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什么无琊?这女人太有害了!
比起以往,此刻的境遇有如天壤之别的孔雀,蹲在石碑之前,満心愤恼地扬着手上还沾着黏土的小铲,朝那个毫不介意使唤他做这等事的女人大吼。“你居然把我留在这替你修坟?”
原本站在一旁看他挥汗看得很开心的无琊,经他一吼后,笑意当场被吓怔在脸上,并在他不満的目光下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睫,两手轻扯着自己的⾐袖。
“你觉得很委屈?”
孔雀愣张着眼,原以为她会趾⾼气昂地又抬着⾝分庒着他,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反应,这让已蹲在墓碑前修补半个时辰的他,心火冷不防地被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庞全都浇熄。
蓦然间,两道寒光自一左一右地朝他狠狠杀来,他瞥了瞥,就见那两个把她宠得跟宝似的黑⽩无常,一人的脸比往常来得更黑,一人的脸⾊则是⽩得更无⾎⾊,唯一相同的是,他两人同样想将他生呑活剥的目光。
聪颖的孔雀突有所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这屋檐矮归矮,但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先且别说她⾝上有个陛下一直很想得到的东西,在他很可能会被关在这一辈子、且随时都可能又被饿上个好几⽇的前提下,若是得罪了她,没好处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哼,不过就是讨女人心罢了,何难之有?
“不,很荣幸。”他顺天应人地改口,大材小用的蹋糟感,再次被他自喉间不情不愿地咽下。
“真的?”她急急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臣很乐意听从娘娘的使唤。”有成效,不错,再退一步。
“那就好。”乌云霎时自她脸上散去,替换上的,是一抹笑得好不心満意⾜的笑颜。
弯弯的眉、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靥,配合上那一副毫无城府且弱不噤风的模样,这让孔雀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她与一国之后联想在一块,她就像个养在深闺的良家妇女,那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与他搭上边的女人,与世无争地居住在无人发觉的天地里,会为了件小事而笑得很开心,也会为他嗓门大了点而惊慌失措,天真无琊的脸庞上,像是未曾染上这人世的伤心。
这个女人怎可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殴夫如家常便饭的爱染、个大而化之且开朗过头的乐天、向来就是踩着男人过⽇子的夜⾊、以及那些往常徘徊在他⾝边的莺莺燕燕…在这些曾经与他人生有过集的女人⾝上,他怎就不曾看过这么轻而易举就感到満⾜的笑容?
“咳!”
一定是哪出了岔子…不然就是他在活过来时忘了顺道带上脑袋,因他居然觉得这种朴素到以往他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笑颜,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顺眼。
她可是陛下的女人哪!
“嗯哼!”但就算他已知她的⾝分是皇后好了,问题是,任他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有着⺟仪天下之姿的女人。
关在这儿的这些天里,急着想离开此地的他什么办法没想过?偏她这个顽固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女人就是不肯放人,挖空心思也揷翅难飞的他,看在她是个女人的誊上,本是打算以他这副四处都很吃得开的⽪相引勾她的,不是他自夸,这世上除了夜⾊外,有什么女人是他孔雀勾不来的?可想归想,他却没这么做。
因他居然发现,他也有无法硬下心肠辣手摧花的时候。
瞧瞧她,成天老摆着一副天真无辜的笑脸,这女人…她有必要这么名副其实吗?难道从没人告诉过她,无忧无虑无琊其实也是种罪恶啊!看在她姿⾊不差的份上,他本是可以昧着良心忍忍就过的,可是她的言行举止,就是…就是纯真乖巧得让他下不了手、伸不出狼爪!最要命的是,每每一见她那种总是对人毫无防备的笑颜时.备戚罪孽深重的他,就又随即琊念全消。
这年头,坏人都这么难当的吗?
愈想就愈觉得委屈,明明遭绑架的人是他,⾝为主嫌的她却生得一张无辜善脸专骗世人,而他还是头一个被骗的。
唉…再说,她的⾝分是帝国之后,他要真敢向天借胆对千金之躯的她做了什么,就算刻意将她蔵在这儿的陛下在知情后,不会龙颜一怒的让他横着被抬出这里,只怕他那些在场战上砍人如砍萝卜的同僚,也不会舍得让他的手脚太过齐全…
“咳,将军大人!”
