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们到家了。”将车子停进车库內,厉海严转头望着驾驶座旁的柳绪缇。
经过住院观察,中午接获医生的同意能够出院,柳绪缇十分⾼兴毋须再躺那张让她浑⾝酸痛的硬床垫,但是有件很严重的事又开始冒出来。
她必须和这男人共处于一个屋檐下?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柳绪缇脑海里,她立即警铃大作。一路上,光是察觉到这项事实的存在,就让她坐立不安到了极点。
“那个…我突然很想见见仪凤,为什么这几天她没来看我呢?”十指紧扣,她两颊泛红,说着不甚⾼明的谎。
厉海严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只是装傻,自己才能释怀些。
她从离开医院到现在,连个正眼也没给过他,就连他告诉她即将出院时,都还能察觉到她眼中无意间透露出的惊慌…这教他如何自处?
“邵仪凤是老板,生意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他打了电话,告诉仪凤她已无大碍,不必费心的店內医院两头跑。再者,他已请好一个礼拜的假看顾她。
见到她⾝上的伤一天天好转,他也一天天更安心,至于她的记忆是否能恢复,厉海严告诉自己别去強求。只要她平安就好。
“但是…”她叹息,觉得自己真是鸵鸟,没勇气将话给说出口。
如果她跟他说想去仪凤家借住几天,他的黑脸会变得更青吧?尽管他待她小心体贴,连话都不敢说得太大声。
若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朋友就罢,偏偏却是夫妻,夫妻之间能有多亲密,她不是不了解。一想到她竟然会将自己的丈夫忘得一乾二净,柳绪缇就感到相当沮丧。
他倾⾝替她开解 全安带,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不由得两颊烧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骨碌碌的大眼直盯着他逆光中的侧脸。
“等会儿进屋里,就先睡个午觉吧,-昨晚翻来覆去一整夜,想必又睡不好。”替她将全安带拉开后,他又坐回驾驶座。
“你知道?”她以为当时躺在沙发上的他早入眠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厉海严苦笑,他怎能说自己的习惯是等她睡着后,才会跟着一块跌入梦境?自从两人结婚后,他就不知不觉养成这个习惯,连他都觉得自己根本是有強迫症。
不过,好在他并不重眠,只要睡得够深,三、四个小时也已足够。她失眠,他通常也没觉好睡。
“不是,我一向没那么早睡。”其实他想说的是,自己一向陪她一起失眠。
“欢迎回家。”厉海严从后座拿起行李,径自下车后,替她开了车门。
看见他伸来的掌心,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拒绝时,他却早一步得知她的心意,假装一切都不曾察觉,又收回自己的手。
她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自己对他太过忍残。
“这…这这这…”跟着厉海严一块离开后院的车库,在经过庭园时,柳绪缇突然惊呼连连。
“怎么了?”走在前头的厉海严困惑地回过头去。
“这是我梦想中的院子,有花有草有树,而且还有一条⻩金猎犬!”瞧那庭园枝叶扶疏,处处绿意盎然,真是美丽极了。
“我们没有养狗。”很好,不只是自己被她遗忘,就连这座他心花思为她设计的两层小楼房,也被她抛在脑后了。
“啊…”她以为结婚后的自己,会养条狗来保家卫国呢!
“-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醒来,况且我们虽然住的是独栋楼房,但是隔壁十公尺內都有邻居,会被议抗的。”
社区不大,却清幽宁静,虽说交通不如想象中便利,可是两相比较之下,他选择以她做为最优先考量的条件。
“那…小炳士奇呢?”她跟在后头,不死心的提议。
“更加好动。”她该不会以为养狗是摆在旁边当装饰的吧?
“不然斗牛犬?”这回体型小了些,不过仍属于中型犬。
“没得商量。”失忆前的她想养没得养,失忆后的她,也不行仗着这点讨价还价。这点厉海严绝不容妥协。
“原来我嫁了个专制的大男人…”见没转园的余地,柳绪缇下了结论。
踩上石阶正掏出钥匙的他一听,钥匙“啪”地一声跌在地面上。
“-现在是在怨叹自己运气不好,还是看男人的眼光不准?”拾起钥匙,他有些无力的望着她。
柳绪缇耸耸肩、吐吐舌。“这样你也听得到?”
“记得以后讲坏话,最好找我不在时,免得被耳尖的我抓到。”打开家门,他进了玄关脫掉鞋,而她还傻不愣登的站在外头。“进来呀!”
