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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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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外头。

  被外头微声惊醒的破浪,低首瞧了瞧在他⾝旁睡得正的飞帘,替怕冷的她将被子盖妥后,他轻声溜下着⾐,披上大氅后开门走至门外再将门扇关紧。

  无声落下的雪花,将庭院静染成一片银⽩无瑕,独自步至院中的破浪在确定来者在何方后,慢条斯理地将⾝上大氅的穗带系紧。

  “我才在想,你究竟要忍到何时才愿现⾝。”他侧首看向墙角,嘲弄地笑着“终于忍不住了?”

  自雪堆后走出的汉青,再次见破浪自飞帘的房里出来,此时在他眼中,掩蔵不住的,是积蔵已久的愤怒。

  “她不是你碰得起的女人。”

  “你就碰得起?”透过力士的打探,破浪早就把这个魂不散的男人底细,给摸得一清二楚,同时也知道他一直躲在暗处的原因为何。

  汉青严正地声明“我的职责是守护殿下。”

  “你不觉得可悲吗?”面对这个不老实的男人,破浪有些受不了。“不敢言,不敢爱,只敢默默守护着她?”长年待在飞帘的⾝边,他能对飞帘不动心?谁信?

  在破浪洞悉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多年来拚命想要隐蔵的秘密遭揭开的汉青,苍⽩着一张脸,试图将那不愿让人知晓的情意再次埋回心底,他強自按捺下动的情绪,在自己的伤口上盖了个看似完美的盔甲。

  “殿下是海皇的新娘。”

  破浪冷冷轻哼“她是我的,不是什么海皇的。”

  “殿下是海道的风神,你这人子没资格——”无法忍受他说词的汉青,冠冕堂皇的大话才说了一半,就猛然遭破浪扔来的一句问号打断。

  “你爱了她多少年?”

  汉青猛地止住口,自鼻中呼出的气息,在这静谧的雪夜里化为⽩雾,愈是被两手环着打量着他的破浪看着,他的气息也就愈显急促。

  “我不是你,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因我会不计一切将她得到手。”破浪笑笑地侧首睨他一眼“你呢?你曾告诉过她吗?还是只敢躲在暗地里守护她,永远把你的爱蔵在不见天⽇的地方?眼睁睁的看她投⼊别人的怀抱,你甘心吗?”

  一再遭他挑衅和刻意刺伤,碍于⾝分和有口难言的汉青,也只能隐忍地握紧了拳。

  “殿下会留在你这,并非出自她所愿。”飞帘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会被困在这,是因那个叫应天的巫女收走了她的法力,她才不是甘心委⾝于这个男人。

  破浪无所谓地耸着肩“非要这么骗自己,才能让你觉得舒坦点的话,那你就继续骗好了,我可没空在这陪你玩欺人欺己的游戏。”

  “慢着。”汉青在他走前将他叫住“把殿下还给海道。”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一反前态,面⾊沉地问。

  “还?”

  汉青说出今夜不得不来此的原因“海道已将殿下视为叛徒了,在海道找到罪证前,只要殿下亲自回神宮解释,殿下还是可以恢复以往风神的⾝分,若再不回去,后果恐将不堪设想,你若为殿下着想,就该让殿下尽快返回海道。”

  罪证?从他话里大抵猜出海道急着要处置飞帘后,破浪危险地?细了黑眸。

  为海道效劳,她就是风神,不为海道卖命,就是叛徒,就是死路一条?为了海道,飞帘已经付出够多代价了,今后她不再欠海道任何一桩。

  “你们没资格要我还,因为就是你们她离开海道的。”他森冷地瞪着这个想将她拉回火坑的男人“我说过,她是我的,海道视不视她为叛徒,那是海道的决定,与我和她皆无关,我既要她,就绝不会放开她,我更不会再让她回到你们⾝边。”

  “该作决定的不是你,而是殿下。”汉青才不理会他个人的心态。“你可听过殿下怎么说?她可说过她想回到海道?”

  “她不愿。”若愿的话,当初她不必一死以求离开了。

  他立即反驳“你胡说!”

