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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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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亲的召唤,珍妮把思绪自那个令她⽇夜魂牵梦萦的英俊银灰眼男人⾝上收回。她放下手中的刺绣,投给莉娜困惑的一瞥,然后把墨绿⾊的披肩拉紧一点,离开这间小阁楼。底下传来男争执的声音,她在走道上停下来朝客厅望过去。那里大概有二十几个人——邻近的亲友——围聚壁炉旁边,脸⾊凝重。班奈迪修士也在那里;见到他那寒冰似的面孔,珍妮心里兴起一股警觉与羞聇感。

  即使是现在,她仍清楚记得当她把自己与蓝洛伊所犯的罪向班修士告解时,他用烈的言词斥责她:“你羞辱了你的⽗亲、你的‮家国‬和你的上帝,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望。你应该为荣誉舍⾝的,结果却犯下这种之罪!”以往珍妮在告解之后都会觉得罪孽已经洗净,但这回她却觉得自己更污秽,几乎已是罪不可赦。

  如今回想起来,她又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他在斥责她的时候,竟然会把上帝摆在第三位。此外尽管她对自己其实和洛伊所做的事感到有一些罪过,她却拒绝相信上帝会责怪他作这笔易。就这问题而言,洛伊要的是她的⾝体,不是她的命。虽然她喜和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觉睡‬是不对的,但若追究其目的,她毕竟是为了要救莉娜的命——起码她以为是如此。

  班修士口中所说的那个严厉的上帝,不是她的上帝。她的上帝是讲理的,甚至说不定会谅解她为什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甜藌的晚上。他那热情的吻和赞美的低语,不断由她记忆中浮现,她挡也挡不住。有时候,她也不想挡…还有几次她甚至梦到他,梦到他带着那懒洋洋的笑容看她…

  珍妮把这种思绪甩在一边,步⼊客厅里,每踏一步她就愈觉得不愿意面对壁炉前的那伙人。在此之前,她在梅家堡一直都是深居简出,把自己锁在这悉的环境之中,她需要这种保护感。然而尽管她未曾与外界接触,却相信这群人都已经知道了她所⼲的好事,她⽗亲曾经要她把她们被掳之事源源本本讲出来,但是她讲到一半就被她⽗亲打断了,贸然地要知道“黑狼”有没有強迫她和他‮觉睡‬。珍妮不用讲话,她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她尽力想平息⽗亲的怒气,想把这笔易解释清楚。想说明蓝洛伊并不凶暴,但是她⽗亲仍然怒不可遏。他的咒骂声大老远都可以听得见,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了。然而这些人对她的看法如何,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亲站在壁炉旁边,背对着客人。

  “你要见我吗,⽗亲?”

  他头也不回一下,一开口就让她感到背脊寒栗。“坐下,女儿。”他说道,她的表哥安格立刻起⾝让座给她,动作之迅速、礼貌之殷切令她颇为惊讶。

  “你觉得怎么样了,珍妮?”卡加里问道,珍妮愕然望着他,只觉喉头哽咽。自贝姬死后,这是贝姬的⽗亲第一次开口对珍妮讲话。

  “我——我很好,”她低声说道。“我——谢谢你的问候,卡加里。”

  “你是一个勇敢的姑娘。”另一个亲戚说道,珍妮觉得有点飘飘然了。

  “不错,”又有一个人接口说。“你是一个真正的梅家人。”

  ⾼兴之余,她不噤觉得自己生命中的好⽇子就要从此开始了。

  傅贺利接着用耝嘎的声音代表大家为过去对她的无礼态度道歉。“威廉把你在那蛮子的魔掌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们——你把那家伙的马骑跑了,用他自己的刀把他刺伤,又把他们的毯子都弄破了。你逃亡成功使他成为大家的笑柄。像你这样有勇气的女孩,是不可能做出亚力所指控的那些坏事的。威廉让我们都明⽩亚力冤枉你了。”

  珍妮向异⺟兄弟威廉那边望过去,她的眼光里尽是亲爱和感

  “我只是把事实说出来而已。”威廉说道。他的微笑非常温柔,然而当他回望她时,那目光又十分哀伤,仿佛另有一件沉重的负担庒在他心头。

  “你是一个梅家人,”傅贺利骄傲地下了结论。“道道地地的梅家人。我们谁也不曾让那只狼尝到刀锋的厉害,你却做到了,而你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而已。”

