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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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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二十四小时,童言真再度捧着全新的企划案来到韩定以的办公室。

  不等他发飙,她率先报告企划案的內容:

  “根据经理所提示的方向,我将新车发表会选在建隆集团底下的『水之恋俱乐部』举行;俱乐部里的会员,都是⾝价超过亿的顶级族群,要一睹XCR600的魅力就必须先加入水之恋会员,是水之恋的会员还不一定能参与新车发表会。”

  见韩定以点头,她又继续说:

  “限量的邀请函,我们以专人专函的方式,将邀请函亲自送到客户的手中。这样不但可以让客户感觉到备受礼遇,而且能够拿到邀请函就是⾝分的象征,谁能拿到邀请函?谁不能拿到邀请函?名人们全都等着在比较。这是名车与名人相遇的盛会,无论产经、政治、艺文,只要是响当当的人物,都会想挤进这场盛会当中,我想应该有很多人会挤破头的想要拿到邀请函。”

  她等着他的反应,不敢期待他会有好脸⾊,但是至少可以给她一个认同的表情。

  韩定以看着卷宗夹里用计算机打字的彩⾊文稿,映入眼帘的标题是:

  名车与名人,一场梦寐以求的盛会,邀请您‮入进‬梦想的国度

  昨晚他十一点离开营业处时,她还在赶这份企划案;今早他九点进来公司时,她已经在计算机桌前打着字。

  “你昨晚没回去?”他这才发现她昨天也是穿著这件浅绿⾊的套头⽑衣。

  “呃?”他怎么每次话题都跳得这么快?她的脑子根本无法跟着他的话题运转。

  他将卷宗放回桌上。“你为了赶这份企划案,整夜都没有回家?”渐渐的抓住她的思考脉动,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适合当业务,只适合窝在办公室里当企宣,因为她的反应不够灵敏。

  她又有了微微的扭捏“等我想到要回去时,已经没有捷运,也没有公车,太晚我又不敢一个人坐出租车,所以就⼲脆留在这里。”

  她等着挨骂,好象没被他吼上几句,全⾝都会不对劲;不到三秒,骂声果然又在她耳边⾼⾼的响起--

  “你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你是太天真?还是脑袋太笨?!”

  她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想那么多,不过铁卷门和侧门我都有锁好,不会有事的。”

  他冷眼微?。“下次不准再独自留在营业处里过夜,听清楚了吗?”

  口气岂只不好,吼声简直就要冲破屋顶了,她很怕自己薄弱的耳膜会被震坏。

  “经理,你不用这么大声,你小小声的讲,我就听得很清楚。”

  “听清楚就好!下次若太晚,可以让其它男同事送你。”他不知道自己多余的鸡婆从何而来,话就这么顺着嘴溜了出来。

  “廖主任和袁大哥他们可都是妻管严,实在不方便送我。而且他们得早早回家陪老婆小孩:至于立人的摩托车骑起来跟飞的一样,我坐一次就怕死了,发誓再也不坐他的车,所以我还是自立自強。经理你就别担心我。”她说起话来,脸上的表情丰富,与他阴森的表情相较,一个像在天堂,一个像进了地狱。

  “我不是担心你,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员工为了工作而发生不该发生的意外。”他没再多说什么。这个营业处里只有她会跟他聊天抬杠,每次跟她说上三两句后,心情似乎就没那么烦闷。

  他拿起卷宗,再次仔细读着她的企划案。

  她战战兢兢等着他的宣判,不敢打扰他读企划案时的专注,直到他将十几页的內容全都看完。

  “经理,你觉得怎么样?”

  “你确定邀得到重量级名人参加?”

  “依建隆集团的声望及水之恋的会员,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谁去送邀请函?距离新车发表会只剩半个月,有办法在社交圈里让名人挤破头的想要拿到邀请函吗?”他的问题虽然直接,却直捣问题的核心。

  “这就要⿇烦英明的经理了。相信有经理出马,一定能创造出空前绝后的景象。”

  他看着她爱笑的唇角。这么赤裸裸的赞美,却显得真诚又不矫情,确实只有她才能脫口而出。

  “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韩定以不再多说,拧眉陷入沉思。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心里悬得⾼⾼的,也只能先离开他的办公室。

  一定出办公室,邱苹就一把将她拉进女生厕所里。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没人性的韩定以又骂你了对不对?”

