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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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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宣德五年舂。湖北聂门县今儿适逢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大街小巷却异?淝澹飞伲慰透巧俚每闪?br>

  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河伯娶”的⽇子。自从三年前聂门县换来了一个新的县令朱得标,这儿的老百姓就再也没好⽇子过了。别的地方的⽗⺟官都是努力为黎民造福,咱这位朱县令却是处心积虑只想捞钱揩油⽔。

  “河伯”就是他和几名地方恶霸“发明”来恫吓取财的“工具。”前年初舂大雨狂下一个月整,致使云梦湖‮滥泛‬成灾,县里的庄稼几乎全数遭到摧毁,老百姓束手无策,只能泪眼婆娑地望⽔兴叹或远走他乡。

  朱得标⾝为一方之长,非但不思解决之道,竟宣称云梦湖里住着一个河伯,如果大伙每年不给他一个子,或献上纹银一百两,他就会发怒而引起⽔患。

  聂门百姓虽明知朱得标此举本是存心讹诈,但碍于他的权势,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忍气呑声地有钱出钱,有人给人。

  “照例”今儿举县上下应该同感悲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

  可,自从昨夜某小道消息传出后,原本极尽哀愁的气氛全给无限的‮奋兴‬期待所取代。

  因为县里头来了一个人,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贼。

  “告示贴出来了,看!”众人蜂拥挤向县衙门外的告示牌下,争相查看那张偌大的海捕公文里面所写的內容。

  “作案啦!”一句问话引来一阵恍如中了头彩的呼“那也就是说他…真的来了?”

  一如久早逢甘霖般,人人双手合十,脸现喜悦,

  以十二万分虔诚的心情,念着阿弥陀佛。

  怎么会?

  瞧,告示单上还画了一个状似蒙面大盗的人头,这分明是有人⼲了坏事,却逃之天天,朝廷不得不通令‮国全‬共同帮忙捉拿的一张告示单,并无其它特别之处,有啥值得⾼兴成这副德的?

  数个初来此地做买卖的商旅好奇地把內文从头至尾看过一遍,但见上头写道:查

  江洋大盗唐冀,六个月来连续行劫包括榆瞻、⾚锋、清苑、凌川、宜君等地巨商富贾的财货,共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昨⽇又偷偷潜⼊陈尚书家中,致使其损失一千两百两⽩银,珠宝⽟饰无数,可谓恶行重大,人人得而诛之。

  今特令举国上下…但,必须活捉此人,逮到后以八百里加急,速速解往京城,不得有误。

  钦此

  “好个犯案累累的惯窃,”商旅甲道“这种亡命之徒来了,你们不人人自危,赶紧回家顾好钱财,还⾼兴个什么劲儿?”

  “是啊,这种人捉到后不马上就地正法,还要解往京城,真是浪费时间。”商旅乙道。

  “嘿,你有所不知,这位贼兄和一般盗匪可大不相同,他是专门劫富救贫,济弱扶倾,视天下兴亡为己任,置个人死生于‘肚’外的侠盗。”这位小扮语毕,甚且还摆出一副朝闻“盗”夕死可也的壮烈神情。

  “太夸张了吧?”小偷伟大成这样,岂不把天皇老子直接给比下去?“我不信。”

  怎料他话声甫落,左右两旁围观的群众,马上剑拔弩张,准备要对他的孤陋寡闻严加惩罚。

  “呃…我信,我…信。”好汉不吃眼前亏,横竖谁也没见过唐冀,犯不着为了他跟大伙过不去。

  其实唐冀窜起的时间并不算久,在诸武林“豪劫”当中,仍属小辈,只因他下手奇狠无比,非千即万,金银不忌,且从不心软,经常搞得那些为富不仁的⾼官商贾‮夜一‬之间倾家产,痛哭流涕。

  而且他颇富民胞物与和人穷已穷的怀,常是一人作案雨露同沾,方圆百里內的清寒村民统统可以和他分享“努力”所得。

  他受到‮民人‬拥戴的程度,只比当今天子略逊一小筹,为此当然也就不难想象朝中诸大臣有多么巴望能吃他的⾁,喝他的⾎,再将他打人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谓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本是加之罪,哪有那么多?各个知府、县府衙门的目的很简单,即是…嫁祸。

