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未成年的魅
宛州,南淮,清⽔庄。
别院內花草茂盛,遍植各处,除却一条宽只半丈的青石路通向主屋,竟无其他落脚之地。姹紫嫣红的花草,无一不是稀罕之物,即便是劳作数十年的花匠怕也叫不出名目来。花草的各种气味互相争抢着地盘,使得空气里一直弥散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气息,久置其间,光是这些气味已⾜可使人瘫软在地。
偏是有人在青石路的中间站了良久也没有倒下,这人锦⾐袖,合目仰脸承接着温暖的⽇光,将一张俏脸展现出无比的娇嫰圆润。此一女子,正是号称“归矣月清,锦⾐夜行”的九州第一刺客——月夜。
在她前方不远处,堂前台阶上,⽩⾐人席地而坐,双手揷进头发,将脸埋在臂弯內,半晌无言,亮泽的头发此时黯然无光,凄然得紧了。
主屋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像警铃似的惊动了两人。月夜的目光随即落到门上,台阶上的⽩⾐人更是弹⾝而起,⽇光下显露了他的面容,剑眉虎目,清冷刚毅,正是如今⽩道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黑道最隐秘的“归矣山堂”的当家人——清⽔颜。只是这丰神俊朗的一代雄才此刻忧⾊深浓,双目泛起⾎丝,像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
门被打开了,內里黑暗深沉,仿佛幽深的地域⼊口,呑噬了一切光明,隐隐然有森冷的风吹了出来。一只明⻩⾊的蝴蝶扑花绣鞋踏出门槛,接着另一只明⻩⾊的蝴蝶扑花绣鞋也踏出了门槛…这表示有个女子走出屋来…
“不归…”清⽔颜忍不住问询,话出了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涩了许多。
女子走到台阶处,在⽇光下长长昅了口气。细看过去,这女子的发丝出乌云,一片长长的刘海倒遮去了右边半张脸去,便是那左边半张脸也尽显了娇俏可爱,如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然而这脸⾊反常地⽩皙了,没有生气,布満了倦怠的病态苍⽩,那只左眼里⾎丝隐现,流露着浓烈的悲痛。她的穿着贯承着“十三朔月”的黑⾊风格,不同处只是其他人是武士⾐,她穿的是纱裙,浑⾝上下除却一双绣鞋跳动了些⾊彩,便再无其他亮点。
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子,正是“十三朔月”里唯一的女,芳龄二十八岁的胡不归!而且,也是唯一一个修习了星辰秘法的秘道家!
她抬起了右手,抬得很慢,又抬得很⾼,像是要遮挡太的光线,然后狠狠打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她的手掌利落地打在清⽔颜的脸上,那俊俏的面容上立时便出现了五个手指印。清⽔颜没有躲,他本也没想躲,从这女子出来时的表情他就已明⽩一切,他的心比那手掌打在脸上的疼痛还要疼。
“不归…”
胡不归咬紧了银牙,又是两记耳光搧了过去,再想打时却发现没有了力量。眼泪猛然滑下苍⽩的脸颊,她一把抓了清⽔颜的肩头,发疯般地摇晃着“你说过要照顾我们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们的!可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蜉蝣,现在的关雎,他们现在比死还难受!”
和暖的光在深秋里难得的可贵了,心底的冰冷却从体內弥散到体外,别院內的气氛着实异样,一个娇小的女子在泪⽔中冲着一个⾼大的男子咆哮。谁能理解这个场面?⽩道最著名的清⽔颜竟然被这女子连续掌掴。月夜没有任何动作,只在旁默默注视着他们,她深知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儿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种⾎浓于⽔的生死不易的感情。这是一群苦苦找寻复仇之路的旅人,他们的生命早已不放在自己的心上,却无一例外地将伙伴的生命看得更重,一路走来,相互的扶持已是他们能够前行的最大动力。
尽管知道凶多吉少,清⽔颜仍是脸⾊大变,呆若木地站着,肌⾁绷紧得像是要僵化了。就这么傻了一样地站着,喉头发苦,他努力地翕动着嘴,始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眼泪也被悲苦死死圈在眼眶之內,未能流出一滴。
胡不归猛地抱紧了他的⾝体,埋头大哭起来“都是我没用啊…我没有听甘姜姐姐的话,我不该去修习⾕玄星辰的秘法啊…”
清⽔颜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他头一次觉得安慰的话是这么软弱无力的,怀里女子的哭声在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理智地思考下去。那扇门开着,浓烈的药味卷了出来,没有光,只有黑暗,像是深渊的最底层。
“蜉蝣和关雎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及时过去。”月夜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要怪便怪我吧。”
胡不归勉強止了悲声,菗泣着说:“他们没死…”
“…”
清⽔颜振作了精神,柔声问道:“好好说,他们还活着么?”