  “没有啦!”童言真不想再引发邱苹和韩定以的战争,只能赶紧熄火。

  “没有?!我刚刚在外面已经听到他那像雷公的大嗓门,你别怕他,恶马要恶人骑,他凶你得比他更凶,别让他把你当成好欺负的小猫!”邱苹气鼓鼓着脸。

  “你别把经理说成这个样子,他也是求好心切,有时讲话是直接了些,但也是希望我们能交出好成绩来。你别气成这个样子,气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童言真安抚着她。

  “他那种讲话叫直接?我觉得根本就是辱骂!活生生的剖开别人的心,然后再洒把盐巴上去,让你痛得龇牙咧嘴的。”

  “他说话是毒了点,可是我相信他没有恶意啦!”

  “你⼲什么老是帮他说话?你这个烂好人,乱没个性的,今天可是他处处刁难你。”邱苹就是看不惯童言真温呑的样子,总觉得要保护她,替她仗义执言,否则她铁定被欺负死。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是怕你为了我万一和他吵起来,你邱大‮姐小‬一个不⾼兴就不做,那我以后不就没了靠山。”童言真拉拉邱苹的手,撒娇的示好。

  “这个办公室里就只有我们这两朵花,我不帮你,难道等着让那个没心没肺的臭男人把你拆了吃吗?!”

  看来韩定以真的惹⽑了邱苹。她是人敬她三分,她就回敬五分的人;但要是别人对她不礼貌,她也绝不会忍气呑声型的。

  “有你在,没人敢动我啦!”

  “那份企划案,他又有意见是不是?”邱苹知道童言真为了想新车造势的內容,根本是没曰没夜的在拚命。

  “他没说什么,只说要再看看。”

  “鸡蛋里挑骨头,大不了不要做嘛,⼲什么看尽他那种‮便大‬的脸⾊!”

  “‮姐小‬,用词文雅点!”邱苹不会不好意思,童言真反而脸红红的。

  “对那种人,我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

  “你可以说不做就不做,反正你这么优秀的业务人才,到处都有老板抢着要;但像我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又是文科出⾝,这年头工作不好找。”童言真说的是实话。她的同学不是去出版社混个工作,就是靠关系在学校里谋得职位,最惨的还都闲在家里。像她这种没有背景的平凡女人,还是认份点别太任意妄为,否则喝到西北风就知道苦了。

  “放心,我会罩着你,要走也会带你一起走,绝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吃苦受罪!”邱苹拍胸脯给童言真保证。

  童言真向来抱着随缘的心态,很多事都顺其自然,不去強求,也别太认真;生气也是过一天,快乐也是过一天;人生苦短,何必太过斤斤计较?

  她的爸妈都是在邮局工作的公务人员,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工作,没有大富大贵,他们却对生活知足満意,常常告诫她们三姊妹要知福惜福。

  也许是受了爸妈无欲无求的影响,能吃饱喝足,一家平安幸福快乐最重要,她不需要功成名就、飞⻩腾达,只要曰子平顺就好。

  只是平顺下的曰子,她心灵深处怎么觉得愈来愈寂寞空虚了?

  ********

  童言真的企划案在出乎她意料下被韩定以采用了百分之八十,剩下微微修改的部份几乎都是细小的枝节。

  在时间紧迫下,总公司授权韩定以全权处理全台的宣传事宜,‮南中‬部的营业处也同步配合韩定以的宣传活动。

  首先韩定以根据水之恋提供的会员名单,择选出一百名会员,以地域性来分配,北‮南中‬各占三分之一。

  一大早的部门会议,韩定以将台北营业处的人员做了适当的分组。

  “廖主任你和立人一组;邱‮姐小‬你和袁大哥一组:小童则和我一组。平常的上班时间只留一组人在营业处,其它两组人就分头去送邀请函,若是晚上及假曰,则反之。营业处需要留下两组人。”他的用意很明白,老人带新人,能力強的带能力弱的。

  “我反对!”邱大‮姐小‬率先‮议抗‬。

  “邱‮姐小‬,你有何意见?”

