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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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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他总要与她针锋相对,非占赢面不可。他自傲又自卑,心里是喜她的,但非要⾼一截,她先说出口,他面子才过得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放下他的骄傲。他的自卑。

  真要说蠢,他才是蠢蛋。他的人生不管重来几次。没有走到下一步,他仍会选择原有的选项,在没有姬怜怜千⽔万⽔的背负他前,不管重回以前几次,林明远还是会选择与韩冬结盟,与她错⾝而过。人生看似无数通路任君选择,但只要一个人的心志未变,在他面前的,永远只会是那么一条路;只要认定了,他就是一个死不回头的人。

  这一次,如果他不先卸下心防,在往后的⽇子,他必会后悔莫及——他隐隐有此感觉。

  卸下心防,将真心话说出来,实在太难…

  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感到害怕了。

  害怕她不见,害怕她消失,害怕往后的路又错⾝而过,而他仍死不回头…

  林明远一直是半抱着她的。她哭声是低微的呜呜咽咽,状似不烈,但她菗搭得十分厉害以致⾝板震动得凶,他瞟了一眼她的左肩,抿起嘴来。

  “…刚当上官时,我去过京城的云家庄。一开始我还是有想起你的…甚至想你在青门不好过。头一年的薪饷存在钱庄里,不是贪来的,就是存在那里,怕你撵在青门里混不下去来寻我求助,后来…我被权势了眼…就将你忘了…”

  “…你瞧京城里那个皇宮里,人人都认字,却养出了一群人渣。姬怜怜,你是不是想成为那样的人?嗯?”

  “…我真的很贪么?我是很贪很贪的。姬怜怜。我现在所贪的。正是我这辈子本不该有的…我偏要得到她,我非要不可。”

  “…往后我就住在青山上。你不理我也就算了,我就天天理着你就是。”

  “…小猫。你不认字,我替你认;我不懂武,将来你练了內功,就保护着我吧,不准保护旁人去。这种约定。难道你不动心吗?”

  “…不可能有搭不上话的时候。在青门里,你哪时见过我跟你搭不上话了?你就是个话痨,还爱跟我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去问姬连做什么?为什么不来问我?我恨得不得了,你须得讨好我才行。姬怜怜,我从蛛网里脫⾝,往后你我有了孩子,我万不会将她当筹码送人,你说,你眼里的人渣,是不是还有可取之处?”

  ⾼亚男目瞪口呆。

  她摸摸自己圆润的下巴,再瞅瞅姬怜怜很有骨感的小下巴,最后落在那空空的碗上。

  摆在一旁的两个光洁大碗,加上姬怜怜手上那一碗,合计三碗粥。

  “姬师妹,昨⽇你才醒来,今天胃口真是无比強悍…”⾼亚男瞬间觉得这位师妹是真人不露相。

  姬怜怜満⾜地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得意洋洋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早多我一醒来,胃口大开,就连伤口也没有昨⽇初醒时痛呢。”她的声音还是沙沙的,却不似昨⽇的气若游丝,而是偏向那种大哭一场后声音被吃掉的感觉。

  ⾼亚男认不出她是哭后失声。师姐妹间就算再好,也不会特别钻到对方的心看究竟,就连今早—见姬怜怜一双兔子眼,她也只当痛得受不了才哭上一哭。

  “这难道就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菗丝?好汉不怕病来磨啊。”她们用早饭是让店小二送进房的,⾼亚男很庆幸自己胃口向来好,预先多叫了两碗,要不然,她实在不好意思一直叫小二哥来回跑。

  这一次姬怜怜没有大怒更正那是叫好汉只怕病来磨。反正就算她偶尔说错…也没有关系吧。

  “你表哥倒是细心,说你重伤,青袍太单薄,定要让你换上年⾐,否则容易病情加重的。看,这料子够暖吧,啧啧,用钱不少啊。”

  姬怜怜沉默一会儿,轻轻嗯一声后,问:“他买的么?哪来的钱啊?”

  “他借来的,跟赵师姐借来的。”

  姬怜怜惊讶了。

  “跟赵师姐?”

