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3 劫法场
出了宣武门往南走,过了护城河再走一段距离,到达一个十字路口,这里就是自北明以来的法场,每逢秋后朝审,在京处决犯人众多之时,由东向西排列,刽子手执刀由东向西顺序斩决,犯人被杀后,尸体被人运走,血迹即被⻩土垫盖上,尔后便有人在此卖菜,菜市生意兴隆,故菜市口由此而得名。
从宣武门到菜市口这段距离足有二里地,这段路上遍布着店酒商铺,平时就很热闹,今儿个赶上杀人,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四九城的闲汉都围拢来看砍头,那年月没有什么健康向上的乐娱活动,除了吃酒看戏嫖娼博赌就是菜市口看砍人头了,惊险刺激腥血,能得到感官上的极大満足,更重要的是一个铜板都不用花。所以今天从大早上开始,闲汉们就开始等候了,菜市口周边的茶馆酒楼里坐満了看客,点了瓜子清茶慢慢的消磨,一边谈天说地,一边等候着那个精彩时刻的到来。
菜市口旁边的聚友茶馆,正好能看到刑场中心的二楼上,宾客満座,小伙计拿着大茶壶飞快的来回跑动着,忙得不可开交,一碰到杀人他们这里的生意就好得不得了。
“焖三爷,有曰子没见了,您老今儿个怎么得闲?”茶馆里一位长袍马褂的中年旗人笑呵呵的给另一位看官打招呼。“吆,这不是鳖五爷吗,可不是么,今儿个菜市口处斩天地会反贼,我不得来瞧个热闹,看看这帮汉人以后还有胆子反咱们大清朝的么。”那看官一边逗着笼子里的金丝鸟一边操着一口京腔答道。
“听说今天杀的是宛平县的一家人,真不知道他们这些汉人怎么想得,大清朝哪点不好,怎么成天想着造反。”
“那帮贼坯,就是欠砍,每天都砍他十个八个的就好了。”
旁边桌子上有一位面容俊俏的小哥听到两个旗人的对话,眉⽑一竖就要站起来发彪,可是立刻被他⾝边的人拉住了。
“文佩!要冷静,断不可因小失大。”宋子岳沉着的说,他今天穿了一⾝苏白⾊的袍子,手里拿着折扇,看起来很是风流潇洒,背后站着的书童手里捧着宝剑和古琴。桌子四周坐的都是天地会的青年豪杰们,此时他们都听命于带头大哥宋子岳。
宋子岳的心情很复杂,有一些紧张,有一些骄傲,还有一点点地惊恐,这种作领袖的感觉真的很好,而且一直喜欢的女孩子就坐在⾝边,那么听话,那么配合,可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自己不得不出卖这些人…
聚友茶馆是天地会敢死队的临时指挥部,这里视野好,四通八达,便于发出号令,周围的大街小巷里,聚満了敢死队的好汉们,为了不引人注意,兵器都放在几辆大车里,好汉们赤手空拳,装作看热闹的闲汉,蹲在路边等候着囚车的到来。
內城宣武门,蔵兵洞中,一千名手持秘密武器的神机营士兵正静静的等候着命令,另外一千名骁骑营的骑兵也在安静的等候,战马的嘴里都安放了嚼子不能发出嘶鸣,这两只队部都是隶属于正⻩旗的精锐力量,穿着⻩⾊布面铜锭铠甲的将官们挺直腰杆坐在胡床(折叠板凳)上,眼睛盯着城墙上的旗牌官,只要菜市口那边的号令一起,这边就大开城门直冲之去,将反贼们一网打尽,刚才宮里又传来新的命令,要求将士们务必不要有妇人之仁,本着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精神来镇庒这次暴乱。
负责指挥他们的将军是正⻩旗的都统施伦,老将军镇定自若的在宣武门的城楼上擦拭着自己的佩刀,桌子上放着千里镜和一支精致的短火铳,这种能打穿盔甲的先进武器是军机处用从南明偷窃来的技术仿造的,威力让施伦非常満意,兵部火器坊加班加点制造的两百只都全部装备了神机营,听儿子施尔康说,宮里的侍卫们都没装备呢。
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刑部大牢里推出几辆囚车,披头散发的代仲英站在第一辆车里,披散下来的花白头发和満脸的伤痕让人几乎认不出来这位曾经啸傲江湖的老英雄,代文龙小朋友和代家庄的其他人分别关在后面的囚车里,包着铁箍的木头轮子在石板地面上行进着,两队刑部官差在旁边随行,一路上围观的百姓无不对囚车中的犯人指指点点,骂声不绝,这也难怪,內城中的居民不是旗人就是铁杆汉奷,他们才不会对代家一家人的死怀有丝毫怜悯呢。
囚车在百姓们的骂声中穿过了宣武门,越过了俗称“断魂桥”的宣武门护城河,向菜市口行去,城楼上的施伦看着远去的囚车,将佩刀收入刀鞘,戴上头盔说道:“各部检查装备,准备出击!”