  “小童跟我一组,袁大哥和你一组!”

  袁嘉原的国字脸发白成一片,心里咕哝着邱苹的不是,不能因为小童和她的交情好,就推别人入火坑啊!

  明知邱苹这样说是为她好,童言真对袁大哥还是觉得抱歉,若她真的和邱苹一组,岂不得罪了袁大哥?

  “为什么?你的理由是?”韩定以的脾气虽暴躁,却是就事论事,只要下属的意见是对公司有利,他就会尊重员工的意见,否则一律会不留余地的批判;但是很多人怕找骂挨,更不想多言的说服他,除了不怕死的邱苹,还有不把他的脾气当一回事的童言真。

  “我和小童都是女人,同进同出比较方便,况且…”邱苹的大眼斜睨着韩定以“她的脾气好又没什么心眼,我怕她白白被你欺负了。”话里含着刺,邱苹再次挑战韩定以的权威。

  在场的人都倒菗了口气!以往邱苹跟韩定以对上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今天的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邱苹!”童言真猛对她‮头摇‬“经理不会欺负我的。”

  “怕什么?他就是看你一副弱弱的样子,老是找你⿇烦。”

  “经理对我很好,没有找我⿇烦啦!”童言真拚命眨眼,要她少讲两句。

  “我这样安排必定有我的考量,不得有异议。”韩定以斩钉截铁的回绝邱苹的提议,并不想和一个女人陷入口水之争。

  “邱苹,就依照经理的安排,你和袁大哥一组,袁大哥跟着你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廖恩诚赶紧打圆场。

  “对呀,我是助理,本来就是要跟着经理跑腿的,你和袁大哥联手出击,一定能创造佳绩的。”

  童言真甜甜的笑脸很难让人生气,邱苹美眸瞪着大大的,好不容易才忍下火气。

  事情就这么定案。从今天开始,每组必须专程送出十张左右的邀请函。

  韩定以没有私心,愈大卡愈难缠的客户都在他的名单上,他放下⾝段亲自打电话联络客户、订定拜访的时间。

  “…这是建隆集团代理德国XCR600的新车,全台限量两百台,我们想邀请您担任我们新车发表会的首席贵宾,您的参与将会使这款XCR600更加尊贵…”

  童言真泡了一杯玫瑰花茶,轻轻放在他桌子的边角,听着他不厌其烦的对客户简介说明。他姿态之低,童言真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做业务的要能屈能伸,该低头时绝不能抬头,该弯腰时⾝段一定要柔。

  放了茶,她又退出办公室。之前他说过,她进他的办公室不用敲门,直接进来便可,因为她是企宣、是业助,更是他的‮人私‬秘书,一天进出他办公室的频繁次数,连她自己都数不清,若老是要敲门,老是要他响应“请进”他的思绪会在无形中一直被中断,于是她总是无声的来无声的去,不用他吩咐,一向迷糊的她已经细心的记下他所需要的一切。

  下午六点,她拿着一个热腾腾的便当走进他的办公室。她知道他不吃炸的食物,举凡猪排鸡排鱼排他都不吃;今晚的便当是三宝饭,看着桌边的花茶已经空了,她放下便当,又拿起空茶杯,用经理室里的热水瓶直接加热水。

  一切像她没有进来过,他埋首在办公桌上。她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又悄悄的退出办公室。

  她忙着筹备新车发表会当天的程序事宜,从场地布置、贵宾安排、音响灯光、餐会点心、主持人选,一直到彩球门要几座?鲜花要多少?指示标题要多大?杂杂乱乱的大大小小事,她得全神贯注的投入。

  这是她的第一个企划案,是她第一次受重用,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经理对她的栽培和期望。

  ********

  灯一盏盏的暗了,白天的繁华、夜晚的灿烂,拉下铁卷门后,一切又回归到夜半的宁静。

  韩定以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背后,看着她的十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敲打着,边桌上有未拆封的便当盒,玻璃杯里也还有一整杯淡绿⾊的茶水,她又忙到忘了吃饭?!忘了喝水?!

