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若无卫太太的私心,或者女孩子不是史湘云,而是另外一位贞静明理的女子,亦或者史湘云并未遭遇那些事,卫将军此举确实有情有义,纵使女家破败,仍算得是一门良缘,文德郡主绝不会有所反对,想来卫若兰亦如此。然而有了卫太太掩饰不住的私心,再者湘云又出了那些事,夫妇二人仍然不肯退亲反而结姻,便让人觉得面目可憎。
贾叹气,安抚文德郡主道:“叫我说什么好?细究起来,史家这丫头是我嫡亲表兄弟的女儿,按常理,我盼着她能有一个良缘,一个依靠,也怕她因史家出事就没了终身。偏生那些事做出来,叫我也瞠目结舌,没脸求情说和。己所不勿施于人,这话是我们老爷常说的,我深以为然,兰哥儿那孩子的好处我尽知,我自己尚且不愿娶这样的媳妇进门,怎会强求兰哥儿娶她?只是,郡主,咱们一不是父母,二不能做主,纵使气怒,又能奈何?”
不错,纵使气怒,又能奈何?
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才是文德郡主对此无能为力的由。
苦笑一声,文德郡主使劲住嘴里的涩味,低声道:“我如何不知这其中的道理?只是若这件婚事果然如期而办,就可怜了兰哥儿那孩子。”
除非他们以势人,令卫家夫妇为之忌惮,并解除婚约,然而他们这几家一向谨慎小心,以势人非他们所愿。传出去,不仅坏了几家的名声,也有损几家孩子的前程。可是,卫若兰自小就没有母亲,长大后又遭此事,文德郡主焉能不管不问?
对此,贾也是无计可施。她心里明白,除了以势人,否则很难解决这件事,想到此处,她的目光中是对卫若兰的怜意,又有一丝因贾家而生的愧疚。
黛玉安静地坐在贾和文德郡主的下面,眉尖微蹙,齿间溢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平心而论,出了这些事情,解除婚约对二人都好,因为一旦成婚,史湘云的将来必定凄惨无比。史家族中已然败落,叔叔婶娘皆对她大失所望,远在金陵弃她于不顾,若再有婆母居心叵测,丈夫腔厌恶,谁人替她做主出头?她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若是退亲,卫若兰心中怨憎稍解,可以另娶名门闺秀,他本良善,不会对湘云落井下石,外面的人不知湘云曾经在贾家发生过的一些失德之事,凭着史家留下并由贾母封存的嫁妆,她依然可以寻一门人品厚道的人家,即使比卫家门楣为低,用心经营,未必不能博得一个天长地久。和探不同,史家获了罪,却非犯官罪奴,史湘云的婚事亦大有所为。
同是女儿身,又是姐妹,虽说与湘云的情分不如湘雪,但黛玉不忍她落得凄惨下场,说到底,卫若兰之所以不喜湘云,多是因宝玉而起。
湘云身世凄凉,人却朗活泼,并不自怨自艾,黛玉常思非自己所及,故此甚喜其,不过湘云的许多做法她并不苟同,因而情分淡淡。黛玉从得知的消息中,隐隐约约觉察出湘云似乎极为贪恋贾母的宠爱和宝玉的牵挂,到了如今的地步,依然不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一念到此,黛玉有些明白宝钗为何建议贾母将史湘云嫁出去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宝钗若当真大度,怎会先打发了与她最为好的花袭人。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对此心无芥蒂,容忍青梅作伴,容忍最了解丈夫的丫鬟存在。黛玉自小在父母的教导下,性格心思与当世遵从女四书之规的女子大相径庭,对宝钗的举动倒很赞同,只是觉得有些讽刺,毕竟宝钗早有贤德端庄的名声,又和湘云袭人十分好,此时行事未免表里不一,既没有做到真贤惠,也没有做到真情。
过了良久,贾忽然打破了寂静,看着文德郡主道:“说到底,过在我娘家,我不能不管。这样罢,距云丫头及笄尚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金陵,劝一劝两位表弟和表弟媳妇,待我说明其中的厉害,看他们如何回应。这件事咱们手不得,可史家却能做主。若史家有意退亲,卫家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如何作为。”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极致了,若是史家一意孤行,或者卫家不愿退亲,她也束手无策。她觉得,即使史家愿意,但以卫太太的子,定会执意于婚约。
