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方妍此女
“你觉得一个人在社会上多些仇人对头好,还是多些兄弟朋友好?”吴敬忽然话锋一转。
我沉昑道:“说真话吗?”
吴敬回首奇道:“难道你连回答这种问题都可以有真假答案的吗?”
我耸耸肩:“无论什么东西都可以有真假之分——如果问我这问题的与我的思维无法达到同样的⾼度,则我的答案非常简单:‘当然朋友多好。’;可是如果提问的人和我的思想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沟通与相互了解,我的回答就较为复杂一些。”
吴敬想了想,再问:“如果提问的人是你的好朋友或兄弟呢?”
我换个角度来回答他:“我拿真心交朋友结兄弟——明白吗?”
他点点头,恢复平静的面容:“那么说出你的答案罢。”
我笑笑,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什么是真正的仇人?在没有搞清楚这难点之前,我永远都不会对那个问题有明确的答案。”
吴敬颔首道:“这个答案倒不是全没道理,有时候表面的朋友可能事实上未必如此,仇人也一样——看来你的确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么爱冲动的人,思考开始比较有深度了。”
这次轮到我奇道:“以前你见过我吗?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直截了当地道:“事实怎么样以后该说时自然会跟你说,现在你问也没用,我不会回答的。”
我微微一笑,并不追问:“刚才那问题你不会是无的放矢罢?”
这时到了一处凉亭,他径直步入亭內坐下,单手平摊作邀请状,待我入坐后才道:“你的答案跟我预料的不同,影响了我准备要说的话。这样罢,我换个角度说,”他把双手全放在石桌上,灼灼双目盯着我的眼睛“一个人无论多么厉害,如果他没有社会关系,要有什么大的成就根本不可能——世上,没有不用垫脚石便可登上的⾼峰。”
我挺直腰坐正,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说根据我选择的专业,要找到垫脚石来平步青云,就得找与我的专业对口的,对吧?记得你说过,刘志风的老爸是东北什么科环公司的,旗下经营电子器材,而且还是多家际国计算机集团的代工——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是想让我和刘志风成为‘朋友’,以便我以后的发展?”
吴敬双手互握,⾝体向后微仰,淡淡道:“先不考虑你的观点问题,事实上社会中如果一个人表面上的朋友多一点的确比仇人多要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现在你们之间还没有结成真正的仇恨,但如果你确实要报复他,将来他又会报复你,这样循环下去,彼此都会吃亏。你觉得这样划算吗?尤其是在对方的生命价值绝对没有自己⾼的情况下。”
我笑道:“而且他的老爸在计算机行內有相当的影响力,我所吃的亏多半会比他大得多,的确不划算。”
他皱起眉头:“知不知道你这种笑容非常令人讨厌?”
我消去脸上冷笑,缓缓道:“我知道,已经有很多人这么说过我了。但这是天性,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这一点。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不过我还是想再说东西: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所要表达的存在价值不只是在创造物质方面,更在于对‘感情’这种主观事物的珍惜。我也想多交朋友,也喜欢息事宁人,最好是不要和任何人发生矛盾——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人活在世界上就会有这样那样的得失,如果为了交一个新朋友而失去自己本来拥有的朋友,那不是我的风格。何况这一个新‘朋友’未必真的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不打不相识’这句话我相信,但也有一个限度,现在已经到他重重伤害了我的兄弟的程度,你觉得我应该和他和解吗?!”末一句语气已略有加強。
吴敬静坐静着,似在消化我的话,半晌后才道:“首先我要说明一点:刘志风此人虽然品行不怎么样,却是非常重义气,是属于你所说的可做‘真正的朋友’那种类型。其次你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不是吗?你所说的报复,如果我没猜错到现在为止都只是你一个的想法。你——”他深深看入我眼內“并没有和君止彦他们商量过,对吗?”
我条件性地正要反驳,他摆手止道:“现在你不要跟我顶,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中午我听你的答案。这一次我之所以要你接受和他的较量就是基于要你们和解的前提,如果你明天仍然没有想通,坚持要和他结下仇恨,那么这次比试也没有再进行的必要,我会替你推掉。不过建议在回答我之前你最好跟你兄弟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看法。”言毕立起⾝来。
我愣了愣:“怎么商量?他们都不在…”教官已经离座而去,抛下话来:“明天上午我给你半天的假。”
我摸摸下巴,冷静下来。
是否真该问问他们呢?
回到寝室冲了凉,电话忽然响起,我边拿着⽑巾擦头边接:“喂?”
那头一个女声传来:“喂,请帮我找一下植渝轩好吗?”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略感惊讶,想不到林芳这女孩居然这么有耐心,按理说来了两次电话我不回她早该放弃…遮莫她真是有当媒婆的瘾?随口应道:“他现在正在接电话。”
那头非常有礼貌地说:“哦,我有急事,你能叫他马上来听电话吗?”
我几乎忍不住要狂笑。这人居然笨到这种程度,听不出我的声音也罢了,竟连我稍委婉了一点的表达都听不懂。只好直接道:“他现在正和一位芳名林芳的女生讲电话,不知你找他有什么事?”
那女孩发出带问号的“啊”声音带起了怒意:“植同学,你觉得开这种玩笑好玩吗?!”我想起上次跟她的谈话,悟出“此人不喜开玩笑”的真理来,正要应答,那头已抢着道:“算了,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废话。听着,你明天早上马上坐车来第一民人医院,一定要来!”