  “谢谢你,贺利。”珍妮柔声答道。

  只有珍妮的异⺟弟弟马康态度不改以往,脸上露出冷冷的敌意。

  珍妮的⽗亲突然转过⾝来,他脸上的神情把她得意的心情赶走几分。“有什么…坏消息吗?”她迟疑地问。

  “嗯,”他含怨地说道。“我们的命运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听命于主。”他把双手放到背后,开始慢慢踱着步子。“你和你妹妹被掳走之后,我向詹姆士王请派两⼲人支援,好去英格兰追杀那个蛮子。可是詹姆士王命令我不要采取行动,他会要求亨利释放你们。他说,他才刚和英格兰人达成了休战协定。”

  他继续说道:“我不应该告诉詹姆士的,那是我犯的一个错误,我们不需要他的帮助,你们被他们从修道院的土地上掳走,我们的圣地被‮犯侵‬了。苏格兰所有的天主教徒都会愤而响应我们的!”他生气地说着。“但是詹姆士希望和平。为了和平而牺牲梅家的名誉——为了和平不惜任何代价!他向我保证说他会为我们报复,他会要那个蛮子付出代价。好吧!”梅爵士愤愤地啐了一口口⽔。“他是要他付了代价没错!他要英格兰人赔偿。”

  珍妮原以为是蓝洛伊被囚噤起来之类的,但由她⽗亲的怒容看来,那样应该使他⾼兴才对。“詹姆士接受了什么样的赔偿?”她追问着,但他似乎无法启齿。

  威廉避开了珍妮的目光,其他人也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联姻。”她⽗亲终于挤出话来。

  “谁呢?”

  “你。”

  珍妮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我——我跟谁结婚?”

  “那个魔鬼之子,那个杀了我兄弟和儿子的‘黑狼’!”

  珍妮紧紧握住椅臂,手指关节都变⽩了。“什…什么!”

  她⽗亲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站住,脸上又隐约含有一抹怪异的‮奋兴‬之情。“你是获得和平的工具,女儿。”他说道。“可是,稍后你就会成为梅家和全苏格兰获得胜利的工具!”

  珍妮极缓慢地摇着头,以困惑而震惊的眼神瞪着她⽗亲。当他继续开口说下去时,她脸上的⾎⾊退尽了。“詹姆士没想到他这样正是给了我一个好机会毁掉那个野蛮人,虽然不是如我所愿地在‮场战‬上杀掉他,而是在我自己的城堡里把他解决掉。”他露出一个狡猾而骄傲的微笑。“其实,你已经开始在把他毁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珍妮哑着嗓子轻声问。

  “因为你的缘故,全英格兰的人都在笑他。你的两次逃脫,你用他自己的匕首伤了他,这一切都已由苏格兰传到英格兰去了。他的残暴早已在他自己的‮家国‬里树立不少敌人,而今那些敌人正忙着把这些故事广为宣传。你使亨利的手下大将成为众人的笑柄,亲爱的。你已经毁掉了他的名誉,但是他的财富和头衔还在——而这些财富和头衔都是因为他‮躏蹂‬我们苏格兰而得。现在你可以使他无法享用这些财富和头衔——因为你可以不给他生继承人,可以不和他‮房同‬——”

  珍妮又惊又惧,猛然站了起来。“这简直是最‮狂疯‬的事!告诉詹姆士王我不想要什么‘补偿’!”

  “我们怎么想是没有用的!罗马教廷那边想要补偿,苏格兰想要补偿。现在就在我们讲话的时候,柯莱莫已经动⾝往这里来了。婚约一签定,婚礼就马上举行。詹姆士不给我们选择余地。”

  珍妮默默地摇着头,无限畏惧地低声说:“不行,⽗亲,你不明⽩。我——他信任我,认为我不会逃跑,可是我却逃了。而且如果我真的使他成为笑柄,他绝不会原谅我的…”

  她⽗亲的脸气得红了。“你不需要他原谅。我们要想尽办法打败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打败他!每一个梅家人,每一个苏格兰人都要仰赖你。你是有勇气的,珍妮,在被他掳去时你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珍妮听不到她⽗亲接下来又讲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使蓝洛伊蒙受羞辱,而今他要到这里来了。想到他会怎样痛恨她,想到他会怎么个愤怒法,她就不噤战栗起来。她想起过去几次他生气时的可怖情形;想起自己初见他时,被丢到他脚前的情景;想起他的马因她而死时,他脸上的那种神⾊;想起她割伤他的脸时,他那慑人的怒容。可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辜负他的信任,把他当傻子般愚弄的结果严重。

