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与经理
黎黛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仍是笑道:“常言说这现官不如现管,你啊,如今马上就成我的现管了,我嫂子说,你梅大经理要是不点头,我过不了关,还是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国美学习哦!所以,你要是还叫我三姐小,我这心里啊,渗得慌,就好比…”她略歪了头,思索着说道:“嗯,就好比,人犯要上断头台前,刽子手总会要客气些的!丫”
听了她这不伦不类的比喻,梅廷方眉一挑,那故作严肃的脸扭曲着,仍是差点要笑出声来,却听一旁的老夏笑道:“哎哟!三姐小,您这话说得,还真是,呵呵!三姐小,你嫂子那是逗您玩呢,您也是咱们行银的老板之一,我跟廷方呀,可都算是端着您的饭碗呐,您真要去国美,还能不让您去?”
听了这话,梅廷方本已弯起的嘴角一沉,却见黎黛连连摆着手,急道:“夏叔,您可别这么说!我嫂子都清清楚楚地跟我说过了,我现在啥本事都没有,这行银的事,还轮不到我指手划脚,我要是想在行银里呆着做点事,就必须得听您和梅大哥的,你们啊,把我当新招来的学徒就好!”
她又皱了皱眉,苦着脸道:“我嫂子说,我要是不遵守这一条,颐指气使的话,就只能当我的甩手掌柜去!所以,夏叔,您和梅大哥可千万别再说先前的话了!”
老夏笑道:“嗯,倒也是这个理儿,好,三姐小,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
黎黛的头不停地啄:“嗯嗯,叫我黛儿就好!媲”
老夏瞟了一眼梅廷方,对他吩咐道:“嗯,廷方,我跟叶老爷子那边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明天下午,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个铺头,定下来后,那些装潢的事,可就要辛苦你盯着了。”
他回头对黎黛挥挥手:“黛儿,我先走了!”
黎黛忙举起手挥着:“夏叔,您慢走!”
黎黛将手中分类装好的文件袋递给梅廷方,笑道:“梅大哥,我已经分类装好了,你看…”
梅廷方却突然生硬地打断了她,轻皱了眉道:“黎黛,既然你说要以学徒的⾝份在行银做事,那么,以后,还请叫我梅经理!”
黎黛一愣,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梅廷方冷冷一笑道:“三姐小若是这点都做不到,那还是请做回您的甩手掌柜吧!”说完,他转过⾝就要走。
黎黛却急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唤道:“梅经理!”
梅廷方轻轻一震,他回头看了看那只抓住他衣袖的怯怯的小手,心里莫名一悸,他轻轻地一挥衣袖,摆脫了那只小手,淡淡地道:“嗯,今天就这样吧,明天一大早,我会去军府政政务处那边拨出来的临时办公点,你也过来吧,现在我们也没有人手,我会安排些事给你。记住,8时正,不要迟到。”
黎黛重重地点头,略带奋兴地“嗯”了一声。
梅廷方转⾝要走,却听黎黛在⾝后怯怯地唤了声:“梅经理!”
他转过头,皱了眉,看在黎黛眼里,他的眉梢眼角尽是不耐地道:“还有事?”
黎黛张了张嘴,挥挥手,微笑着道:“没事!梅经理再见!”
黎黛眼睁睁看着梅廷方离去,她急急地回头去找林宥嘉,却发现林宥嘉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她和几个收拾桌椅的校工。
黎黛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闷闷地甩了甩头,独自一人向校门外走去。当她跨出校门,看到那条长长的昏暗的窄巷时,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她四周望望,轻声地叫起来:“刀疤?小全儿?黑子?黑衣护卫?”
暗处,几个⾝影手捂着嘴,憋着笑,就是不出声。只见黎黛跺跺脚,气恼地道:“笨蛋!说不让你们送,就真不来啊?”说完,便昂首挺胸地往那暗处走去,她脚下又急又快,口中碎碎地不知在念叨着啥。
暗影中的刀疤看了看⾝边的黎昕,悄声道:“大少爷,真不出去?”
黎昕缓缓地摇头摇,冷笑一声道:“她跟那梅廷方很熟吗?就这么随便相信别人,也该给她一次教训!”