  “她曾拒绝你拒绝得很清楚,我相信你应该也还记得,那⽇她说过,她不是什么忠臣。”破浪索替他温习记忆,并再为他添上新的“今夜我就再替她说一次,她情愿待在我⾝边也不愿回海道。”

  “我不信,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他不断摇首,怎么也无法相信飞帘竟愿为了他而抛弃海道。

  “要不要我去叫醒她,让她亲口告诉你这是下是真的?”懒得跟他玩信与不信那一套,破浪⼲脆直接向他提议。

  与有成竹的他相比,心怀一线希望的汉青,所能相信的希望就显得薄弱得可怜,他往后退了几步,雪地上的脚印显得纷

  破浪更进一步他“你敢不敢亲耳听她告诉你?”

  他不敢。

  他不敢承认那是真的,不敢承认,那曾经有机会拥有的,如今已是他人的。

  心像被撕碎了般疼痛,汉青憾恨地握紧了拳,为守住最后一丝自尊而紧闭着不肯出声。他遗憾地回想着,以往那个他只能透过帘子,远远瞧着她的飞帘,她合上眼祈祷的模样、她轻唤他名时的嗓音、她那透过帘子朝他伸出来的手…

  自那夜她跃下海后,他小心翼翼珍蔵在心底的这一切,就已失在那片海里了。

  破浪朝他撂下最后一句警告“看在你保护她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识相的就别再里我看到你,也别让我知道你又出现在她的附近。”

  在破浪回房后,独自站在雪地中的汉青,僵硬地侧过首,木然地看着破浪关上那扇能与飞帘同处一室的房门,自脚底一涌而上的嫉妒,像毒缓缓浸満了他全⾝,取代了听有的情绪。

  当他茫然地离开别业,走在夜半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知该不该返回海时,一阵男音自他的⾝后叫住他。

  “汉青。”

  他猛然回神,在纷落的大雪中定眼一看,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遇到也冒着风险前来的沧海。

  “岛主?”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找到飞帘了?”私下离开海的沧海,本是打算去紫荆王别业一探究竟,好去确认那⽇他在崖上所见到的景象,但在这附近见到汉青后,他想,或许汉青已先一步为他代劳了。

  “找到了。”汉青顿了顿,木然地别过脸。

  “她在紫荆王那里?”心底有数的他再问。

  汉青咬着牙承认“对。”

  “她与紫荆王是何关系?”认为事态严重的沧海,虽不愿相信,但还是得把事情问清楚。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汉青,紧闭着下答腔。

  “我知道你有心维护飞帘,但她若做出对海道不利之事,你就不该再盲目的维护她。”公事公办的沧海并不像观澜那么循私。“长老们要我来问你,东域里的流言是否属实,以及你可有发现什么罪证?”现下全海道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风神成了紫荆王的家,为此再也庒不住长老们、也不能再为飞帘说话的观澜,也只能同意长老们的作法。

  “没有…”他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别业⾼耸的建筑,想着那个现下可能在破浪怀中安睡的飞帘。

  “真没有?”自飞帘出事后,就一直在岸上打听消息的他,连一点收获也没有?沧海并不怎么相信。

  一言不发的汉青,脑中不断回想着破浪那些占据在他心底的话,以及飞帘那⽇⾼站在崖上,对海道袖手旁观的模样。

  “走吧,别待在这。”不想冒险在破浪的地盘上待太久,急着回海道的沧海拍拍他的肩。

  “慢着。”在沧海先行往大街的另一个方向走时,沉默了很久的汉青突然开口。

  过暗的夜⾊中,沧海看不清他脸上异样的神⾊。

  “事实上…”汉青颤抖地把话出口“我是有话要对长老们说。”

  宁为⽟碎,不为瓦全。

  既然得不到她,那么,他人也休想得到她,守候她多年的他不能,那么海皇也不能,破浪更是不能。

  倘若,在爱慕⾝后的那道影子,唤名为嫉妒,那么在背叛后头那道拉长了的影子,则叫出卖。

  ********

  兵败于海,率残军全员退王东域內后,不得不拉下面子来求破浪收留伤员的⽟珩,在这夜,只⾝一人主动登门。

  温了一壶酒,与大伙坐在亭中欣赏雪夜的破浪,在力上靠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后,没料到甚重自尊的⽟珩竟会来此的他,沉思了一会,对力士点头代。

  “派人去安排一下。”同是帝国之军,这回他可不能再见死不救了。

  “是。”得了他的答复后,力士转过⾝,准备去告诉那个等在大厅里的⽟珩,却没想到,⽟珩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

  并不想见这不速之客的破浪,在⽟珩的两眼不断在他与坐在他⾝旁的飞帘⾝上徘徊时,不悦地站起⾝挡住他的视线。

  “我已答应你的要求,还有事?”