  “他夺去我的继承人,所以他也绝对不能有继承人!”她⽗亲的声音打断她的思嘲。“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又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还有其他后嗣,但是他一个也不会有。你的婚姻就能替我复仇。”

  珍妮焦急地喊道:“⽗亲,求求你不要我。我愿意做其他任何事情,我愿意回到修道院去,或者到爱琳姑妈那里去,随便你说哪里我都肯去。”

  “不行!那样他就会娶别的女人生小孩。”

  “我不要那么做,”珍妮亟力想着理由。“我不能那么做!那是不对的,不可能的!如果——如果‘黑狼’要我——要生小孩,我又怎么能阻止他?他的力气比我大。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不认为他还会要我和他待在同一个城堡里,更不用说和他在——同一张上了。”她好不容易讲完,脸羞红得不敢看别人。

  “我希望你是对的,孩子,可是你错了。你和你⺟亲一样,男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产生望。不管‘黑狼’喜不喜你,他会想要你的。”他突然停下来,脸上露出微笑,然后又接着说:“无论如何他可能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因为你的爱琳姑妈会跟你一起去。”

  “爱琳姑妈,”珍妮茫然地重复一遍。“⽗亲,我不明⽩你的意思,可是我知道这整件事都是不对的!”她无助地抓着裙子,绝望地用哀求的眼光环顾四周,同时心中浮现蓝洛伊的两种面貌:一种是对她温柔而热情,一种是強暴她之后把她丢给手下的人。

  “求求你们,”她看着周遭的人,然后又看向她⽗亲。“请你们谅解我,我绝对不是不忠于‮家国‬,而是理智使我这么说:我知道在对抗‘黑狼’时我们有很多人死在‮场战‬上,可是战争就是这样子的。你们不能因为亚力之死而怪他或——”

  “你竟敢视他无罪?”

  她⽗亲吼着,那眼神仿佛视她如蛇蝎。“你是对他忠心,还是对我们忠心?”

  珍妮觉得他仿佛打了她一巴掌般,然而在內心深处,她发觉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对洛伊的感情。“我只是想求和平——希望大家和平——”

  她⽗亲冷冷地说:“显然你不会很⾼兴听到你那未婚夫对这桩‘和婚’以及对你的看法。在亨利的宮廷里,他当着大家的面说就算你是苏格兰女王他也不要你。他一直坚拒娶你;亨利威胁要剥夺他所有的财产,他还是拒绝。后来他的国王以死刑要胁,他才答应。后来他又说你是梅家的‘泼妇’,夸称要把你打到听话为止。他的朋友开始拿他当赌注,因为他打算像‮服征‬苏格兰一样‮服征‬你。这就是他对你和这项婚事的看法。而他们所有的人都以他给你取的名字称呼你:姓梅的泼妇!”

  她⽗亲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菗在珍妮心上,使她痛苦、羞辱不堪。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听她⽗亲讲完,整个人⿇木了。好不容易,她抬起眼来环顾四周,坚决地说:“我希望他们把所有的家产都拿来下了注!”

  珍妮站在台上,望向苍茫的野地,任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婚礼将在两小时后举行,她原希望她的“新郞”不会露面,但是几分钟以前,堡中的守卫宣布已经看见有骑队过来了。一百五十名骑士来到吊桥前“黑狼”的旗帜在风中飘扬着。

  这五天来,珍妮一直保持着一种漠然的神⾊,此刻亦然。她冷冷地看着那队人马接近城门。她看见队伍之中也有女;她听说有一些英格兰贵族也要来参加婚礼,但是没料到会有女的。她的眼光移到骑在队伍最前面,洛伊⾝上毫未披挂,连盾或剑都没有。

  他的坐骑是一匹气宇轩昂的骏马,一看即知是“雷神”的孩子。骑在洛伊旁边的是里克,他也一样没有武装。珍妮推侧这大概是他们认为梅家不会有人敢对他们下手吧!

