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何去何从
吴佩孚在武汉的一个小旅舍把自己安顿下来了。他一⾝还算是清廉自守,也没有什么余财,被俘的时候自己的行李当中只有两百来块钱。江北军不搜腰包,这些军官行李都交给他们自己认领了。这一点和北洋军可是大不相同,对方俘虏和战死的人⾝上的财物都是可搜刮的天经地义的洋财。
可是这两百多块钱,又能让他在武汉坚持多久呢?更主要的事情,是他觉得自己前路茫茫。吴佩孚是个有着一定民族主义、也很自信的军人,他觉得这个家国需要一定的办法来救,不然就完蛋了。原来他相信袁世凯是这个人,北洋军也是国中最強大的团体,依托这个团体,自己的能力和才能可以发挥出来,做一番名垂千秋、流芳百世的事业。
但是接连的失败和北洋军的接近崩溃瓦解的状态,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个团体,已经是暮气沉沉了。南北会战失败了,在外人看来,北洋的北方势力还算完整,还维持着这个北方之雄的架子。但是吴佩孚却知道,北洋的精气神已经完全被打垮了!现在北洋团体,除了老袁和他⾝边的几个人还在坚持,试图力挽狂澜,其他的人心早就散了。各师现在都在争取把持地方,大捞一票,然后就要过寓公的生活,可是自己呢?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呢?自己永远在心中蓬勃不安的野心和志向呢?
吴佩孚半靠在自己的床上,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自己的十一团,多好的队部啊,战术技术水准在他自己看来,应该是全国中第一的!但是⻩岗一战,多少弟兄无谓地在江北军的炮火中被撕成了碎片!在上船的时候,他看到不少十一团被俘虏的弟兄,觉得自己已经没脸招呼他们了。这个团就算重建,也再不是那支精锐的队部了。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吴佩孚以为是茶房,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什么事情?进来吧!”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人影含笑站在门口。吴佩孚睁眼一看,居然是自己在京北的老相识,原来军咨府的二等科员卫凌风,只不过现在却穿着江北军的中校军服。卫凌风只是笑着打量他。吴佩孚一个翻⾝从床上坐了起来:“大江兄!你怎么在这里?以前听说你请了长假,原来是来了江北军啊!”他本来想站起来迎接,但是一想到这个朋友现在是打胜战的队部的军官,自己却是个败军之将,一种惭愧和自伤的情绪却让他的神情一下变得自傲起来,哼了一声又靠在床上:“怎么?因为江北军在⻩岗伤亡太大了?看到我没走还在这里,准备拿我正法给你们的弟兄报仇了?”他翻着眼睛“正好,我吴子玉在这里,就是等着给咱们死去的弟兄一个交代,求仁得仁,也是一件快事,我谢谢你。”
卫凌风微笑着头摇,看着这个倨傲无比的老大哥,他的才⼲,当时北洋上下没有一个人是不知道的,但是他这个臭脾气,也很少有人受得了的。这次南北会战,他在⻩岗,以一个团的疲惫之师,硬生生地抵挡住了江北军六个实力雄厚的团,还有空前的火力,坚持了两天。⻩岗几乎被推平了,才抓住准备杀自的他。
雨辰下了命令,这个吴佩孚千万不能打死!将来家国是有用场的。能得到雨辰雨司令的这个评价,就算江北军的军官也不多!就连现在镇抚着鄂湘两省、一向马马虎虎惯了的陈山河,听说吴佩孚没有回北方,马上就派自己来联络他了。想到这里,卫凌风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嫉妒呢。这吴子玉愿意投奔江北的话,肯定能大有所为。这倔脾气的老大哥,怎么有这么好的运道?
他走近了吴佩孚,笑道:“子玉大哥,你怎么这么看兄弟?听说您没回北方那个死地,兄弟也是替你欢喜。这国中未来的前途,除了在咱们江北,还能在什么地方?你这一⾝本事,可不能埋没了…”他正说着,就看吴佩孚一个翻⾝朝里面,硬邦邦地道:“我不做不忠不孝的事情!这次打散了,老子也不⼲队部了,准备自己回山东老家!”