  反正现在他案底最多,知名度也最⾼,只要能逮到他,就大案小案一齐破。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能不能就此把手中积庒过久的案子一并消掉,解除自己的仕途危机,顺便领到朝廷颁发的丰厚奖金,那才是每个人最关切的。

  亦即他一人之存亡,几乎可动整个朝野的局势。当偷儿当到像他这样任重而“盗”远的,可真是绝无仅有。

  “别闹了,咱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张老头,叫他先宽宽心,说不定今儿晚上他的难题就可以刃而解。”

  张老头即是今年被选上,须向河伯献上“牲礼”的倒霉鬼。他有个女儿今年芳龄堪堪十六,名叫画眉,长得颇标致。想是朱得标看上了她的美貌,才会暗中做手脚,让她爹菗中“签王”若不肯出女儿,就得筹⾜一百两。

  可怜张老头是个五分地的佃农,亦即每年稻米收割后,有一半必须缴给地主当租⾕,道地的贫无立锥之地。因此,甭说一百两,就是十两纹银他也未必拿得出来。

  *******

  晨曦微露,江府里外仍是一片阒静。护守门口的侍卫,双手抱着长,蹲在台阶上猛打瞌睡。府內书房一盏烛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熄过。

  江愁眠面⾊凝重地半卧于长椅上。服侍他的丫环换过了新的一批,碧螺舂的甘醇香味弥漫整个房间,他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出事了。皇太后视为至宝的《八十七神仙图》遭窃,虽不是他的过错,但他⾝为大內一等侍卫,焉能置⾝事外,何况,受到牵连的还是他属意的乘龙快婿。

  江家三代均在朝廷为官,和西门钺不但为世,祖⽗辈时甚至曾同为袍泽,情分可谓极其深厚。尽管他的女儿并不赞同这门亲事,可⽗⺟之命,媒妁之言,谁敢不从?

  昨夜,当消息传来时,他就再也无法人眠。皇上下令,限他一个月內必须追回失物,并将窃贼押解回京受审,否则非但西门钺家,连他江家恐也难逃灭门之祸。

  事情已过了三天,西门钺却迟至昨夜才向他禀告,害他在皇上面前不知如何应对。

  如何是好,他得了这该死的肺疾,哪有能力带兵出宮,将那大胆贼寇绳之以法。

  “老爷,”江愁眠的子柳氏捧了一碗热汤,推‮房开‬门走了进来“先喝点参汤,歇会儿吧。您这样忧烦不眠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江愁眠长叹一声才道:“此事攸关我和西门钺家的声誉,万一失窃的宝物真的找不回来,那么钺儿的命…”

  “唉,别想那么多了。”柳氏似乎对那名“贤婿”不太中意“男子汉大丈夫,总该为自己闯下的祸负起责任,如果西门钺无此担当,将来凭什么娶咱们家十二?”

  江十二是他们的二女儿,人称十二少,大女儿叫十一郞。光听这两个英勇雄伟的名字,不明就里的人常误以为,他江家儿女成群,子孙満堂;实则非也,他和柳氏拢总就只生了两个宝贝女儿,为求聊以‮慰自‬,才给取了这⾜以壮大声势且绝对刚的名字。

  “话虽不错,但…”一阵急咳,得他把要说的话全咽了回去。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十一郞手中拎着一盘糕点,边吃边款步而人“别因为十二妹不喜人家,你就跟着讨厌西门钺,他好歹是个有为的青年,财势垣赫,前景一片光明。”

  “你就只在意这个。”柳氏没好气地瞟了眼她不堪卒睹的⾝材。

  十一郞原是个美丽佳人,一⾝细⽪嫰⾁,恍似⽔造,体形婀娜,五官秀致,也曾是众多王公贵戚追逐的对象。没想到,自从两年前和凉国公赵⽟的儿子成亲以后,因养尊处优,⾝材便一“发”不可收拾。瞧她,滚圆肥満,⽩⾁中几乎淌下油脂,脸儿红咚咚粉圆也似。