  距离仍然很远,珍妮看不见洛伊的脸,但是当他在那里等待吊桥放下来时,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不耐。

  他仿佛感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抬起头向城堡⾼处望过来。珍妮下意识地往后退靠在墙边,躲开他的视线。她很不情愿地发现,这五天来初次涌上她心头的感觉竟是恐惧。

  她起背,转⾝走进堡內。

  两个小时以后,珍妮望着镜中的自己。先前在台上那种⿇木的感觉已经然无存,此刻她心绪一片纷。但镜中的她脸上仍有如戴了一副苍⽩、无感情的面具。

  “事情不会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糟,珍妮。”莉娜说着,试图让珍妮振作起来,同时和两个女仆帮忙整理新娘礼服后面的长纱。“不到一小时就会结束了。”

  “如果我们的婚姻也能和婚礼一样短促就好了。”珍妮绝望地说道。

  “泰凡爵士在底下大厅里,我看见他了。他不会让公爵做出任何侮辱你的事,他是一位可敬而坚強的骑士。”

  珍妮蓦然转过头来,手抓着梳子举在半空中忘了继续梳下去。她淡淡地露出一个困惑的微笑,打量着妹妹的脸。“莉娜,我们所讲的是同一个把我们掳走的‘可敬的’骑士吗?”

  “呃,”莉娜辩解道“起码他不像他的坏哥哥,不试图要我做那种不道德的易。”

  “话是不错,”珍妮说。“但是今天晚上我可不敢信赖他。我相信他如果看见你,一定会恨不得扭断你的脖子,因为现在他已经知道你骗了他了。”

  “噢,可是他并没有这么想!”莉娜脫口而出。“他对我说我的表现很冒险也很勇敢。”

  接着她又加了一句:“然后,他才说他应该扭断我的脖子。此外,我骗的不是他,是他的坏哥哥!”

  “你已经和蓝泰凡讲过话了?”珍妮愕然问道。过去三年来莉娜对追求者一个也看不上眼,然而现在却偷偷和她⽗亲绝对不会允婚的男人会面。

  “我有事情到大厅里找威廉,于是设法和泰凡讲了几句话。”莉娜的脸变得绯红,同时全神贯注地整理自己红丝绒的礼服袖子。“珍妮,”她低着头轻声说。“现在既然我们两个‮家国‬已经讲和了,我想应该可以常常和你通信了。如果我在里头附一封信给泰凡,你可不可以帮我转给他?”

  珍妮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上下颠倒了过来。“如果你确定自已希望这么做,我当然愿意。”

  她为妹妹这桩无望的恋情感到悲哀。“还有,我是不是也要把泰凡给你的信夹在我给你的之中呢?”

  莉娜抬起笑眼看着珍妮。“泰凡正是这么说的。”

  “我——”珍妮的话被打断了。房间的门打开,一个娇小的年长女人冲进来,直走到珍妮面前。爱琳姑妈穿着一件过时的灰⾊缎袍,困惑地打量这两个女孩。“我知道你是小莉娜,”爱琳姑妈说道,对莉娜露出笑容,然后又看着珍妮。“可是这个大美人会是我那丑小鸭珍妮吗?”

  她以惊羡的眼光欣赏着新娘子,只见那油⾊的丝绒新娘服配上缎纱,再镶上一圈珍珠、钻石,衬出珍妮披肩的秀发。

  “油⾊的丝绒——”爱琳姑妈微笑地张开双臂。“非常实用,我的爱,也非常漂亮,简直和你的——”

  珍妮奔⼊她的怀抱里。“哦,爱琳姑妈,我真⾼兴见到你。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又有人敲门。莉娜去应门之后,回来告诉珍妮说:“珍妮,⽗亲要你现在就下楼。结婚证书要准备签字了。”

  她的话立刻把珍妮刚才见到姑妈的‮奋兴‬驱走。珍妮觉得一阵恐惧袭遍全⾝使她胃部打结,脸上⾎⾊尽失。爱琳姑妈挽起珍妮的手臂,缓缓地引着珍妮朝门口走去。她不停对珍妮描述底下的状况,想使珍妮不再担心。

  “你看到底下大厅里挤満那么多人,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爱琳姑妈以为人多就会减轻珍妮对未来丈夫的畏惧了。“你⽗亲派了一百个人守在大厅旁边,而他——”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显示她话中所指的“他”即是“黑狼”“——他也有同样多的人站在你们的人正对面。”

  珍妮僵硬地走在廊上。“听起来仿佛像是两军对阵,不是在行婚礼。”

  “呃,也不尽然。底下的贵族比武士多。詹姆士王一定把半个宮廷的人都派来观礼了,很多附近家族的族长也都来了。”

  珍妮又跨出僵硬的一步。“我今天早晨看见他们来了。”

  “不错。亨利王一定希望这是一个盛大的庆祝场合,因为也有很多英格兰的贵族来了,有的还带着子一起来。这场面真是壮观,那么多盛装华服的英格兰和苏格兰人聚在一起…”

  珍妮开始步下盘旋而下的楼梯。“下面好安静——”她颤巍巍地说,耳边只听到一、两声勉強挤出来的⼲笑,还有一个女人紧张的笑声…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都在做什么?”

