,而将来他会成为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和爹一般地受人敬重。

  至于那只小兔,他真后悔拾了它,阿爹肯定瞧不起他这种举动的。

  铁无极将男孩自责的神情全瞧进眼底,静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把⾐襟扣好。"

  "是。"丹心大声一应,垂下头,两手将袄⾐的盘扣重新结好,那神情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是多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丢弃"的小兔真冻坏了,跳着跳着,想寻求一处温暖,它在铁无极的⾐摆下流连不去,圆滚的⾝躯蹭着⾐料,接着偎近他的鞋边。

  就在丹心担忧着他是否会一脚踢开兔儿时,铁无极却丢了句话,"若喜,就养着吧。"

  "不是的。"男孩急急辩解,"丹心没有喜小兔…"

  铁无极未做反应,没再理会丹心,越过男孩,他朝着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间走去。

  自己无法恨他。铁无极再明⽩不过了。

  虽然这男孩的存在,证实着子的不贞和手⾜的叛情,他们对他不起,但铁无极知道,他恨不了丹心,早在第一眼瞧见男孩红润的小脸时,他便决定要好好待他。让他习武读书,要他勇敢坚強,无时无刻不在锻炼他,望他做为人中龙凤、成为磊落光明的青年。

  他是他铁无极的儿子。

  昂着手,铁无极愈走愈远了,雪地上留下淡淡⾜迹…

  立于原处的丹心望着⽗亲的背影,呆愣了愣,掉头偷觑了小兔一眼,他重重地甩头,接着,毅然决然地举⾜奔去。

  - - -

  少红尘纷扰,无世俗争端,时见⽩云烟袅、或感清风徐来,这青山中的"⽔月庵"仿如化外之境、不沾片尘。

  原本应属庄严的佛堂净地,那西院外头的石板园里,竟有孩童们席地而坐,围绕在一名⽩⾐女子⾝旁,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地闹着。

  "兰姐姐,好不好再说一个故事嘛?香香好想听喔…"

  "兰姐姐,大宝也要听!"

  "还有珠儿。"

  "虎妞也要啦!兰姐姐?quot;

  七、八只小手扯着贺兰的⾐袖,不知谁在她雪⽩⾐料上印了一记黑手印,她不以为意,反倒掏出绣绢,替某个男童拭去鼻下的脏污。冬撒在她⾝上,将她整个人沐在金⾊光芒里,安详得直教人想去亲近。

  "兰姐姐,小三子脸也脏了。"那壮小子扑进她怀中,仰起脸,憨憨地笑,嘴边沾着两块黑污。

  "小三子今早没洗脸吗?"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宠溺。她边问,将绣绢折至⼲净处,细心地替小三子擦净。

  "唔…"小三子没回答,闭着眼,发出満⾜的咕哝。

  一旁见状的孩童有些吃味儿了,全紧紧地挨过来,又是一阵的七嘴八⾆。

  "小三子最脏了,没‮澡洗‬也没洗脸,兰姐姐,你会被熏得臭臭的。"

  "胡说!"小三子突然抬起头,竖眉瞪眼,"昨儿个我洗过澡,还差点儿被初定师太刷下一层⽪哩!"接着他转向贺兰,憨笑着,"兰姐姐,下回您帮我‮澡洗‬好不?"

  "羞羞羞,你是三岁小孩吗?连澡也要人家帮你洗。"虎妞朝小三子扮了个鬼脸,"难不成吃饭也要兰姐姐喂?"

  "唔…这主意倒好。"小三子搔了搔脑袋瓜。

  "好了,别又斗嘴了。"贺兰柔声地制止,一手摸摸虎妞的⻩发,一手搅着其他的小孩,在她眼中,每个稚子皆是宝,需要无边的关爱。

  "兰姐姐,虎妞好听话的,虎妞不跟人闹脾气了,您说个故事嘛…?quot;那女孩磨着她,娇软又天真的小脸是一项利器,贺兰是没法抵挡的。

  "唉…"终于,她叹了口气,美眸中闪烁笑意,"这一早,兰姐姐说了好多好多故事了。"

  "一定还有啦!"所有孩童全冀望地仰起脸蛋,"兰姐姐…"

  "嗯…既然如此,"黑亮的瞳子动了动,她边的酒窝也跟着跳动起来,"你们先把兰姐姐教的诗背出来,我们再来说故事。"

  "好!"小三子很"勇猛"地答应,"我会背唐诗三百首。"

  "吹牛小三子。"虎妞跟他又卯上了,"你只会一首,才背不出三百首呢!"

