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益州。
巡视大营的大将军石寅,在大营内走了一回却仍是没见着尔岱的影子,眼见时辰已不早,他朝身后的副官弹弹指。
“王爷人呢?”怎么近来尔岱愈来愈少待在大营里督练?
副官拱手上禀“回将军,王爷仍在府里。”
“府里?”不愿任人说尔岱懒散怠惰的石寅,不悦地回首再问“都什么时辰了,怎没派人去请王爷?”
“派是派了,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副官,一脸的言又止。
“但王爷派人传话,今不离府。”早已对此深感不的左翼将军,在副官回不上话时,不客气地代他把话说出口。
石寅拢紧了两眉“又不离府?”
“是。”
“王爷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或是府里有何事绊着王爷?”一心一意全都忙于统整规划大营的石寅,近来始终没机会与尔岱见上什么面,而素来相信尔岱的他,也一直都认为懂事的尔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可数未见,怎么大营里就出了个总是不在其位的治军统帅?
陪着石寅一块巡视,站在副官身后的众人,在他提及这个问题时,霎时全都噤声不语,唯有敢言的左翼将军,毫不忌惮王威地再抖出内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为了那个人,近来益州大营里的人可有话要说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谓,亦不明众人眼底的那份不从何而来。
“西南公主。”
石寅登时变了脸色“王爷不是早就奉圣谕将西南皇室之人贬离益州?”
总觉得心里有愧的副官,低着头说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爷见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在逐皇室之人时,不要邀尔岱亲临监督就好了,不然尔岱也不会…
“他违旨私自将公主收在府内?”心火暗生的石寅,随即将来龙去脉推断而出。
“是。”劝过尔岱,却反而遭尔岱数落一顿的左翼将军,想到这事就有气。
捺着子的石寅,反复思索完事情的严重后,慢条斯理地再问。
“可还有他人知道此事?”这事要是在大营中传扬开来,有损王威那倒罢,最要命的是,要是大营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爷所派之人渗入,后果恐就不堪设想。
左翼将军撇过脸“大营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不临营,留在府中芙蓉帐里,这事教他们怎么得下来?
“速去我府中请来圣旨,随后率小队前往王府。”决意快刀斩麻,尽速处理此事不让它扩大的石寅,即刻对左翼将军发落。
“是。”得令的左翼将军,马上朝身后扬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声警告“营中若有人胆敢拿此事嚼舌,就割了他的舌!”
“是!”当石寅率人亲抵晋王府时,身在府中的尔岱,对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尔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拦着任何要见晋王之人的管家,在见着怒气冲冲的石寅来到时,才想命下人尽快向王爷禀报,便遭石寅拦了下来。
“大将军…”在石寅一手推开他,并命左翼将军率人入府,管家则慌张地跟在他的身后。
石寅环首看向四下“王爷人呢?”
“王爷他…”赶紧拦挡在石寅面前的他,实在不愿石寅在这不对的时机进去里头。
当左翼将军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原应按期逐贬,却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仆婢女之后,石寅肝火大动地命人再搜,不过多久,已被贬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从另一个院内遭捆了出来。
看着王府庭中这些不该出现在此的人们后,石寅眯细了眼,缓缓抬首望向府内,转身大步迈向尔岱所居之处。
逐步跟在身后的管家不苦苦哀求“大将军,王爷待过,任何人都不许打扰他…”
石寅厉目一瞪“身为师徒,老夫要见他,还需他的允许?”
“但将军所站之地乃王爷封地,王爷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气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谁是主,谁是从。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晋王不过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将,论军阶,他见着了本大将军还得向老夫躬身请安!”
“将军万万不可,王爷他…”拦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里头走去时,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将军派人将他给架去一旁。
大批凌乱的步伐声传抵尔岱院内之时,大约料到发生何事的尔岱,匆匆着衣,还未将房内的公主找个地方藏妥之时,不请自来的石寅已推门而入。
不顾尔岱面上已风云变,石寅大剌剌地瞪看着宛如惊弓之鸟躲在尔岱身后的西南公主。
“她为何在这?”