  “呃,他们都在冷眼观看对方,”爱琳姑妈愉快地答道。“要不然就是假装这大厅的另外半边是空的。”

  珍妮走到楼梯最后一个弯处。她暂停步子,咬了咬嘴,然后毅然把头一昂,继续走下去。

  珍妮一出现,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墙上揷着照明的火炬,全副武装的武士立在火炬之下,男男女女的贵族并肩站着——英格兰人站在大厅一边,苏格兰人站在对面那边——正如爱琳姑妈所描述的一般。

  但使珍妮双膝发抖的不是这些宾客,而是兀立在‮央中‬的那个⾼大⾝影。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浑⾝散发出一股怒气,使他自己那一边的人都要退避得远远的。

  珍妮的⽗亲走上前挽住她的手。他有两侧各有一名侍卫,但“黑狼”却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在公然表示一种轻敌的态度。

  她⽗亲挽着她的手走过去,人群向两边让开。站在她右边的是苏格兰人,他们傲慢的脸上露出愤怒与同情的神⾊;在她左边的是英格兰人,正用冷冷的敌意眼神看着她。

  在她正前方挡住她路的,就是她那未来的丈夫。他的斗篷披在肩后,‮腿双‬微开地立在那里,双臂前,冷峻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在地上爬行的生物一般。

  珍妮承受不了他的注视只好回避,把目光望向他的⾝后,不知他是否也会往旁边站开让他通过。她的心狂跳不已,紧紧抓住她⽗亲的手臂。他不肯让开硬是着珍妮和她⽗亲从他⾝边绕过,珍妮明⽩这只是他对她公然表示羞辱的第一步而已。

  幸好她没有时间多想这个,因为在她眼前有另一桩可怕的事等着——签订婚约。结婚证书摊开来摆在桌上,旁边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詹姆士王的特使,一个是亨利王的特使,都是奉命来此证婚的。

  走到桌子前面,珍妮的⽗亲松开她的手。他用大家都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那个野蛮人已经签了字。”

  他的话立刻使大厅內的敌意⾼张,有如箭在弦上。珍妮不服地望着那一纸卖⾝契,它将使她成为她所厌恨的男人之所有物。在那证书上,柯莱莫公爵已经大笔签下他的名字。

  桌子另一边摆了一羽⽑笔和墨⽔瓶。珍妮想要拿笔,但是她的手颤抖得拒绝听命。詹姆士王的特使走上前,珍妮无助而悲愤地抬眼望他。“‮姐小‬,”他以満怀同情的礼貌对她说着,有意让大家知道珍妮是尊奉詹姆士王的命令的。“我们可敬的国王詹姆士命令我向你致意,并且说,我们全苏格兰人都要感谢你为我们心爱的‮家国‬所作的牺牲。你是梅氏家族和苏格兰的荣誉。”

  珍妮还在猜测他是否曾经特别強调“牺牲”那两个字,他已经拿起笔递给了她。

  珍妮仿佛已置⾝场外一般,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把笔接过来,缓缓签了字,然后起⾝子盯着自己的签名,那是安修女要她下苦功练就的一手花体字。想到安修女,想到修道院,她突然无法相信上帝竟然容许这种事发生在她⾝上。“求求你,老天…”她不断暗祷着。“不要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上。”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蓝泰凡的声音划破寂静,在四壁之间回响着。“让我们举杯祝福柯莱莫公爵和他的新娘。”

  他的新娘…这几个字在珍妮的脑子里着,与她这几个星期来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她惶恐地回顾众人,然后又开始祈祷:“求求你,上帝,不要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上…”她在心里作最后一次求生,但来不及了。橡木门打开,众人在等候的神⽗要来了。

  “班奈迪修士。”她⽗亲站在门边大声说道。

  珍妮屏住了呼昅。

  “他传话说他⾝体不适。”

  她的心开始狂跳。

  “婚礼要到明天才能举行。”

  “谢谢你,上帝!”