卫凌风心里暗笑,这老大哥的野心他能不知道?要是真打算回山东老家的话,他跟着船回北方多便当?要这么留在武汉⼲什么?司马昭之心,还不是路人皆知。但是他在自己这个旧相识面前落不下脸来也是真的,这个时候,就不该自己出面了。
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吴佩孚面朝床里躺着,听见卫凌风走出去的声音,他哼了一声。派一个中校来招揽自己,江北军以为他是什么?一⾝所学,还要卖于识家呢。他不否认现在江北军在蒸蒸曰上,自己也愿意看看他们的前途,但是真的还是很挣扎。传统的忠孝节义,并不是轻易就能挣脫的…我吴子玉怎么也落到了这一步?不如真回山东老家种田读书吧!
他躺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转过⾝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江北军军官正站在那里打量着他。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不过可以看到,这个军官竟然长得非常俊秀,眉目如画,有些像女孩子。再一留意,就看见他肩膀上的中将肩章,在这个有点昏暗的屋子里闪闪发光。
他看到吴佩孚转了过来,微笑着自我介绍:“吴子玉先生么?我是陈山河。”
江北军三杰之一,二十四岁的年纪就挂上了中将,光复时横扫整个苏中苏北,南北会战的时候率领六个团奔袭数百里攻克信阳,占领武胜关,打残废了第一师,一举奠定南北会战南中方全胜的局势,现在主持湘鄂二省的军事全权,手中雄兵数万,雨辰第一亲信,最爱重的将领…这些资料飞快地在吴佩孚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名将,骄傲如他,也是有些佩服的。江北军三杰他见过何燧,那是个稳重坚忍的年轻人,带领安蒙军在塞外做出了好大的事业,他也佩服得很。一时俊杰,都是这么年轻的人物,雨辰真是能放手提拔使用人才啊!
尽管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吴佩孚面上还是淡淡的。他坐在床边朝陈山河示意请坐,板着脸道:“陈将军,我是一个败军之将,只想着回自己的老家种田读书。你这样来看我,也许是打错了主意,要我加入江北军去打自己的老袍泽。我吴子玉做这种事情,会被天下人唾骂,所以虽然非常感谢你来看望我的厚意,但是有些话,还是不必说了的好。”
陈山河淡淡一笑,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没有和吴佩孚在场战上交过手,但是当初在薛城和⻩岗和他打过硬仗的何燧、张兆辰、汤斯灵、吕逢樵他们,对这个敢于死打硬拼、又极会带队部的北洋中级军官都赞赏备至。就连雨辰都要他关注这个人物。不然他现在这个管着两省军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人,怎么有空到小旅店来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剐骨脸中年人!他留在武汉,还不是等待机会?偏偏还要说得这么推三阻四,真是有些那个。
陈山河并不知道,吴佩孚心里面现在如翻江倒海一般挣扎。现在要他在年轻过自己的人面前说出投效的话,心⾼气傲的吴子玉如何做得出来!
陈山河想了一想,倒也没有为吴佩孚的话觉得有什么难堪,只是淡淡地道:“我这次也只是来看看子玉兄,薛城和⻩岗那两场仗,打得实在是太惨了。就连我亲⾝经历的信阳之战,死的人也是一片一片的,那些都是国中人!咱们这些內战,论理的确是不能再打了,但是为了一个新华中的前途,有些仗又不得不打…”他看了一眼吴佩孚的脸⾊,发现他似乎在冷笑的样子。
陈山河慨然道:“没错,我相信这个前途在我们江北军这里,在我们雨司令这里!我们江北军就是要打出一个统一出来,打出一个和平出来!这里我也并不隐瞒,我们就是想请子玉兄到江北军来做事,建设出未来強大的国防军出来!”
他沉昑了一下,吴佩孚听着国防军三个字却心情复杂,为家国建设一个強大的国防军一直是自己的梦想啊。江北军大将的目标,乃至雨辰心目中的目标也是这个吗?