  小孩们哄堂大笑,连贺兰也笑声铃铃。

  小三子瞧见了,脸涨得红红的,急急地喊:"不是一首,我会很多首,我没说大话!"

  贺兰看他快哭了,放低⾝子揽住他,安抚地拍着男孩的背,"喔,没事没事,小三子最聪明了,掉眼泪就不是勇敢的小三子了。"

  "我才没有掉眼泪,"他挣出贺兰的怀抱,倔倔地嘟起嘴。

  "好啦,"贺兰摇了摇小三子的手,环视⾝边的孩童们,轻快又温柔地说:"我们一起来背诗,背完了,兰姐姐说一个樵夫和大狼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孩异口同声,点头如捣蒜。

  于是,石板园里,女子温婉的嗓音与童稚清脆的声调着不分,念念昑昑。此时小鸟在枝头,凝神细听,远处还传来比丘尼的梵唱,孩子们就这么背着诗,跟着那美丽女子一首首的念下去。

  "⽩⽇依山尽,⻩河⼊海流,穷千里目,更…"

  "兰儿。"一声略沉的女音响起,介⼊这刻的愉。

  贺兰循声望去,见那女尼立于檐下,脸上神情颇为怪异。

  她站起⾝子,盈盈走去,"见定师太,您找我有事?"

  那女尼颔首,望向贺兰⾝后的一群孩童,温和地说:"厨房烘了些芝⿇烙和糖火烧,还不快问初定师太要饼去。"

  孩子们一阵呼,一溜烟便不见人影了,只剩一个瘦小女娃,她紧靠在贺兰侧,苍⽩小手牢牢抓住女子的⾐裙。

  "盼语不去要饼吃吗?"见定师太弯下⾝来,和蔼地问。

  女娃不说话,摇‮头摇‬,将脸埋进贺兰裙褶里。她是见定师太云游四海时带回来⽔月庵的小甭女,原是平凡幸福的人家,却遇上抢劫杀人的強盗,双亲为了护她,双双死于匪类刀下,幸而见定师太路过,救下她一命,但自那时起女娃便不会说话了,见定师太替她取了名字,叫盼语。

  ⽔月庵收留的孩童们皆是⾝世堪怜者,有些被狠心抛弃,连⽗⺟什么模样也无记忆,有的则因天灾、祝融夺走家园,而成顿失怙恃的‮儿孤‬孤女。盼语很认生,初至⽔月庵,那眼见⽗⺟被杀的惊惧仍印在脑中,时时在梦里纠着地,还曾狠狠地大病一场,是贺兰⽇夜不分守在她⾝旁,喂她吃葯,不住地在她耳边软语,那话音呢喃柔软,如同娘亲…

  等盼语清醒过来仍是不说话,却习惯跟在贺兰⾝边,寸步不离。而贺兰也因她年纪最幼,既瘦又弱,在这群孩童之中,她对盼语有着万分怜惜。

  拍拍女娃的背脊,贺兰轻声安抚,"我同师太说话,盼语莫怕,兰姐姐不离开你。"然后她掉回头,接触了见定智慧的眼光。"师太寻我何事?"

  见定深深看了她一眼,迟缓地启口:"威远侯府送来家书一封。"

  闻言,贺兰双颊⽩了⽩,抿着不发一语,心却微微刺痛。

  家书浚∧鞘嵌嗖豢伤家榈囊桓龃识跻膊桓彝耄矗褂?quot;家"。

  "所为何事?师太可否告知?"她力持平静,可惜语调里怈漏了不安。

  见定踏出屋檐步⼊石板园內,细眯的眼里,带着对尘世的无奈与怜悯。过往,她亦是悲情者,因历练了大悲哀,才修得大慈悲。

  "那送信人前来告知,威远侯几⽇后来访⽔月庵,届时,你的兄长与你爹爹的亲信兵队亦会同行…"忽地,见定转过⾝躯,直直盯住那张秀雅丽容,睿智眸里似有忧心,"这回,⽔月庵怕是保你不住了。"

  贺兰间一紧,她摸索着在上头的两只细瘦臂膀,感觉盼语竟同自己一般,微微发颤。

  "他们…意为何?quot;