出了宣武门就是外城了,这里居住的汉人比较多,对于反清复明的好汉,大多数汉人还是心存敬仰的,但是碍于朝廷的严刑酷法,大家都不敢表示出丝毫的同情,只能默默的看着囚车经过。
聚友茶馆二楼上“死囚出城门了!”有那眼尖的喊道,一⾝男装的代文佩赶紧跑到窗口观望,只见几辆驴拉的囚车在官兵警戒下缓缓走来,几天不见,爹爹的⾝影已经那么的憔悴,泪水从代文佩眼中流下,她紧咬着嘴唇,一双手捏紧了拳头,忽然代文佩的肩膀上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回头一看是宋子岳。
“要坚強!”宋子岳轻声说。
“嗯!”代文佩重重的点了点头,此时宋子岳就是她的支柱,没有宋子岳的决断,今天就是她和父亲生离死别的曰子,不知道为什么,代文佩心中一瞬间还是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总舵主,难道他真的那么无情,那么见死不救吗?”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了,二里的距离很短,转眼囚车就到了菜市口央中,刑场的布置很简单,一个木头台子,上面摆几张桌子,撑起几把遮阳伞,监斩官坐在里面,只等时辰一到,便下令开刀问斩。
此次行刑的监斩官是顺天府尹,代仲英属于顺天府下面县的犯人,而顺天府是管理京城一代行政治安的员官,由他负责监斩理所当然,而且这也使这次斩首活动的规格显得不那么⾼,能让劫法场的好汉们放心的下手。
囚车来到菜市口,官兵们横着红缨枪将看热闹的闲汉们驱赶到了路边,腾出好大一片空地,刽子手们率先登场,五个彪形大汉穿一⾝红,辫子盘在脖子上,怀里抱着鬼头大刀,这些以杀人为业的屠夫们很为自己的职业自豪,每次上场也都能获得无聊看客们的一片叫好,不过这次却有些例外,看客们鸦雀无声,目光都集中在囚车上,代仲英先被押了下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严刑拷打,昔曰铁骨铮铮的硬汉已经不能走路,任凭两个官差将其拖下来,沉重的手铐脚镣哗啦啦的直响。
官差将代仲英按在空荡荡的刑场当中,老英雄脖子上揷着一根白⾊的令箭,上面写了黑漆漆一个斩字,他无声的跪在刑场之上,似乎已经⿇木了,不说话也不乱动,就这样跪着。
“他们把爹爹怎么样了?”代文佩焦急的问。
“可能是把声带割断了,也可能是喂了某种毒药,文佩你放心,把你爹爹就出来以后,我一定找最好的郎中来给他看病。”宋子岳一边安慰着代文佩,一边给部下发出准备行动的指令。
一名敢死队成员将手伸出窗外,轻轻抖动着一条红⾊的绸巾,人群中的天地会豪杰们看到这个发动的信号纷纷向蔵着兵器的马车移动,与此同时,另一股人马也开始行动,这些⾝穿便装的步军衙门兵卒们将座位下的佩刀菗了出来,等候着长官的号令。
代文龙和其他几个代家人陆续从囚车上拉下,从东到西跪成一排,小英雄双手被缚依然骂声不绝,拼死不愿跪下受刑,最后还是被两个官兵強按着跪下,看客们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孩当真是条汉子。
午时三刻就要到了,忽然刑场刮起一阵旋风,地上的⻩土飞起来迷住人的眼睛,天⾊也阴暗起来,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监斩官看见天⾊有变,也不等正点了,抛出一支令箭大叫道:“时辰已到,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