胡不归赖在他的怀里,声音低了下去“可是他们的武功被废了,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去给陈哥和甘姜姐姐报仇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悄无声息,清⽔颜搂紧了她软化无力的⾝体,知道连续三天的救治耗尽了她的心神。他回头牵出苦笑“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条路还很长,你们都回不了头的。”
清⽔颜黯然点首“可我们,绝不回头!”
“焰雉草?”相思月沉昑着,缓缓在小亭內踱起步来。
深秋的风在光里游,寒意不少,这魅灵只着了单薄的⾐裙也不见冷,任由风儿将⾐裙吹得贴体拂动,展现着曼妙的⾝姿。没有华丽的饰品,没有刻意的梳妆,连周遭的所有景物仿佛都成了她的衬托,伴随着她优雅而安静的步伐在天地间生起无尽的魅惑。
书岑暗恨不已,她是热烈发的花,始终也及不上这女子的天生媚妩,想及那夜在这女子手上吃的大亏,忍不住便想拔刀去毁她的容。可目下有事相求,她也只好強忍了下来,然而当她看到⾝边的傻小子的眼睛随着这来回踱步的女子在飘摇时,心头无名之火燃烧更烈。悄悄移到羽化的⾝后,书岑伸出魔爪,狠狠掐在他的背心处。羽化全神贯注相思月的美态,兼且武功全失,哪躲得开她愤怒的偷袭,只疼得泪⽔涟涟“哎呀”一声叫出声来。
默羽静立旁边,眼神逡巡在碧⽔之上,心中満是思无琊发狂的狰狞影子,哪曾注意到别的事物。她在天山时心思简单,不知世间险恶,此次思无琊的变异让她手⾜无措,着实心烦气躁,若不是她自来养就了淡然的气质,此刻怕是早已抓狂多时了。听到羽化的惨叫,她便知道是书岑在搞名堂,可现在又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们,仍是盯了湖⽔发呆。
相思月的思路被羽化的惨叫打断,奇怪地回头看去,正见了一张哭泣的男儿脸,噤不住一阵疑惑。数百年的阅历,二十多年的人生,她从书岑愤懑的表情上知道了这个事件的原委,心里掠过一丝久违的触动,展颜笑了。
她这一笑,又让羽化好一阵眼花,忙低头垂目,退开两步“嘿嘿”傻笑不住。
相思月笑过之后又回转了头,望空问道:“是你带他们来的吧?”
魅的声音平空冒出“前辈,就当做好事吧,我觉得他们都好的。”
相思月嗤笑一下“你才活了两百多岁而已,好人坏人你能分得清?我提醒你一下,我们魅之一族,不可揷手其他种族的事情。你可知道?以前便有过魅族帮人族的事情发生,后来那些魅被人族的秘道家给打散了意识。九州陆大上,人、羽、河洛、夸⽗、鲛和魅,只有人族和羽族的情最难测度,而人族又是以战争在穿贯着他们整个的历史。你还是个孩子,有很多事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劝你还是别去管他们为好。”
此话一出,羽化、书岑和默羽大感不自在。九州存在了多久已无可考证,但自从有了史官笔下的记录,万年千年下来,爆发的战争通常在人族和羽族的⾝上,除此之外只有河洛族有过一次大的裂分战争,那也得上溯到千年之前了。相思月轻描淡写的评论不是针对他们,可他们三人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种族历史而愧羞,一个个讷讷无言,不敢出声強辩。
“可是前辈不也凝出人族的⾝体吗?若是人族不好,为什么前辈还要这么做?”魅的声音大了起来,噴发着人族少年的疑惑。
“呵呵。”相思月再度轻笑起来“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哦。”
“…”魅一阵气结,声音便小了许多“再过一百年我就成年了。”
“…”这次轮到羽化、书岑和默羽气结了。
“也罢,小鬼,你给我一个理由吧,为什么要帮他们?别说什么好人还是坏人的话了。你已经存在了两百年,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相思月终是忍让了一步,可她的问题没有得到魅的回应,气氛忽的冷寂了。
良久之后,魅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前辈,我在找寻一个生存的目标,因为我不想再孤独下去。”
羽化、书岑和默羽愕然了,这时他们看到了相思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