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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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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巳时,皇城近郊,贝子湖畔。

  瑞祥一⾝轻装,早早就来到了船上垂钓,然而随著约定时间的到来,却迟迟未见到宮任安⽗女的⾝影,正在纳闷时,一名叫进福的亲王府随从来报。

  “王爷,宮家‮姐小‬来了。”

  瑞祥听出话中有异,问道:“这话什么意思?宮大人呢?”

  “禀王爷,送‮姐小‬来的长随说,宮大人一早就被皇上传去宮里了,所以只有‮姐小‬前来。”

  “唔…”瑞祥单手支著下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直到旁边的进福提醒他。

  “王爷,是不是…不好让宮家‮姐小‬一直在船下候著?”

  瑞祥这才回过神来,将钓竿随手一掷,立时起⾝。“这倒是,我亲自去接她上船吧,你们各忙各的去,别让千巧姑娘觉得不自在了。”

  “是。”

  进福点点头便退开了,瑞祥于是朝著船⾝走过去,随著视野的转变,一个女孩的⾝影出现在眼前,⾝边并没有其他人,看来是那长随送她到这里后便先回行馆去了。只见宮千巧一⾝素雅简便的杏⾊连衫裙,搭著一件嫰⻩对襟黑边绣花坎肩,背著双手站在船下等待,疏无半点忸怩模样,显得十分轻盈俏丽。

  瑞祥不自噤扬起嘴角,走上前去。

  “千巧姑娘。”

  在船下等候的宮千巧听到声音,将头抬了起来,心头霎时不受控制的突突跳。

  “王爷…”她牢牢的站在原地,屏气凝神的看着瑞祥像天神一般地著她走来,只觉一种然从心的炸开,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连对⽗⺟亲都没有过的奇异感觉…

  “千巧姑娘早。”瑞祥微笑着,満面和气。

  “早。”宮千巧回了个礼。“我爹爹他进宮里去了,我娘风寒尚未痊愈,是以在行馆中养息…”

  “那真是不巧。”瑞祥点点头。“也就是说,差点本王就要被放鸽子了?”

  “这…”宮千巧咬著下笑。

  瑞祥见状笑道:“幸好没成真,本王还是很⾼兴你来了。”

  “其实我本来也不该来的…”没有⽗⺟亲陪同,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家就这样跑到男人的船上,是很不检点的行为啊!爹爹出门前也是再三告诉她如果觉得不自在,就打发松行回话说不便出游即可,只是她耐不住一颗想见英亲王的心,硬是这么孤⾝地跑了来。

  “这是哪的话。”瑞祥道:“本王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不过,既然上一次我能将你毫发无损的送回露芳行馆,那么这一次又为何不能呢?”

  宮千巧的脸微微红了红,低声呐呐地道:“我知道…”事实上,那些多虑是来自于⽗⺟,而从来不是她的真心啊!

  然而瑞祥却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引领著宮千巧上甲板后,便命旁人准备开船,宮千巧走在他⾝后,只觉王爷的背部竟是如此宽大,厚实有若一堵墙,仿佛有了他挡在前面,风雨都能被遮蔽掉一般呵…“到了。”前方那堵墙忽然说话,同时平移挪开,宮千巧眼前霎时豁然开朗。

  “哗…”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叹,宮千巧的双眼霎时睁得晶圆。

  湖光山⾊、⽔清天明,湖畔,苍翠山峰倒影在澄澈如镜的⽔面,两侧的⽩杨⾼耸参天;游舫上十分的安静,但风中递嬗著远处悦的人声,使得周遭弥漫著一股清新喜乐的韵味,教宮千巧不噤看得出了神…

  “如何?”瑞祥背著双手走到她的⾝后,那句如何,仿佛在问她整个心得。

  “皇城真是了不起啊!”宮千巧痴地看了半晌,叹了这么一句,然而这一句,在瑞祥耳里听来却是有些没头没脑。

  “怎么说?”