“为什么连屋子建造的样式,也是我理想中的模样呢?该不会连里头的家具摆设也是照我想的吧?”柳绪缇感到纳闷,她儿时的梦想全都实现了,感觉还真是有些不踏实。
“只要是-想要的,我都会为-实现。”厉海严边说边走进屋內。
柳绪缇的心顿时揪了起来,发现到他对自己的好,也同样让她再度愧疚。
这几曰的相处,让她明白他是个严谨自律的人,不容妥协,也相当负责,讲好听点是这样没错,说白些就是顽固木讷了。
她没想过会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相信如果她要他摘来天边的星星,他也绝对会排除万难,将不可能的梦想化做实际的行动。
“还站在外头?快进来吧!”已经将行李放好,厉海严却发现客厅內没人,匆匆跑到玄关探看。
柳绪缇脫掉鞋子,笑着对他说:“我不会无缘无故跑掉的。”
瞧他蹙紧浓眉,好似在担忧她是否会跑得不见踪影,让她不由得发笑。
被察觉到心意的厉海严难得面红耳赤。“别胡说,我只是不想有人站在门外当雕像。”
“可是你耳朵红了。”
厉海严掩住自己的耳朵,喝斥一声。“胡说八道!”他转过⾝,又回到房內整理行李。
“我可以到处参观吗?”她朝他宽大的背影呼唤,似乎又发现到这男人有趣的地方。
“这是-家!”他大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主卧室的门。
柳绪缇轻笑,坐在沙发上仔细环顾客厅,客厅布置得简单温馨,几处小地方很有欧洲乡村的味道。
坐在舒服的沙发上,她不知怎地感到有些疲倦,睡意来得又急又快,掩嘴打个呵欠后,两眼迷蒙。
她只想小寐一下,并不是真想睡着…
厉海严抱着柳绪缇在医院换下的服衣,打算到洗衣间。医院是病毒细菌传染的温床,他必须洗得一乾二净,以确保她能拥有健康的生活品质。
在经过客厅时,他看见她已睡倒在沙发上,他匆忙地将衣物放在洗衣间后,又回到她面前。
那张白皙清丽的面容已逐渐恢复往昔的光采,只是仍然忆不起他。
她曾哭着要和他交往,即使是众人反对,也非跟着他不可;也曾哭着要和他私奔,就算切断和家里的关系,仍然毫不在乎…纵然两人爱情长跑多年,但一路上却是披荆斩棘,直到最后他们结婚。
然而安逸的曰子并不长久,遇上她车祸失忆,厉海严不得不说,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男人的情路是如此波折不断。
他叹口气,或许失忆对她来说是好的,因为他们能回首的过往太艰辛。
他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走进主卧房,而这举动扰醒了睡梦中的柳绪缇,她迷迷糊糊地半睁眼。
“对不起,我竟然忘了你…”话一说完,眼一合,昨夜的失眠,让她又睡昏了。
厉海严忍不住轻笑。“没关系,我不计较,-平安健康就好。”这辈子对他来说最难的事,就是学会对她斤斤计较。
柳绪缇倚在他宽大的怀里,唇边绽着満足的笑容,已经听不见他的话,只是沉沦在美丽的梦境中,睡得更深更长。
厉海严望着遗留在她唇边的笑,感到平稳心安,未来的事他暂时不愿去想,但求现在她安稳地在自己怀中,那如昙花一现的幸福,可以再漫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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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绪缇揉揉睡眼,打了个大呵欠。这张床铺的品质真好,让人一躺就舍不得离开呀…
“唔…好舒服,现在医院越来越讲究病人的权益了。”她翻个⾝,抱紧怀里的薄被,丝质的感触好得无话可说。
睁眼望向一旁的落地窗,错落有致的庭园,华灯初上的时分,天边几颗刚探出头的星子格外清晰…
柳绪缇猛地翻坐起⾝,这哪里是医院?!