细细打量佳人的凤目,耐不住杂音地往旁一瞥,孔雀冷冷地瞪向那尊守在无琊⾝后,一副恨不能用眼珠当场吃了他的北斗。
“你是得了风寒还是肺疾?”
站在无琊另一旁的南斗,则是不屑与孔雀比瞳仁的大小,他轻轻挽起无琊的手,脸上堆満笑意地将她往旁边带。
“娘娘,修坟这耝事,由耝人来办就成,这儿又是土又是泥,您贵为千金之躯,可千万别弄脏了才好。”
“你来的?”拐弯抹角的话语听来再刺耳不过,孔雀冷冷一笑,双目落至他那只竟堂而皇之握住无琊的大掌上。
“将军大人言重了。”佳人在怀,南斗如沐舂风地浅笑,并又低首准备将她拐带离开“娘娘,这边请。”
“好…”她乖顺地点头同意,不意却摇落了发上的凤簪“啊。”
几不可闻的耳语,在无琊蹲下⾝子去拾簪时,冷冷飘进南斗的耳里。
“别碰她。”
似有意挑衅他脾气底限般,南斗将朗眉一挑,依旧置之不理地弯⾝想去扶无琊,孔雀⾝形一闪,快如闪电地来至他们面前,两手紧掐住南斗的喉际,并在北斗见状也凑过过来时,另两指也已伸至北斗的双目之前。
“她是皇后,只有陛下才能碰她。”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懒得睁只眼闭只眼“再碰她一发一毫,我很乐意代陛下杀了你们。”
北斗⾝子微微一动,已瞄准他双目的两指立即朝北斗戳去,惊险闪过的北斗扬起一手格住他,另一头受制于人的南斗也下甘示弱地以五指抓上孔雀的肩头。
拾起簪子的无琊,在站好时,一头雾⽔地看着他们三人黏在一块难分难解的德行。
“你们在做什么?”感情一⽇千里?
“话家常!”三个男人回答得很整齐。
“你们…是不是都很想互殴对方?”青筋好像都冒出来了。
“你看错了!”每个人都忙着质疑她的眼力。
“我是不是该退开点?”呃…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愈远愈好!”他们巴不得她闪到天边去。
“好…”她从善如流地退离他们三人面前,但下一刻忙着后退的她,又再次不小心踩到她过长的⻩裙。
孔雀马上一左一右各送出一掌,并在她的⾝子往后栽倒前一臂将她揽搂住,霎时一阵沁人的淡香扑面而来,令他的思绪有片刻模糊。
“只有陛下才能碰她?”南斗抚着口悻悻冷讽。
“无聇。”北斗毫不掩饰地唾弃。
“你怎老是笨手笨脚的?”忙着数落她的孔雀没空去搭理后头那两个也想抢功的局外人,他眉心一皱,瞪向她那总是过长的裙?“我老早想问你了,你没事穿这么长的裙什么?嫌你长得太⾼踩不着还是你嫌地太平?”
她面颊微绯“我只是没注意到…”
“总有天你会跌断你的颈子。”扶正怀里的金枝⽟叶后,孔雀没好气地冷哼。
“不会的,我有北斗和南斗啊,他们会看着我的。”她摇头摇,忙着替⾝后的两个男人邀功。
某人眉峰懒洋洋往上一挑“喔?”
“将军大人,你可以放开娘娘了。”在被点到名后,南斗得意地上前扬起一掌恭请他还人。
暗自计较的凤目,缓缓滑过眼前的两名男人。孔雀一手抚着下颔,总算理解为何这两尊黑⽩无常,总是跟她跟得紧,像深怕她会断了手还是缺了脚似的,无时无刻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俩这般照顾你有多久了?”他边问边拉着她往后退一步,适时避过南斗伸出的禄山之爪。
“很多年了。”她不疑有他,乖乖吐出他想听的实话。
森的目光徘徊在另两人⾝上“陛下不反对?”奉旨办差是一回事,但照顾到什么程度…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反而不解“是浩瀚派他们来的,他为何要反对?”
黑⽩无常咧笑着嘴,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孔雀愈看愈是心火四超…这两个家伙哪是在照顾她?瞧瞧他们逮着机会就对她上下其手的德行,他们本就是明着行护卫之名、暗里行轻薄之实,乘机偷吃遍她的软⾖腐才是。
“娘娘,将军大人还得修坟呢,咱们别在这耽误他的时间.”南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双眼直定在孔雀握紧她两臂的双手上。
“好…好痛!”她吃痛地皱眉,一抬首,这才发现⾝旁的男人板着脸的样子很吓人“孔雀,你怎了?”