  “是。”⾼亚男双眼发亮。

  “就是跟揠门的赵师姐借来的,赵师姐还借得一点也不⾁痛。姬师妹,你知道赵师姐对青门的每一分钱都十分看重,她自己不蔵私,全贡献在青门上…你也知道师傅的缘故,现在青门愈发的手头紧,赵师姐当上掌门后,必定会寻人管帐,这事青门人谁也不敢接,接了就是青门的罪人。”

  “没那么严重吧…”

  “那你来接吗?”

  “绝不!”谁接了就承认自己是傻子了,她会吗?她又不傻…她本来就不傻嘛。

  “偏有人自动跳啦!”⾼亚男笑得连眼都看不见了。

  “你要理解,我支持赵师姐,正是她许我可由由选择青门职务,这等于默许我不接管帐之职。表哥愿意暂代青门管帐的职务。”

  姬怜怜傻眼了。

  “他不是青门人吧…”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不是青门人,但好歹是一个贪官…别这样瞪我,我们要理勾通。他绝对比我们懂得钻营。他居然跟赵师姐说,他愿意代管青门账务,是因为连自己的女人都吃不好穿不好,他还算男人吗?姬师妹啊,这明摆着他说青门没给你好⽇子啊。当场赵师姐那脸…我都可以看出赵师姐想变脸却又怕赶跑了自动跳井的呆子…”

  “…”姬怜怜岂只是傻了,简直是遥想那一幕,万幸自己不在场。

  “坦⽩说…青山上下不对师傅怀有敬重的,就只有他一人了。那家伙啊,据说在钱庄还有银钱,但此刻去取,会被追查到,现在就只能屈就青门了。”

  …屈就?不,林明远绝不会屈就。姬怜怜想起昨晩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已跟赵灵娃谈妥条件,要在青山…落地生了啊。

  昨晩,他说的话实在太多,多到她都想问他真记得住每一句话吗?他自言自语一晚上,到最后居然是在设计未来的⽇子,还孩子呢,惊到她的悲伤都自动自发缩回去。偷偷专旋他说话。听到最后糊糊睡着了。

  今早起来,她全⾝舒畅,彷佛一股暖气流至四肢百骸,精神也好极。古人果不欺人,把长年积庒在心上的糟心事说出去,就会痛快许多。

  而对方,是林明远…真是太好了。

  但,她还是不希望青门任何师姐妹会发现她这个秘密,只要林昍远知道就好了;这世上,只有林明远知道她的秘密就够了。

  今天一早赵灵娃带人去祝寿,⾼亚男陪姬怜怜用过早饭也要赶去,只有姬怜怜这伤残人士继续养伤去;药钱不怕,全由天罡‮出派‬。

  姬怜怜本就对这种热闹没‮趣兴‬,尤其出锋头那种事她敬谢不敏,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坚守自⾝岗位。她陪着⾼亚男走出酒楼,下楼时她状似不经意地⾝过那些用早饭的客人,纳闷林明远去哪了。

  ⾼亚男说道:“好了好了,你再回去躺躺吧。嗯…人逢喜事精神慡,是不?你⾊是⽩了点,但其它都很好啊。”

  姬怜怜闻言,瞪她一眼。“什么喜事精神慡的,⾼师姐,你别形容!”

  ⾼亚男挥挥手,背着剑走了。

  姬怜怜低声说:“哪来的人逢喜事精神慡…”她只是心情放松了。

  她的肩还是会得笔直,因为不想让人发现她的遗憾,同时证明自己不比着他人差;只是,以后⾝边有那么一个人在,她有种错觉,这些年她一直悬空的双⾜,终于踏实踩在地面上,可以偶尔说错,偶尔放松,因为有人会替她圆过去。

  寒风拂面,她缩了缩盾,半眯起眼扫过街通,正要退回酒楼里,却见林明远自—头一跛跛地走来。

  她瞬间想故作不知,但又觉得这实在不合姬怜怜厚脸⽪的本…不不,其实她一直是薄脸⽪的,是生活磨厚她的脸⽪。

  她硬着头⽪,直直看向他。他还是昨天那一套墨⾊广袖长袍,完全衬出他本有的气质,也可以说他在青门时穿的那些成⾐是在躇踏这个人。

  林明远自⾝的气质本就与青门或江湖格格不⼊,加上他本中蔵着戾气与凉薄。哪怕寒窗苦读十年,也没有消减过他半分怨气,⾝成名就后更是贪权恋贵,除非脫胎换骨,否则林明远就如同她不认字一样,一辈子也改不了吧。不是有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推移吗?她胡思想着。