刀疤眼神一黯,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黎黛,只见她竟已小跑起来,看着她那慌慌张张的⾝影,也不管不顾的不看脚下,刀疤心里不由一紧。
黎黛眼看着跑到巷子的尽头,前面已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她心里一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却就在这时,不防脚下有一个小坑,脚一崴,一阵巨痛传来,她不由“啊”地一声痛呼出声,人已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黎昕及时一伸手,拦住了就要往外冲的刀疤,咬牙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只要暗中跟着她,只要她不出危险,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要管她!”
刀疤惊道:“大少爷!三姐小还这么小!”
黎昕冷声道:“她还要去国外留洋,我们不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她从今天起,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还只是个开始!”
刀疤看了一眼远处地上那个无助的⾝影,眼中掠过一抹心疼和无奈,那是----轮不上他去心疼和说话的人!他低垂了头,恭敬地应道:“是!”
马路上,看着前方那个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影,黎昕紧绷了脸,又急又气地骂道:“你看看,这笨不笨?连个⻩包车都不知道叫!”
刀疤叹口气:“以前在潘家集都是马车进出,或者⼲脆走路,来了省城,黛儿姐小还真没坐过⻩包车,估计她这会儿也想不起来!”
他看了看黎昕的脸⾊,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找辆⻩包车去问问她?不会让她发现我们的!”
黎昕黑着脸,半晌终是“嗯”了一声,刀疤如蒙大赦般,飞快地跑走了。
当一辆⻩包车“吱”一声停在黎黛面前,那个中年车夫和气地回头问道:“姐小,要⻩包车吗?”时,黎黛犹如听到天籁之音般,一拍脑袋,惊喜地道:“我真笨啊!”
第二天早上8时,黎黛准时敲响了梅廷方办公室的门,当梅廷方看到她竭尽全力地想要正常走路,却仍是一瘸一拐的模样时,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带着丝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急切的话脫口而出:“你怎么了?”
似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又立即坐回位置上,脸上再次呈现出淡漠的神⾊。
却见黎黛挥挥手,大大咧咧地道:“没事,昨天晚上回家时,路上黑,没看清,不小心崴了下脚。”
梅廷方心里一紧,她不是应该有车接车送的吗?怎么会崴了脚?她又怎么会一个人走黑路?他的眼神止不住向她脚下瞄去,却见她的左脚脚踝处,已裹上了厚厚的纱布,于她黑⾊的生学裙下,显得犹为刺眼,一丝锐痛猛然从梅廷方心底滑过。
只听黎黛小心地问道:“梅经理,今天您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看着她那紧张得差点结巴的傻傻的模样,梅廷方突然有些恼怒起来,她是潘家三姐小,这么傻瓜兮兮地做什么?然而,看到她那努力支撑的腿,他的脸⾊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指着桌前的椅子道:“坐下说吧!”
黎黛早已有些撑不住,闻言也不客气,赶紧扶着椅子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抬起头,认真而热切地看着梅廷方,象是一个望渴求知的小生学。
那双忽闪的大眼上方,长长的睫⽑一颤一颤的,扫得梅廷方心里庠庠软软的,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地问道:“你写字写得怎么样?”
黎黛忙点点头,自信地道:“我的字还可以的,我二哥说,我的字比我大哥好,只比他差一点!”
梅廷方嘴角菗了菗,忍不住笑道:“你二哥真够谦逊的!”说完,他立即意识到不妥,她的二哥,不就是少帅嘛,这样说,似乎有些不敬!他不由有些尴尬再次咳嗽起来。
因着他这一笑,黎黛整个人却轻松了不少,她丝毫没意识到梅廷方的小心思,大大方方地道:“我可以写给您看!”
梅廷方点点头,将桌上的纸笔推到她面前,又顺手将手边杯子中的水倒了一点在台上的砚台里,伸手就要磨墨,黎黛连忙站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方墨,急急地道:“我来!”
她的手指轻柔地划过他的手背,梅廷方轻轻一颤,慌不迭地扔了墨,跌坐下来。
黎黛认认真真地研了磨,拿起⽑笔,醮了墨汁,提起笔来,却突然抬头问道:“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