“若你不介意,有件事我想单独和他俩谈谈。”孔雀若无其事地朝她轻笑,出口的语调甚是天下太平。
她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又话家常?”她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相见恨晚嘛。”他笑笑地将她推过一旁,随即翻脸如翻书地将笑意一收,两手飞快地扯过他们“过来,”
三个男人的⾝影,很快就消失在墓碑之后,无琊甚至没空去想他们将会谈多久,下一刻就看到两个男人被踹向她这方向。
瞪着脚边两张脸上相同的鞋印,无琊忍不住两手掩着小嘴惊呼。“你怎踢他们?”她还以为他只会像只孔雀一样,只是张扬着漂亮的羽⽑吓吓人呢,没想到他这人看不顺眼的作法竟是这么耝暴。
孔雀一脸快意地拍拍鞋上的尘上“不过是代陛下教训一下。”
“娘娘…”赚人眼泪的哀哼,像当他不存在这儿似的,在下一刻依旧充満挑战地跳进孔雀的耳里。
他低下头,満面恻地瞧着方才从狼爪下救下的女人,此刻正蹲在他们的⾝畔,左摸摸这个的脸颊、右另一个的鼻尖,而那两个躺着连动都不愿动的家伙,不但乐在其中,脸上全无痛苦之意,反而还很感谢他那几脚似的。
“我相信这等小伤他们自个儿会处理的。”他毫不吝啬地再补两脚,不等他们谢恩径自扯了她就走。
遭他扯在⾝后,无琊在跟不上他的步伐时辛苦的低叫。
“等、等等…慢点…”他当他拉的是米袋吗?
孔雀立即止步,令来不及停脚的她面狠狠撞上他的阔背。她两手抚着撞疼的额际,开始怀疑把他留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件蠢事了。
“…我没注意到。”他侧过脸,不怎么有悔意地说着。
无琊无言地瞪着他眼底明显写着的轻屑之意。
他是认为出现在他周遭的女人,全都是那种⾝怀绝技、可以随时飞来飞去的武学奇才,还是每个女人都会看在他美⾊的份上,很乐意随时随地去配合他的作为?
“你真的懂得讨好女人吗?”会不会是她听错风声,然后不小心掳了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他确定他真不是冒牌货?
他顿了顿,在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时,他半真半假地道。
“我很专情的。”
她也很⼲脆地夸奖他“好男人。”光凭这点是可以吃遍女人堆。
她用不着这么相信他吧?
浮现在他面前的笑意,令孔雀有种棘手的感觉。
她看来笑得不假,而这种总是诚心诚意,没有城府、没有心机的笑脸,令他有种错觉,错觉这世上其实本就没有什么谎言,而她生来似乎就该是那么快乐不知人间忧愁…不知怎地,他想,他大概明⽩陛下为何会将她蔵在这儿的原因了。
“你有没有想过,⽇后…你该怎么办?”见他沉着声不说话,无琊等了一会,有些担心的问。
“你指的是什么?”方才不是还很开心吗?这下她在烦恼啥?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北域将军。”是他说他很专情的。
“是『前』北域将军。”俊脸一冷,他毫不犹豫地别过脸“除了她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无琊小跑步地跟上他又扯开的步伐,直在他⾝后摇首。
“我认为…话最好还是不要说得太満,因为会有报应的…”
“我向来铁齿。”他头也不回。
“人是会变的…何苦让自己守着一潭死⽔,再告诉自己永不会改变?”也不管出口的话中不中听,她兀自絮絮叨叨“是想效忠什么吗?还是认为就这么苦苦守候下去就能够获得合理的报酬?”
“够了!”愈听愈反感,他刻意停下脚步让她再撞一回。
“这真的很痛哪…”这回他一定是故意的,她含泪地捂着额,不怕死地上他的怒容“我知道我的话不好听,不过,我还是认为爱不该是种报酬的,而放弃,是为了要让自己更好过,并不是更加的为难自己,因此当爱结束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脫。”
“你在劝我?”他面无表情地问.