  "那些人将护送你直至阎王寨。"

  "为什么…"冷意侵⼊,贺兰瑟瑟地缩了缩⾝子,已觉不祥。

  两人之间沉默良久,才听见见定独有的低音,把话挑得明⽩,"皇上赐婚,要你嫁予阎王寨寨主…铁无极。"

  - - -

  威远侯的亲信‮队部‬几乎是以行军速度赶路。

  扯开布帘一角,马车外的风景飞快奔逝,贺兰看不真切,只感受寒风扑面而来,将双颊与鼻头冻得通红。

  怕是离⽔月庵好远了吧?那二十多年来的平静生活终至尽头,她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女儿,还在期盼什么?在读完那张信纸,明了自己的价值;在贺万里以⽔月庵众人的生死要胁她时,她早该自知…她的亲爹如何恨她。

  为什么?她与亲人无缘无分。娘因她死于难产,阿爹为此恼恨她吗?她…何尝不恼恨自已。在有记忆以来,她便住进了⽔月庵,仿佛被软噤一般,伴着她的是清风明月、佛书梵音,还有师太和那群无琊的孩童,她安然自得,即使耝茶素饭,无富贵荣华,她可以遗忘原本的⾝份,安静无争地过下去;遗忘自己亦是无人疼惜的孤女。

  那声叹息幽邈无助,忆及⽔月庵的孩子,贺兰心中沉甸甸的,牵挂不已。

  "‮姐小‬,将帘子垂下吧。外头天寒风大,怕要受凉。"那汉子驱马靠近车窗,声音低哑难辨,长发遮住半部面容,随马⾝晃动时,隐约窥见他发下焦皱的⽪肤,是火烧灼过的痕迹。

  看见卓风,贺兰心底踏实许多,他是这兵队中唯一待她好的人了。在⽔月庵这些年,他每隔一段时候便来瞧她,他的过往亦如谜,只大略晓得他之所以⼊威远侯府,皆因她的亲娘。

  "卓护卫…"贺兰气虚地喊,想笑却觉天旋地转,马车奔驰的速度震得她胃內翻搅,那张脸⽩得吓人。

  "‮姐小‬!"卓风大叫,忽地策马冲至最前,硬生生挡下队伍。

  顿时,带路的前锋马匹受惊吓,全立起了前蹄嘶鸣不已,一阵的尘土飞扬,几名护卫让⻩土呛得直咳,不噤骂道:"卓护卫,你发什么疯!"

  此时,一匹栗⾊的⾼头骏马排开众骑,缓步跺出,马背上的人蓄着落腮胡,灰眉纠结,他体型十分⾼大,双目炯炯有神地瞪住卓风。

  卓风望向他,语调持平而恭敬,"侯爷,‮姐小‬是金枝⽟叶,噤不起这种军旅跋涉,可否在此稍作歇息?让‮姐小‬安神片刻?"

  "你是什么⾝份?也敢替人说话!"出声的不是贺万里,是贺铮。他驱着马步走近爹的⾝边,气势是凌人的,锋芒毕露也未曾掩饰。

  "属下没别的意思…"

  "卓护卫,别求他们。"那声音轻柔无力,却如⻩莺出⾕般软人心弦,所有的人全把目光移向那女子,见她略显艰难地下了马车,慢慢朝前头走来。她不惧怕大马,静静立在那儿,⽩⾐胜雪,好多人便这样看痴了。

  "我没事,侯爷别为难卓护卫。马队随时可以起程,不会有所拖累。"贺兰仰起小脸,強将喉间呕的恶意庒下,双手握住裙侧,定定看着那个名义上为亲爹,却待她无一丝温情的人。

  贺万里眯起利眼打量着她,四周气氛突地紧绷,过了许久,他健臂陡扬,跟随的亲信见到手势立即明⽩,已下了马自顾寻找休憩之所。

  贺兰见状,淡微放松口的气息,她掉过头瞧着卓风,担忧地说:"往后别再为我出头,会受罚的。"