  等她略略回过神时,发现不知何时,林明远就停在离她七、八步远的距离,目光灼灼凝视着她,彷佛看穿她刚才心中想法。

  “姬怜怜!”林明远声量略⾼带点恼怒。

  她张开口,想说自己听见了,又听着他咬开切齿道:“我就是不要脸地喜你。”

  她呆住。

  他慢慢地,一步步拐着到她面前。一双墨⾊眸子亮得惊人,直盯着她不放。

  “林明远就是不要脸地。喜姬怜怜!你懂了么?”

  “…”

  “你懂了么?回我。”

  那么直⽩,毫不含蓄,谁都听见了,谁也都懂了吧。

  “嗯,我懂了。”

  林明远伸出手,轻轻碰触她红成一片的腮面。可能是他手温太暖了,她半眯着眼下意识地蹭了一下,林明远耳略红地收回手,说道:“天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要是伤上加病,你以为我会一直照顾你吗?”

  他背过⾝,故作无事地蹲下。

  “好了,快上来,我背你上去吧。”他等了下,没承受到预期的重量,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还是你嫌我跛?背不了你?”

  姬怜怜看着他的背,摸上她收在口袋里摺叠妥当的纸张。今天她一醒来,就见到被她撕成碎片的纸又黏好放在枕边。

  其实他何必这么辛苦?重写一次就好了,偏她不识字,再写一次这样放在她上,她一定会苦思上头写了什么。

  “我可以背你的。你都能背着那样的我走过⼲山万⽔,以后,我也能承受你所有的重量。”

  所以这是一种承诺吗?只要她肯让他背,就是她回给他的承诺,是这样吧?林明远老爱含蓄,每每都要让人猜,他没有把她当傻子般地流啊…也对,这家伙心⾼气傲,心里喜的人会差到哪去呢?他喜的人就算不认字,但胜在够机敏。

  姬怜怜抿着笑,慢慢覆上他的背,双手环住他的颈,她几乎可以感觉他暗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忽然之间,她就是想笑。一直笑善,一直笑着。

  林明远起⾝时,因为一时不平衡,他喊着“别跳下来”。及时双手撑住地面。他小心翼翼稳着站好,感觉她在他背上闷着笑。

  “有什么好笑的?能生巧你听过吗?”

  “林明远,你真暖和。”姬怜怜満⾜地叹口气。

  “谁怪昨晩我睡了一场好觉,老觉得很暖呢。”

  他沉默一会儿,才轻声通:“以后都会暖的,你明⽩的。”

  姬怜怜脸红了,仍在笑。

  “太深奥的,我听不懂。林明远,你得⽩话点。”

  “姬怜怜,你不要得寸进尺!”他咬牙。

  “林明远,放我下来吧,几阶梯我还能走的,你这样走楼梯不好走,这要跌倒,我准成你⾁垫的。”

  “不准。我要摔了你也陪着一起!”

  酒楼外,正要回来拿东西的⾼亚男无比感慨。

  “这就是所谓的不知羞聇。丢人现眼吗?没看见这里里外外都在看吗?哎啊,好羞人啊。万幸姬师妹没穿着青袍,不然赵师姐肯定掐死她。”她舂心漾地笑着,双手合十:“感谢姬师妹收了表哥,以后青门就靠表哥了。”

  ⾼亚男一⾝青袍,站在附近弹位,远距离‮窥偷‬…其实是她脸⽪薄,不敢太凑近,以免被人视作同伴。

  正在摊位吃早饭的一名年轻人,往她瞟去一眼。这年头要一个读书人在大庭广众下说出那种不要脸的俗话,简直是十个里一个都找不到;所以那男子一说出口,就让吃早饭的年轻人注意到了。

  可是,那叫林明远的一见就知道不是江湖人,⾝上带着伤的年轻姑娘也不怎么像江湖人,因此,他也只是随意一听,纯看戏。

  如今,这青门女子说那一对男女也是青门人。他寻思片刻,自布袋里菗出本子,在上头留下龙飞凤舞的墨迹。

  晚点从天罡派回来,再来查个详细吧。

  然后,收录在专记江湖史的云家庄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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