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六月时节，骄似火，唯有一池荷花开得正好，水如碧，荷叶如盘，粉蝶绕着初绽的白莲蹁跹不去，白鲢红鲤在叶底水中嬉戏不休。

　　林如海倚着栏杆，随手撒了些鱼食儿，引得湖中之鱼争相哄抢。

　　他穿着藕荷纱衫，束着白玉带，底下出雪白一点脚，一头乌的黑发披散下来，宛如泼墨一般，更衬得面如傅粉，若涂朱，池中香荷亦不及其鲜润，贾过来时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无限欢喜，眉梢眼角尽是心满意足。

　　她以为自己之前的日子已经足够好了，夫恩爱，婆婆不是尖酸刻薄苛待儿媳的人，底下也不敢对她奉违，没想到她还能更进一步，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姨娘，没有通房丫头，只有丈夫和子，就算后出门应酬别人讥讽自己善妒，自己也不会在意，毕竟好日子是她自己的，她才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就去一屋子姬妾丫头。

　　可巧贾今也穿了一件藕荷的纱衫，系着白绫裙子，银簪绾髻，同林如海站在一起，男俊女俏，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贾的贴身丫头晴空和雨蝶送上丝白玛瑙盘子盛着的冰镇荔枝，笑盈盈地互视一眼，林如海打发了兰秋菊她们几个，可见十分看重贾，她们自然为贾感到欢喜，备受丈夫敬重疼惜的当家主母，日子和那些只同丈夫相敬如宾的太太们有着天壤之别，自从那些丫头出去以后，下人们看在眼里，作为贾的丫头在府里的地位顿时水涨船高。

　　林如海放下鱼食，洗了洗手，携着贾坐到花下的藤椅上，方拈起一枚荔枝剥了皮递给贾，道：“荔枝虽好，却热，吃几个便罢了，千万别多吃。”

　　为了多活几年，看着一双儿女平安嫁娶，他如今十分注重养生之道，于子嗣上他是听天由命了，也不让贾吃那些利于生子的偏方之药，还请了一位于调理的当地名医时常诊脉，不过数月而已，夫二人已是精神抖擞，气好得不得了。

　　贾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吃过荔枝，漱了口，贾忽然想起来意，对林如海道：“昨儿我接到了娘家的书信。”

　　对荣国府的恨意在林如海心里虽已渐渐平息，但此生绝不会把黛玉再托付给他们，也不想同前世一样来往，他面上不丝毫异色，问道：“信中说了什么？”

　　贾道：“年初不是往我娘家报了丧？这不，来信道恼的。”

　　彼时千里迢迢，通信十分不便，几年不通音信的好多着呢，他们家非寻常之家，故通信便宜些，饶是如此，一年通一回信已是极好了，不过她出阁至今五年，起先林家也居住京城，时常来往，倒无甚遗憾，如今林公去后，一家远离京城，方觉得通信不便。

　　林如海沉片刻，问道：“岳父家中可还好？怎么也没见二内兄回乡考试？”

　　没记错的话，如今贾代善犹在，今年九月便要去世了，贾赦因早年捐了官，倒有官职在身，原配李夫人去世不足一年，贾政没有贾代善的临终奏本，仍是白身，他本道贾政端正厚道，有祖上遗风，非轻薄膏粱，故一直与之好，岂料自己飘在荣国府多年才看清他之为人，但凡他这个亲舅舅略照应黛玉一些，黛玉也不至于惨死。

　　贾政，他真是看错了人，世态炎凉，古人诚不欺我。

　　当年，自己去世后贾琏带着自家的家产进京，除去各自私昧的，其余之物浩浩地入库，作为一家之主的贾政不可能一点儿风声不知，偏生没一个人替黛玉主持公道，下人们言三语四，导致黛玉即使知道自己家有遗产，也只能自哀自叹，说一草一纸都是荣国府供应。

　　因此林如海故意提起贾政，果然看到贾脸色微微一红，道：“二哥如何能同老爷相提并论？老爷年纪轻轻便是贡生，二哥比老爷还大几岁，连秀才都没中，早几年倒也有心思苦读诗书，如今却不肯回乡考试了，说是在家教导珠儿读书，盼着珠儿将来高中。”

　　贾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都说十年寒窗苦，多少学子考到白发苍苍也不会放弃，那些还是穷人呢，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若是穷人如此反不可取了。然咱们这样人家原供应得起，不曾想二哥不到三十岁就没了斗志，难道竟要依靠祖荫不成？可是就算依靠祖荫，家里的爵位将来也是大哥哥的。”娘家门第高贵是好，但兄弟争气更要紧，倘若自己的两位哥哥都有本事，自己在夫家不是更有底气？还能在官场上和丈夫相辅相成。

　　贾赦被过世的祖母宠溺得只知走马观花，风，贾政却又息了读书上进之心，本身也没有多少才干，娘家哥哥不争气，贾委实有些失落，脸上难免出几分来。

　　林如海安慰道：“别担心，二内兄既不从科举出身，想来岳父另有安排。”