  卓风想回话,却见贺万里下了马,步伐迅捷往这边来,他才要出声提醒,贺万里已扳过贺兰的⾝子,猛地甩了她一巴掌。他反手击出,力道更大,贺兰被打得摔倒在地。

  "你敢过来试试看!我便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贺万里怒瞪住冲近的卓风,出口威胁,"你听谁命令?效忠于谁?有二心的部属,要来何用!"听他话语,已有杀糠缍罂熘狻?br>贺铮凉凉朝这边睨了睨,随即撇开头,他与贺兰同⽗异⺟,少有接触,兄妹两人并无情谊。而其余的士兵即使心觉不忍,也没人胆敢过来护卫。

  摇摇坠地,贺兰爬了起来,半边的颊又肿又红,她的心很疼呵…她万般不愿恨他,她不想担这样的罪恶。"要我如何做,您才⾼兴?"天下无不是⽗⺟,当真吗?若他没错,是不是一切都得怪她?她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你别装病装痛,再怎么拖延,还是得乖乖给我嫁进阎王寨。"他沉声地说,脸近贺兰。"想想⽔月庵的女尼们和那群小表,你要逃,他们惟有死路。"

  "我既承诺便不会反悔,但我绝无法心甘情愿。"下意识闭起双眼,她咬着微肿的,不愿瞧他。

  贺万里像是听到一则趣闻,忽地大笑,"我何时要你心甘情愿?只要你人⼊了阎王寨,和那姓铁的拜堂成亲,让他上了你的,这桩指婚便落实了,老夫还求之不得呢。"

  "为什么?"贺兰不明就里,紧声问:"威远侯府与阎王寨不是敌对的吗?您为何赞同这段婚配?"

  贺万里仍咧着嘴笑,表情诡异无比,慢慢地说:"我偏要你成全这段姻缘,我与姓铁的有怨仇,嘿嘿嘿…对他而言,你是仇人之女,你若死在阎王寨,我便有理由向圣上请命,以为爱女讨回公道的名义出兵围剿,多么冠冕堂皇。"

  "到底…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话蔵在心中已久,如令她终是问出,只觉全⾝⿇冷,快要语不成句。

  她的亲爹盼着她死…

  见贺万里不说话,她伤心再问:"您若不要我,又何必生下我?"

  那矛盾的神情稍闪即过,贺万里冷哼一声,"我早想一剑刺死你,若不是你长得这般像你娘,若不是的话…"

  突然,⾝后传出马蹄声响,在众人尚未弄清是何状况时,贺兰已让卓风掳上马背,他单手护她,大喝一声,‮腿双‬狂踢马肚,那大马吃痛,如箭出弦般纵蹄飞奔,瞬间已窜出里外。

  风在耳际呼号,冻寒的空气刮过⾝子,贺兰埋⾝在卓风前,努力地抬头想要望清楚他。

  扯开喉咙,她提⾼音量,"卓护卫,你这是做什么!"

  隐约听见后头来了追兵,卓风专注于前方,马速未歇。"当年你的娘亲有恩于卓某,算是报恩吧,我带你走,你若不逃,唯有被‮蹋糟‬的份。"

  贺兰咬瞪着那张不甚好看的脸,歉疚于自己拖累了他…不仅是他,贺兰模糊地思忖,脑中闪⼊⽔月庵里好多人的面容,还有威远侯要胁的狠话。

  她不能逃的,那些待她好、让她在乎、关心的人,将因她的反抗而遭殃,无论如何地只能听命。

  "卓风,我要你死!"

  后头的叫嚣响如雷,贺兰不敢看,心底明⽩爹的马队已追近,卓风带着她是逃不了多远的。

  "我不走,你放我回去,我不走的!"她大喊。

  "‮姐小‬…"马速因贺兰的挣扎略缓。

  "他说到做到,⽔月庵将无一幸免,我不能逃,卓护卫,你独自走吧!"

  决然地,贺兰跳下马背,卓风大惊,为了护她亦跟着跳下,两人滚在⻩土地上,一些融未融的残雪沾他们的⾐服。

  "我带你走,再去救⽔月庵众人。"

  "你这是何苦?"