说到底,这件婚事她还是拿不准最终的结果。
文德郡主迟疑了片刻,叹道:“我怕史家不肯。当初咱们那样为他们着想,他们仍然不肯退亲,如今他们家落败,焉能同意?史家主动退亲,虽然有人说他们有自知之明一类的言语,却也会有人说史大姑娘到底不是他们的嫡亲女儿,说退亲就退亲。”
后者极有可能发生,以史鼐夫妇和史鼎夫妇的子,定不想做出让人说闲话的事情来。
贾淡淡一笑,说道:“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雪丫头和甄家的婚事因甄家败落险些不了了之,若非后来南安王爷回京,圣人厚赐,又有南安王妃做主,怕就要退亲了,可到底了痕迹。只可怜雪丫头是个好孩子,进门后怕要吃些苦头。甄家老太太的精明众所周知,她又极疼幼孙,知晓史家曾有悔意后,如何心平气和地对待雪丫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甄家还未曾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有南安王府依靠。
说到这里,贾叹了一口气,续道:“从前我们老爷就说过,人生在世,凡事定要讲究信义,然,在讲究信义的同时,也不能太过迂腐,不能明知前途晦暗执意前行,只要无愧于心即可。若我是雪丫头的父母,定不会和甄家定亲,即使定亲了,甄家事败也不会悔婚。莫说我站着说话不疼,实则是婚事犹有可行之处,甄家当初获罪时,甄家二爷年幼,并未作恶只被发卖,然有其祖母并南安王妃求情,倒是赦其官奴之身,已为庶民,雪丫头带着十里红妆出阁,又有父母兄弟依靠,甄家只会把新进门的媳妇当祖宗似的供着,定不会让她吃苦受罪,岂不是比嫁入三四妾的高门大户强得多?悔婚还落得一个凉薄的名声,有何好处?纵使甄家二爷仍是官奴之身,良不通婚,史家也不必用悔婚来解决。”
当初她和林如海就不赞同史家和甄家结亲,乃因后者已经到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的地步,俗话说盛极必衰,何况甄家又做了许多不法之事,史家与之联姻必令上心忌惮,奈何史鼐夫妇对甄家及其甄宝玉极其满意,并不听劝。
文德郡主道:“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疼,若是玉儿,你舍得她嫁入已经破败的人家?”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是因此,她颇为理解史鼐夫妇悔婚的用意,但极厌恶他们不把卫若兰当一回事。史鼐夫妇只对嫡亲的女儿用心,对史湘云便不曾如此,虽说史湘云有过,可史家夫妇就没有过?明知嫁入卫家前途坎坷,依然同意婚事,可见并不在意湘云之命运。
黛玉忽道:“若我是雪妹妹,定会阻止父母悔婚,做人当如穆家哥哥,无法成婚,也不过是清守一世罢了。虽然咱们都不看中甄家与甄家二爷,但是史家既然当初与甄家定亲,必定是极中意其家其人,岂能因甄家败落就反悔?富贵贫寒皆是人为,富贵未必舒心,贫寒未必难耐,凡事有舍有得,总不能事事好处俱全,坏处半点不沾。”
文德郡主说贾站着说话不疼,颇有说笑之意,她知道贾说的是实话,同样,黛玉说的也是实话。倘或有朝一和后宫相连的俞家、俞恒落得如此,她必定相随,最终一死,也比苟活于世清净洁白。不过,此言不吉,她自然不会当着文德郡主和贾的面前说出口。
文德郡主一愣,贾却是一笑,这才是林家的风骨。
贾自小长于荣国府,尚且不曾学得兄长姊妹一身习气,黛玉生于清静的林家,父母兄弟皆清白无暇,她的为人品格又岂会让林家蒙羞。
送文德郡主离去后,贾和林如海说起此事。
林如海轻轻一笑,似有不赞同之意,转脸看着黛玉道:“玉儿可有好计?”
黛玉知史卫两家夫妇的秉,当着贾的面不曾说自己觉得母亲此举怕是不成,那信极有可能有去无回。史家自顾不暇,绝不会退掉早已有定论的婚约,再给史湘云说一门亲事;卫太太有诸多姊妹依靠,更不允许旁人破坏自己的妙计。
闻听林如海此语,黛玉不假思索地道:“事尚未定,釜底薪为上策。”
以势人确是不好,若那人罪无可恕呢?以势除之,却是为国为民。卫太太的娘家善于钻营,女儿皆嫁高门,行事渐渐嚣张跋扈,已经有许多劣迹,比之宁荣二府不遑多让。
林如海见贾面色一怔,遂含笑道:“不怕别人说你私心甚重?”