  “女人家嘛,不在乎这个该在乎啥?”嫁汉随汉,为的不就是穿⾐吃饭?她不懂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

  “别说了,既然皇令已下,我就必须亲自带领锦⾐卫将那卷神仙图夺回来。”江愁眠语毕,又伏在几案上咳得直不起杆。

  “你这样子怎么去?”柳氏难过得淌下泪来“都怪我没能为你生个一男半子,不然也就…”

  “哎,你怎么又提起这事儿?不是早告诉过你我…不在乎的吗?”

  “爹。”见她⽗亲病成这样,十一郞也紧张了,赶紧将糕点搁下,向前替她爹抚背顺气“我也不好,要不是我终⽇贪吃懒散,不肯习武,今儿不就可以代⽗擒贼。”

  “你不能去,我去。”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灰发参差,胡须垂长,目光矍铄,⾝子十分瘦削,穿着一⾝官服,手持长剑,分明就是…

  “爹?”十一郞愕然地望着这个和她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会有两个爹?”

  “蠢,她是你妹妹。”柳氏生气地把十二少顶上的假发取下,让她露出満头乌亮的秀发“都多大的人了,还作兴玩这种游戏?”知女莫若⺟,房中包括丫环共六人,仅她瞧出端倪,连江愁眠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真是小妹?”江愁眠竟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但只一转瞬间,即敛起脸容“就算你的易容术再精湛,为⽗也不能让你去涉这个险。”

  “我也反对。”柳氏不悦地连同十二少黏在嘴边的胡须也一并撕下,害她痛得哇哇叫。

  “小力点,会疼的。”十二少抢回假发和假须,宝贝得什么似的揣在怀里。

  “去把⾐服换下来,无论如何,我和你爹都不会答应你这种有失大家闺秀风范、盲目的行为。”

  “是啊,小妹,这万一让皇上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十二少坚定的神情颇令江家二老惴惴难安。

  “尽管如此,你以为就一定逮得住那个姓唐的贼子?”《八十七神仙图》失窃以后,朝廷诸臣很自然地便将矛头指向唐冀,除了他,普天之下怕再也没人有这斗胆和本领敢在天子脚边撒野。

  “听说那姓唐的家伙武功⾼強,出神人化,华中、华北各府衙共‮出派‬上百名捕快都捉不到他,你一个女孩儿家,又能奈他何?”十一郞也不赞成她妹妹去。

  “怎么不能?有些事不是靠武力就可以办得好的,要靠智慧。你们忘了,去年刺客进宮谋害淑妃,最后是谁帮忙逮到的?今年舂,国库的库银遭窃三万两,又是谁给找回来的?”像她这么冰雪聪明的女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十二少得意洋洋地抬⾼下颏,笑得眉飞⾊舞。

  “不用再讲了,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即便她再厉害,终究是个女孩,江愁眠怎么也不放心叫她大江南北地到处奔波捉贼去。

  “听到你爹的话了?进去把妆擦掉。”

  “娘!”十二少还试图改变她娘的心意“好歹让我去一趟,假使真的不行,我会知难而退的。”

  “算了吧,小妹,连西门钺都未必是那个叫唐什么来着的对手,你还是省省力气,安心在家里当大‮姐小‬。”

  “西门钺已差点被皇上免职了,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他被杀?”

  “咦!你怎地忽然关心起人家来啦?”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关心他有什么不对?”她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着,急急忙忙把脸转向一边。

  “你以前可没这么在乎他哟。”十一郞依照她之前的行为判断,庒儿不相信她是真心诚意的。

  “你…”怎么会这样?全家上下没一个人支持她。十二少气馁地顿⾜叹气“不给去拉倒,横竖我…我不管还轻松自在呢。”

  ******

  夤夜,所有跷家孩子惯用的最佳时机。

  幸好今晚寒风飕飕,冷雨滂沱,绝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屋里生火取暖,没人会注意到她骑着飞云驹狂驰离去。

  直到四更末,十一郞肚子饿,起找东西吃,才惊觉后门大开,两扇槐木门在风雨中左右摆晃不止。

  “娘,爹!不好了,小妹走了!”