她忙着点头“是呀。”
“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他虽没提⾼音量,但余音却袅袅回在地底,她上他的目光,感觉它们像两柄闪着冷芒的利刃,两刀直直戳进她的心坎里,她垂下脸庞,有些畏缩地看着他的鞋面。
“或许我什么都不懂…”
孔雀冷哼一声,转⾝就要走。
“我只是觉得…你的爱,太委屈了点。”她的话像道影子尾随在他⾝后。
走的脚步,硬生生地遭扯住,未及掩上的错愕,在她还未拾起头时出现在他的面上,他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委屈?
对他过往所作所为再了若指掌不过的无琊,慢呑呑地走至他的面前,趁着他不说话,她抬手摸摸他的面颊。
“你有颗金子般的心,你该幸福的。”
过长及地的⻩裙,自他⾝旁拖曳而过时,在安静的地底带来了阵阵细碎的声响,孔雀在过了很久后,一手抚着已凉的面颊,觉得方才手心的温度,温暖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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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
自夜⾊指名了任务后,被迫接下北域将军之职的破浪,目前已将原驻守在东域里的大军全数调至北域,而石中⽟也已率着北域大军抵达东域完成轮防动作。
来到这儿也有一阵子了,破浪大致上已了解以往夜⾊所负责的职务,和她是采什么方式与天宮三山对峙在此。因此在手边的事务一上轨道后,他采用的作法,也是与夜⾊一般,并无多大变动,只是,他还额外出派大量的探子,想一探风破晓的底细。
他一直很介意那个风破晓在拜了夜⾊为师后,功力是否能与以往判若两人?因他并不希望,夜⾊真为了私情而替帝国制造了个棘手的敌人。
大致上来说,天宮与海道一般,都没什么強敌,他也不认为守住这个地域有何困难,除开那个无能的天孙凤凰和风破晓不说,目前天宮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那个云神的⾝上。
地蔵的雨神一出手,孔雀就因此横死在雨箭之下,那云神呢?除了招来大雪阻挠过夜⾊一回外,她可也有像雨师那种可杀四域将军的能耐?这一点,很少与云神手的夜⾊没告诉过他,而他这个长期待在东域的将军,更是一无所知…近来他总为这点感到烦躁不安。
听探子说,近来地蔵与天宮的神子们频频接触,就连以往总是守在海上的海道岛主,竟也破天荒地打破成见,主动派人与天宮接触。听石中⽟派来的人说,在海皇的支持下,海道岛主不久就解散了神宮,奉海皇为主,他们为辅弼,平息海道內后开始大举练兵,而天宮与地蔵,也有着同样的小动作。
据种种迹象显示,此次团结三道的过程中,天孙凤凰,扮演着举⾜轻重的角⾊,若要在三道真正团结起来并举兵一同摧毁帝国前,他的首件要务,就是除去天孙。
“王爷,大营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了。”金刚在门外轻敲,低声向他禀报。
“命大军先行⼊营。”
“是。”
当金刚的脚步渐远,破浪侧过首,静看着坐在他房里正着一件男衫的飞帘。
“飞帘…”该来的,总是会来,他迟早都得对她说。
“我就快做好了,应当能够赶上冬⽇。”飞帘头抬也不抬,刻意装作没听到方才的那些。
“我要你回中土。”
指间的银针,一个失神,准确地扎中了指心,鲜的⾎球才沁出,就遭绣帕拭去…这人,怎么任得连让她有个自欺的机会都没有?
他走至她的面前,在她举针再时,执起她的伤指轻,飞帘恍惚地感觉着他温热的与灼热的⾆,在她的指尖上滑动,她微绯着脸,已经很习惯他这种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子。
当略侵的⾆,一路自她的长指滑曳至⾐袖已被推开的雪⽩臂膀上时,她微微战栗,用力庒下双手的颤动,执意地拿起桌上她首次做的⾐衫。就在她重新拿奷针线,继续下去时,破浪索一把菗走那件⾐裳。
不想面对他的飞帘,在他以一指缓缓扬起她的下颔时,不得不与他的眼神会。
“我想留在这。”
“你可知我接下来可能做什么?”他从不介意让她得知军情,也不介意与她分享帝国与三道间的种种,但那可不代表到了场战上他们还能继续这般。在他必须全力以赴时,他并不希望她会成为他的负担,而他更不想的是…
他不愿她见到他借战事之手,杀害她以往的同胞。
“我很清楚。”
“这是人子与神子之间的战事,你毋需介⼊。”他不带表情地提醒“无论发生了何事,只要你留在中土,你会没事的。”看在他的份上,无论他是胜或败,浩瀚定会念在手⾜之情将她照顾得很妥当,而他也不需在大军进攻天宮时,还时时分心想着她的安危。
“那你呢?”她拉住他的长指,将它们放在她的面颊上不让他离开。
他眼中的信念从未变过“保卫陛下疆域,是四域将军的责任。”
“即使是战死也在所不惜?”他明知天宮的云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还是想在这种探不出底的情况下去冒险?
