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瓮山泊㈤
第二天,赵诚领耶律楚材⼊燕京城。
城外连营数里,⾚旗招展,贺兰军士在此安营扎寨,个个龙马精神,井然有序。他们严守赵诚的命令,不得私自⼊城,仅有铁义军在城內把守城门及巡逻治安。
铁穆、萧不离、陈不弃等纷纷前来见赵诚。
“诸将先拜拜我的宰相大人!”赵诚却冲着众人道。
“参见宰相大人!”众人连忙齐声拜道。
赵诚这是霸王硬上弓,耶律楚材只好道:“诸位将军辛苦!”
“南方有何军情禀报?”赵诚问陈不弃道。
“我军已经离城百里遍设耳目,凡是从南方来的人都一一被拿下,想来不出七⽇,这里的情形就会天下大⽩。”陈不弃禀报道。
“北边呢?”赵诚又问道。
“北方动静倒是不小,尤其是从辽东过来的百姓说。蒲鲜万奴自东京南下西进,半个月前就与蒙古撒里塔、吾也而及汉军王荣祖等从⾼丽返回之军战。”萧不离道“双方死伤据说极大。”
“看来蒲鲜万奴是趁火打劫啊。”赵诚轻笑道。
“此人本就是金国将军,当年耶律留哥在辽东叛,他奉命领军去讨留哥却得了个败绩,他担心朝廷重惩,遂趁金主无暇东顾之机,反金自立。忽而降蒙,忽而又反蒙,正是应了那句俗语,天下乌鸦一样黑。”耶律楚材道“木华黎经略中原时,拿他也无办法,还指望着他牵制金廷。窝阔台继汗位时,就派军去讨伐他。蒲鲜万奴一再失地,但仍能立独存在。可是国主反蒙自立,横扫蒙古大漠,他离蒙古东部宗王封地又近。能早些时⽇知道也不令人奇怪。”
“得好啊。”赵诚道“恐怕⾼丽王也会紧跟着又叛离了。”
“由此可知,国主这次真是牵一发而动全⾝呐!”耶律楚材道“不出一旬,天下皆知国主的大名,天下震动也是理所当然。重要的是。国主要好好利用这种人心思动的局面。”
赵诚点点头,他带着耶律楚材骑马往城內行去。街面上人头攒动,与往⽇没有什么不同。百姓见到赵诚带着大队侍卫⼊得城来,也不害怕,纷纷站在街边打量着赵诚。
“居士看我贺兰军士的军纪如何?”赵诚故意问道。
耶律楚材见赵诚的表情十分得意,也就称了他的心愿。夸赞道:“王师也!”
“可我最在意地却是你陪在我左右。”赵诚却道“我要让全燕京的百姓知道,耶律楚材已经为我所用。”
耶律楚材心下了然。赵诚故意这么抛头露面,就是让自己在燕京城百姓面前亮相,就是让自己将来见到蒙古人,也是百口莫言解释不清楚,坐实了自己已经投靠贺兰国王的“罪名。”
铁义所部严格遵守着军纪,百姓也是第一次在这世当中见识到一支纪律严明与民无争的军队。因而人们对这支军队地统帅也是很好奇。
前方是一个街口,中间置一⾼台。台上捆绑着数十个人。耶律楚材举目望去。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蒙古权贵,其中有自己在中书令位置上的副手右丞相镇海与左丞相粘合重山。前者镇海是铁木真时期的功臣。也是蒙古人中少数会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虽名义上是耶律楚材的副手,但是耶律楚材签署的汉文公文,必须要经镇海用畏吾儿文加写“付与某人”作为一种证验,才能被施行,否则无效。所以说,耶律楚材这个中书令也是受制肘地,政出怯薛也。后者粘合重山,本是女真贵族出⾝,起初是金国送给铁木真的质子,而私自向可汗投降,愿对可汗效忠,他对金朝的山川人物,十分悉,颇能襄助耶律楚材做“建官立法,任贤使能,分州县,定课赋,通漕运”地工作。
所以这两个“能”人即将成赵诚的当众斩杀之人。
除这两人之外,还有曾经威胁过耶律楚材的燕京行省、留守石抹咸得不。当年耶律楚材奉拖雷之命治理燕京盗贼,⾝为燕京留守的石抹咸得不,自知丢了脸,便对耶律楚材怀恨在心。于是,在耶律楚材作了中书令以后,便唆动铁木哥,派使者向窝阔台可汗进谗,说楚材任用人私“必有二心。”这一状,窝阔台查了以后,知道是诬告,把铁木哥地使者骂了一顿。赵诚杀此人,倒并非是为耶律楚材报仇,而是因为此人是无法无天的贪暴之辈,有一万个理由被砍头。