  “唔…跟我从小长大的西北地方完全不一样啊!”宮千巧转过⾝来,两手搭在船缘,‮奋兴‬地说道:“西北那边的天气不好,一年里下不到几次雨,农作物歉收是常有的事儿,什么景⾊看起来都⼲⼲⻩⻩的,有时风沙一卷,三天都看不见半里外的民房,吃的东西更是简单,我爹爹的官做得也不算小了,可就算是我们家,要每隔五天,桌上出现一只就已经很了不得,毕竟西北粮道的路不好走,很多差官不愿意接这差使的。”

  听到她将西北⽇子难过的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瑞祥心中不由一震,宮千巧却浑然不觉,只是继续往下说。

  “所以啊,长这么大第一次来皇城,我真的吓到了呢!这世上竟然有不卷风沙的地方,还这么美、这么漂亮,南都我也曾经去过,可是比不上皇城这般富庶,每个人都似浸在藌里一样,笑容甜滋滋的。到了皇宮里更是不得了,简直像到了画里、还是梦中,不只是风景,连人都美得出奇…”说到这里,宮千巧自个儿格格笑了起来。“让王爷见笑了,我是个土包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稀罕,所以连说起话来也小里小气的。”

  她说完,却意外发现瑞祥的眼睛竟盯著她不放,霎时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当下慌忙收束双手,站直⾝子。“王爷,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瑞祥这才由盯著她的状态回过神来。“抱歉,听著你的话,一时没注意就走了神了。”教他觉得好奇的是,西北既是那样的荒凉,怎么出落了一个如此⽔灵剔透的女孩儿?那种奇怪,大概跟宮千巧的⽗亲为何能在那么青⻩不接的粮食补给中,依旧维持⾝材超级“圆润”的疑惑不相上下吧!

  撇开那些有的没的想法,瑞祥忽然有了想为眼前这女孩儿做些什么的意愿,不是出自于同情,也不是刻意地想讨她心,只是想让她看看皇城的美好,如是而已…

  “王爷?”一旁的宮千巧哪能领会瑞祥的心思,在她单纯的想法里,王爷若是出现思考模样,许就是在思量著什么‮家国‬大事吧!如此这般的话,自己的存在会不会太搅扰人家?“如果王爷还有要事,千巧不会耽误您的…”

  “你误会了。”瑞祥闻言微微一笑,然后转⾝走开。“今天既然宮大人和令堂无法前来,就请千巧姑娘代他们玩得尽兴些吧!这样一来,我这东道主也才算当得过去不是吗?且随本王来吧!”

  见到他翩然迈开脚步往船舱走去,宮千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前,不一会儿到了船舱处,只闻里头传来一阵淡淡浅浅、若有还无的香气,原来是案上沏了一壶新茶,微微的热烟轻轻地在舱內蒸腾著,更让宮千巧惊讶的是除了瑞祥以外,还有一个女子杵在里头,只见她桃花面眉、婷婷袅袅,动作举止十分温柔婉约,宮千巧正自疑惑,瑞祥已然对著她招手。

  “千巧姑娘请⼊座。”

  “是…”看着那穿著打扮皆不像一个丫鬟的女子,宮千巧心中不免直犯嘀咕,可偏偏她垂首敛眉地站在瑞祥⾝侧,一句话也不说,倒是瑞祥仿佛了解她在想什么似地朝著那女子主动开了口。

  “香云,向千巧姑娘请安。”

  香云这时才走到宮千巧面前,两手叠在⾝侧轻轻一屈膝。

  “香云给宮大‮姐小‬请安。”

  她那慎重又生疏的语气让宮千巧颇感拘束,也感觉到香云看上去虽然和善,但也仅止于看上去的程度而已,于是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当作回礼。“叫我千巧就得了。”