  “有。”他徐徐应着,自剑鞘中菗出的长剑,在亭中灯火的照映下,反出一道刺眼的银光。

  坐在飞帘⾝旁的应天见状,二话不说地拉着飞帘躲到院角去。

  知道破浪会将剩余军员安顿好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珩,扬起手中之剑对准破浪。

  “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接连着两次战败,他是不能再返回中土了,因他无颜再见师尊青圭,也不能再辱师门,而他长久以来想在朝中挣得一片立⾜之地的梦想,也在那片海中宣告破碎。

  破浪反感地?着眼“别把你的无能都怪至他人⾝上。”先前失利,他尚可怪在海道有个风神上头,可这回海道已无风神助阵,败给那两个岛主,他不检讨自己,反倒怪至旁人上头?

  “风神之事,你大可事先警告我。”他缓缓扫了远处的飞帘一眼,目光再重回破浪的⾝上。

  破浪挑眉反问:“你曾问过我吗?”在他们大剌剌的来抢地盘,连码头也不先拜一下,想抢在他前头立功拿下海的状况下,他们也不事先来问问他这个镇守东域多年的內行人,他又何必多费⾆自作多情。

  手中毫无寸铁的破浪,在他表情木然地扬剑刺来时,有些没好气地闪躲,没把他当回事的破浪,才想叫金刚和力士把他打发掉时,一道细微的声响传至他的耳际,骤感不对的他,连忙转⾝伸手拉离正要靠向⽟珩的金刚与力士,下一刻,遭人一箭刺喉的⽟珩,瞠大了两眼站在原地。

  来不及寻找发箭者⾝在何方,在下一道箭啸声响起时,已飞奔出亭外的破浪,在另一柄来箭抵达飞帘的面前时,一掌将它握住,同时反手将箭向箭源,而后错愕地发现,一手紧按着肩头的青圭,竟是亲手杀了自己徒弟之人时,一股先前他没察觉的气息,在他来得及回神时已潜至他的⾝畔。

  四下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面对面静看着近在眼前的玄璜,破浪的眼中盛満了意外。

  “老夫素来信守承诺。”趁其不备一刀刺进他坎里的玄璜,得意地在他耳边低语。

  “破浪!”就在近处的飞帘,忙想拉开护着她的应天,但闷不作声的应天却使出所有的力气,一鼓作气地将也被当成目标的她拉走,将她拉至靠近院门的更远处。

  击向玄璜口的一掌,令手中仍握着刀的玄璜被震退了老远跌坐至雪地上,咳出几口鲜⾎时,他发现在那样的情况下,破浪这一掌仍是震断了他数骨,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划算,他満意地抬首看向左不断冒出⾎⽔的破浪,在他的注视下,⾝子缓缓朝后倒地。

  ⾐袖被应天拉住的飞帘,在见破浪倒地后心急如焚地想赶上前,冷不防地,少了⾝后的拉力让她差点往前栽倒,她愣了愣,低首看着没再被拉住的⾐袖,她恐慌地转⾝看着站在她⾝后的应天,面⾊苍⽩如雪,一手掩着口,接着也支撑不住地倒在雪地里。

  “应天?”在她⾝旁蹲下后,飞帘颤抖地拉开应天掩住口的手,眼睁睁的看着分明没有受伤的她,⾎⽔却自她的左冒出,并缓缓流向一旁。

  玄璜脸上的笑意,在下一刻凝冻在畔。

  两眼瞪大有若铜铃的他,不置信地看着方才受了致命一刀,已经倒地不起的破浪,在应天倒地后,竟一手撑着雪地坐起。

  破浪低首看了自己的口一会,心底有数地立即站起寻找着应天的⾝影。

  “应天…”在见着远处的她俩后,他这才肯相信应天曾说过的⾝咒真的存在。

  被青圭绊住,没法赶至破浪⾝畔的金刚与力士,也都被刺中要害却仍好端端的破浪给怔住了,而青圭,则是难以相信地直摇首往后退,在清楚瞧见了破浪眼中的怒意后,自知不是对手的他,忙一手按着中箭的肩头攀过院墙离开。

  当破浪一步步朝玄璜走来时,玄璜一手握着刀,忍着前的剧痛站起,不解地看着他那已止⾎的伤口。

  “为何你没死?”

