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效地抗曰
贾看她越说越不成话,就出面有难的样子拦住她:“八婶,我们当家的这刚到北平,他那个事情还不知怎么样。等我们日子稳当些,再找你商量吧。”
“好好,应该的,秀儿你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媳妇儿,可不像现在那些女学生,只知道花钱…何大爷好福气…你们忙吧我先回了。”八婶嘴上说着,股却纹丝不动。
何天宝立刻站起来送客,说:“不再坐一会儿了?”“不坐啦,你们这一路从南京到北京,一定累得很了…对了,现在这从南京到北京,火车要走多少个钟头?”八婶好容易站起来。
又跟贾说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走了出去。送走八婶,关了院门,何天宝动作夸张地抄起门闩在门上。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贾瞬间收起笑容。何天宝愣了一下,低声问:“怎么?”“我是学你,好容易冲我个笑模样。然后马上就翻脸。”
贾说着转过身去,脸对着门,说是生气,更像是撒娇。何天宝跟她相处了一个下午,感觉上急速亲近起来,双手搭着母亲肩膀作势帮她按摩,说:“您当初做的事儿也不怎么地道,还不容我生气了?”
“你自己说的国事重于私仇。现在我不是你的仇人,是你苦苦哀求借来的救兵。”何天宝扳着贾转过身,脸陪笑:“我这是内战后遗症,弯儿转的慢。现在我已经调整好了,再有对您不尊敬不礼貌不友好的行为,我受罚。”“罚什么?”“我请您吃饭。”贾终于笑了:“贫吧你就。”
“我贫还是您贫?”何天宝掏出怀表,指着表抱怨:“亏您能跟个人牙子也有这么多可聊的,从五点钟聊到七点多。”“我还指望跟她了解街坊四邻的情况呢。”贾说:“再说你还不是一个劲儿地留人家,不再坐一会儿啦?”
模仿儿子的二把刀京片子,惟妙惟肖。何天宝说:“我那是客气话,而且那句话我是站起来说的。这么明显的送客,她还看不懂?”
贾摇头,说:“啊呀,那是送客?我可真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留洋回来,学英国绅士风度,向这位…五女士献殷勤,要来个吻手礼。”说着撑不住笑了。
何天宝说:“我就算要献殷勤,也要找些女明星女名媛,怎么会找个老太婆?”贾眯着两只凤眼,做出生气的样子:“说的也是,你这样的青年俊杰,怎么会搭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婆?”
何天宝赔笑着走过去,双手扶着母亲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说:“我可不是说她的岁数,是说她这个人。
四十岁并不老,是女人最美的年纪,关键要看她本人会不会保养修饰。比如说您吧,这个这个,远看像是我姐姐,近看是我媳妇儿。”
“胡说八道。”贾转过身,刚好对着镜子,忍不住端详了自己一下,乌云般的头发下,一张仍然美丽却难说年轻的脸上飘过一阵红晕。
她这些年也跟几个革命同志有过水姻缘,但这一生经历的男人都是一本正经甚至土头土脑,哪里有何天宝这样优雅而有情调?
恍惚中贾突然看到镜子里自己酡红的脸颊,赶紧低头,慌慌张张地往西屋走,说:“你先收拾行李吧,我要检查一下这屋子。”贾到隔壁房里平静了一下,从大坤包里取出一样仪器,开始在屋子里地毯式的搜索。
何天宝对面靠墙放着个摆放小摆设的阁子,贾蹲下去一格格地检查。她背对着何天宝,弯着,股刚好探向何天宝这边,部显得更大更圆,肢显得更细,对比之下,触目惊心。何天宝只觉得呼吸困难,赶紧移开视线,问:“你在找什么?”贾说:“窃听器。”
窃听器材在中国是贵重物品,何天宝不大相信日本人会对他这种小人物用窃听器,笑着说:“你这么大声嚷嚷,就不怕被人窃听去了?”
贾说:“按照日本特工条例,他们不会在监控对象入住新地点的时候就安装窃听器,那样容易暴,因为我们新搬家,肯定会增减家具开箱收拾什么的。他们会等到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才动手。”
何天宝更惑了:“那你还检查什么?”“只是确认一下,另外了解一下房屋结构,对可能安装窃听器的地方,以后检查的时候也能心里有数。”何天宝呼吸恢复了自然,笑着问:“你不会给我装一个吧?”