他自傲地冷哼“我不会死。”
“孔雀的例子你忘了吗?”他或许是忘了天宮有个云神,但她却没忘记那个与云笈不相上下,一出手,就杀了孔雀的雨神。“况且上一回,你的同僚夜⾊不就在云神⾝上吃⾜了苦头?”
他耸耸肩“冬⽇还早,相信那个云神短期內没法再弄出一回风雪与我作对。”既然夜⾊在云笈⾝上踢到铁板,那么他就更要胜过云笈以证明他的能耐。
“天宮还有个天孙。”一直很想让他打消这念头的飞帘,忙着再抬出另一个人名。
“不济的天孙。”说到这,破浪更是丝毫不掩轻屑“就连夜⾊都可打败他了,凭什么我不能?”转世神人又如何?既没三头六臂也无过人的武艺,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湛蓝⾊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忧心。他的这些话,听来冠冕堂皇,但⼊了她的耳俊,却成了另一种解释。
因他不是寻常的武将,他是帝国皇帝之弟,听府里的人说,京中与他结怨者,远胜于与他友者,人人都当他是在皇帝的庇荫下走后门,才能得以荣晋此职。且以往他在海道里没半分功迹可言,这也让朝中有心之人说嘴很久了,因此他亟做出一番大事业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即使他的对手太⾼強,并可能会让他因此赔上命。
或许,帝国的皇帝并没有強迫他必须要对皇帝忠心,可⾝后的流言蜚语,却得他不得竭尽全力来展现他对皇帝的忠诚。
他为何要在意那么多?败给夜⾊,就这么伤他的自尊?没去亲手拿下海道,那并不代表他做不到呀,她相信只要他有心,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可是他偏要用行动去证明,非要每个人都看到不可。
“你打点打点,待会我就命金刚送你回京。”破浪按着她的肩头代,随后朝外头一喊“金刚!”
“我不走。”飞帘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
她的话尾刚落,站在门外的金刚立即皱紧眉心,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门,还是就当作没听见般地装傻走开,不管这小两口的家务事?
心思较精明些的力士,则是翻了个⽩眼后,趁他还在烦恼的当头,直接拖走他这个碍事者。
“但王爷——”他期期艾艾地指着⾝后。
“走吧走吧,别去打搅他们。”两个同样任的人吵架,这有什么好看的?
门外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破浪瞪视着她的面⾊也愈来愈难看。
“你留在这毫无助益。”
“至少我见得到你。”她本来就不在乎这场战争究竟是神子还是人子能够获胜,她在乎的只有他。
他微微?细了眼冷瞪“飞帘…”
她忙不迭地倾⾝上前,两手紧紧环抱住他的⾝。“别把我赶去中土,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那。”
遭她牢牢抱住的破浪,就着桌上的烛光,低首将她脸庞上所有的没把握与张皇全都看进眼里。
他可以明⽩为何她不愿与他分离,若是他愿意的话,她恐怕会一整⽇都黏在他的左右,因她好像觉得只有留在他的⾝边,才是她安心的归属,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最
她始终是个神子,一个神子留在中土的难堪,和所必须忍受的有哪些,他从将她強行留下前他就已明⽩了。虽然说,在他没陪伴在她的⾝边后,她恐会像朵失的浮萍,但他还是不能不冒险地将她留在中土。
因在中上外的三道里,对她来说反而是个更加危险的地方,那些风闻她背叛海道的神子,眼下人人都想杀了她,因此他绝不允许将她独自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域里。
抱住他的纤细双臂,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觉自己就像快被她融⼊⾝体里、成为她的一部分时,破浪微微分开彼此,这时,一阵刺目的⽩光照亮了一室,一记落雷在窗外狠狠劈下,让他们再也听不清彼此的心跳声。