黛玉眼神清透,神色狡黠,道:“世上谁人无私心?我们家愿为卫家公子一事出谋划策,只因他是嫂嫂的表弟,弟弟的同窗,若不是,便只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了,谁还管他。再说,我们又不曾倚仗权势着史家和卫家必须退亲,也不曾为卫家公子主持公道,不过是爹爹身为相国,理应为君分忧,肃清朝之禄蠹罢了。”
贾皱眉道:“话虽如此,可到底名声不雅。”
黛玉道:“若事事皆顾忌外人的褒贬,人生于世又有何意趣?”
林如海笑道:“玉儿所言不错,咱们很不必在意。”
说到此处,他忙又对贾道:“夫人莫担忧,在此之前,圣人已有心肃清朝堂,业已有了决断,很快便有旨意下来,不用咱们出手,岂会让人说闲话?不过是我觉得玉儿的釜底薪之策远胜夫人书信相劝。何况,在卫公子的婚事上咱们不曾在外面说过只言片语,和文德郡主私下说的话,郡主又不会外传,即便出了事,也想不到咱们家。”
早在知晓长庆帝心思并明白来龙去脉的时候林如海就想到了这一节,谁承想在这节骨眼儿上卫家突然想让卫若菊代替卫若兰娶史湘云。想到此,林如海道:“不必送信去史家了,此举徒留证物,不仅史家知道咱们手此事,外人怕也会知道,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贾本来听了林如海的话,登时大为放心,待听林如海说不用去信,不觉踌躇道:“忽然不再修书给史家的事儿我怎么跟文德郡主代?”
林如海笑道:“旨意明儿就下来了,事关重大,郡主得到消息,你再去告诉说尚未写信一事,郡主还有什么不明白?”
贾想了想,点头应承。
林如海和黛玉父女相视一笑,等贾出去后,黛玉立刻低声问林如海道:“爹爹如此肯定此事解决之法,怕是卫家也有不妥罢?我听说史家坏事后,卫将军和史家旧部走得很近。莫不是朝中又生风波?”
长庆帝好不容易才将各处的兵权收入掌中,派心腹坐镇,且有意让有些地方的将帅统领三年一换,便是不想让他们和部下兵士情分深,徒生变故,就是意令俞恒远赴平安州,也只三年而已,未有两任之意,自然也不会允许卫将军这样的旧将与史家的旧部联络。卫将军此举,怕是触动了长庆帝的逆鳞。不过,长庆帝宽厚仁德,仅凭此并不会让他严办于卫将军,莫不是还有别的缘故?事关重大,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林如海说出事关重大的话?
林如海淡淡一笑,脸慈爱,柔声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将来你出阁了,平素也要清楚朝廷的动向,既要把自己当作局中人,也要把自己当作局外人,身在局中可设身处地地思索,身在局外是旁观者清,两厢用心,才会看得更加清楚明白,如此才能冷静自若地引领族中盛衰。和咱家不同,俞家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子殿下的母族,从一开始就和皇家有着牵扯不断的瓜葛,更该谨慎小心。”
黛玉站起身,垂手称是。
林如海令她坐下,方接黛玉先前的问题,轻声道:“各家联络有亲,若是治家不严,往往难以独善其身。本来卫家不在其内,偏生从卫家姻亲的事情里牵扯出卫家来,和史家差不多,很有几件证据确凿的罪名,罪不至死,却必定革职,恐也要罚些银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卫将军避过了战死沙场的下场,却没有躲过牵连之罪。月盈则亏水则溢,果然家家户户皆盛极而衰不成?前世的甄家如此,贾家如此,自己家更是止步于黛玉。
黛玉怔然,随即道:“可是牵连甚广?不知是否会让郡主担忧。”