燕京城中的百姓都在刑台下围观,陈记粥铺地东家兼掌柜陈老七也夹在人群中看着热闹,他心里恨不得亲自刀将石抹咸得不的头颅砍了下来。他陈老七的眼里,此人是天底下最可恶最该杀的人,自己的女儿曾遭其辱凌自尽而死,陈老七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陈老七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当年燕京城破被蒙古人掳去,就再无消息,不知是生是死。念及此处,陈老七将自己的拳头握得紧紧地。
然而,燕京地百姓对贺兰军保持着⾜够的警惕之心,他们不知道下次见到地军队还是不是贺兰军,谁也不敢表示出亲近之意。他们拖家带口地站在台下看着那些曾经⾼⾼在上的权贵们成了待宰的羔羊,心里虽痛快,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奋兴的意思。赵诚的军队也不做任何招降纳民的举动,因为他们只是过客,从某种意义上讲,赵诚抛弃了燕京百姓…如果他们有一点归附之心的话。
那石抹咸得卜被抓时正搂着美妾做着美梦呢,以为自己是触怒了可汗,哪里料到自己这次真是在劫难逃了。他面如死灰,大叹时运不济,一切荣华富贵都成过眼云烟。
镇海与粘合重山被军士摁在地上,感觉面前的人群出现騒动,努力了抬起来头打量前面。见耶律楚材正陪着一位将军在大批军士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不儿罕,我从来没料到竟是你!”镇海冷笑道“你杀了我又能怎样?我相信你会死得比我还要难看,可汗会为我报仇的。用你的人头来祭拜我。”
“哈,这并不重要。”赵诚轻笑道“你的可汗我都敢杀了,你这个臣子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镇海大惊失⾊,脸上青筋暴起。他挣扎起。却被⾝后的壮汉给死死地摁在地上。
“那你只有到了间,见到窝阔台,当面再问问详情吧。”赵诚道。“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送你上路地。”
那粘合重山面无表情,在大⽇头底下晒得就要脫⽔了,对着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又换主人了?”
耶律楚材満脸羞赧,一言不发。
“良禽择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事。你⾝为女真人。却帮着蒙古人摇旗呐喊,进攻金国,我杀了你,完颜守绪一定十分⾼兴。”赵诚道“我会将你的头颅送给他,我想他一定会对我感不尽的。”
粘合重山低着头,也不申辩。他落到这个地步。也无话可说,因为刀掌握在对方手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觉悟。
随同他们被绑地蒙古人当中。也有一些妇孺之辈,你若是真计较起来,这些人妇孺并非一定要砍头。耶律楚材张口言,但见赵诚坚决的脸⾊,只得放弃相劝的念头。在这一刻,耶律楚材想起了铁木真。
“君王果然都是无毒不丈夫啊!”耶律楚材心中感叹道。
总军法官站在台上⾼声念着长长的罪刑条款,无非是杀人、放火、**、侵占、残民,总之是罄竹难书。这些材料都是四方馆的大头目耶律文海搜集的,燕京百姓也是人所共知。
赵诚点头示意行刑。
一颗颗头颅被砍下,将⾼台染成了红⾊。人群中发出低呼声,百姓似乎是庒抑着心中地感快。一直低着头十分安静的石抹咸得卜这时突然发疯了起来,拼命地大喊饶命,甚至屎尿弄脏了他的腿,镇海与粘合重山不聇与其同伍,纷纷痛斥。
然而石抹咸得卜地哭喊声嘎然而止,他那一向作威作福的头颅在台上滚动着,将腥⾎噴洒而出,甚至掉到了台下,让前排围观的百姓如嘲⽔般地往后惊恐避让。
同台待宰的权贵们,或呆痴或发癫或狂叫或失魂,过去地一切权力、财富都在贺兰军的刀下成了过眼云烟。
“每个人都应该为他所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赵诚对耶律楚材道“也许我冤枉过好人,但我若是心慈手软,无异于自找死路。”
“上天有好生之德,国主还是少生杀念为好。”耶律楚材劝道。
“这个世道人人都有私。”赵诚道“就连出家人也是,他们难道就没有望?”