  “因应天以⾝咒代我而死。”破浪面无表情地应着,一解他心底之谜后,破浪飞快地上前一掌握住他的颈项,将他⾼⾼提起。

  无法呼昅,喉际似快被他掐碎了,面容涨紫的玄璜将手中之刀奋力往前一刺,却遭破浪以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他将手中之刀转向,借他之手刺进他自己的坎里。

  松手放开他前,破浪淡淡地在他的耳边留下话。

  “本王也素来说话算话。”

  “王爷!”眼尖的金刚在破浪有些站不稳时,赶忙上前扶住他,始终忍着疼的破浪,额上沁出了一颗颗大汗。

  一道道跃墙而⼊的影子,昅定了一旁力士的目光,定眼细看后,突然觉得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的他,扯开了嗓子朝金刚大嚷。

  “海道的人来了!”

  听到海道两字,待在应天⾝边的飞帘忙不迭地抬首,自那些由远而近的人群中,她看见了观澜与沧海的面孔。

  表情远比他们还要意外的观澜与沧海,本是奉命在今晚潜进紫荆王别业带走飞帘回岛受审的,原以为得先过破浪这一关的他们没料到,不但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还替他们省了事先行伤了破浪。

  忙不迭叫来大批府卫的力士,在有备而来的神子们踏进院中时,一夫当关地挡在前头,试着想拦住两名海道的岛主,但一旁的飞帘却不认为他会是他俩的对手,在飞帘想起⾝时,躺在雪地中的应天一把拉住她的⾐袖。

  “救…救他…”断断续续着气的应天,努力张开双眼看向眼前唯一的希望“我求你,救王爷…”

  “我无神力,我救不了他。”心有余而力不⾜的飞帘无奈地向她摇首。

  应天握住她的手“在我死后,就会还给你了…”她的神力本就没有消失,只不过是被封住罢了。

  什么?

  原以为此生将依破浪所言,和他们一样当个凡人的飞帘,听了她的话后,脑际顿时一片空⽩。

  “你说过,你只想与我做个朋友…”应天的十指深深掐陷进她的手臂中“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強忍住鼻酸的飞帘,哽着声向她颔首。

  “这是我给你的…”应天勉強将手伸至怀中,取出仔细折妥、没遭⾎⾊染上的冬⾐。

  飞帘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裳,自从认识应天起,她就知道应天只要有空就会做针线活,近来在天气愈来愈冷时,像是怕会赶不上天候的应天,每晚都会为手中的⾐物做到很晚,她原以为,应天所做的冬⾐,是要给破浪的…

  “这是…给我的?”她颤着声问。

  “对,给你的…”应天费力地将⾐裳塞进她的怀中“我和你一样,也都没有朋友。”

  这是飞帘头一回在爱恨与冷漠之外,这么仔细地将应天‮实真‬的模样瞧清楚。

  眼前这个因她而深陷于矛盾中的女人,深爱着破浪,虽不愿见她与破浪在一块,也总是待她冷冰冰的,却每每在她遇有危难时,应天不但是头一个赶来保护她的人不说,应天还默默替离开海道的她,制了一件人子的⾐裳。

  “答应我,救他。”她拚命将飞帘拉向自己,泛着泪的双眼里写満了恳求“若你真是我的朋友,若你也真心爱他…”

  飞帘心酸地与她的双手紧紧握“我答应你。”

  从未有过的笑容,在下一刻出现在应天的脸上,飞帘张大了双眼,贪婪地想多留住那抹笑容一会儿,却心痛地感觉到,体內有一股悉的力量,在应天的眼睛缓缓合上时,已自她体內苏醒并源源不绝地涌上,积蓄已久的神力一下子冲向她的四肢百骸,并在院內扬起了阵阵清风。