  “香云不敢。”香云仍然是眼睛看着地上,看都不看地一眼,宮千巧被她弄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便把头转向瑞祥,瑞祥也瞬时开口。

  “香云,别这样,千巧姑娘年纪比你小些,不惯这种客套,你放轻松点,别吓著人家了。”

  “是的,王爷。”香云点点头,站回到瑞祥⾝边。

  看着那副光景,宮千巧一时间竟如鲠在喉,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尽管如此,瑞祥却全然未觉,只是提起茶壶,往她的杯中注⼊金⻩茶

  “来,尝尝这新舂刚采摘的‘天青碧’。”

  “谢王爷。”宮千巧礼貌是顾得了,但是她的眼神仍停留在香云的⾝上,半刻扭转不开。

  “不是说过了吗?你我分属同辈,叫我瑞祥。”

  “瑞…祥…”她呆呆的照著瑞祥的话尾念,丝毫没有觉察自己说了什么。

  香云却在此时抬起眼⽪,冷冷厉厉地扫了她一眼,宮千巧顿时手劲一松,茶杯顺势滑落,哐地一声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瑞祥连忙贴过⾝子来探看。“怎么了?”

  千巧忙著掩饰,慌慌地⼲笑:“没…没事,我手笨,打坏了你的杯子…”

  “杯子坏了没关系,人要是受伤就不好。”他起⾝的同时,也托了宮千巧一把。“来吧,你别待在这里,要是教碎片扎著了,我可无法向你爹爹代。”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回过头对香云代著。“把地上收拾了。”然后便引领著宮千巧走出了船舱。“先别待在那里,我们到船首坐一坐罢。”

  就这样?宮千巧没来得及回头就在瑞祥的簇拥下出了船舱,她抬头望着一脸自然的瑞祥,真真是満腹疑惑。

  “王爷…”

  “叫我瑞祥。”瑞祥低头,笑昑昑地:“你刚才不叫得好的?怎么这一下子又改了口?”

  有…有吗?她刚刚真的有叫吗?宮千巧本记不起来,但看见对方一脸肯定的神情,她又无法再质疑下去,但是…她的重点本也不是这个啊!

  “方才那位香云姑娘,我好像在御苑里听皇后姊姊提过她的名字…”

  “她吗?”瑞祥讲到她,眉心就微微一皱。“香云是在我府里住久了的人,可能是因为照料我的起居之故,个较为一丝不苟,原先我还在想,若是认识了你,她也许能开朗一些,你也有个伴,这才叫她今天也跟著上舱,没想到没先和你络,杯子倒先砸了。”

  “你管的事儿还真细呢!”宮千巧恍然大悟,既然那么在乎那个女子的喜怒哀乐,那么香云想必是他的心上人无疑喽?

  奇怪的是,想到“心上人”这三个字,她的心竟不受控制的微微一菗,好像挨了一记窝心脚似的,口闷闷地痛。

  瑞祥看着她怏怏不乐的样子,便道:“怎么了?晕船?”

  宮千巧摇了‮头摇‬,扯出一抹微笑,转开话题。

  “王爷,您有一艘这么好的游舫,真的应该常常来走走逛逛,不然闲置著这片好山好⽔,真的太可惜了。”

  “本王何尝不想,奈何公事繁忙啊。”瑞祥见她精神奕奕地回答著问题,也就放下了心,随即打趣起来。“更何况泛舟游湖这种赏心乐事,若是没个红粉知己相陪,自己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宮千巧真的忍不住想⽩他一眼,正想着不要再提到香云,偏偏他倒自己讲起来了。

  “王爷今天就不无聊了吧?”她暗指香云。

  哪知瑞祥的回答却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今儿个有千巧姑娘同行,本王的确感到非常有意思。”

  舂风轻渡芙蓉面、一缕羞红飞上,宮千巧一时间耳子晕红如霞,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头给猫吃掉了?”瑞祥看着她红著脸的模样,不由觉得十分有趣。

  宮千巧脑袋烘烘的,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索随便扯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饿了?”瑞祥俊眉一挑。“这样吧,我叫香云把吃的东西拿过来。”

  “呃…不,不用了。”想到香云冷冷的视线,宮千巧直觉就是‮头摇‬,瑞祥闻言不免奇怪地看着她。

  “不是肚子饿了吗?”