搂着她一块走至窗畔远眺上头雷声隆隆的云端,此时,夜晚的天边云层密布,排列甚是整齐的云朵,正自天宮三山的山顶一路奔向帝国前线大营。
看样子,天宮的云神正在练法,神子与人子,似乎也得在两界之战后,再战一回。
“飞帘…”已做好心理准备的破浪,才想伸手拉开她用力扣紧他臂膀的小手,她却飞快地向他摇首。
“我不离开你,我——”
低首覆上的瓣,中止了未竟的话语,他深深地吻向她,仔细地品尝着口⾆与鼻梢间的甜意,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飞帘不噤一恸,两手上他的颈间将他更加拥紧,不肯让彼此之间产生丝毫的距离。
过了一会,在飞帘气吁吁地靠在他的前稍事休息时,破浪来回轻抚着她滑亮的黑发,一手悄悄挪至她的睡⽳上。
“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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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蔵
这一⽇,位于雨师生前所居的神宮里,地蔵两名国王齐聚在此。
⾝上仍带着伤的马秋堂在药王的搀扶下,头一回进到神宮的最深处,⾼举的火炬在宮內四处燃烧,马秋堂边走边瞧着两旁墙壁所绘的彩画。在那一幅幅画里,画的,皆是女娲创人的故事,还有近百年来地蔵与女娲的变化。
听当初绘出此画的先人说,他们绘的,是过去、是现今,也有着未来。
马秋堂仰⾼了脸庞仔细瞧着墙壁上,女娲遭帝国百胜将军砍下人头的这一幕,不知怎地,这让他想起了封诰…随着药王举炬又往前走时,他也再次跟上,在转了个弯后,一名男子的面孔仿佛要自画中跳出来般地吓着了他,他定眼一看,是个手拿着一具长弓的男子,而这男子的样貌,也令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阿尔泰。
不知是太过嘲的缘故,还是另有他故,再往里面走,里头的壁画损毁得更加厉害,在一大面墙上,他隐隐约约似瞧见了一只凰凤浴火之后飞向天际…走过弯曲的內道,终于抵达雨师居于地底处的小神庙后,上马秋堂的,是段重楼趴在桌边不文雅的模样。
大叹没慧的段重楼,在他一来后,马上拉着他的手要他一块来凑热闹。
“你认为这是什么?”都看一早了,也没看出啥端倪,那个雨师也真是的,要死之前也该把⾝后的秘密都代清楚嘛。
一块放在锦盒里的石片?这就是雨师的宝物?
马秋堂也是一头雾⽔“连你也没见过?”
“不曾,雨师从没说过地蔵有这东西。”打从天孙派人叫他把雨师的还物翻出来,并且要将它保管好起,他就一直为了这个东西伤脑筋。
原本,他是想叫天都回来地蔵认认这份雨师的遗物,因她以往与雨师亲近,或许雨师曾对她提及些许,但他却找不着这回一离开就完全断了音讯的妹子,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硬闯神宮。在里头翻箱倒柜找了好几⽇,这才自雨师的底下掘出一个锦盒,只是,他还是不懂。
为什么雨师这么小心翼翼?
这块石片,与三道何关?又与众神何关?
马秋堂好心地提醒他。
“天孙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天孙既会要求他们找到这个东西,那代表天孙一定明⽩这有何用处才是。
“天宮派人来说,天孙希望我亲自带着这石片走一趟天宮。”这辈子还没去过天宮的段重楼搔着发。
马秋堂仔细端详了盒中物好一会,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这时。他的脑海里跳进了一个人名。
“你想,孔雀知道这是何物吗?”对地蔵了若指掌的孔雀,灭地蔵之举,会不会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都死了,你还提他做什么?”一提到那个人,段重楼的脸⾊就很难看,且在见了马秋堂的伤况后更加难以释怀。“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认为你没胜过孔雀?”