文德郡主极怜惜卫若兰,倘或卫若兰因卫家而出事,文德郡主必定极为难过。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纵有所牵连,也不若先前甄、贾两家一事牵连者众,对卫公子倒无甚大碍。”意详细再述,忽听有人通报北静王来拜,只得掩住话题,命黛玉回房,然后更换见客的衣裳,接进书房。
北静王此行不为别的,乃是为文德郡主并卫若兰一事打探消息而来,不同于文德郡主夫妇不在朝中,曾冼官职又小,北静王到底门路多些,窥见了些先机。
林如海未曾透,只说道:“且等明天。”
北静王会意,又说了几句话,放心地告辞回府,倒没有告知文德郡主。
次,数道旨意颁下,多位官员丢官弃职,卫将军赫然在列。
起因是和宁荣二府颇有情的锦乡候,他虽才干平平,但天生命好,袭了祖上传下来的官儿,又谋了一个极要紧的缺儿,在兵部当差,主管兵籍、军械等事多年,不想近来长庆帝忽生奇想,悄悄亲自检看此次运往各地边境的军械、军衣等物,却在无意中发现其中多是以次充好,龙颜大怒,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即刻命人详查。
林如海这才知道,上辈子西海沿子兵败,其中即使有南安王爷指挥不力的缘故,恐怕也有锦乡候在军械军衣中谋利的原因,军械不好,碰外敌之刃立时折断,何以杀敌?别处的军械军衣等多是好坏参半,独西海沿子的全部都不好。
林如海心中暗惊,随即一身冷汗,前世直至南安郡王兵败被俘,探和亲回,此事竟依然未曾被查出来,可见这些人的势力达到了何种地步,在此事上只手遮天亦不为过。
此时此刻,比起别人之愤慨,林如海却是庆幸不已。
事关江山社稷,长庆帝如何不为之震怒?待得查出锦乡候当差的这些年里,掌管此事的许多官员沆瀣一气,又有襄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和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等姻亲从中相助,几乎年年皆如此,只为其私囊,不愿与之同合污的官员多被锦乡候设计,或是惨死,或是革职、放,命运最好的竟是外放偏僻之地!
西海沿子的东西之所以最差,却是因为锦乡候府和南安王府多年世,锦乡候祖上曾于南安王府有救命之恩,即使被南安王爷发现军械不佳,也得顾念情,不了了之。何况他们心思缜密,不仅疏通了押运的官员,而且不好的军械军衣都是给各地下面的兵卒,且军械也好,军衣也罢,皆是金玉其外,若不仔细查看的话,谁能发现败絮其中?
长庆帝生平最恨并非贪污受贿,而是因贪污受贿置江山百姓于不顾,查清后,即批革职收押,昭明于朝堂后,立刻判了七位罪魁祸首斩立决之刑。锦乡候、戚建辉、马尚和卫太太的娘家兄长皆在其中,其家俱是抄没,家眷入官,下人发卖。
卫将军和这几家是多年的姻亲,来往极为亲密,这几家行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他?他焉能不知其中的真相?当初他们也曾试图拉卫将军一起参与,被他严词拒绝,卫将军苦劝他们几回不得,便当做不知。如今长庆帝严查,他知情不报亦令长庆帝震怒,兼卫家也有几宗事儿牵扯其中,遂革其职,罚其银,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一并没了。
同时,长庆帝借着此事,革了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之职,令先前的心腹替补上来,很快就掌控住了局势,并未因接连罢职抄家斩首而引起混乱。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已是月余之后了。