  “我想…我怕晕船会吐,所以还是算了。”

  “小妮子想的还真多。”瑞祥笑了笑,缩回了原本要招人的手。“既然如此,那不如本王帮你想个折衷的办法吧。”

  “呃?”宮千巧正想问是什么方法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掌抓住了,待她回过神来时,瑞祥竟已将她带下了岸边。

  “王…王爷,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才刚上船没多久吗?船都还没开,怎么就下来了?

  “游湖虽好,不过我瞧你怪拘束的,反正今儿个没有别的客人,咱们意随心走,我就带你到你会更感‮趣兴‬的地方去吧。”瑞祥一边说,指示也没停著,不一会儿,旁边的随从就已牵来一匹神骏⾼大的棕⾊骏马。

  瑞祥拉过缰绳,屏退随从后便一个翻⾝上马,然后对宮千巧伸出双手:“来。”

  到了这个时候,宮千巧其实已经糊糊的了,只是她心中仍有疑惑,那香云呢?香云不跟来吗?

  直觉告诉她,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再提香云,因此她顺从著瑞祥的话,搭著他的手踏著蹬子上了马背,跻⾝侧坐在马脖子和瑞祥之间。

  这距离,真真是太近太近了呵…近到仿佛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他呼出的鼻息、他的体温…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不久之前,他还就只是一个站在远处,带著冷然、似乎难以亲近的⾼傲人物,而今他却对待自己如此亲切随和,殷勤有加…

  “王爷。”她突然发问。

  “唔?”

  “您对每个姑娘都这样吗?”

  “什么怎样?”瑞祥迳自驱马前行。

  “这么风度翩翩,又体贴得不行,怎么会如今还娶不著老婆?”

  “照你之前的说法,本王已是恶名昭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套功夫自然已无用武之地。”说到这里,瑞祥忽然低下头来,对她眨了眨眼。“就是哄哄那些个不知情的、外地来的姑娘倒还使得。”

  宮千巧咬了咬下,脫口回了一句。“我才不会著你的道呢…”然而话尾却是有气无力,颇显言不由衷。

  瑞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倒觉得逗著她玩颇有趣的。“是吗?那就太可惜了。”

  宮千巧有些不甘让他占了上风,便另辟话题:“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不会是载你去卖。”瑞祥笑道,这回不等她回嘴,又直接住下说:“皇城市集你去过没有?那其实才是最热闹的地方,吃喝玩乐、食⾐住行什么东西都有,你肯定觉得稀奇。”

  “市集?”千巧不大懂,在她的印象里,市集不就是卖些⼲⼲瘪瘪的蔬菜,不然就是一些竹篮筐篓的农稼用具,至少西北那边的市集是如此,哪有什么好逛的?

  瑞祥不急著打开关子,迳自带著她驱马前行,朝著市集的方向走去。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游舫上头,香云捧著碎裂的茶碗站在船舱⼊口处,正怔怔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

  皇城市集

  宮千巧又再一次大大的开了眼界。

  摩肩接踵的来往人嘲,喧闹拥挤的繁华市街,两侧商家绵延至石板道的尽头,南北货、药行、粮行、绸缎行等等的那是不消说了,还有那数之不尽、看之不竭的临时摊位,有卖杂耍演武术的、剃头的、卖吃食零嘴儿、卖古书善本的,也有落魄书生卖著自个儿画的字画卷轴等等的,宮千巧看得眼都花了,想不到天平脚下,竟是如此繁华富饶、如此生机盎然、百业兴盛,这可比她过去几天来所去过的地方都来得有趣多了!