尔岱反而先数落起他的不是“大将军不该擅闯府内,本王已待过任何人皆不许入府打扰。”
石寅朝东拱手以道:“按圣谕,西南皇室一族十前就须远贬至怒江以西。”
尔岱护着身后的公主,扬高了下颔正以对。
“我要留下她。”
“君无戏言,违旨即斩。”认为他盲目过头的石寅,不要他想想后果“王爷想抗旨?”
“可暂将她藏于府内。”在身后的公主浑身发抖之时,尔岱不忍地将她搂至怀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杨国臣首,不似西北胆敢挑战圣上天威,更从无颠杨复国心态,后本王会亲自向父皇解释此事。”
“藏?”愈看他俩愈是火上心头烧的石寅嘲地问:“此事人尽皆知,还需等到后?王爷认为这事逃得过圣上眼下吗?”
看着石寅身后携来的左翼将军与众部将,于情于理以及现实皆处于危地的尔岱,低首看了怀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顿了顿,不放弃地再次宣告。
“无论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后,总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
白头不相离。
“不计代价?”气得七窍生烟的石寅用力握紧了老拳。
尔岱堂然以对“是!”记忆中,那名总是跟在他身旁,声声唤着师傅、处处习着他的少年,在尔岱开口的?x那间,登时在石寅的脑海里消失不见,那个总是敬他如师如父的尔岱,在被爱情蒙了眼后,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机巧,按着他的愿望在军中步步往上攀,终成统领一方的统帅,准备大展鸿翅的翔鹰。
往昔走得太快太远,血淋淋的现实则是来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断。
即使尔岱将会有恨,即使后将会形同陌路,他还是得在尔岱失足跌向万丈深渊之前拉尔岱一把。
石寅蓦然朝身后一吼“来人!”
“你想做什么?”尔岱气急败坏地看着在他下令之后,那些立即闯进房内的下属们,抱紧了怀中的公主后,猛然抬首问向此刻面无表情的石寅。
请来圣旨的石寅,一手高举左翼将军递上的圣旨,屋内除了执旨的石寅与尔岱外,其余人等皆见旨跪下。
“奉圣命,西南皇室不愿就贬者,斩立决!”
“王爷…”泪面,藏不住眼中惊悸的公主直捉紧尔岱的衣襟“王爷救命、王爷…”
“谁敢?”尔岱在左翼将军等人上前捉人时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圣旨的石寅在他们身后无情地下令,军令如山。
“王爷──”硬生生遭拉开的公主,在被拉出门外时犹带泪地回头切唤。
“石寅!”同样也遭人架开的尔岱,在石寅无动于衷地转过身去时,忙不迭地向房内的人恐惧地疾喝“住手,快叫他们住手!”
凄婉的叫声,在他的话落之后,刺痛他心扉地自外头传来,尔岱楞张着眼,难以置信地停止了挣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内关上门时,他缓缓跪坐在地。
“为什么…”哀痛得难以成言的尔岱,颤抖着身子,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杀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没有回答。
“她没有错,是我爱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声大喊,不明白为何要将罪过推至她的身上让她来承担。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爱上即是她之过。”
“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从无见过的。
石寅现实地问:“若不杀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借机打或借口削你兵权,倘若圣上因你抗旨动怒,到时你该如何?”
“我不在乎!”尔岱忿忿地挥着手。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头落地?”石寅气得涨红了脸“集西北、西南军员之大成的益州,已成为我国最强的兵武之地,你要将手中所有的一切赔在一个女人身上?何时起你变得如此目光短浅,你还想不想回到长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尔岱的吼声随即盖过他的“在权势之外,我也是个有血的凡夫!”
“凡夫?这凡夫,是你说当就能当的吗?”面对与他针锋相对的尔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谁说你有资格当个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庙堂之上!”
“站在庙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无人冷血无情吗?”尔岱不领情地看着这个总想将他往上推的师傅“别将你的梦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么,我自会拿下,不需你总是自以为是的来为我着想!”
一席话,说出尔岱多年来窝藏在心底的心声,石寅在听见之余,亦听见了,他自个儿口所传来的那阵心碎之音。
“一为师,终身为父。”不后悔的石寅,用力下喉际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毁前程!”
“出去。”不想再听任何字句,更不想在这当头又听石寅拿师徒二字来他,尔岱不留情地开口。
“王爷。”
他忿指向门扉“滚!”
