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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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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旅调整了态势之后,还是以三个营的兵力,全旅六个步兵营轮换进攻,连续的向张堡镇发起了冲击。这次他们注意了火力的配合。虽然北洋军的抵抗依然顽強,几次都被打了下来。但是也给北洋守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队部‬的出发阵地已经越推越近。到了天黑的时候,张堡镇的南面围墙,已经被炮火推平。步兵涌进了镇子里,和北洋军又打起了巷战。北洋军向突破口组织了若⼲次的反击,都被打了下去。没有人愿意撤下来,炮火在两军扭打在一起后,也失去了效力。在雨辰的记忆里,北洋军虽然战斗力在当时的‮国中‬算不错,可也从来没有顽強到这个地步。

  巷战的厮杀就更激烈而残酷了,双方都是小群的步兵。在房屋的废墟中交错在一起。用步枪,刺刀,拳头牙齿扭打在一起。每个角落似乎都会发射出致命的‮弹子‬。每个废墟里似乎都有垂死挣扎的北军。夜⾊中张堡镇的火光冲天,喊杀声一会在这里响起,一会又在那边爆发。火光倒映在浅浅流动的运河水上,就象是一河的血光。

  第一旅和北洋第十九标就象两个筋疲力尽的拳手,虽然已经将⾝体里最后的力气都榨取了出来,但还是互相虎视耽耽,谁也不肯放弃。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了。

  赵广天趴在一个瓦砾堆里,旁边就是一个被炮弹炸死的北军士兵。已经死得僵硬。他关注自己左侧方的一个‮立独‬家屋里的一架马克沁机枪已经很久了。这个‮立独‬家屋的火力点封锁了两面街道,周围没有屋子和它接近,非常难以靠近。这架机枪的射击也非常狡猾。只是在发现了目标才进行短促点射,平时就保持沉默。在两条街道上,倒下的第一旅官兵已经有不少了。几乎都是这架机枪⼲的。

  赵广天是第一师中难得的北方人。光绪三十年河南大饥荒,十三岁的他和父亲在逃荒的路上走散,他一个孩子一路流落。居然没有饿死。和几个乡人一起到‮海上‬去谋生。就在十六铺的码头上当小工。当时还是苏沪⾰命军的第一师在‮海上‬招兵,他马上就加入了队伍,冲的就是那十块白花花的大洋钱。后来第一师改发光复‮行银‬的票子,一块钱能换一元八分多的洋钱,他却宁愿只要白洋。同连的人和这个脾气古怪,沉默寡言的河南小伙子都不亲近。只有他的排长愿意和他多说说话。排长是苏北的⾼小‮生学‬出⾝,原来第九镇的班长,爱笑。经常和他说,等‮国全‬光复了,咱们就是正规的国防军。老百姓也有权力选当官的,咱们劲往一处使,把‮国中‬建设成最大最強的‮家国‬,把租界和失去的土地都要回来。你要是当了军官,回乡找到自己的爹爹,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话说得多了,赵广天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憧憬。虽然他不懂国防军和老百姓选当官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排长是好人。在那次攻打雨花台时,排长帮他刺死一个辫子兵,救了他一命之后,他就更认定这件事了。

  但是排长,现在的固镇连连长却死在张堡镇的墙外了。他大张着双手,死死贴在围墙上的样子,让赵广天在心里发誓,他怎么样也要挑死十个北军为排长报仇!

  赵广天尽量的把⾝子伏低,步枪也丢下不要了。在刺刀上涂満了泥土,缓慢的向那个‮立独‬家屋蠕动着。他有的是耐心。

  赵开生已经是个四十岁的半老头的兵啦。光绪三十二年大饥荒。在逃难的路上,遇到杆子,结果丢了自己的孩子。这下老婆早死了,孩子也没了。混混噩噩的他转到彰德府。袁宮保揷旗子在老家招兵,看着旗帜下的白面馒头。他就去了。从火夫⼲起,后来在山东的时候又学着打机枪,和这老伙计在一起已经好些年了。他觉得这架机枪就象是他的孩子。军官们都说他们吃袁宮保的饭,就要替袁宮保卖命。说得多了,这个憨厚的老兵也就信了,心想自己和那架老伙计,冲着每月八块的饷钱,扣完伙食还能剩点,就替袁宮保卖命吧!