  太过短暂的友情,消失在拂面的清风里,飞帘在应天⾝旁怔坐了许久,在听见⾝后仍在持续的兵器相击的声响后,她不语地拉开应天仍紧握着她的手,将应天的双手叠在坎上,当她再次站起⾝时,院內的风势在转瞬间增強,北风嘶吼的狂音盖住了院中所有的声响,同时也怔住了所有的人。

  众多张面孔中,飞帘轻易就在远处找着观澜的,她再侧过螓首,看着连救她两次、现下却负伤的破浪,两张同样重要的脸庞,沉重地叠在她的心头上好一会,最后,缓缓被应天那张请求的脸庞所取代。站在情与义的面前,再次面对选择的她,在已因痛楚而⿇痹得再也无法有任何感觉时,她強迫自己立即做出选择。

  自她脚边旋绕而起的強风,毫无预兆地袭向她以往的同胞们,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不相信她下手的对象竟会是他们。

  “殿下?”特意来此想带她走的神子们,不约而同地启口。

  她再次重复“我说过,我已与海道无半点瓜葛。”

  “殿下…”

  “我只是飞帘!”像是再也难以忍受殿下这两字所带来的枷锁般,飞帘将两袖一扬,召来狂风‮劲使‬地想这些人自她的眼前退。

  远处的观澜,为此心痛地闭上眼。

  凤凰垂翼…

  敌我已明,无须再辨,不打算放过这机会的沧海朝⾝后扬手下令,飞帘见状一掌直袭向沧海,没有心理准备,抵挡不住強劲风势的沧海被狠狠吹退至院角,在海道的神子们大批涌上前时,飞帘再掀起一阵狂风阻止他们前进,并转⾝朝另两人大喝。

  “金刚,带他走!力士,应天在我⾝后!”

  満地的落雪,遭风吹起后形成一道密厚的雪帘,一剑划破雪帘的观澜,先是去救出被困在风雪里的手下,而后静站在其中与飞帘对峙。

  已将应天抱走的力士离院时,金刚亦一手扶起破浪,但破浪却丝毫不肯挪动脚步,金刚情急地拉着他。

  “王爷?”

  黑瞳透过风雪,无言地看着在那其中,原为一对好友,却不得不与彼此对峙的两人,破浪微?着眼,捕捉到了飞帘脸上那份不肯退让的神情,和她眼眉间不经意怈漏的心痛。在金刚的拉扯下,破浪掩着口,強行被拉离院里,留下飞帘独自面对那些属于她俩的今与昔。

  现实与过去,像是镜子的两端,虽然映照着同样的容颜,却再也照不出她们所悉的彼此。无限心酸中,两人的眼中都带着隐蔵不住的痛心,面对彼此,观澜一句话都不想问,而飞帘也一句话都不想说,静峙了许久后,观澜在双手被风雪吹冻得僵硬前出剑,飞帘朝她扬指一弹,以让人站不住脚的风势退向她前进的观澜,同时一心二用的她,扬袖往旁用力一挥,将想追上金刚他们的人卷起,再重重落至远处。

  扑面而来的风雪,在面上形成了种刀割般的疼痛,几乎无法在风中站立的沧海,在再也受不住时,急忙将观澜给拉离旋风外。

  “她已恢复神力了,咱们不是她的对手。”以往看她对付帝国的人还没有什么感觉,可当角⾊互换她改而对付起他们时,他这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海道能因她而如此平静。

  一丛丛⾼举的火把照亮了雪夜夜空,被力士召来的大批军员自院门两处纷纷涌⼊,眼见情况变得不利,沧海一边命人快撤,一边扯着观澜。

  “走吧。”

  不言不语的观澜再次看了飞帘一眼,转⾝头也不回地跟上沧海的脚步,院中呼啸的风声随着众人脚步的离去亦缓缓平静,⾼举着火把的人们也一一追出府外,顿时,院內再次恢复了静谧。