站守在门外,将门内所言皆听进耳里的左翼将军,在难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门外之时,不忍地看向他。
“大将军…”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么都不必多说,看着石寅独自步下房阶,一步步走向外头的身影,左翼将军难过地皱紧了两眉,感觉石寅在一夕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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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
送走前来巡视轩辕营的玄玉后,与留下来的袁天印一块待在帐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时令左右退下。他静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着,并揣想特意来找他的袁天印想对他说些什么。
“可听过狄万岁这人?”开口就提重点的袁天印,开门见山地说明了他是为了何人而来。
多年前早就听闻此人名声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个狄万岁之后,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他淡淡轻述“狄万岁是扬州守将,赵奔将军的得意门生。”
“现下狄万岁还是丹伏羲营的领头人物,他一手打造了个全新的伏羲营。”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隐瞒什么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不急着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师傅担心伏羲营后将会对轩辕营造成威胁?”
“我担心的是狄万岁这个人。”伏羲营在后是龙是虎,全都靠狄万岁一人。
“袁师傅认为他会对我造成威胁?”总觉得自己被看轻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问。
认为他这些年来,无往不利得太过习惯的袁天印,索直接拆他的台。
“灭南之战中,狄万岁若是参战,今元麾将军之职,未必会是你的。”在朝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运,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万岁之所以只能屈就为一名扬州守将,是因他无沙场可战,是因他时运不济,所以才错过了扬名天下的机会。
霎时沉默的余丹波,紧抿着嘴不置一词。
“我知道你视他为头号大敌。”举扇轻摇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个心结“因他曾经打败过令尊。”
提及先父曾经败给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狄万岁一事,余丹波面容不变得森峻,但他没有出声反驳,只因袁天印所说确是事实,而他也是自那时起,就一直将狄万岁这人放在心底至今,对于狄万岁,恐怕就连赵奔也没他那般了若指掌,也无人似他那般看重狄万岁。狄万岁之所以敬赵奔,是因赵奔为师,但他知道,狄万岁早就已经青出于蓝。
“丹波,你得要有个念头。”为免余丹波将会意气用事,或是逃避狄万岁,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轩辕营之人,只要非王爷之人,后,都将可能是你之敌。”
他深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公事公办的袁天印,再端出严肃的神色“与辛渡相比,你认为狄万岁如何?”
“胜于辛渡。”论战技,看起来辛渡是与狄万岁不相上下,可那是因为阴险的辛渡在战场上可不计牺牲代价,而狄万岁却与之恰恰相反,作法与他相似的狄万岁,不但可胜得堂堂正正,且还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与你相比呢?”
头一回,总是自信无比的余丹波无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没把握。
“后还早,你尚有时间准备。”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
“袁师傅。”他紧握着双拳“对于狄万岁,我该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纸扇“后信王若愿与王爷联手,你只须小心,但若信王在后成了敌方,你就得要有与狄万岁一决生死的准备。”
“乐呢?”只要有乐与他并肩,狄万岁或许就不会那般棘手。
“狄万岁要找的是你不是乐,乐在后,必须全心对付另一人。”他不轻松,乐亦然,而乐除了要对付战技高竿的敌方外,尚得历经亲情的考验。
他不解地皱着眉“何人?”
“晋王尔岱。”若是消息没错,听说晋王与大将军石寅这对师徒已翻了脸,后晋王单打独斗,恐将是必然。
余丹波讶异地看着他,同时心房亦重重紧缩着。
袁天印笑了笑“当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测,能否成真,尚待后证。”
“闵禄与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当作玩笑话听的余丹波,紧张地再问。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耸着肩“时候到了,你会知道的。”
送走不愿再多说的袁天印后,余丹波走至外头,来到校场外的一隅,远望着校场上,曾经是敌我分明,但现下却全都同处一处、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将,这让他想到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
就像尔岱,也像德龄。
更像眼前这群曾奉命力抗于轩辕营的前南军们。
看着那些生活在轩辕营中的人们,回想起灭南时的种种,他摇摇头,深刻体会到再深的伤口,终究也会被时光磨平得只剩一个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他静看着许久不见的顾长空,方才回营,又急着去找那票与他打成一片的前南军旧员们。
“你的脸色很难看。”忙于九江城城务,难得回营的顾长空,有些纳闷地瞧着同袍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们也是。”袁衡一手指着校场上那些跟他一样的弟兄。
顾长空担心地问:“吃不好、睡不着?”