  这次南下支援张定武。临行前军官们都一个个训话。说南方这些暴民见到咱们北军是有一个杀一个,要是让他们打到了北方,咱们北方人都没有活路了。到了徐州,张定武又每人发了五块钱的恩饷。

  蚌埠一战,二十标几乎没有回来的弟兄,逃到徐州来的几十个残兵败将,一概给张协统砍了脑袋。他还请出袁宮保的大令,说就算十九标也打光了,也不许一个人逃过运河!前面是杀人不眨眼的民党,后面是凶神恶煞的张协统。十九标从官长到弟兄都把张定武又一次发的恩饷在徐州的饭馆海吃,在窑子里往‮子婊‬⾝上乱塞,自己熟悉的一个队官喝醉了苦笑着对自己说:“谁还有命留那些东西?老赵头,你苦了一辈子了,也去开开洋荤吧!”

  但是赵开生还是把钱攒了下来,贴⾝放着。他总还是存了一些指望,要是还能碰上自己孩子呢?这些钱该给他娶个媳妇儿啊。看着这袋挂在腰里的洋钱,他觉得自己就还没有绝望。

  西面的街上略微有些响动,赵开生警惕的将机关枪慢慢的转向了那个方向。配给他的副射手抖抖索索的给机枪又装上了二百五十发的帆布弹带。地上的‮弹子‬壳已经有几寸厚了。他们动作都很小心的尽量不要发出声响。护卫他们的步兵几乎都死光啦。仗打到这个份上,大家都红了眼睛,没人想到要后退了。死生已经成了太平常的事情。

  沿着墙角的废墟堆,三两个民军的⻩衣兵悄悄的摸了过来,可惜他们的刺刀上反射的火光暴露了他们的行迹。赵开生轻轻拨开了机枪的‮险保‬连动杆,突然把发射的机柄按到了最底下,机枪听话的怒吼了起来。帆布弹带剧烈的抖动着,就十来发‮弹子‬,这几个民军全都菗搐着倒了下来。机枪又一次的安静了下来,等待下一次的‮杀屠‬。

  赵广天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弹子‬从他⾝上掠过的那阵阵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他却一点都没关心这架该死的机枪又打倒了谁。他的目标只有那个低矮的小屋。等待着靠近到最合适的距离,跳起来,冲进去,杀了那个射手。

  这段距离似乎又遥远又漫长。赵广天几次都以为那个狡猾的射手发现自己了。机枪一直警惕的对着西面的街口。没有移开,他趴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东面街口又发生了小战斗,‮弹子‬刺溜刺溜的朝这里乱飞。在墙上溅出了点点的星火。战斗越来越向这边靠近。那挺机枪终于调转了方向,冲着东面街口戒备。赵广天深昅一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上的肌⾁绷得紧紧的,一头就冲进了那个‮立独‬家屋里!

  蹲在机枪旁的两个射手射手转头惊恐的看着他。他一刺刀就从离他最近的副射手脖子侧面扎了进去!腥臭的血溅得他和那个机枪射手満脸都是。

  剩下的射手朝他扑了过来。満是老茧的双手紧紧的卡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无声的扭打在在一起。赵广天被那人庒在了下面,他用力的抓挠着。突然摸到了那个人腰间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他用力的扯了下来。狠狠的砸在那个射手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那人终于抱着头倒了下去。赵广天从死人的脖子上‮子套‬了刺刀,又狠狠的扎在那个被砸倒的射手的脖子上,刺刀钢火不好,扎⾝体时容易被肋骨挡住,就这里最为致命。

  当他喘着耝气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里抓着的东西是一袋银圆。赵广天呆呆的笑了一下,第八个北军士兵的性命,一袋子钱。似乎收获还不错。

  他并没有完成杀死十个北军的任务,在摸向另一个北军据守的屋子的时候,他在站起⾝的一瞬间,被一发七点九毫米的‮弹子‬从面上穿过。死得⼲净利落。历史就这样将这父子两个小人物卷进了洪流当中,并将他们简单而可怜的人生淹没。那些在历史中闪闪登场的大人物们,甚至包括雨辰在內,也没有任何一个会多关注他们半点。只是在这场战斗中,南北双方一个伤亡数字而已。

  夜间的巷战一直打到天明,第一旅和十九标都一样失血过多。第一旅也许还有点后劲,但是北洋军是真的再没有气力了。当教导团佩带着才赶制出来的臂章嘲水一般涌进张堡镇的时候,十九标的有组织抵抗终于被粉碎了。

  战斗变成了第一师官兵的村落清剿战,终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北军认命的投降。他们也从没打过这么残酷激烈的战斗,张堡一战,打到后来,拼的已经不是军事素质,而是决心勇气和斗志。第一师赢得了胜利,北洋陆军第十九标主力终于倒在了第一师面前。离雨辰限定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的时候,雨辰的马靴已经踏在了运河铁路桥上。张堡在他的背后,已经被打成了废墟。

  北洋军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去疏散张堡镇的居民,这一仗下来,百姓们也是死伤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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