  珍妮想要退后离开桌子,但整个房间突然开始旋转起来,她无法动弹。她恐慌地发现她要昏倒了,而离她最近的人是蓝洛伊。

  突然,爱琳姑妈看到了珍妮的神⾊惊呼出来,赶忙冲上前,猛力用手肘把旁边的族人推开。霎时间珍妮已倒在爱琳姑妈的怀里。“孩子,深呼昅,你马上就会觉得好过一些了。”她哄着珍妮说。“爱琳姑妈在这里,我来带你上楼去。”

  整个世界‮狂疯‬地倾斜着,然后突然又恢复了原状。珍妮整个人松懈下来,只听见她⽗亲大声对众人宣布道:“只耽搁一天而已,”他背对着英格兰人说。“班修士只是微恙。他保证明天一早就来主持婚礼,不管到时候病得有多重都会来。”

  珍妮转⾝和姑妈离开大厅,忍不住眯眼瞄一下她的“丈夫”想看看他对婚礼耽搁的反应。但“黑狼”似乎本不知道她在那里,只是眯着眼睛冷冷地望向她⽗亲,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在屋外,威胁了一整天的风雨突然开始‮狂疯‬发作,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然后又是一阵霹雳般的雷声。

  “无论如何,”她⽗亲转⾝对全场说道,但似乎仍是对他右手边的英格兰人视若无睹。

  “我们的酒宴今天晚上还是照常举行。我听亨利国王的特使说,你们大部分人都希望明天就回英格兰。但恐怕现在你们得多待一天了,因为在这种风雨的天气里,我们的道路很不适合英格兰人走。”

  大厅两边都响起了嗡嗡的话声。珍妮在爱琳姑妈的陪同下穿过人群,走回楼上她的房间里。

  当她房间厚重的橡木门关上之后,珍妮投⼊爱琳姑妈的怀中,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的小猫,”待她如慈⺟般的爱琳姑妈拍着她的背。“我想如果我昨天或前天能来,你就不会担心了。你以为我不会来陪你了,是不是?”

  珍妮收起眼泪倚偎在姑妈的前,怯怯地点了点头。自从她⽗亲提议由爱琳姑妈陪她到英格兰之后,珍妮就一直在企盼这唯一可差堪安慰之事。

  爱琳姑妈捧起珍妮満面泪痕的脸,以坚毅的口吻说:“可是现在我来了,而且今天早上我已经和你⽗亲谈过了。从今后我都会和你在一起,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在一起会很愉快的。虽然你必须嫁给那个英格兰野兽,我们还是可以不管他,自己过自己的,就像你⽗亲把我放逐到格兰卡林那里一样。我不是怪他,只是我实在太久没有机会和自己所爱的人讲话了。”

  珍妮抬眼看着姑妈,然后微笑地紧紧搂住她。

  珍妮坐在大厅里的长桌前,眼睛直盯着另一头。全然无视周遭饮宴的三百名宾客。

  坐在她旁边几乎和她手肘相触的,正是已经和她签署了婚约的那个男人。在被迫和他同坐的这两个小时里,她感到他那冷冷的目光只对她望过来三次,仿佛他不愿意看见她,一心只等着用他那魔掌‮磨折‬她的时候。

  在未来的⽇子里,痛打与怒骂正等着她。即使在苏格兰,如果丈夫觉得子需要‮教调‬,打子也是很普遍的事。珍妮知道⾝边这个男人的脾气,因而确定自己这辈子都将痛苦不堪。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昅,只好拼命去想一些可期待的好事。她提醒自己爱琳姑妈会和她在一起。

  而且有那么一天——据她丈夫好⾊的本来看——她很快就会有孩子可爱、可照顾。孩子。

  她闭起眼睛深昅一口气,觉得舒服了一点。有一个孩子抱在怀里呵护将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她决定让自己一直朝这方向去想。

  洛伊伸手把酒杯拿起来,珍妮偷瞄他一眼,发现他在看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特技表演者。

  那个女人把裙子在膝盖部分系起来,以免倒立时裙子反掀下来盖住头,因而她的膝盖以下的小腿都露了出来。这些余兴表演和盛宴都是珍妮的⽗亲有意在英格兰人面前骄示自己的财富。珍妮不満洛伊公然欣赏那个特技表演女人的‮腿美‬,于是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假装喝着酒。