  *******

  聂门县,云梦湖畔。

  男女老少的县民们,一大早就聚集在这儿,半是哀怜,半是为了看热闹,因为今儿个河伯“又”要娶了。

  可怜的张老头苦苦等了一整夜,希望还是落空了。传说中的侠盗唐冀始终没现⾝,更甭提拿银子来替他免除灾厄了。他女儿虽⾝穿大红嫁⾐,但哭得像个泪人儿,叫人见了万般不忍。

  边常沉的天空,今天依然乌云密布,如一幅泼墨的画,上面偶尔缀点绯红,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一阵锣鼓喧天后,朱得标和表面上以乡绅自居、实为地方恶霸的陈同济和阮舂福大摇大摆地也来了。现场起了一阵不小的騒动,有人捂着嘴、庒着嗓门咒声连连。

  江十二乔装成少年郞,头上戴着宽边圆笠,也跻⾝在人群当中,期待“奇迹”出现。这些⽇子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明察暗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唐冀在此地出没,特地赶过来一探究竟。

  “今儿吉⽇吉时,咱们聂门县特地为伟大神圣的河伯娶亲,新娘子为北口街龙丰村民张全信之女张画眉…”朱得标矫情造作地祝祷完毕,即道“现在请新娘子掀起喜帕,站到河边!”

  “不,爹!救救我。”画眉声嘶力竭地呼喊。

  奈何朱得标的鹰⽝以及恶霸雇来的打手全环伺在两旁,张老头就算想救她也无能为力呀。

  “选上你就是你的福分,哭什么哭?”朱得标大声一喝,即命人把画眉推⼊⽔中“快点,误了时辰,河伯会不⾼兴的。”

  “爹!我不要!”

  “慢着。”人群中有个⾝量伟岸的年轻男子排众而出。

  朱得标已是人⾼马大,但这人比他还要⾼出大半个头。他,八成就是唐冀。百闻不如一见,江湖传言果真属实,他的长相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十二少深深换过一口气,两翦秋瞳瞬也不瞬地锁住那満脸嘲弄、谈笑风生的男子。

  上苍在塑造这尊形体时一定赋予了对人世最深的眷恋。眼前男子之俊美,不只在那鲜明舒展的眉宇鼻,更在那顾盼之间流露出的飒慡丰姿。

  十二少口沉笃地跳了下,暗暗慨叹老天爷真是⽩费苦心,把人世间最美好的全给了一个鸣狗盗的无鞍。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其实已流于嫉才妒秀,陷⼊以⽪相辨别良莠的肤浅之中。

  那男子旁若无人地走到画眉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噴声连连地道:“哎呀,这新娘子长得这么丑,怎么可以送给河伯当子呢?”

  “你是什么人?敢来这里闹事!”朱得标怒问。

  “我?”那男子粲然一笑,原本乌云重重的天际忽然光普照,四周跟着莫名地舂风洋溢。

  他笑的样子真是好看!即将九死一生的画眉竟还有闲工夫去管他的笑容是多么俊朗飞扬、与众不同。

  “我是全聂门县最崇拜河伯的人,”他转头盯着画眉又道“这新娘子太丑了,河伯不会喜的,我改天换一个更漂亮一点的来。”

  “胡扯!你又不是河伯,怎知道他的喜恶。”朱得标相信他十成十是来捣蛋闹事的。

  “说得也是,这件事的确应该跟河伯请示一下,”他故作认真地朝左右瞟过来又瞟过去,然后指着朱得标⾝旁的陈同济开心地说“就你吧,据传河伯是你最先发现的,你铁定跟他最,请你帮大家的忙去请示他,要不要我替他再物⾊一个更美的新娘子。”语毕,不待他反应过来,即一脚将他踹向河底。

  听得“扑通”一声,陈同济已然栽⼊⽔中。

  “你,你这是…”阮舂福惊怒进地指着那男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会…”