  残留在雪地上的鲜⾎,看似一朵朵红的花儿。

  飞帘默然地站在原地,停映在她眼中的,是观澜背对着她离去时的背影。

  海嘲的声音,回忆似地在她耳畔响起,她不噤想起当年观澜头一回走进她的帘內,那双头一回有人朝她伸出,并为她带来友谊的手,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她也想念起应天⾐时屋內的那份宁静,方才应天留在她手臂上的淤青指印,则是应天朝她伸出手后所留给她的另一种友谊,一种,明明就不可能产生在爱情之后,她却还是很想奢求的友谊。

  封在眼眶里的泪⽔,令眼前的一切看来模糊不清,飞帘合握着空的掌心,扬起一阵清风将那些声音都混在飞雪之间,风起风停,只剩下泪⽔落下的声音,当泪⽔落地之时,她这才明⽩,爱恨离聚,都是神所给予的恩赐与惩罚,在背叛了神之后,这恩赐与惩罚,皆已降临至她的⾝上。

  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飞帘,仰起头向漫天不断落下的雪花,直至大雪将她淹没。

  ********

  隆冬了,自那⽇起,雪势就一直没停过,在飞帘的眼中看来,漫天的飞雪都成了一颗颗离别的眼泪。

  原有假山流⽔的西院花园,被深雪掩埋后就再看不出原有的景致,在花园的小坡上,金刚和力士各撑起了一柄⽩伞遮住落雪,伞底下,正亲自为应天造坟的破浪,手拿着铲子,不断将土铲至两方,坐在亭里的飞帘,则是手拿着一枝方折下来的寒梅,不语地静看着摆在亭里的厚棺。

  破浪虽然⾝上有伤,但没人阻止他替应天造坟,在那⽇之前,就连破浪本人也不相信有⾝咒这回事,也不认为这世上真能有谁能代谁而死,可事实证明,他又低估了应天一回。金刚说,当年皇帝会将四个巫女分派给四域将军,主要是期望精通药石卜巫的巫女们,能够庇佑四域将军,并在⽇常照料他们的健康,但皇帝恐怕不知道,其中一名巫女,不仅是办到了那些,她还连破浪的命也纳在她的职责范围內。

  当破浪挖好了坟,一手撑着铲子站在一旁气时,金刚与力士默然走进亭里抬起那具棺木,飞帘将那枝寒梅放在上头后,他们便将它抬至小坡上,再放⼊已挖好的坟內,飘落的⽩雪和着泥土,一道进了坟內缓缓将它填満,不久,⻩纸燃烧的气味自小坡那边传来。

  离开小亭的飞帘没再看下去。

  过了很久,跟她一样回到房中的破浪,已洗去双手的尘土,并换了件⾐裳,他走至站在窗畔发呆的她⾝后。

  “我虽不爱她,但我感她。”

  就算他不解释,飞帘也知道,若不是应天是代他而死的话,或许被应天救过一命的她,也会亲自去造坟。

  破浪看着她的侧脸,回想起那⽇她是怎么对付海道那些神子,又是如何与她的好友在雪中相对无言,他将两眼落在她空的掌心上。

  “恢复了神力,你怎不走?”

  心火骤起的飞帘,回首怒瞪他一眼,当场负气地撇过脸走给他看,他暴戾地一把将她拉回,捉紧了她的⾝子狠狠地吻她,可在吻中,他却尝到她的泪。

  他息不定地分开彼此,自那⽇起就一直庒抑着的泪⽔,一颗颗自飞帘的眼中落下,她无限伤痛地揪紧了他的⾐领,拚命想遗忘观澜那时痛心的脸庞,和应天带给她唯一的一抹笑容。

  这一辈子,她就只有两个朋友,可老天却不肯让她留住她们…

  那双湛蓝眼眸里所流下的泪⽔,破浪分不清这是为他还是为她自己,他抬手为她拭去,她的泪势更是因此而止不住,愈拭愈多,到后来他索将她按在前,透他⾐襟的泪⽔,将冷意带进了他的心坎里,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忽地笼罩住了他。

  虽然她还留在他的⾝边,虽然她愿为他而与海道对立,但那⽇她看向观澜的目光,并不是没有眷恋,或许对于海道,她也不是全无返意,他不噤要想,或许现下的她,只是一艘因无处可去,故而才搁浅在他⾝畔的小舟,迟早,她还是会离开他的⾝边回到大海,尤其是在他已无法再束缚着她后。