她低昑一声,又躺回床铺上,庒根儿忘了今天中午已经出院了。
假若没记错,最后她应该是坐在沙发上暂作休息,没想到一不小心却睡着…她拉整已睡皱的白⾊小洋装,叹口气。
柳绪缇打房开门,蹑手蹑脚的走进客厅,一路上还探头探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客厅內明亮宽敞,此刻却空无一人。
“-醒了,睡得好吗?”厉海严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见到柳绪缇一脸刚睡醒的模样。
“好香喔,你会做菜?”他⾼头大马,⾝着合⾝的短袖黑⾊POLO衫,露出健壮、肌理分明的手臂线条,却穿件鹅⻩⾊镶有荷叶边的围裙,真是有够不搭,逗趣十足。
“只是家常菜,没什么技术可言。”
柳绪缇笑着走到餐桌前,没想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愿意进厨房,⾼大的⾝躯被围裙绑得有些束缚,却不减他威风凛凛的气魄。
“看起来不错,真令人期待。”
“没-做的滋味好。”厉海严双手抱胸,看着桌上三菜一汤,似乎不甚満意。
“可以开饭了吗?我饿了。”餐桌上飘着氤氲热气,刚炒好的青菜翠绿得教人垂涎三尺。
“等我把猪脚和面线端上桌,咱们就开饭,记得去洗手,才能上餐桌。”他浅浅一笑,时光好似回到从前,她依然对自己笑得如此甜美。
“是,遵命!”柳绪缇淘气的朝他敬礼,逗得厉海严大笑,但是下一刻,她又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ㄟ…不好意思,请问厕所在哪里?”
厉海严沮丧极了,难道他指望她一觉睡醒,该想起的就会想起来吗?
“从主卧室对面数来第三间,就是厕所了。”
“谢谢。”她转⾝走到厕所,没见到他眼里的气馁。
他百味杂陈的端出猪脚面线,摆好碗筷,坐在餐桌前等她一道用餐,看来真像是个被媳妇抛弃的小丈夫。
柳绪缇洗完手坐定在他对面。“嘿!你在想什么?”
“没事,开动。”他替她将猪脚面线装进碗里,再挟了几口菜给她。“吃面线去去霉气,保-平安又健康。”
她接过碗,笑着说:“这句话真像是咒语呢!”
“-⾝体本来就不太好。”
“厉海严,听说我们生学时期就交往了,该不会是班对吧?”这一直是让她很好奇的地方,她以为像他长得一脸很“老大”的模样,应该会比较偏爱妖娇型的性感女人…她只算得上清秀,怎么会相他凑在一块呢?
“我们不是班对,只是同校同学。”他又挟了菜进她碗里。“有两个混蛋欺负-,我正好在现场,出手替-解围后,两人就认识了。”
柳绪缇点点头,她此时对⾼中时期的印象,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当时是谁先喜欢上谁呢?”
他拧紧浓眉,那双凤眼出现难得一见的困惑,低头扒了几口饭后,突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忘记了。”
“喔,那是谁先和谁告白的呢?”
“我不清楚了。”这时他才发现,失忆这种借口还真是妤用,当然,他是假装的。“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没想到我也会遇到这种英雄救美的好事。”她耸耸肩,完全不怀疑他的话。
“我只是狗熊,不是-想象中的英雄。”至少十多年前的自己,绝对不会被人称做英雄。“当初把-从两个混蛋手中救出的我,也一样是个流氓生学。”
“但是你现在改进了,不是吗?”他不也说自己有正当职业吗?虽然她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她愿意相信他。
但倘若他告诉她,他其实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黑帮大哥,柳绪缇也不会意外,谁教他长得实在是太耝犷狂野,板起脸来又狠劲十足。
“那是因为,我很幸运地遇见了。”是她让他懂得积极向前,是她让他明白幸福的滋味,也是她的缘故,让自己不再愤恨人生。“-一定不晓得,我有多感谢。”
“厉海严…”
“虽然那些往事-已经忘了,可是假若没有-,也不会成就现在的我。或许我不是个完美的男人,可是我愿意做到最好,不为别人、不为自己。”
“那你是为了谁呢?”柳绪缇皱起秀眉,相当疑惑。
“为了-!为了-一切都不苦,相反的我反而感到很幸福,能够在这辈子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人,这世上再也没什么比这件事还来得幸运。”厉海严终于说出这些年来他想对她说、却从没勇气说出口的感激。
“可是我…”
“就算现在的-不爱我也没关系,未来的-想离开我也不要紧,可是,请-答应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能照顾-、并且让-感到幸福的人。”他可以放手,只要她快乐平安。
不知怎地,柳绪缇有种想哭的冲动,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载満浓情藌意。
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对她说出这些话呢?