  朱得标适时扯了下他的⾐袖,暗示他千万别说溜嘴露出马脚。

  这丁点耝糙的小动作全看在那男子眼底,可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抿着嘴冷笑。

  过了约莫一刻钟,犹不见陈同济浮出⽔面向众人报告河伯意下如何,那男子才大惊小敝地说:“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敢情是河伯留他喝酒作乐,所以忘了咱们的托付?真是没责任感。不如你去催催他。”冷不防的一脚,竟将阮舂福也踢到河里去。

  此时围在岸边的百姓们,见他三两下除掉两名恶贯満盈的地痞,无不暗暗称庆。

  “大胆狂徒,你竟敢…青天⽩⽇之下你竟敢…”朱得标担心下一个被整治的是自己,急着想将他拿下痛打一百大板,却苦于师出无门。

  “县老爷发这么大火,是不是恼怒他们两个只顾自己寻作乐,却忘了你的存在?”那男子鸷地欺⾝向前,脸上则依然谈笑风生“你生气其实也不是没道理,这么重要的事情被耽搁了可不得了。我呢,就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程…”

  “等等,我…我不要下去。”朱得标使了个眼⾊,他的爪牙们马上涌上前来。

  “为什么?你跟河伯没情,还是你不尊重河伯的喜好,又或者你怕给淹死?”

  “我…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不喜把⾐服给弄了。”明知这男子只是在巧设一桩骗局诓他们,朱得标却被整得完全无招架的余地。

  “原来如此,那太容易了。”那男子长剑一挥,霎时间已将朱得标的官服削成四片,一一剥落垂躺于地“现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吧。”朝他庇股一踹,朱得标已如倒栽葱一样,掉进⽔里和两名恶霸作伴去了。

  旁观的民众见状,既惊且喜,但谁也不敢作声,直到县衙的官差见情形不对,慌忙作鸟兽散,大伙才蜂拥而上,围着那男子谢声不断。

  “敢问公于是否就是唐冀唐大侠?”把一名盗贼称之为“侠”实在有辱“磊落”可小村民们一点也不觉得有啥不妥。

  “唐大侠?”那男子谐谑地扬起嘴角“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意见。”⾝形一闪,人已上了斜侧一株⽩桦树,朝树林的方向御风而行。

  “他一定是,他一定就是。”画眉望着他潇洒壮阔的背影,眼中露出无限崇敬的神采。

  ******

  市集上今儿格外热闹,仿佛专程为了庆祝什么,各式摊档摆得⽔怈不通,游客如织,摩肩接踵的,过新年都没现在喧腾喜悦。

  唐冀一⾝短打棉袄被心,⾜蹬灰⾊皂靴,两条⽪制发带散漫地垂于须下左右,里里外外看来就像是个藐视礼教、游戏人间的家伙。

  他悠悠地走着,忽然瞟见前头密密匝匝的群众围着一座才新落成的宅院指指点点,惊叹连连。

  唐冀好奇地趋前一看,原来是屋子主人在门口铸了两只共五百斤的银狮子,狮子的眼睛⻩澄澄、灿亮亮,竟是纯金打造的。

  大门上贴着的门联写道:财达三江通四海富可敌国甲一方

  横批四个字…老子有钱

  哇!唐冀自行走江湖以来,尚未见过此等惟恐天下不知的暴发户。这是在⼲嘛?笑脸盗匪?而且的分明就是他!

  哼!盗可盗非常盗,这么低俗的骗手法,简直没晶。唐冀超级不屑地撇开脸,正巧和一名年约五十的小老头照上面。

  “年轻人对钱财不感‮趣兴‬?”小老头嘲讽地问。

  “⽩痴才不感‮趣兴‬。”唐冀戏谑地反问“老伯有本事扮梁上君子?”

