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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儿子眼里，⽗亲老了。虽然⽗亲还没有到拄子的时候，但子已经和⽗亲做伴了。

　　⽗亲还是以前的⽗亲，天不亮就起了。这么多年了，⽗亲仍然养成了出的习惯。⽗亲刚离休那会儿，心里很是失落，于是便用跑步来发怈心中的失落。那时儿子回家时，陪⽗亲跑步，⽗亲在前面跑，儿子在后面跟，儿子先是跟得很紧，随着⽗亲的节奏。那时⽗亲脚下很急，仿佛往前跑着去跟敌人抢阵地。跑了一圈又跑了一圈，儿子就了，终于跟不上⽗亲的节奏了，那时儿子很羡慕⽗亲的⾝体。⽗亲跑了一气儿，又跑了一气儿，见儿子落在了后面便停下了，回过头冲儿子大声地说：现在的兵就这个熊样子，以后要是打仗，一准让敌人给抓了去。

　　那时儿子还是军人，在机关工作。儿子听了⽗亲的话，只是脸红了红，并没有说什么，相反的，他为⽗亲有一副好⾝体而感到⾼兴。

　　此时，儿子又随⽗亲走出了家门，路还是那条路，⽗亲仍在跑，却只是摆出一副跑的‮势姿‬了。儿子很快从⽗亲⾝边追了过去，当儿子回望⽗亲肘，不知为什么，儿子的眼睛热了。他在前面等⽗亲，⽗亲以向前的‮势姿‬跑着，一直到太初升。

　　若是⽗亲年轻那会儿，这时已经跑得満⾝是汗了，然后迈着健壮的脚步回家，在淋浴下冲洗着自己。那时⽗亲从来不洗热⽔澡，不论舂夏秋冬，跑出一⾝大汗之后就站在⽔龙头下冲洗一番。⽗亲结实的⾝体，嘴腾地冒着热气。⽗亲然后挥起手掌，通⾝地拍打着，直到⾝体泛红为止。

　　现在⽗亲没有那么多的汗了，他只能用自⽑巾擦睑擦⾝体了。

　　儿子就想，⽗亲⾝边该有个儿子陪陪了。在这之前，儿子曾试图说服⽗亲到儿子那里去养老，儿子的话还没出口，便遭到了⽗亲最坚决的拒绝。儿子知道，⽗亲如同一棵老树，想连把它拔起栽种在别处，那是万万不能的。于是儿子就没再说什么，此时，他也不会说这个话题。

　　⽗亲当着儿子面，又拿出了那把刀和那把。刀是好刀，这么多年被⽗亲擦拭得光明耀眼。⽗亲这么多年丢掉了好多东西，惟有这两样战利品一直跟随⽗亲。离休后的⽗亲曾有一段时间，一手握刀一手拿在晨练的老人们中舞刀弄的，看得老李、老尚、老⾼等人都一愣一愣的。那时的⽗亲已经把和刀舞弄得出神⼊化了。

　　后来，再后来，老尚、老⾼等人先是住进了医院，后来还是去了。他们开追悼会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亲没有去。他站在⼲休所院內那片小树林里，面前就摆着这把刀和这把，老尚和老⾼都是⽗亲出生⼊死的朋友，此时⽗亲咬着牙说：老尚我看不起你，你是个逃兵，老⾼你也是，意志不坚定，⼲吗就走了？！⽗亲说这话时，有两颗眼泪掉下来，一颗滴在上，一颗滴在刀上。从那以后，每次再有追悼会时，⽗亲都躲得远远的，甚至要等整个⼲休所那种悲伤的气氛都消失之后，⽗亲才走出来。

　　⽗亲从来不提老尚、老⾼等人的话碴儿，就是别人刚提个头，老人们都这么提头的：老⾼在时，等等。⽗亲便马上制止这人的话头。⽗亲是这样制止的：老何，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老何等人见⽗亲这么说了，就不好把想说的话说下去了。也有时，一帮老人聚在一起说着当年，自然少不了想起已去的那些人，⽗亲远远地听见了，便走开了。他不想提起那些伤心的话题，此时的⽗亲是脆弱的。

　　年老的⽗亲面对着儿子又拿出了那把刀和那把，⽗亲在仔细地擦拭着它们。⽗亲在舞不动刀和的⽇子里，只能一遍一遍地擦拭它们了。

　　那一天，⽗亲冲儿子说：你看这刀和…

　　⽗亲还想说什么，停住又不说了，⽗亲不是这种磨磨叽叽的人。他的话只能到此为止，他知道儿子什么都明⽩了。

　　儿子的确明⽩了，⽗亲这是在留遗嘱。⽗亲这一辈子什么也没留下，这二层小楼是‮队部‬的，包括房间里的摆设，都是当年‮队部‬按级别配发的。⽗亲有的只是⾝上十八处伤痕，那里至今还有五块弹片没有取出来。下雨天的时候，伤口还隐隐作痛。另外⽗亲还有一张存折，那是他的工资卡，由保姆保管着，家里吃喝用的，都由保姆说了算，让她去‮行银‬取就是了，⽗亲从来也不知道存折上还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