  忽遭他打横抱起的飞帘,在被他扔至上后,不明所以地看他站在边脫去了外衫后,上了即开始拉扯着她的⾐衫,她张大了眼,犹不及开口,他即以覆住她的,冰冷的大掌滑过她的前,她在他松口能气时,心慌意地想阻止他。

  “别这样,你的伤还没——”

  “你哪也去不了…”整个人庒在她⾝上的破浪,埋首在她发里,将她紧紧抱住不能动弹“哪都别想去…”

  为此怔住的飞帘,感觉两人贴合在一块的口,正传来他強烈的心跳,她不确定地扬起手,环住他的双臂将他抱紧。

  他在她耳畔说着“你命中注定属于我,只我一人的。”

  聆听着他坚定的话语,飞帘恍惚地想着,假若蛛网与情网皆是同一张网,那么在这张网里,爱情才是结网的蜘蛛,他俩都是飞蛾,都是等待被爱情呑噬的一方,无论以往牵连着他们的是亲情或友情,在这片网里的爱情面前…

  都只能是输家。

  ********

  空气中漫布着一种诡异的香味,虽然已渐淡去,但仍能清楚地辨识出是海道神子常用的香。

  破浪低首看着坐在地上正接受包扎的金刚,面⾊沉地问。

  “是谁?”

  金刚指着自己受伤的右臂“琉璃岛岛主,波臣。”三个岛主中,会使用三叉戟的,也只有一人。

  “那个海盗…”最令他反感的人名一⼊耳,立即让破浪心中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珩之事,距今已有半个月,这些⽇子来,破浪命力士加強东域的防守,也派人监督着海上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已有防备的那些岛主,这阵子也安分得很,不敢再像上回那般硬闯,可就在今早天未亮时,他所居的这座城中火警锣声在晨风中响起,与别业就只隔一条街的距离,数栋民宅接连着失火,因是木造的房子,故而火势凶猛,深怕危及整条街民宅的破浪,‮出派‬府中所有能动员的人力前去救火,但不过多久,另一条邻街也失火了,这时分⾝无暇的破浪才恍然大悟,十万火急地赶回别业,可当他冲至他与飞帘的房前时,就见敞开的房门外,只坐了一个整只右臂被刺穿了三个孔洞鲜⾎淋漓的金刚。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破浪,没想到海道在两个岛主没得手后,竟还不死心地再‮出派‬第三名岛主前来,而且这回还是‮出派‬那个偷抢掳掠最在行的岛王。

  收到消息匆忙自外头赶回来的力士,在见了金刚的伤势后怔了怔,而后他満心不安地将眼偷偷瞥向面⾊鹜得吓人的破浪。

  他小心翼翼地启口“王爷…”

  “情况如何?”

  “火势都已扑灭。”还好今天雪大,灭起火来不是那么费工夫。

  放下心的破浪随即转⾝走,但知道他想做什么的力士,却硬着头⽪一掌将他拦下。

  “王爷,请三思。”在这节骨眼上,并不适合去把飞帘抢回来。

  光以两记冷眼就将他瞪得头⽪发⿇的破浪,径自绕过他大步走上长廊,一步也没停地往大厅走。

  “王爷——”追在他⾝后的力士,苦着一张脸暗暗在心底叫糟,但冷不防地,他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破浪,他着被撞疼的鼻尖,好奇地自破浪⾝后探首,想瞧瞧究竟是何人能够让破浪改变心意。

  答案是石中⽟那张笑得太过灿烂的特大号笑脸。

  心底哀叹得没完没了的力士,默默再缩回破浪的⾝后,准备看这两个八字不合的人再次杠上。

  “哟,真难得你也会有这副德行。”心情与破浪完全相反的石中⽟,愉快地瞧着他那张臭得跟什么似的脸。

  “你来这做什么?”很想将不速之客一拳揍出厅外的破浪,忍耐地握紧犯庠的拳头。

  “专门来看你的脸⾊。”石中⽟边说边在他⾝旁绕了一圈,两眼还滴溜溜地打量着他。

  破浪冷瞪他一眼“有话快说。”

  “其实我大老远的跑来这也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先是搔着发含混地笑笑,然后正经八百地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喂,你这回是哪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石中⽟扬起一指“风神。”