  “我…”小老头想是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单刀直⼊,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啊,不偷不抢如何生财致富?就今儿吧,我替你把风,你搬银狮子,事后咱们一二添作五,一人一半?”他煞有介事地说得口沫横飞,言谈间还不时用手肘顶人家的杆,弄得那小老头脸上⽩一阵青一阵。

  “原来你是个…”他犹豫了好半晌,又仔仔细细把唐冀打量好一会儿,才以壮士断腕般的口吻说:“好!”“嘿,这样你就答应啦!”唐冀瞪大眼睛,指着他的鼻子道“我跟你非亲非故,你知道我的背景、来历、好人、坏人?随便唬弄你两句,就傻兮兮地想陪我去当贼,不怕我使诡计坑害你?这把年纪了还⽑⽑躁躁,痴心妄想,真要不得。”

  “我…”小老头被他一阵奚落,羞得満面通红“我也是随便说说而已,谁稀罕跟你合作!”

  “这你可就更没原则了,年纪一大把了还跟陌生人开玩笑,当心惹祸上⾝。”怪老头,都⽪鹤发了,竟然还学大姑娘家娇羞答答的,恶心!

  唐冀懒得理他,踱到另一边,继续研究这栋豪宅主人的意图。唔,如果这人的确包蔵祸心,那他怎么可以不陪人家玩两把!

  “呃…这位小兄弟…”那小老头似乎还不死心。

  “⿇烦‘尊称’我贤侄好吗?你的年纪至少比我大上二十好几吧?”老态龙钟了还卖小,有没搞错?

  “噢。”小老头隐忍得非常勉強,脸上一径挂着痛苦的笑容“敢问贤侄贵姓大名?”

  “我贵姓郝,大名爱钱。”唐冀觉得他实在有够烦,瞎弄一个混名搪塞他。

  好爱钱?小老头脸⾊倏地黯沉:“我客客气气请教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嘛戏弄人?”

  “拜托讲小声点行不行,让人家听见我堂堂一名昂蔵男儿,戏弄你这糟老头,叫我还有什么颜面在道上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戏弄’这种字眼也说得出口。真有你的。”唐冀老实不客气地翻出一记大⽩眼,以惩戒他的出言不逊。

  “你平常就这么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吗?”小老头咽了几口唾沫,缓过一口气方得反相讥。

  “那要看对方是什么人而定。通常我对美丽可爱的小姑娘会比较宽宏大量,你有女儿吗?”唐冀吊儿郞当又极其暧昧地抛给他一个⾊的媚眼。

  小老头切齿冷笑,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満地找牙。唐冀原以为这下准把他气得头顶冒烟,愤而拂袖离去,不想他竟然答道:“老朽的确有个女儿,芳龄十八,犹待字闺中。”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嘿,这小老头有问题。唐冀直视着他的眼,企图从中寻出点蛛丝马迹。呵!这双眼睛也有问题,五十开外的人了,两眼还炯炯晶慧,滴溜着流丽的⽔光,显然是武学修为极深之人,好个深蔵不露的糟老头。他到底意何为?

  “你不会是打算把女儿嫁给我吧?”否则何必那么多废话。

  “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小老头把目光停驻在那对银狮子⾝上。

  “哈哈哈…”唐冀突地捧腹大笑,那夸张而怪异的笑声,引起了好多人的侧目。

  “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天,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了,他却还不肯停下来“你给我闭嘴。”

  唐冀闻言,笑容急敛,换上来的是一张鸷猛狠戾的面孔,旋即附在小老头耳边沉声问道:“说,你是哪条道上的?”

  “我是…”

  “傲有半句虚言,我让你⾎溅当场。”威吓之际,他的手已扣住他的腹,准备随时出招,取他的命。

  “我…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在云梦湖边看见你⾚手空拳就轻轻松松地撂倒…一帮坏人,所以…就…异想天开,希望跟你…合作,赚一笔,而…已。”小老头吓得手颤⾝抖,乍看之下,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可他这番话却引起在场诸人的不満,大伙纷纷指责他心术不正,居然拐英雄去当贼。

  “瞎了你的狗眼。”唐冀耝鲁地推开他,心中仍疑忌未除“下次把招子放亮点,不要见了风就起浪,净想些不合法的勾当,否则有你受的。”清风微掠,他已走远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能在转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小老头不觉心下骤寒,两手骇然抱…咦,他的荷包呢?那个臭小子摸走了他的荷包?里面可是有价值不菲的宝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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