  “怎么,我说你肯定喜吧?”到得一处,瑞祥扶著她下来之后,自个儿也跳下马背,然后一手牵著缰绳,一手很自然地拉住了宮千巧的手。“人多,别走散了。”

  他的一举一动,不管是有心或是无意,在在都显得那么体贴,宮千巧虽说也是在备受呵护的家庭之中长大的,但被瑞祥这样的男子关照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她不是见惯了这种殷勤的女子,只知道,瑞祥待她真好。

  “那里有摊卖细货的,都是你们姑娘家的玩意儿,咱们去看看吧。”怕是宮千巧不知如何看起,瑞祥索替她主张,尽责地当起地陪来,见千巧没反对,便拉著她往那小摊贩处走。

  “来来来,姑娘喜些什么,尽量看、尽量看!胭脂⽔粉、头饰首饰,我这可是应有尽有哪!”小贩见到来的两人俱是⾐著上乘、一派金尊⽟贵的模样,知道大户来了,招呼也更加热络。“您瞧瞧,这几支簪子都是刚刚才进的货,漂亮不?”

  宮千巧瞧着新奇,却没有接过去看,那小贩连忙又拿起几朵珠花。“那不,看看这朵珠花如何?这染料可是最上等的,包您戴个十年还依旧如新。”

  瑞祥见宮千巧听得津津有味,可就是不曾接手端详,以为她没‮趣兴‬,正准备带她离开的时候,宮千巧却发话了。

  “老板,你那镜子…”

  她纤手一指,瑞祥和小贩便一齐朝她手指处看去,原来是一面木质螺钿手镜,看上去不是全新的,模样也不特别华丽,硬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抵就是别有一番朴拙趣味。只见宮千巧指著那面手镜问道:“你那镜子怎么卖?”

  “这…这镜子…”

  “怎么了?不卖吗?”

  “不是…不是不卖,这镜子是让那些夫人‮姐小‬试戴之后照看用的,不是商品啊…”那小贩有些尴尬地道,心想这姑娘要嘛不是脑袋坏掉,就是不识货,这么多新奇东西她瞧都不瞧上一眼,倒对那手镜情有独钟,真真怪人一个。

  “那也不打紧…”正当宮千巧想往下说时,瑞祥却打断了她,并从怀里摸出一锭元宝,放在小贩面前。

  “卖不卖?”

  一看到元宝,小贩眼都直了,连忙点头如捣蒜,恭恭敬敬的将镜子到宮千巧的手中,然后接过元宝,便赶投胎似地收拾摊子,闪人去也。

  “咦?他跑那么快做什么?”宮千巧拿著那面手镜,疑惑地问道。

  瑞祥忍著笑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趁咱们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先溜为妙啊!”“先溜为妙?”

  “毕竟很少有人会拿一锭元宝换一只中古镜子吧,他可把咱俩看作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冤大头了。”

  “我本来要自个儿拿钱给他的,是你抢著付。”宮千巧回道。“王爷⾝上难道都没有碎银子吗?非得拿整个锭子出来,不明⽩的人还以为是暴发户呢!”

  “罢了罢了,本王还真鲜少有这么暴发户的时候呢!且让我做一回又如何?”

  宮千巧对这句话倒是留上了心。“王爷这话的意思是,您从没送过东西给女孩子家?”

  瑞祥闻言,神⾊间忽然一闪而过一抹黯沈,然而随即被他自个儿的笑容所掩盖。

  “有是有,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王爷…”他那遥远的、仿佛在回忆著什么的神情,是那么幽远又寂寞,尽管以笑容遮掩,一瞬间,宮千巧还是感觉到了…

  瑞祥回过神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看着她,笑着扯开话题。

  “倒是你,我不明⽩,为什么你会喜这个手镜?”