我大奇:“你现在不是在学校吗?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嘛?我为什么要去那边?请大侠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就算我想去也找不到请假的藉口哦。”
林芳的声音怒意增盛:“方妍为了你住院了——你觉得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这次我才真的大吃一惊,旋即有所悟,问:“不会是刚才来学校那辆救急车…”还没说完,那次来了个坚实的肯定:“就是!”我按捺下波动的情绪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烦你说清楚一点好吗?”
那边好像快庒抑不住爆发的怒气:“我问你,为什么方妍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回!”疑问句里连问意都没了,成了纯叹句。
我诧得张开大嘴:“她打电话…”脑中“刷”地闪过一念。
难道上两次我认为是林芳的来电都是那叫方妍的女孩打的?
林芳的火气明显地递升着:“知不知道她体质本来就很弱?就因为你没有回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的电话,今天军训她不顾自己⾝体累得晕倒在操场上!”
两件毫无因果关系的事随随便便地被牵扯在一起,顿时令我晕入云里雾里:“等一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累晕的又不是气晕的。”
林芳大怒道:“你!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我平静下来,冷冷道:“正因为我有良心,所以我必须对得住它;你呢?你不觉得自己太多事了吗?就假设方妍真的喜欢我,但她一直没有说,说明其中有她自己的理由,你却莫名其妙地跑来横揷一脚——说得好听点儿你是热心,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你是莽撞,再说得不好听一点儿你是个其蠢无比的笨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听过没有?就是指你这种情况。退一步说就算方妍是被气晕的,不如你自己想一想,造成这种结果的究竟是我们中间的哪一个?”正想挂电话,又想一句话补了上去“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但是还是想教你个道理:有好心并没错,可是好心也有个限度和标准,无论什么事情过了度都容易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不待那喘息与怒气并肩加重的女孩反应“啪”地放下话筒。来电显示上显出对方用的是机手,并不是上次那两个寝室电话号码。
⿇烦的事情为何喜欢串在一起涌来呢?
那番话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是冲动。那种自作聪明热心过度的人向来为我所不喜。
想至此处,脑中掠过一念,我微感颤栗。
在为君子报仇这件事上,我是否亦犯了同样的⽑病?
静心一想,其实最重视这件事的就是我自己,连君子这伤者自己都未有多強烈的反应。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怅然若失。
第二天八点之前我已经赶至医院门口,心內颇有点后悔昨晚那么冲动,连方妍所在的病室都没问清楚,现在想去一探都找不着门。幸好君子同她是在同一间医院,大可先去探问前者一番,将心內庒得最重的疑问解决。
还没走进住院部大门,⾝后忽然有人叫喊:“植渝轩!”
我条件反射地后望,暗叹世界真的很小,无心之下都可以柳成荫。来者竟然是林芳。
她一手提着一袋油条,另一手拿着个大保温瓶,似是去买早餐回来。
我待她走近,抢先开口:“昨天晚上我太冲动了,你别放在心上。”
对方弧线优美的鹅蛋脸上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平静地道:“看在你最后还是肯来探望方妍的份儿上,暂时不跟你计较。跟我来吧。”擦⾝而过。
我差点脫口而出告诉她其实来此的主要目的不是探望方妍,险险忍住要她顺手去看看君子的冲动,只好暂且打消去找君子的念头跟她进楼,眼见她进了电梯,我略一犹豫,仍是决定跟进。
这不是我第一次乘升降式电梯,但起动时仍有轻微的不适感,不噤心中暗叹自己果然还未完全适应城市生活。电梯停在六楼,我几乎要叫出来。
会有这么巧的事!她们和君子的病室是在同一层楼!
不知道她见到君子和伟人没有?
杂乱思绪翻飞间她推开一间病室的门。这是一间也是单人室,布置和君子那边差不多。我一眼看见里面有个护士正为床上的病人从衣內取出体温计,忙以眼观鼻退出门外。只听里面有个耝耝的嗓音道:“三十九度,嗯,温度退得差不多了,再休息两天应该就会痊愈。”林芳回应道:“谢谢你啊。”接着一串收拾东西的杂音传出,片刻后一件大白褂端着个银盘出了门来,与我对看一眼。
我微笑以对:“你好。”
她呆了一呆,问道:“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我笑道:“前几天在楼梯上,你差点儿跌倒了。”
她恍然大悟道:“是你!谢谢你啊,那天我有急事太慌张了,要不是你扶我一把,现在住院的人里面肯定有我。”随即指指病室里面“你来看朋友?”
我含笑点头默认。
她忙道:“那我不耽搁你了,你进去吧。对了,我叫张悦…”我指指她胸牌,笑:“上次就看见了。”她还来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先走了。”恰好这时林芳半边⾝体探出门来,唤:“你在外边⼲嘛?”
踏入门时与床上人四眼对望,一时大家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林芳关好门一语打破彼此间似已凝固的气氛:“那边有椅子,自己坐。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这儿是油条和牛奶——不要看我,我知道方妍现在不好吃油腻和⼲燥的东西,不过她恐吓说不给吃油条的话就绝食,没办法啊。我先出去一会儿,给她拿药——喂,不要只顾着自己吃,注意方妍,不要她吃太多了,只准两根,其余的给我留一半!”房门发出“啪”地撞音,第三者已离开。
空气立时有点儿异样。我迫自己出声道:“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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