这段日子里林如海忙得脚不沾地,整个兵部亦如此,牵扯到边境,急急忙忙地征集铁匠和裁,夜以继地赶工,企图早给各处更换军械和军衣等物,好在才抄了那几家,银两足以支撑此次更换,只是未免忙碌些。
长庆帝对此非常重视,不仅京城忙碌,还下旨发到边疆各处,令其谨慎防备外敌,亦在当地召集铁匠和裁,由朝廷拨款赶制军械和军衣等。他恐外敌得知消息,攻边疆之不备,若军械不敌,势必大败,故此催促得很急。
贾和黛玉见状,得林如海允许后,忙命府中针线上的下人帮忙赶制军衣,衣料棉花皆是朝廷所出,只是不受工钱罢了,又因不求工艺精美,制甚快。
别家听说后,纷纷效仿,大大减轻了朝廷的负担,也减少了所需的时间。
独卫家自顾不暇,为了凑上三十万两银子的罚银,险些连田地都折变了,捉襟见肘之际,卫太太哪有心思办卫若兰和史湘云的婚事?况且,家里的爵位已经没了,卫将军又罢了职,她何必再针对现今仍在军中为官的卫若兰?幸而吉初议,尚未说定,亦未请期,便不曾再提起。文德郡主暂且放下心来,对于贾未曾去信的歉意,一笑置之。
贾母心疼湘云,卫家失势,不再提婚事,她也担忧湘云此时进门后吃苦头,乐得装作不知道,顺水推舟地不曾催促卫家拟定婚期。
却说贾虽未写信给史家,却收拾了许多东西和人参等药材补品,命人送给林睿夫妇。林智因俞家和林家已经过了大礼,料想黛玉出阁之不远,便不曾回南,撺掇着齐先生亦留在京城,独林睿夫妇离家甚远,贾思念非常,少不得将好东西尽数送去,恐其吃苦受罪,况且曾净尚未有孕,她心里亦颇为焦急,只盼着他们夫妇好好调理,早生贵子。
贾不放心几个下人携带东西上路,可巧京城中有一家官宦丁忧回乡,遂托其一路同船而行。世人往往都是锦上添花者多,林如海贵为一国之相,那人家正愁三年后恐无职缺可谋,自然乐意同林家结个善缘,路上对林家几个下人照应颇多,且是后话不提。
诸事完毕,林如海得假三,又因寻到了满意的寿材板儿,命人放入嫁妆中,突然想到太上皇上辈子驾崩的日子,忙对贾道:“瞧瞧八月或者十月有没有好日子,等俞家请期时好定下来。”吉佳期多选双月双,六月太热,林如海不忍黛玉受罪,故此略过。
贾纳闷道:“怎么这样急?我还想着定在明年二月或者四月呢,春日成亲岂不更好?”
林如海不好说太上皇命不久矣,圣体欠安便已不好大办喜事了,驾崩后朝廷更是下了旨意,官宦之家止嫁娶宴乐一年,百姓三个月,而俞老太太的年纪着实大了,一年能生出多少变故他都拿不准,因此淡淡地道:“玉儿已及笄,俞家焉能等到明年?”
如今长庆帝和太上皇父子情深,又没有上一世的诸般争斗,彼此圣体俱好,太上皇素侍花草,逍遥自在,少有上一世的许多病,但是总要以防万一。
不过,想到自己钟爱的女儿即将嫁作他人妇,林如海总觉得心里十分酸楚。
林如海和贾有意,俞老太太和俞恒祖孙二人自是欣喜若狂,忙遣官媒上门,最终经由钦天监卜算,拟定了八月十八为婚期。
婚期一定,黛玉不再出门走动了,在家待嫁。
她的嫁妆早已齐备,嫁衣业已在大定后按着她的尺寸和将来的品级绣制完成,乃由十数名宫中的绣娘精心数月而得,只有最后收针是黛玉所为。除此之外,凤冠的用料更是林如海亲自挑选最上等的金玉宝石,珠围翠绕,华美异常。
苏太太端祥片刻,满意地道:“极好,极巧,这才配我们玉儿穿。”
她说话的时候,贾正在看苏太太给黛玉的嫁妆清单,因她是黛玉的干娘,早有心给黛玉添妆,但她不愿在添妆那以豪富示人,故此先行送来。