袁衡重重叹了口气“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何因?”
“余将军!”校场上的众人,霎时全都靠拢过来,齐声向他诉苦。
听完他们有志一同的心衷,相当明了余丹波子的顾长空,懒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们也一块坐下时,心里有数地问。
“咱们伟大的元麾将军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个祸水将军能干出些什么事来的他,有点讶异这些人,居然也不会因余丹波那异于常人的脸蛋而买余丹波的帐。
马上就有人为乐抱屈“他方才又揍了乐将军!”
顾长空挑了挑眉,看向在乐手底下做事的袁枢。
“为何?”看样子,乐的人缘似乎是比那个姓余的好多了。
袁枢愈想愈不“王爷方才来巡,乐将军也不过只是对王爷说话大声了点,在王爷走后,余将军就马上动手!”轩辕营里任谁都知道,能够和齐王大声说话者,独独仅有乐一人,他们每个人也都习惯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个不允许任何人对主上那般说话的余丹波不吃这套。
顾长空一脸爱笑不笑“正常的。”反正乐皮厚,挨余丹波的拳头更不是头一回。
“他上回还叫燕将军戒酒。”曾被一坛老酒醉得差点醒不来的袁图,也不落人后地替燕子楼抗议。
顾长空讶声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楼的老命?”叫那个饭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楼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头撞死比较快。
“没错。”回想起当时可怕的景况,袁图还心有余悸“燕将军在挨了他的拳头后,出言顶撞了他两句,他就二话不说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点点头“应该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么理所当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怀疑同样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讨生活的顾长空,怎么有办法一待就是那么多年。
“这些都只是小事。”顾长空两手?K着,笑看他们这群根本不知厉害的新兵们“你们还不知道咱们的余将军,除了带兵打仗外还有个天份吧?”
“什么天份?”
“得罪人。”他开心地咧嘴而笑。
当下所有人都拧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时…”洋洋洒洒开讲的顾长空,说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释“只是举例,失言之处,你们就大人大量别介意。”
众人朝他点点头。
“先前轩辕营与女娲营由南北进之时,女娲营的闵禄斩拖累大军速度的俘兵,余将军在知情后,情愿冒着大军不和的风险,也要自闵禄手下救出战俘。”抖出他们所不知的往事之后,他再告诉他们另一件秘辛“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闵禄之所以会缺了一只眼,就是因为余将军是出了名的有仇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干的?”
“可不是?”顾长空扬高了下颔,朗声大笑“他得罪过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娲营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却被踢出门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统统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样子,你也是个受苦受难的过来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戚戚焉地瞧着前辈。
顾长空愉快地朝这票有难同当的同袍挥挥手“哪里,现下有你们替我分担着点,我可轻松不少。”
不想也沦为另一个顾长空的众将官,听了他的话后,争先恐后地齐声开口。
“不知乐将军那里还缺人吗?”跟余丹波相比,乐的心地善良多了!
“别这样,余将军这人,除了嘴巴尖了点、肚量小了点、心眼坏了点、太会记仇了点,还自恋自大目中无人,更擅长强人所难以及从不体贴他人。”忙于补救的顾长空边说边点头“除开这几点不看,基本上,他还算是个不错的将军。”
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片沉默。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好半天,楞张着嘴的袁枢,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口中挤出。
顾长空搔搔发“都有吧。”
“是吗?”