　　贾代善是个精明人物，似乎想改换门庭，让子孙弃武从文，女儿贾嫁给自己，自己家乃是钟鼎翰墨之族，自己也有了功名，贾赦之亦是书香门第，贾政娶王子腾之妹，又联络了四大家族的情分，平常督导贾政读书上进，令其从科第出身。

　　贾却道：“父亲的心思我猜得八、九不离十，无非是将来大哥哥袭爵，给二哥捐个官儿做。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捐官容易，但是终究比不得名正言顺从科举考上来的。”

　　林如海眼里闪过一丝赏之，可不就是贾代善临终奏本，给贾政谋了主事之衔，话说贾家的男人没什么本事，女儿却个个出色，不管是如今的贾，还是后的元、、探和惜，论及才气品格，比之贾赦贾政并贾珍贾琏贾珠贾宝玉贾环等人都远胜十倍。

　　念及于此，林如海忽然想起贾琏，他自然不喜欢贾琏的为人品行，但是却感激他做主让雪雁送黛玉的灵柩回乡，倘若没有他，只怕黛玉死后都不得安息，何况他现在只是个三岁孩童，懵懂无知，若是好生教养，绝不会和前世一样好贪财，平庸无能，明明贾琏长得好，资质不差，手段也圆滑，偏偏放在贾母和王夫人跟前养活，竟然连贾珠的一零儿都不如。

　　贾琏之母李夫人去世得早，贾赦娶的填房身份又太低，他自己贪杯好，万事不管，故贾琏自小便没住在东院。

　　贾琏落得那样下场，想一想也怨不得谁，哪有做父母的不疼自己的儿子却疼侄子去？对贾宝玉贾母都没有如何教养，溺爱得天天不去上学，如何会留意贾琏的学业，而王夫人有自己的儿女，又只是婶娘，自然不会管贾琏如何。

　　贾家对黛玉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二房做主，林如海十分憎恨，乐意给二房添堵，扶持大房一脉，贾赦偏安一隅，和黛玉很难见面，虽没照应黛玉，却也没对不起黛玉，自己想方设法地让贾琏比贾珠更出色，免得他将来帮衬二房管事跑腿还沾沾自喜。

　　婚乃两姓之好，族子孙长进是好事，他可不想让荣国府抄家灭族之祸殃及林家。

　　林如海问起荣国府的孩子，贾只道他羡慕自己两个哥哥都有儿子，心里一酸，没有多想便开口道：“母亲信中说，二哥家的珠儿三岁启蒙，如今不过五岁，已经认得几千个字了，元生在大年初一，今年一岁了，可巧和祖父同一天，竟也伶俐得很，父亲甚是疼爱。”

　　林如海问道：“怎么没提大内兄家的哥儿？”

　　贾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老爷不说，我还没留心呢，算算年纪琏儿今年三岁，也该启蒙了，偏大嫂去年没了，只剩他一个孩子，大哥哥房里没有主母照应，必然养在母亲跟前，怎么母亲信中竟不曾提起，反倒对二哥房里的两个孩子赞不绝口？”

　　贾越想越觉得不对，母亲是不是太漠视大哥哥一房了？

　　大哥哥再不济也是荣国府名正言顺的长子，琏儿是继承宗祧的长子嫡孙，身份远比贾珠贵重，不能因为大哥哥无能便瞧低了琏儿。

　　大哥的婚事是父亲亲自请了官媒登门求娶的，大嫂出身书香门第，父兄双翰林，根基清贵，家风清正，她本人文采风，深明礼义，自她进门后自己与她十分好，不过因为大嫂多年未能生子一直郁郁寡，反是后进门的二嫂王氏先生了贾珠，因而母亲更喜欢二哥一家，大嫂在一年后生下贾琏，却又益虚弱，不足三十便即亡故。

　　自己进门多年无子，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幸而林如海不同于大哥哥一房又一房的小老婆纳进门，如今又打发了那些丫头。

　　林如海道：“不如去信问问大内兄，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咱们做姑父姑妈的好帮衬一二。”

　　贾却是面色踌躇，她素知大哥哥脾，性格风，不喜读书上进，故不得林如海喜欢，不如二哥同林如海的情好，如今林如海忽有此语，她觉得有些奇怪。

　　林如海笑道：“大内兄身为长子却不思上进，故觉有些不妥，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反看得更清楚了，大内兄也不是不学无术，虽然情些，但是没给家里惹过大祸，听说大内兄于鉴赏古玩书画一道极有天赋，相见之时还想讨教讨教。”

　　贾见林如海不似往年那样看待贾赦，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忙道：“老爷过誉了，大哥哥这份眼力只比寻常人强些，却比不得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原著上说，贾琏是贾赦的长子，并无贾瑚此人，但是一些漏上说贾琏上头有个哥哥，瑚琏是古代宗庙中祭祀用的器皿，按理说贾琏上头应该有个哥哥，但因为原著实在是矛盾重重，大BUG十分之多，所以在这里设定贾琏为贾赦长子，没有贾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