赵诚地目光越过人群投向远处一巍峨的道观,正是长舂宮的所在,那里曾是金国的御花园。当年丘处机万里赴西域,面见铁木真,得到铁木真的厚待,成为天下道门之长,回到燕京后,铁木真将天长观改为长舂宮赐给他。有道是:一人得道,⽝升天。一时间,道门大兴,香火繁盛,士农工商官皆慕名而投,宣扬“老子化胡”之说,引起僧人不満。
“丘处机被誉为天下道门之大宗师,自他与成吉思汗觐见时才有此盛名。真人虽凭成吉思汗的虎符玺书救人无数,但他对于我佛门清誉诋毁有加,他仙逝后,道门又变本加利,侵占佛寺,广圈土地,宣扬虚幻飘渺之说,鸣狗盗之徒附之如过江之鲫。”耶律楚材道。
耶律楚材自称是佛门弟子,曾随燕京⾼僧行秀学过佛法,对佛理也相当精通。在西域他就与丘处机常常争论,闹得不可开,赵诚私下里也曾笑话过他。全真教纵有不对,耶律楚材还是有些宗教偏见的,这体现佛门与道门之间地矛盾。
“听说尊师行秀大师前不久去官山九十九泉拜见过窝阔台?”赵诚却问道。
“这…”耶律楚材有些尴尬。两年前,窝阔台曾赐行秀佛牙一枚,在赵诚率军突袭官山前,行秀又去了官山,得到天下僧人免税地待遇,以往只有道门才得到这个好处。这固然是蒙古的笼络之意,但是佛门对道家受蒙古优待有些心理不平衡也是事实。
“他幸亏离开得早,否则兵之中,险成了我贺兰军刀下之魂!”赵诚讥笑道“要是真那样,我就对不住居士了。”
“蒙古人势大,而道门又強横,佛门受排挤,故家师为天下僧人请愿,为佛门助力一二,也是一件大善事。”耶律楚材为自己地老师辩护。
“呵呵。”赵诚轻笑道“令师德⾼望重,门下弟子无数,就连少林寺的主持志隆和尚也是出自令师的门下。我准备效仿蒙古人,拜令师为国师,请赴贺兰传法。”
赵诚这个提议既是给耶律楚材的面子,也有笼络佛门的意思,还有其它的考虑。西夏本佛寺众多,但因连年大战,佛寺多残破,僧人四散,但随着百业恢复,来自西方的回教也跟着商人们涌进。那些商人们也一再要求修建清真寺,赵诚准备用佛教去抵抗。
“多谢国主,在下一定会请吾师前往。”耶律楚材面有喜⾊,又道“不知道家…”
“那就看尹志平与李志常之辈如何选择了。”赵诚道“他们跟蒙古人走得太近。”
耶律楚材以为赵诚想大开杀戒,连忙道:“国主千万不可,道门弟子众多,不下数十万,应招抚为主,不如令赵志敬与尹志平西赴贺兰。”
“正合我意。”赵诚点头道。
全真教掌教尹志平等人呆在长舂宮內,战战兢兢地瞧着宮外的军士,打了个冷颤。
注:老子化胡大意是说老子西游,到了天竺,教化当地百姓,就产生了佛教。这涉及到佛道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