贾说:“我们可没那种高级玩意儿。我到处检查,你去把你和秀儿的假履历写出来给我背。”何天宝写了,贾检查完房子,过来慢慢默读。
贾读了几遍,起身出门,到院子对面的厨房烧水泡茶,又走回来再读几次,说她全部都记住了,何天宝考了她几个问题,贾对答如。
何天宝倒不意外,他自己记特好,估计是遗传自贾。闲着无事,何天宝在小院里里里外外到处走,看到堂屋里一个用绣花布盖着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掀开之后是个收音机。打开之后,是北平特色的曲艺节目夹杂着各种广告。
贾在东屋叫他,进去一看,窗下砌着半间屋子那么大的一面大炕,贾笑起来:“你没睡过炕吧?”东屋窗下砌着半间屋子那么大的一面大炕。贾笑起来:“你没睡过炕吧?”何天宝确实没睡过这种东西。
所谓炕是黄河以北才有的特殊的,用砖垒成,再用三合土密封,下面是空的,叫做炕,灶门开在房间外面,冬天烧炕的时候,把特制的火炉…叫炕炉子的…放在有轱辘的铁架上,推进坑里。
贾打量了一下环境,说:“今晚先胡乱凑合一下,明天我去扯几尺布来,厚的作窗帘,薄的我们扯在我们中间,楚河汉界。”贾坐在炕沿上,摸着平整光滑的炕面,说:“睡惯了法国弹簧再睡中国土炕,可委屈你了。”
何天宝随口说:“我们孤儿哪有那么讲究…”他说到这里立刻改口,说:“抱歉,随口说的。”贾温柔怜悯地看着他,说:“对不起,小宝。”
何天宝平生最恨被别人可怜,冷笑着说:“不必。”“你恨我吧?”何天宝脸假笑:“我只知道您是我重金请来的救兵,以前咱们见没见过打过什么交道,我全忘了。”贾坐姿仿佛微微变了。
仿佛被电击了一下,低声说:“你不懂的。”何天宝只觉得一股戾气从心头涌起,说:“你为什么抛弃子女,害死丈夫,我确实不懂。”贾静静地看着他,全无愧,说:“你们的牺牲,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
“这是谁说的真理?南京夫子庙的孙道士还是上海城隍庙的吴铁口?”何天宝虽然知道此刻绝不该和贾翻脸,却忍不住要讽刺她。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贾细声细气地说“我们最好什么都不要谈了,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调回重庆吧,你太年轻,容易情绪化,不适合做间谍。”“是啊,比心狠手辣,我得拜您为师。”
“够了。别耍小孩儿脾气!”贾忽然低声叫起来,站起身直面何天宝,说:“我确实对不起你,我已经道了歉,如果你愿意听,我能一直说三天三夜,说我多么后悔,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要是这么没完没了,咱们没法儿合作。”
何天宝站起身,直愣愣地鞠了个躬,说:“您批评得对,对不起,贾同志。”他走出正房,穿过院子进卫生间开淋浴器,这个淋浴器是一战前的旧货,需要先烧一桶水再慢慢放出来的。
此时直接打开出来的都是冷水。何天宝也不衣服,将脑袋伸到莲蓬头下,冲了几分钟,重新站起,衬衫上半截都透了,冷水滚滚,下后背和小腹,他终于冷静下来。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墙外的一丛竹子,反省刚刚自己的失态。
这是源于十年的离弃,还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有点特殊的意情?北平的夜渐渐安静下来,隔壁院子里夫吵架声、远处东四电车“铛铛”声,胡同口的叫卖声、胡同里的洋车车轮声…一一消失。贾在房里轻轻咳嗽一声,慵懒地说:“当家的,不早了,歇了吧。”
何天宝走进房里,贾躺在土炕的东头,脸朝着墙,一动不动。何天宝自己去躺在土炕的另外一端,也把脸对着墙。不知几点钟,又下起小雨来,敲在瓦上,沙沙声响。母子两人躺在大炕的两端,听着雨声,一夜无眠。***
直到窗户纸上透出黎明的浅蓝色,何天宝才眯了两三个小时,他睡醒一看表,才七点钟,外间已经传来人聊天的声音。何天宝起身出来,看到堂屋桌上摆了热腾腾的油条豆浆,旁边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圆脸胖丫头,嘴上汗很重,有点像胡子。两人一见何天宝出来,就不说话了。
贾介绍,说这是共产的联络员钱招娣,一会儿她们会去打听何毓秀的消息。“你自个儿去赴宴吧。”金启庆昨天让辉子送来份正式的帖子,今天要摆酒,给何天宝接风。“你自己小心,北平人表面上和气,肚子里规矩多得很…而桌上可能有特务在看着你。”“您再说我就该紧张了。”何天宝点头答应着。
又让招娣:“钱小姐,一块儿吃点儿吧。”招娣不客气,坐下开吃。何天宝自己跟着吃了半油条,就忘了吃,端着豆浆碗看着招娣发愣。
招娣同志好像蟒蛇成,整整的油条瞬间消失在喉咙里,仿佛嚼都没嚼。一边嚼着最后一油条,招娣感叹:“你饭量可真够小的,从来不干活儿吧?”
何天宝看着空的盘子,说:“是,我饭量小。”“你是国民的特务?”何天宝看看贾,贾做了个招娣是自己人的眼神,他就点头称是。
“你抓过杀过我们的人没有?”何天宝遗憾地摇摇头,说:“我受训后就对汪伪工作,一直没机会跟贵手。”
“汪伪?”招娣莽撞地问:“你为什么不刺杀了汪兆铭那个大汉?”何天宝说:“我们军统刺杀了他几次了,倒是你们共产,刺杀过几个有头有脸的鬼子汉?”招娣说:“我们是保存有生力量,有效地抗,好钢用在刀刃上…有机会刺杀汪兆钧的时候,你可别含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