只见上面列道:三进院二所,良田二十顷,商铺二间;大理石底座紫檀透雕山水花鸟人物十二扇屏风一架,百花争紫檀架十二扇玻璃屏风一座,炕屏一对,挂屏一对,西洋金自鸣钟两座,珊瑚宝树一对,腊油冻佛手一对,田黄冻香橼一对,子孙万代羊脂玉如意一对,百子千孙绿檀木如意一对,宜子宜孙水晶如意一对,官窑粉彩镂空岁寒三友转心瓶一对,官窑雨过天青联珠瓶一对,水晶浮雕竹林七贤花一对;琉璃盏一对,汝窑美人瓶一对,成化斗彩缸杯一对,古画两幅,名家法帖两张,孤本两套;诸般古籍、新书的刻本、手抄本两箱;龙凤呈祥白玉佩一对,鸳鸯比翼碧玉佩一对,并蒂花开青玉环一对,南珠二挂、太湖珠二挂,蜡珠二挂,玛瑙二串,各式头面二十副,其余各式珠宝钗环二十对;四季衣裳八十套,各上用的云锦、蜀锦、缂丝、茧绸、江绸、绸、绉绸、潞绸、宁绸、瓯绸、彩缎、洋缎、妆缎、蟒缎、倭缎、金花缎、香云纱、石榴绫、蝉翼纱、软烟罗、青布、雀金呢、哆罗呢并练绡绮纨等每样皆八匹,皮、梳篦、脂粉若干。
除了屏风、字画、书籍和脂粉等物外,其余各物无一不是成双成对,寓意美好,绫罗绸缎上的花样亦多是葫芦、葡萄、石榴、并蒂莲、连理枝等。
贾看毕,忙道:“太多了,明儿添妆时你随意给她几件就够了,这些东西留给妙儿罢。”
苏太太不在意地道:“我们两个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又没有个男嗣,将来这些东西不是落在族中旁支手里,就是充入国库,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两个女儿。能给妙儿的东西在她出阁时都给她做嫁妆了,我们又留了后兼身后所需,剩下的给玉儿。玉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给女儿备嫁妆是理所应当之事,你难道不许不成?我给玉儿的,又不是给你的。”
不等贾开口,苏太太又道:“我给这些东西是我们老爷决定的,妙儿也知道,且十分赞同,你再推辞,我可就恼了。”
闻听此语,贾只得打住话题,暗暗下定决心细细代两个儿子和女儿,后苏黎夫妇不在时,他们一定要对妙玉更好些,亦做其依靠,免受夫家苛待。和黛玉不同,一旦苏黎夫妇身故,妙玉娘家便没有人了,没有娘家依靠,顾家虽不在意,却很容易让外人看轻。
苏太太面上出满意之,问道:“全福太太请的是谁?”
女儿出嫁,须有全福太太照料诸如梳头扫轿扫一类的事项,祈求新人成婚后吉祥如意,像全福太太一样有福气,所以请全福太太的时候,女家十分慎重。
贾笑道:“原本想请迅哥儿媳妇做全福太太,她父母高寿、公婆在堂、儿女双全、夫恩爱,兄弟姊妹和妯娌姑嫂之间又极和睦,最有福气不过了,谁知忠顺王妃闻得玉儿八月出阁,遂自荐,皇后娘娘也说忠顺王妃更好些,我们便请了忠顺王妃做全福太太。”
其实按贾的心意,她更看重顾迅之沈氏,一则她和自己家有亲,二则她和顾迅夫情深,并无姬妾。忠顺王妃虽也是父母健在、公婆在堂、儿女双全,于兄弟姊妹和妯娌姑嫂之间情分亦好,但忠顺王爷终究是皇太后亲生的儿子,身边姬妾不止三三两两,庶子庶女也颇有几个,又常与戏子厮混,哪里比得上顾迅洁身自好。
苏太太疑惑道:“既如此,怎么你却应了?按你以前的子,别说皇后娘娘开口,就是圣人开口,你也未必委屈玉儿。”她也觉得妙玉的长嫂沈氏比忠顺王妃更合适。
因房内的丫鬟皆离得颇远,贾掩口轻笑,笑完,方悄悄道:“我原想推辞的,偏巧在忠顺王妃开口的前一晚得了顾家送来的消息,说迅哥儿媳妇有喜了。算算日子,玉儿成婚时她的月份大了,不能出门走动,且因有孕亦不好再做全福太太,连喜酒都吃不成。我们一时找不到比忠顺王妃更好的全福人了,遂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苏太太闻言,扑哧一笑,指着她半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方止住笑意,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如此爽快!”