  “你该回去了!”

  突然的出声,让她猛地被吓了一大跳。

  她回头,不住的喘着息,右手抚在被吓得跳动剧烈的心窝处。“经理,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

  “胆子这么小,还敢一个人留在这里睡?”

  “我不知道你还在嘛!人家以为你早就回去了。”

  看着她有些娇斥的模样,感觉时间似有些恍惚了,好象有这么一个表情曾经存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收回心神不愿多想。“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他的口气依旧不好,她也回复成惯有的笑脸。

  “明天就要跟着经理出去送邀请函,今晚我想把后置的作业处理好。”

  “太晚了,剩下的明天再弄。”说着,他人已经从营业处旁的侧门走出去。

  她一看时间,这下惨了!都已经十一点半,再磨蹭下去,她连捷运都没得搭。

  她劈哩啪啦动作迅速的关计算机收拾桌面,将‮机手‬往皮包里一扔,如噴射机般的冲出营业处的侧门。

  大铁门被她用后脚一踢给重重关上。

  寒飕飕的冷风吹来,她全⾝发着抖,匆匆忙忙之下她的救命外套被她遗忘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更别说她的围巾帽子,她又开始哀怨自己的迷糊,回头想再打开铁门,在皮包里摸了半天,钥匙呢?她那串挂着皮卡丘的钥匙呢?

  望着铁门,她欲哭无泪,没钥匙,她要怎么回家?

  韩定以的车从营业处旁的停车场开出来,寒风中一个颤抖的背影杵在侧门前,那抹小小的⾝影,硬是让他急踩了煞车。

  夜里的煞车声总让人惊心,她僵硬的回过头,正想看清车子里的人时,他已经走下车。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注意到了,她连外套都没穿,脖子缩得跟乌⻳没两样。

  “我刚刚太急着出来,家里的钥匙给忘在办公桌上。”

  他的表情是深深的无奈,睐她一眼后,走回车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先刷卡重新解除保全,再打开厚重的铁门。

  “快进去拿,别再落东落西的,我在这等你。”

  “谢谢经理!”她飞快的冲进营业处,还没想明白他为何要等她时,已经拿好她要的东西又飞快的冲了出来。

  “你不能先把外套穿好再出来吗?”怎么看她都没有二十六岁该有的成熟和精明,散漫的生活方式,让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在她穿外套的同时,他将铁门关好,把保全重新做了设定。

  “谢谢经理!那我走了。”

  “你住哪?”

  “公馆。”

  “上车吧!”他先‮入进‬车內,看着她还楞在人行道边。“童言真,我叫你上车!”不用大喊,黑夜里他的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清亮。

  “哦!”像是习惯了他的命令,她反射性的就坐进前座。“经理,为什么要我上车?”

  “送你回家。”放手煞车、排档、踩油门。

  她短短的十指挥了挥。“经理不用了!又不顺路,我自己搭捷运回去很方便的。”

  不给她反对的机会,车子在夜的寂静中⾼速行驶。

  “你怎么知道不顺路?”

  “你家住天⺟,我家住公馆,怎么可能顺路。”

  “你连我家住哪里都一清二楚,我还有什么事是你所不知道的?”

  她原本看着他的侧脸,在自己又说漏了嘴时,赶紧掉转回九十度,将视线定在前方的雨刷上。什么时候下起雨了?刚刚明明没雨的。

  “我…我是听说的。”她打算蒙过去,没想到他连结婚了还住在天⺟。

  “想必又是⾼中时听来的?”深夜的魅力,轻柔的音乐,他的咄咄逼人不见,语调问有种松懈后的慵懒。

  她点点头,突然看见不远的前方有着捷运标志的指示牌。“经理,已经很晚了,前面的捷运站让我下车,你还是早点回去陪经理太太吧!”

  一切的宁静随即破坏殆尽,他没如她意,我行我素的遵照着自己的意思,继续的在沉黑细雨中,迎风前进。

  不开口的两人,让空气变得很稀薄。飘摇的行道树、昏⻩的路灯、纷飞的雨丝,雨刷不停的在眼前飞舞,她想起那年--十六岁的那年,充満着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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