  “她不是什么风神,她只是个人。”他已经够讨厌海道替她添的那个头衔了。

  “好,她只是个人,但也是海道的人。”石申⽟不敢苟同地朝这个什么事都⼲得出来的同僚摇首“在全朝都已因你近来的所作所为,开始频频对你投以关爱的目光时,别告诉我,你还想再与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先是伤了个⽟琅,再来又死了个玄璜,这两者破浪都还好解释,毕竟双方都有出手,所以支持六器的百官也都没话说,但那个也死在他这的⽟珩,和始终不肯解释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箭所伤的青圭,破浪就很难代了。

  为了此事,陛下和⽇月二相打算在他返京后,针对这些事对他好好调查一番,他若是这阵子能安分点待在他的东域里不再惹事那倒也罢了,可在不小心听到那个叫飞帘的女人似被海道掳回去后,石中⽟不乐观地想,这小子…这下子恐怕是不会认分地乖乖待在他的别业里不作了。

  破浪转⾝就想绕过他“我的私事用不着你管。”

  动作快他一步的石中⽟大剌剌地杵在他的面前,正⾊地向他提醒。

  “那个飞帘是敌人。”

  “她背叛了海道。”破浪直接以一记响雷打在他的头顶上。

  石中⽟呆呆地眨着眼“什么?”这小子的魅力这么大?

  “信不信随你。”

  “等等等…”眉开眼笑的石中⽟一把将他拖回来“你拐了她?那她愿助帝国吗?”多了一个风神?那么他们帝国本就是赚到了嘛。

  破浪不屑地冷哼“我不需要个女人来揷手我的事。”

  “那你留着她⼲嘛?”被他弄得一头雾⽔的石中⽟不噤皱着眉。

  “你可以滚了。”懒得跟他多说的破浪拉开他的手“去告诉那个派你来看着我的夜⾊,我的事不必她来揷手,她只要管好她的北域就成了。”

  石中⽟耸耸肩“她现下也没工夫理会你,只是孔雀在京中忙着替你对付各方耳语,你最好是给他一个理由。”

  “理由?”破浪想了想,随口扔下一句“我⾼兴。”

  “…”果然,猜得一字也不差。

  “力士,备马!”觉得已经打发他够了的破浪,朝待在一旁的力士吩咐。

  石中⽟马上接口“甭备了!”

  “呃…”处在两难之间的力士,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那两个互瞪的男人。

  “我知道你受过伤。”应天是怎么死的,外人不知,但知道內幕的石中⽟打听得可清楚了。

  “无碍。”伤势早已恢复大半的破浪,不耐烦地打算先赶到海再说。

  石中⽟一掌按住他的肩“陛下并未下令要你拿下海道,且现下东域也无船可供你带兵攻打海道。”

  “我只是要去带她回来。”破浪不耐地拨开肩上的手,但不死心的石中⽟仍是绕至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单匹马?”他挑⾼两眉,上上下下将破浪打量过一回。

  “这就够了。”就算是⾝上有伤好了,但破浪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

  “当然不够。”石中⽟啧啧有声地朝他摇摇食指“我若没料错的话,现下那三个岛主都在等着你自投罗网,还有,他们虽没了风神,可他们却找来了雨神助阵,有那个雨神在,你想怎么上都灵岛?”

  没考虑到那么多的破浪,在听了他的话后,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紧锁着眉心,开始思索海道可能会以什么阵仗来他,过了好一会,他将两眼定在闲着没事⼲的石中⽟⾝上。

  他一字字地解释“飞帘不是什么神女,她只是我自海里找到的女人。”

  打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八百同人说过话的石中⽟,被他严肃的神⾊怔呆了好一会后,马上猜出他会突然这么说的原因,登时石中⽟没好气地朝天翻了个⽩眼,然后一手指着他的鼻尖。

  “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不会还。”破浪大剌剌地说着,才不理会他的勒索。

  他不甘心地撇着嘴“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就知道这家伙小气。

  “你有没有办法对付雨神?”破浪不担心海道那三个岛主,只担心那个多管闲事的神女会来坏他的事。

  石中⽟挤眉皱脸地想了好一阵子,而后,他不情不愿地摸摸鼻子。

  “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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