贾微微一笑,颇为自得。
苏太太告辞以后,贾将嫁妆单子递给黛玉看,又对她和林智说了自己的打算。林睿不在家中,黛玉和林智自是口答应,均说定会照应妙玉。
黛玉笑道:“不必妈说,我和妙姐姐极好的,旁人欺负了姐姐,我能不替她出头?没有由着外人欺负咱们家人的道理,倒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才这样。”她平素管家理事,虽未达到清高文人口不言财的地步,但因出身富贵,梯己嫁妆俱极丰厚,故而淡泊于此。想当初,孝敬王妃和妙玉出阁时,贾亦曾与之许多嫁妆。
贾笑道:“极是,却是我糊涂了。”
黛玉挽着贾的臂膊,撒娇道:“哪能呢,妈原先就曾嘱咐过我们多照应姐姐,不过今儿叫我们在往日的情分上再用心一些罢了。”
贾听了,顿时莞尔。
第二一早,贾将苏太太预备的嫁妆放在自家给黛玉的嫁妆中,堪堪忙完,忽有贾母打发人来请,贾问明缘故,便带着下人前去。
黛玉不解,细问方知贾母叫母亲过去是为了探的婚事。
南安王妃做媒,说的是南安王爷麾下的一名亲兵,名唤詹翔。探不是良民之身,这位詹翔亦不是,他原是世家子弟,因家中坏事,被发配到了西海沿子。边疆各处的兵士中都有罪人出身的,立下赫赫战功后不仅可以离罪籍,且亦有位高权重者,詹翔便因此凭着一身武艺在西海沿子从了军。他文武兼备,从军时年仅十五,如今二十岁,颇立下了几件功劳,很得南安郡王看重,虽不足以立时籍,但假以时,南安郡王为之论功请赏,势必如愿。
詹翔因自己的身份,官家小姐他不敢痴心妄想,平民之家的小家碧玉亦难以匹配,而同样入罪的一些官家女眷多因无人照应,不仅落魄,且清白难存,故詹翔虽已有了些前程,且将来可期,却依然不好说亲。
南安王妃偶然听见霍煜叹息,不知怎地,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探。
甄家、贾家多年的老亲,败落后都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自己兄弟甄宝玉出事时,连自己的婆婆南安太妃因龙颜大怒不曾出手,又对外说自己重病一时不得出府,致使他出狱后以乞讨为生,备受欺凌,如宝似玉的清秀人物成为京城中的笑谈,亏得贾母给了一笔银子,又打点送其回乡,现今和老祖母相依为命。
投桃报李,南安王妃心中感激贾母,自然想到了贾母跟前还有一位孙女待字闺中,又因身份不好说亲,询问过詹翔的意思后,亲自做媒。以南安王府的势力,即使不论功绩,也能轻易使詹翔籍,出嫁随夫,到时自有探的好处。
为了让甄宝玉后无忧,免却罪身,南安王妃当初就是求霍煜为甄宝玉打点,霍煜厚道,长庆帝额外恩典,很快便叫她遂意了。
再说,南安王妃心里亦极钟意林智为婿,贾既是贾家的女儿,自己善待贾母并其孙女,贾能记在心里?而且经由贾母从中说和,岂不是比南安太妃当众询问林智定亲与否更加体面?贾也不好十分拒绝母命。
探原是公府千金,虽是庶女,但容貌标致,才思敏捷,情果断,平常应酬时亦曾亲见,南安王妃细细告知詹翔,兼宁荣二府虽已没落,却还有贾赦一房风光正盛,又有嫡亲的姑丈贵为相国,若不是官奴之身,怕早有不少人家求娶了。
詹翔思索过后,对此自是乐意。南安郡王如今已不掌兵权,自己如籍,尚不知如何立功,也不知几时得以如愿,官家小姐和小家碧玉自己都不能娶之,寻常官奴身份的女子他又看不中,此时的探却极合适,她是官奴身份,与自己正配,且她出身公府,容貌才情俱全,将来籍后自己为官,也不必担心她面对诸多诰命千金束手束脚,竟是两全其美。
贾母细问过詹翔的情况后,心下十分满意,对贾感慨道:“怪道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当初资助了甄家的宝玉,如今竟成全了三丫头。”
孙女中除了元外,贾母素最喜探之伶俐,如今宝玉已经娶亲,惜又住在牟尼院不愿回府,她放不下心的也就只有探的终身了,偏生身份使然,一直不好说亲,此时有了这样的婚事,岂有不乐意之理?
只是王夫人判了秋后问斩,定亲成亲的日子甚急,在八月前成亲。贾母年纪老迈,宝玉又不能经事,宝钗虽然精明强干,终究不好出面,因此想让贾帮衬料理。
贾叹了一口气,尚未答应,便得贾赦开口不必她费心,自己已有了决断。
若是窦夫人心心念念的惜,贾赦必定欢喜喜地准备丰厚嫁妆送其出门,对于探他不厌恶,也不会十分用心,也不会自己出钱给她做嫁妆,但是他身为一家之主,出面却是理所当然,因而从贾母手里拿了三千两银子,置办了一份嫁妆。
对探而言,三千两的嫁妆已是极为丰厚,家具摆设、衣裳布匹、头面首饰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