  失去马匹,想逃出生天更加困难,卓风却不死心,拉着她的臂膀,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后蹄声沸沸,忽地他一把推开贺兰,那马背上的人狠狠在他肩上划下一刀。

  "快走!"卓风菗出长剑,回⾝与对方斗了起来。

  "天啊…"贺兰无法思考,只能任凭意识往前奔跑,一时间,脑中全是马鸣和喝叫声,四面八方地围堵过来,当她惊觉时,另一群马队已面而来,贺兰踉跄地扑倒在地,幸而那带头者反应迅速,将底下座骑控制得宜,才堪堪避过贺兰的⾝躯。

  "该死!"铁无极咒骂一声,随即翻⾝下马。远远便听见这边有所动静,策马过来探究竟,没想到差点误伤了人。

  "姑娘,你可无恙?"他蹲在她⾝旁,不知对方伤着何处。

  趴在地上的⾝躯纤瘦玲珑,缓慢移动着,贺兰仍有神智,却不想再爬起⾝,心中是无边的绝望。那耳边的厮杀似乎离得很远,一个浑厚的声音唤着她,茫茫然抬起眼,才知道自己在掉泪,透过⽔雾,那男子的脸近在眼前,眉心深皱,陌生而严肃,可偏偏有股‮定安‬的气流包围过来,仿佛,是上天派来的救赎。

  "要逃…救人,救他们…"想也未想地,贺兰小手攀住男子的健臂,着气,流着泪,断断续续地哀求。

  铁无极挑⾼单边剑眉,盯着她主动覆上的手,软⽩透明,与他的黝黑成对比,视线移向她的小脸,秀眉紧蹙,泪満腮,尘土污了那张容貌,她是狼狈,却难掩精致丽⾊。端详间,他注意到她微肿的颊儿,角泛出⾎丝,挨的这一巴掌显然不轻…怔了怔,他眉心再聚,深深瞧着地。

  "老大,⿇烦送上门。唉,真个冤家路窄,官爷们在‮戏调‬良家妇女、良为娼、強抢良民,咱们倒好,坏了人家大事。"说话的是义结阎王寨,排名最末的霍十三郞。他熊上挂了无数铁环,一柄大刀负在虎背上,双目瞪着前方人马。

  贺兰甩甩头捉回神智,发现两边队伍全仗剑停马,卓护卫没死,被阿爹的部属制伏在地,全⾝浴⾎,空气如同紧绷的弦。她回望眼前男子,定定地瞧他,芳心鼓动得厉害,她庒下那古怪的感觉,眸中流转着哀求,咬低语。

  "公子,求您救人…"要她如何皆无所谓了,她不能让别人为她牺牲,她的亲爹恨她⼊骨,那些恨该由自己担下。

  "很久没人称我公子了,"铁无极嘴角淡扯,徐徐说:"那是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面书生,用在我⾝上不恰当。"

  "老六,正说到你哩!"霍十三突地放声大笑,用力拍着⾝边一名俊秀男子的肩,那男子苦笑地‮头摇‬,似乎颇不认同铁无极的观点,他并不说话,撑开手中山⽔书扇,似笑非笑地望着。

  仿佛不懂何为惧怕,一触即发的对峙中,他们依然谈笑风生…贺兰不自觉的抿住瓣,那模样可怜兮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天不怕、地不怕。

  "大爷…求您救人。"她改口,小手微微发颤。

  对那声称谓,铁无极一声短笑,当他抬首面向来人时,目光陡地深沉,锐利地紧眯。他托住贺兰的轻松地站起,女的纤细令他讶异,脸部并未露出丝毫表情,仅是以一手支撑那娇小⾝子的重量。

  "姑娘莫惊,任何想逃离威远侯府掌控的人,铁某皆乐意伸出援手。"他语调平声,双眼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贺万里。

  贺兰推拒着那片膛,不愿依偎过去,她是受了礼教的女子,怎可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搂搂抱抱。但任她怎么挣扎,际仍让臂膀坚牢地钳住,动也未动半分,再加上自己‮腿两‬毫无力气,她不由自主地靠着铁无极,却不敢张开眼,害怕亲生阿爹的注视,害怕接触到他眼中残酷的讯息。

  "贺侯爷别来无恙。怎么?边陲一带无战事,侯爷闲来慌,竟欺负起小姑娘。"铁无极在笑,瞳中却未染笑意。

  贺兰贴着他的怀,那片肌⾁广阔而‮硬坚‬,他说话时膛随着鼓动,心跳強而有力,一下下、一声声。忽然,一阵恶意的笑声扬起,将冷意再度近,她听见爹的声音,字字在风里响起。

  "铁寨主,容老夫为您介绍,她便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威远侯府的大‮姐小‬,单名一个兰字…兰儿,在扭捏什么?还不抬头让你夫君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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