“到时我会放手,也会祝福-,所以-不必担心我会绑住-,更别害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他绽出温柔的笑,眼神眷恋的望着她。
“别忘了,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会为-实现,这句话是没有期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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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绪缇躺在床上抱紧棉被,显得局促不安,她望着⾝边的另一个枕头,那正是她担心的源头。
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她该不会要跟厉海严共睡一张床吧?
虽然经过证实,两人确实是夫妻,但她她她…还没有做足心理准备呀!
当她正苦恼时,厉海严打房开门,就着墙边小夜灯的昏⻩光线,见到她尚未入眠,仍在床上翻来覆去。
“还没睡?”厉海严发尾微湿,套着黑⾊睡衣,刚洗完澡出来。
“要…正要睡。”没想到他这时进房来,吓得她翻坐起⾝,紧张不已。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要上厕所吗?那边是厕所,-旁边左侧是更衣间,别走错了。”厉海严好心指点方向,觉得自己像是饭店服务人员。
“不…不是,我没有要上…”她抱紧薄被,听见自己连说话都在发抖。
“喔。”他点点头,突然皱起眉头来。“还是要喝水?我去倒。”
“没…也没有。”在他打算出房门前,柳绪缇急忙唤住他。
厉海严抓抓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突然坐起来做什么?”
“呃…不…对…啊哈哈,我怎么会坐起来呢?”柳绪缇脸上笑着,心里却快要飒泪,她的言行举止无疑是在自掘坟墓呀!
看她神态紧张得如临大敌,他很快就明白她不安的原因八成出在他⾝上。
厉海严走到一旁的衣柜里,拿了几件衬衫长裤。“快睡吧,-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做的,如果这样的保证不够有力,那等我出房门后,-可以将门上锁。”
“你…要睡客厅吗?”他表现出君子风度,反倒是她防他像防贼似的,柳绪缇真讨厌这样小肚量的自己。
“没有,隔壁有间客房,如果-有任何需要,只要到隔壁敲门我就会知道。”厉海严关上衣橱,又走到床的另一边,打算拿起自己的枕头。
“那个…”
“嗯?”他俯下⾝拿起枕头,因为她的话而停下脚步,额间滑落的水珠跑进他眼里,微疼的刺感让他拧紧眉,两手无暇腾出,只好-着眼想眨掉。
柳绪缇见状,体贴的开口。“我帮你吧。”
他点点头,弯下⾝来,一手抱着衣物,一手抓着枕头。
“坐下好吗?”她微笑,拿下他脖子上的⽑巾,替他抹去眼角的水渍。
厉海严没有说话,听从她的话,沉默地坐在床边,面对着她。
“这么大一个人了,洗完头也没擦⼲头发,小心感冒。”瞧他发尾湿得离谱,柳绪缇⼲脆动手替他擦⼲。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他心头一暖,喉间有股哽咽的冲动。
以前她也常这样替他擦着发,然后一边叨念他的耝心,说他像个孩子。
“厉海严。”
“嗯?”他只有此刻才能与她如此靠近,所以他格外珍惜。
“我以前有这样替你擦头发吗?”
“有,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做。”他没说,每晚自己洗完头故意不吹发,就是想用这孩子气的举动,让他可以更加依赖她,享受她的存温。
柳绪缇浅浅一笑,好在以前的自己对他很好,像他这样体贴的男人,是应该待他更好些。“对了,这几天,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
“什么话?”他仍旧低垂着头,独享这属于自己的甜藌时光。
“谢谢你。”这句话有些迟来,不过她是真心的感激他。
他抬起头来,眼光牢牢锁着她。
“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和对现在这样的她无尽的包容。“或许,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有你的过去了。”
“我说过,不打紧的。”这就是人生,厉海严纵然无奈也没有办法。
柳绪缇无言地望着他,內咎又抱歉。
“我知道-不是故意的,请-宽待自己,就算是为了我。”再怨天尤人,也摆脫不了她失忆的事实,既然如此,她又何须苛刻的对待自己?这会让他很舍不得。
“记忆是能够被创造的,失去的,我们就学着放手,不需要在此刻停留我们的脚步,好吗?”他想告诉她,但愿她能重新爱上他。
“我可能没办法爱上你,又或者没以前那样爱你。”他待她越好,就越让她心生愧疚,她并非草木,她是有知觉的呀!
“没关系,只要我爱-就好。”他笑了,冷峻的凤眼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从现在记得我有多爱-,对我来说,就很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