冷冷的音调一抵他们的耳底,众人胆颤心惊地回过头来,就见方才他们话里的正主儿,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两手环着,眯细了两眼记下眼前众多欠揍的对象,霎时,颗颗冷汗,不约而同地自他们的两际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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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方罢,墨黑的天际仍挂有黎明前的残星。
率众返回东宫的灵恩,走在仍点着宫灯的宫廊之上,无视于殿廊两侧众多对他卑躬屈膝的宫人与宫女。一壁往前疾走的灵恩,在身后的甘培与宰相禄德功赶上来时,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没回首的他,在甘培出声后即问。
“阎相那方面,无从下手。”办事不力的甘培小心翼翼地应着“因无论是明里暗里,阎相皆否认与齐王有所瓜葛。”
灵恩冷哼一声“他也是这么敷衍本宫的。”那老家伙必定是察觉了他正在怀疑些什么,故而才会如此。
“殿下何不亲自探探圣上口风?”既然他与太子皆无法攻克在朝中拥臣自重的阎相心房,那就只有请出另一能镇住阎相之人。
不想明目张胆的灵恩瞥他一眼“好让父皇起疑于本宫吗?”一旦父皇对他此举起疑,阎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时别说是想探什么口风了,要是阎相在父皇耳边煽动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这…”“阎相迟早会出破绽,盯牢他。”不急着一鼓作气揪出阎相,也知要拉垮阎相得花时间与力气的灵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计,就盼行事谨慎的阎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前,国舅进宫见了皇后。”甘培才退下来,同样也有事急禀的禄德功,忙走至准备加快步伐回宫的灵恩身边。
灵恩稍稍放慢了脚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了些什么?”
“国舅向皇后进言太子妃无德,不若宣王王妃贤淑。”为此忧心不已的禄德功,还指望着成为太子妃的自家女儿能登上后位“听宫人说,皇后近来时常向圣上进言。”
“哼,外戚。”灵恩嫌恶地皱眉“明我就进宫面圣。”国舅有嘴,他岂会无?既然国舅不安于己位,他也不需再让国舅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
禄德功不安地再禀“殿下,再过数即是国舅寿辰,国舅已发帖宴请百官。”
登时停下脚步的灵恩,在宫灯的映照下,面色显得相当不善。
“里头有咱们的人吗?”
他重重颔首“国舅摆明了要拉拢殿下之人。”
“设法断了国舅的财源,没了钱财,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灵恩决定加快松动国舅的步伐,并撂话警告“转告底下的人,谁要敢偏向国舅分毫,谁就是与本宫作对。要知道,本宫既能拉上他们,自然也能将他们踢出京畿,到时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们一命!”
“遵旨。”
“可还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还得回宫处理国务的灵恩不耐烦地问。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爷都在其封地积极练兵。”这才忆起还有一事未禀的甘培连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丝毫不敢疏忽大意的灵恩,扬手斥退廊上宫人之后,神情严肃地问。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国兵武最重者,非尔岱莫属,而向来知命顺命的尔岱也总是遵着圣命行事,从无违抗,但尔岱愈是顺从,也就愈被他视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会是敌人。
早就收到风声的甘培小声细报“据闻,大将军石寅与晋王不和。”
“不和?”情况出乎意料之外,灵恩不深感兴趣“何因?”
“大将军斩了晋王私藏的西南公主。”虽然石寅极力替尔岱下这事,但益州大营中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尔岱不顾师徒之情的对待,因此耳语就在大营中暗地传扬开来。
灵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为何要斩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当遗憾尔岱竟没得逞,败在石寅的军威之下。
“哼,石寅那只老狐狸,还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尔岱若出了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权,偏偏爱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坏事。
“殿下可要将此事禀报圣上?”得知此事后的甘培,老早就想好该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斩了西南公主,本宫若再追着打,只怕父皇会怀疑本宫居心。”灵恩不赞同地摇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紧石寅与晋王间的一举一动,他俩若生干戈,立即上禀。”他可不想得太紧,防众皇弟不够,到头来还得防起父皇。
“那女娲营呢?”身为眼线之首的禄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娲营已大举募兵完成且训良,殿下这事可不能也没有主张。”
“什么?”从不知此事的灵恩震惊地张大了眼。
“请殿下过目。”自袖中出密折的禄德功,趋步上前呈上。
看毕折中所书之事,忿恼暗生的灵恩,顿时朝前头摆驾的宫人一喝。
“出宫!”
“不知殿下摆驾何处?”领在前头的敬事总管赶忙回头走至灵恩面前,弯身躬问将另行何处。
“盘古营。”他将衣袍一振“我要见霍天行!”