  “呃?我?”宮千巧心知肚明他是不想多谈其他,也就顺⽔推舟的回答。“因为摸起来很温润、很舒服啊,我就喜这种老木头,尤其很多人碰触过、变得圆滑的那种。”

  “你的‮趣兴‬还真是奇特。”

  “西北那边也没什么太鬼斧神工的玩意儿,更何况那边风沙多,就算戴上了那些珠珠翠翠的出门,还不全弄脏了?”

  瑞祥不由微微一笑,这丫头浑然不知这回⼊皇城大概就不会再回到西北去的事,还一迳的担忧,真是有趣,要是他将事实说破,真真不知她又是何反应?

  “这种事你何须烦?留在皇城不就好了?”

  “怎么可能?”宮千巧直觉回答。“爹爹总有一天还是要回西北去的啊,到时我也…”

  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你也怎么?”

  宮千巧直直看着瑞祥,樱微张,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爹爹一回西北,她自然也是要跟著回去的,不回去,又待如何?但一回去…

  她可能这辈子就再也见不著瑞祥了吧?

  想到这里,一阵淡淡的、无以名之的失落感蓦然涌上,她不晓得自己为何对眼前这男子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感受,只是觉得这两⽇,大概是她进皇城以来最最充实、最最快乐的⽇子了…不仅仅是因为她来到了富饶的天子之都,而是因为,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在她的⾝边。

  “怎么哑了?”瑞祥的声音在她耳边回绕,宮千巧于是呑了呑口⽔,别过脸去。

  “没,我没事。”整理好紊的心绪,她才有办法面对⾝后的男子,只见宮千巧深深地深呼昅一口气,然后转回头来。

  “谢谢王爷送我这镜子,千巧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就算以后回到西北,两地相隔,也是一样…就是赠者只是一时的兴之所至,也够她受用良多了,⽇后睹物如同见人,不也算一桩奇妙缘法?

  瑞祥并未清楚意识到宮千巧语气中那宛如道珍重、话别离般的惋叹语气,他只是想藉著眼前这与“她”有著三分神似的女孩儿,试图让自己那已然褪⾊的过去再度鲜明,以稍稍补偿少年时那个心碎神伤的自己。

  ********

  才结束了皇城市集一⽇游的宮千巧兴⾼采烈的回到家中,松行就过来了。

  “‮姐小‬,老爷在等你呢!”

  “等我?”宮千巧指著自己问。“有什么事?”

  松行耸了耸肩膀。“我哪知道?小的还有事要忙,老爷在书房里,请‮姐小‬快些过去吧!”

  宮千巧歪著头想了一会儿,实在猜不出⽗亲有什么事情要找她,于是便怀著愉快的心情蹦蹦跳跳地往书房走。

  书房里,宮任安背著双手在里头绕著圈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一见是宮千巧,那胖呼呼的脸本来要笑,却立刻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地凝肃了下来,只对她招手。

  “宝贝儿,来来来。”

  宮千巧千依百顺地挨著⽗亲坐下,宮任安搂了搂她。“今天玩得⾼兴吗?”

  “⾼兴。”拿著那只手镜,仔仔细细地玩赏著,宮千巧有说不出的开心。

  然而见到女儿那副模样,宮任安只觉更加有口难言了。

  “宝贝儿啊,爹爹有事想跟你说。”

  “唔?”宮千巧还在玩著那只手镜。“说啊。”

  “呃…”宮任安顿了顿。“这个,爹爹今天进宮面圣,皇上说,西北那儿,爹爹不宜久离职守,因此要我订下回程,早早返回去…”

  “噢…”宮千巧闻言抿著嘴点了点头。

  她早知道总有一天要回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罢了,打起精神,她还是尽力维持著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也好,什么时候要走?我待会儿就去收拾。”

  “不不不…还没那么快。”

  宮千巧愣了下。“爹爹,你可把我搞糊涂了。”

  “不不不…不糊涂。”宮任安道:“其实爹爹也不知从何说起,总之…总之…”

  “总之什么?”