所以在此刻,心里面正翻江倒海的吴佩孚,只为这国防军三个字而感动。堂堂华中,有国无防,已经多少年了?大家都拥兵自重,作为自己荣华富贵的根本。
陈山河朝他点点头:“兄弟事情很忙,有的话也不能和子玉兄多说了。如果子玉兄能加入江北军的团体,绝不会再让你上內战前线,一切尊重你的意见。现在两湖军队需要大加整顿,这些是非常能发挥子玉兄大才的。不过江北军一向是因为理想而集合在一起的团体,子玉兄如果志不在此,我们也绝不屈驾…”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就见卫凌风带着两个副官走了进来。一个手上捧着一套江北军的军服,露在外面的是上校的肩章;还有一个捧着一个公文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満了钱。
陈山河淡淡道:“我们这里为子玉兄留的位置是一个新成立的混成旅旅长,现在在湖南整训,离北方很远。如果子玉兄另有所图,我人私送子玉兄五百元以壮行⾊。天下之大,以兄⾼才,相信必有去处。兄弟是个本分人,做不来委婉曲折的事情,子玉兄如何选择,听你一言而决。”
天下之大,我吴子玉又有何处可去?吴佩孚看着那两个代表着不同方向的江北军副官,想着自己十几年的军旅生涯还有未来的茫茫前途,一时竟似痴了。
北方经过一系列预备会议的商谈还价,即将到来的正式会议也就在眼前了。现在国全大选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开始召开,这本来就是国中历史开天辟地的第一件事情,加上现在三家逐鹿天下的背景,更是得到国全有别样心思人士的全力参与。报界和国內外的观察员也连篇累牍地发表着评论分析,预测着未来这个权力分配是什么样的。大家都认为雨辰北上以来,面对着同盟会和北洋势力的联合打庒他的局面,现在处于下风。
而雨辰驻节在天津,似乎悠游得很,半点没有把两家联合的意思放在心上。大家都不明白,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以为自己的实力。雄厚,别人再也打庒不下去了?要知道光复以来,这个家国局势的变化,是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他可以在一年里飞快蹿起,也可以很快坠落。如此局面,更当百倍谨慎。
宪法草案讨论委员会,也按照袁世凯颁发的临时大总统令,在12月曰成立了。这个委员会将讨论起草宪法草案,在议会成立之后,向议会提交。在这个会议上,三方吵得最凶。一共三十个委员席位,三方平分了十八个,另外十二个都是其他党派代表和社会名流人士,还有对各国宪法素有研究的学者。这个宪法草案在责任內阁制度还是总统责任制度的政体背景下,因为同盟会和北洋的默契,加上江北的乐观其成,倒是很快确定了。其他的宪法条款,也多借鉴了西方家国成熟的宪法,问题也并不是很大,唯一在江北系统的地方自治问题上面意见极多。
同盟会和北洋两家,坚决要求取消江北的地方自治地位,采取央中集中权力的方法。但是江北系统代表和一些名流学者,却认为江北地方自治卓有成效,很好地解决了前清时期那种机构重叠、冗官冗吏的积弊。而且以地方财力兴办地方之事,以地方人管理地方之事,也让各地大治。江北现在政简刑轻,生民得以休息,正是拜雨辰強力推行的地方自治政策所赐。雨辰在中间只是集中管理江北的总财政,还有全部军事力量。正是因为地方自治政策节省了太多的政费,取消了太多的机构,所以江北虽然免税减税,但是还有余力建设。将来的正式府政,未必不能照搬江北的政策。
但是这个事情关系着将来两家对付雨辰的资本,又如何能轻易让步?一时就僵在那里了。
而雨辰在国美天津总领事馆里已经住了一些曰子了,每天除了不关心预备会议谈的事情,他是其他什么都关心。舞会都举办了好些场,和洋人们往还得不亦乐乎。
同盟会和北洋的联手态势,越来越明显。中山先生现在就住在京北,没有一天不和袁世凯会谈的。⻩兴坐镇天津,和雨辰是绝不往来,只是关注着预备会议的进程。看着刀子一把把地磨亮了,准备对着江北军开刀,这个雨辰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还有其他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