方下朝返营,听闻太子突然摆驾亲临盘古营,匆匆接获来报的霍天行急忙命营中众将官接驾,但未及赶赴营门处接驾,灵恩却已先入营来到了行辕。
“参见殿下。”在行辕中见驾的霍天行,对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灵恩扬起一掌,转身朝同来的甘培示意,甘培即摆手命行辕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宫何以来此吗?”清完闲杂人等后,灵恩走至他的面前问。
“请殿下明示。”
灵恩将方才所看过的密折交给他“这是益州、巴陵、九江与丹的兵员。”
“殿下?”接过折子仔细看过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隐忧“晋王拥兵自重。”
“晋王为国巩固边防,本就需大批兵员军需。”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在圣上及外人眼中看来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员实际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胁,若是没个合理的理由,只怕动晋王不得。
灵恩索给他一个假设“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娲营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后,霍天行即说出最是中肯的办法。
“若女娲营想造反呢?”灵恩再点给他一个假想敌。
“殿下可派轩辕营与益州联手合击。”开始明白他在话里头玩什么花样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装作公事公办地分析给他听。
灵恩凉声地问:“盘古营在哪?”说来说去,话里全没盘古营,他就这么不想生事?就这么想袖手旁观?
在触怒他之前,霍天行赶紧拱手说出理由“盘古营职责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与圣上手谕,盘古营不可轻易出兵。”
懒得再与他拐弯的灵恩,两眼直瞪向他“本宫问的是你有几分把握。”
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了,不能再装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目相对。
“这就要看与殿下为敌者是何人。”
“宣王。”灵恩立即说出即将成为他头一个开刀下手的对象。
霍天行徐徐应道:“即便闵禄与辛渡联手,末将有把握能够守住长安。”
得了他的保证之后,灵恩顿了一会,话中有话地再问。
“轩辕营呢?”灭南一战中,他与玄玉同处一营,处处帮衬着玄玉,而在战后,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现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盘古营而心在轩辕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忠诚,就这么被搁放在台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着灵恩那双总是将情与理分看得太清的双眼。
为什么,要这般怀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还没回答本宫。”
霍天行直了背脊“末将定当尽全力阻拦任何率兵进京者,无论来者何人,也无论来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灵恩勾了勾角“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别忘了你今的这番话。”
“是。”
“今起盘古营暗中调动兵员,做好你该做的准备。”待完的灵恩,在走出行辕之时回首再叮嘱他一句“张大你的眼睛给我看牢女娲营的一兵一员!”
“遵旨。”
终算是爬上山顶的朝阳,绚烂的光芒向大地,目送着沐浴在晨光下离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膛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听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话里拐着弯在暗示他些什么,也知道,太子此次前来盘古营,除了在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与有无把握对付女娲营外,太子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
身为杨国之臣,他实是不愿看见众皇子同室戈的景况。
刺眼的阳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恍然间,在他脑中突然浮现,当年在泷城,他向玄玉进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时,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谢的模样。
回想起灭南之战中,奉太子之命随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观着玄玉的所作所为。官场多年,他自认看过之人多不胜数,但跟在玄玉身旁时,他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帅,随着大军步步推向南,必须独力背负胜败责任、承受三军统合压力的玄玉,是如何领着犹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驰的野马挥军攻南,坐镇帅营中冷静指挥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断,在他眼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于太子的皇子。
绛一役,不顾私情以大局为重的玄玉、是为何驳回乐出征,行辕中人尽看在眼底,乐是为何急于与玉权一战,他也知晓其中来由,因此,他在暗地里借给了乐一份情,然而还这份情的,却是知解他为何愿背负战败之责的玄玉。当他被玄玉以大元帅之姿下令留在南国以防南国残军可能叛之时,他不知道,面对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还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时的大元帅若换成是太子的话,太子绝不会保他一命,更不会体谅他为何要为乐战败。
不知为何,在听闻盛长渊的死讯时,他有些凄然,骨子里,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羡往。
南国大将盛长渊,能死得无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愿。余丹波、乐,或是闵禄与辛渡,沙场上无敌,是因已选择了认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够毫不遗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悬在刀尖之上。
士为知己者死。
身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大将军,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却没这等权力,亦要承受这等苦寻不到知己的遗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过是替太子稳住千岁之位的基石。
但他却不能对太子不义。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