  宮任安看着女儿那一脸疑惑的表情,想到即将对她说的话,心中千百般不舍,然而一咬牙,还是豁出去了。

  “总之你!不必走…”豁出去归豁出去,但到要讲时他又气软,只有前三个字喊得中气十⾜,后三个字就成了喉咙里咕哝。

  “啊?”这什么意思?“我不必走?那我留在皇城⼲什么?”

  只见宮任安著双手低著头,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般,不清不楚地嘟嘟嚷嚷。“⼲什么…不就嫁人嘛⼲什么…”

  “什么?”宮千巧只听到后面几个字,不过那也⾜够了。“嫁人?”直觉告诉她要问个清楚明⽩,然而看见⽗亲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转瞬间,她什么都理会过来了。

  宮任安眼睛看着他处,仿佛这样才能将话完完整整地脫口而出。“我…我本来是想,就趁著这一次进皇城,把…把宝贝儿你的终⾝大事办一办,帮你找个能依附的好婆家,省得在西北那杂⽑不生的地界受苦,虽然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快些回去,可是这样一来…你的婚事势必拖延,一回西北,又不知道要等到驴年马月才能回来…幸…幸好皇上也能体谅我为人⽗亲的处境,答应我把婚事办完后再启程…”好不容易说完了一串,他回过头来,却发现宮千巧的神情怔怔的,似是呆住了。

  “宝贝儿…你…”“你的意思是说,要把我丢在皇城,自己跟娘回西北去吗?”

  “不是‘丢’在皇城,是替你在皇城找个好归宿…”

  “还不都一样。”宮千巧咬著下,五味杂陈。“为什么非得这么急著把我嫁出去?女儿几时碍你们的眼,招你们的嫌了?”

  “哎哟哟!你这说的是哪一国的话?你是爹爹的心肝宝贝,爹爹一心只怕你受委屈,哪会嫌你?”

  “那为什么…”宮千巧还要说,却被⽗亲打断。

  “因为你都快二十岁了,再不嫁人就说不过去了,西北那边除了一个赖成元将军与咱家还算门当户对,其他的还能有谁?偏偏他又老得跟你爹我差不多年纪,把你嫁过去,别说你不好受,连我都别扭。爹爹千想万想,还是只有让你留在皇城,我才能放心啊!”“…”宮千巧被⽗亲的一番话说得完全没了主意,嫁人…嫁给谁呢?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跟家人以外的男子有太多的接触,更何况碰上这等婚姻大事,饶是情再怎么开朗的姑娘,也不噤犹豫沉昑吧…

  不自觉地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也飘飘忽忽的游移起来,最终落在手中的那把手镜上,怔怔的瞧着瞧着,半晌,她突然像看出了意思似的瞪著那镜子直端详,然后,灵机一动。

  “要我嫁人可以。”

  “啊?”宮任安一愣,他的宝贝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事实了?他原先还以为女儿会大哭大闹一番,说一些自己宁愿侍奉⽗⺟终生也不愿嫁人的傻话,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妥协了?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正当宮任安在那里心中转折万千的时候,无意中却听见宮千巧说了一句话。

  “女儿若是要嫁,就要嫁英亲王。”

  “啊?”宮任安又啊了一声。“你说什么?乖宝贝儿,你是说,你要嫁给像英亲王爷那样的人吗?不瞒你说,爹爹是有想请王爷介绍几个合适的对象啦…”

  “不。”宮千巧这次抬起头,眼神中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是说,我要嫁,就要嫁给英亲王,不然,我宁可出家做尼姑去!”没错,爹爹如果真想把她打发嫁人,她也不会让他那么省事的,要她来选,索就选一个最不可能的对象吧!

  宮任安这回总算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听清楚的同时,他的脚也软了,不噤砰地一声,跌坐回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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