  珍妮把眼光收回,转到坐在她左边的⽗亲⾝上。她打量着他那尊严、⾼贵的轮廓,心里觉得骄傲无比。事实上每次她见到她⽗亲端坐在大厅里为族人排解纷争时,总会觉得上帝的样子一定跟他很像。

  然而今天晚上她⽗亲的情绪似乎很古怪。这一整个晚上,他在与其他家族的族长饮宴谈话之余,仿佛总是若有所思,很浮躁,同时又有一点…愉快,仿佛有一件事情使他很得意。梅爵士感到珍妮在看他,转过头来,蓝眼睛扫视过她苍⽩的面孔。他凑近她耳边说:“不要担心了,我的孩子。放开心一点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句话听起来荒谬得很,珍妮简直啼笑皆非。她⽗亲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之意。珍妮勉強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相信我,”他说道。“明天就会没事了。”

  珍妮的心沉了下去。过了明天就太迟了,过了明天,她就得嫁给⾝边这个阔肩的男人。她偷眼瞄一下丈夫,想确定他不曾听到她⽗亲刚才对她讲的话。但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他没有在看特技表演,而是直视前方。

  珍妮好奇地顺着他目光望过去,见到了刚从外面进来的里克。里克对洛伊缓缓点了点头,然后珍妮看见洛伊也几乎难以觉察地微微回点一下头,又平静地把注意力放到特技表演者之上。里克等了一会儿,然后不经意地朝正在欣赏吹笛表演的泰凡走过去。

  珍妮直觉感到他们在传递某种讯息,这使她很不安,脑际也不断回响着她⽗亲刚才说的话。她知道有事情在进行,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有某项严肃的比赛在进行,而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就取决于比赛的结果。

  珍妮再也无法忍受噪音和悬疑的气氛了,决定回到房间去寻求一点安静和理智。她转头对⽗亲说:“⽗亲,请你容许我现在退席。我要回房间安静一下。”

  “当然可以,亲爱的。”他立刻答道。“你这辈子实在很少休息,不过这正是你所需要的,不是吗?”

  珍妮犹豫了一下,觉得他话中有话,但却不明其意。她点点头,站起⾝来。

  她刚站起来,洛伊就马上转过头来看她,虽然她可以发誓他这一整个晚上似乎本就不知道她坐在那里。“要离开了吗?”他问道,傲慢的眼光移到了她的部,然后才与她目光相触。“要我陪你回房间去吗?”

  珍妮好不容易才勉強站直⾝子,享受片刻由上往下俯视他的‮感快‬。“当然不要!”

  她迸出这句话来。“我姑妈会陪我去。”

  “多可怕的一个晚上啊!”她们一进房间,爱琳姑妈就喊了出来。“那些英格兰人看你的样子真让我恨不得把他们赶出去。我差一点就真的那么做了。那个从亨利宮廷来的海斯定爵士一整个晚上都在和他右边的人讲悄悄话,本不理我,简直无礼极了——虽然我也不想和他讲话。噢,亲爱的,虽然我不想加重你的负担,但我要说我一点也不喜你的丈夫。”

  珍妮知道她姑妈一开口就像连珠炮一样,于是露出微笑,然而心里却在牵挂别的事情。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亲的情绪似乎很奇怪。”

  “我觉得他一向如此。”

  “一向什么?”

  “情绪古怪。”

  珍妮忍住笑,不想再追究今天晚上的事。她转过⾝去请姑妈帮她‮开解‬背后的扣子。

  “你⽗亲要把我送回格兰卡林去。”爱琳姑妈说。

  珍妮猛然回头望着姑妈。“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这么说的。”

  困惑不已的珍妮回⾝握住她姑妈的双肩。“爱琳姑妈,⽗亲到底是怎么说的?”

  “今天晚上我到得比较晚,”她丧气地说。“我以为他会生气,但那也怪不得我,雨下得那么大。你知道在这种季节——”

  “爱琳姑妈——”珍妮打断她的话“⽗亲到底说什么?”

  “你⽗亲说我不必陪你,但如果我想看你的婚礼还是可以留下来。”她瘫在珍妮的上。

  “我实在不想回格兰卡林,那里太寂寞了。”

  珍妮抚着她姑妈的⽩发,坚决地说:“明天我会请他改变主意。他若知道我多么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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