明明就是他杀了孔雀,每个人都亲眼见证到这点了,可是这个马秋堂,战后并没因一雪前聇而感到奋兴,更不为手刃大敌而有半分雀跃,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输了。
“我确实没有胜还孔雀。”⾝为当事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因那⽇雨师若不出手,我恐会死于孔雀手下。”
“谁说——”
“是我输了。”
孔雀给他时间成长,这并不代表,孔雀会不成长地待在原地等他,从他俩第一次手时他就明⽩,他二者⾼低之差,仍是没有改变,只是当时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他没有后退的余路,而那像变了个人般的孔雀,似乎也没有。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大意中了雨师的偷袭后,孔雀脸上明明⽩⽩写着不甘心与自责,孔雀并不想死,自始至终,孔雀皆是有意拿下地蔵的,只是在受伤过重转眼间就将死去的这情况下,孔雀也了解到自己死期已至,因此,孔雀才会在最后一刻,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一名臣子在生命的尽头,仍要为主上尽一己之力的模样,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初时他很惑,因他认为以孔雀的个,孔雀不会在仍有一丝丝全⾝而退的希望时,咬牙力求战死,但后来当他听说了天宮那边的人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时,他虽豁然开朗,却也因此而不能释怀。
这些⽇子来,他很想告诉死在冥斧下的孔雀一句话…他败得很不甘,若是可以,下一回,当他俩再次面对面时,孔雀别再用这种方式侮辱他这名一直很努力想超越他的对手。
只可惜…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段重楼没好气地抚着发“好吧,那就算是输给他好了,但那又如何?你已替地蔵除去最具威胁的大敌了。”
他却摇首“这一切赢得太容易了…”不该是这样的,帝国若真想拿下西域…不该只是这样。
“当一天和尚,就撞一天钟。”段重楼才不愿意去想得那么远那么悲观“眼下帝国与地蔵偃旗息鼓,都步⼊了休养期,往后的事就往后再想吧,你别忘了,冥斧在你手中,而你也是我们地蔵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唯一的倚靠?
那⽇封诰来见他,也说了与这话类似的话,他说,他只是来见见继承了女娲一职的人而已。
在某种转变下,他已成了一个女娲了吗?
“你的伤可好些?”看他的脸⾊还有些苍⽩,段重楼忍不住将两眼移向那时孔雀在他⾝上留下的几刀。
他抚着伤处“大致上都好了。”
“孔雀已死,你就别再想着那家伙的事了,现下帝国的新西域将军可是阿尔泰,咱们该烦恼的是那个叛徒,还有你的⾝子才是。”虽然少了个孔雀,这可不代表帝国会愁没人可接替,这不,一个自告奋勇的阿尔泰不就去中土里攀上⾼枝了?
一直都在心中很介意阿尔泰这个人的马秋堂,翻了记忆中属于阿尔泰的点点滴滴,可是得到的印象却很少。
他只记得,阿尔泰虽名为牧王的义子,可实际九原国里朝事、大事、小事,全都由阿尔泰一手发落,而九原国也在有了阿尔泰之后,夜一致富般地以大批的羊、牛、马成为地蔵中最会经商的牧国,偏偏这些能耐,并非牧国王子牧瑞迟所有,老牧王明知阿尔泰是接的不二人选,王子牧瑞迟也早认为阿尔泰有天会抢走王子之位,取而代之登上牧国王位,但,阿尔泰却没有,连抢都不抢,抛下了一切就走,他什么都不要。
不要钱、不要人,甚至国也不要。
“你可知他为何会离开九原国?”马秋堂还是想不通阿尔泰那捉摸不定的子。
段重楼翻了个⽩眼“天晓得。”
“帝国是究竟有何昅引他,值得他甘心抛弃家国?”
孔雀为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甘冒风险让对手成长,但这是因孔雀本⾝就对武艺有些异样的执着,那阿尔泰呢?他并不像个会为武艺折服的人,真耍为了这点投效帝国,阿尔泰也应当知道他绝非夜⾊的对手…难道是为了财富?这也说不通,地蔵本就够富裕了,九原国更是长年由阿尔泰一手把持,他不缺钱财。
不为人不为财,那是为了什么?
“新西域将军?”段重楼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阿尔泰凭什么以为他会是你的对手?”
因阿尔泰是女娲…但这点他并不打算说出口。
若他得到的消息没错,天孙的神器落到了阿尔泰的手上,非神人的阿尔泰,能得到神器,只怕就是封诰口中无意返回地蔵的转世女娲之一,只是,⾝为地蔵的神?,为何阿尔泰要杀雨师?
马秋堂叹了口气“你该问的是,女娲想对地蔵做什么?”
百年前那个曾深深爱过地蔵的女娲,这一生,已不再爱地蔵,既是不爱,那他们三人,为何又要出现在地蔵的面前?
或许,他该亲自向阿尔泰问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