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入內,屠莫缓下神⾊,挑眉道:“怎么回事?”
江芷灵唉声叹气。“我待不下去了,当学徒怎么这么无聊?”
他笑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规矩不能坏。”
她受不了地头摇。“再待在那个小房子里,我一定会疯掉。”
“是你自己说要进来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我反悔了,你开除——辞退我吧,受伤养了一个多月已经够闷了…”
她脸⾊灰败、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他笑出声来。“不做就不做。”他也没指望她窝在这里会想起什么。
她立刻精神抖擞,満脸笑意。“那我走了。”
“我正好要买几匹马,有没有趣兴?”他往外走。
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两人熟络不少,她的个性利落慡快,颇合他的脾性,知她对新鲜事好奇,方便的话就会让她跟着长长见识。
“当然。”她赶紧跟上。“我还想学骑马、骑骆驼。”之前就想学,偏偏伤口一直没恢复。
两人出了钱庄,先到酒楼用膳,江芷灵虽然吃得⾼兴,但还是隐隐不自在,当伸手牌实在不合她的个性。
“屠莫,你说燕城就没适合我的工作吗?”她在这里跟废人差不了多少,虽然提过现代女人都要工作,即使婚后也有不少女人事业家庭两兼顾,他却无法理解。不只他,屠孟也同样疑惑,还问她的世界是不是很穷,怎么女人都要工作,她简直哭笑不得。
他还没想到适合的回答,她突然两眼一闪,想起他刚刚说要买马。“洗马有钱吧?”
“你要洗马?”他差点把嘴里的茶噴出来。
她点头。“或者卖东西…只是我没摆过地摊。”
“不是告诉过你不需要——”
“我想找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曰子一天天过去,虽然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里,却还是感到失落,依旧想念原来的世界。
她強迫自己接受现实,不要缅怀过去,就当那是上辈子的记忆,而她已经重新投胎…每晚睡前,她都这么催眠自己,但第二天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燕城,也忍不住叹气。
“我不是对这里不満,屠莫…”她长长地吐口气。“但就是想家。”
他点头。“乡愁难治,不过还是要振作。”
她扯起嘴角。“我知道。”她喝口奶茶。“起码食物口味很像,人也长得差不多。”
他笑道:“哪里人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要我说是你太会胡思乱想了。”
她挑眉。“不见得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外星人——算了,解释起来太⿇烦。或者我做个小生意也可以。”但她从没做过生意也没卖过东西,都说吃食好赚,问题是她厨艺平平,做不出美味绝伦的餐点。
“⼲活的事你不用多想,多你一口饭吃对我们家没影响,再说洗马也挣不了几文钱。”
“有事情做我才不会胡思乱想。”街上传来的喧闹声引起她的注意,她意外看到越菡蓉正与一个公子争吵,好笑的是两个人坐在马上吵,两匹马还互相噴气。
“我们出去看看。”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
屠莫二话不说,在桌上放了铜钱后往外走去。
“罗通,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了!”越菡蓉怒喊。
江芷灵一怔,罗通不就是张元同说的“圣顺钱庄”的少爷?
“是你挡了本少爷的路。”罗通扬起马鞭。
“大家都靠右,就你靠左又逆向,还有脸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江芷灵冷哼,有种想开罚单的冲动。
罗通向下瞄了她一眼。“哪里来的臭小子?”
越菡蓉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心照不宣地窃笑两声。江芷灵变装的模样她看过几次,自然晓得眼前的人是谁,更别说还有屠大哥在⾝边,她的底气更足。
“你才是臭小子。”越菡蓉指着罗通的鼻子。“燕城规定行人、车马一律靠右,你还死不认错?”
“老子不靠左也不靠右,就走正中间。”罗通依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屠莫瞄他一眼。“怎么,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又想关回柴房里吗?”前阵子他与人在青楼大打出手,被老爷子关了十天,结果一出来又生事。
罗通的脸霎时胀成猪肝⾊。“你——”
屠莫摇了下手,不想听他说话。“快走,免得我改变主意,找你大哥来教训你。”罗通就怕两个人,一是祖父,二是兄长。
罗通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越菡蓉趁势喊一声。“还不让开?”
愤恨地瞪了屠莫一眼后,罗通才掉转马头,不怀好意道:“我说实在奇怪,怎么都不见翠娘⾝影?”
江芷灵挑眉望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人进了你们府,就无声无息。”罗通故作惊讶。“不会是你们兄弟把人家姑娘怎么样了吧?”
屠莫露出嫌恶的表情,脸上写着:你是白痴,连解释都懒,她却是有些想笑;一开始赵梧来看过她几次,但她都在发烧,两人自然没能说到话,最近一次来探望她,已是二十几天前的事。
在赵梧眼中,她记不得两人的事,个性又与之前天差地别,翠娘眉眼话语间总带着逗挑与若有似无的情意,但江芷灵的个性却是直接坦荡,待他如同朋友,没有半点男女之意,他觉得无趣便不再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越菡蓉嗤之以鼻。“翠娘好好的,精神得很。”
“那怎么不见她露面?”罗通挑眉。
越菡蓉看看江芷灵又看看罗通,欲言又止。
“走吧,去看马。”屠莫朝江芷灵使个眼⾊。
“屠莫,你莫不是心虚了?”罗通一脸奋兴,像是捏住了他的把柄。
“你才心虚。”越菡蓉怒目而视。“明天我就带她出来,省得你造谣生事。”
江芷灵无奈地揉揉额头。
“那我就等着。”罗通冷笑一声,挥鞭扬长而去。
越菡蓉跳下马,走到江芷灵⾝边,一脸得意笑容。“明天他可要吃瘪了。”
“那种人还是别理他的好。”江芷灵说道。她讨厌没真本事又爱作威作福的小人,虽然很想给罗通一点颜⾊瞧瞧,但反观自己没钱没权,硬出风头只会给屠莫带来⿇烦。
“以后见着面少惹他。”屠莫叮嘱一句。
“是他先惹我。”越菡蓉不服。“他也不敢真对我怎样。”好歹她爹在燕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越菡蓉稚气又骄纵的神情让屠莫头摇。“别吃了苦头再来闹腾。”
她嘻嘻笑着,勾着他的手臂。“我哪有闹腾?”
屠莫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小伎俩怎瞒得过他?“别卖乖,还当小时候,闯了祸哭一哭就有人给你出头?”
“你说哪儿去了!”越菡蓉不⾼兴地嘟嘴。“我刚刚可没闯祸,难道他不对我还得让着他、任他欺凌?”她转向江芷灵寻求支持。“我有做错吗?”
江芷灵莞尔。“屠莫是怕你吃亏。”
“我才不会吃亏。”越菡蓉扬起下巴。“他敢扬鞭,我就先他一步把他打下来。”
屠莫锐利地扫她一眼,斥喝一声:“胡闹!你有几两重,还想把他打下来?”
越菡蓉肩头一缩,咕哝地嘟喽几句,很是不平,却又不敢发作。
江芷灵嘴角微扬,忍不住窃笑。越菡蓉还是孩子心性,怎听得进屠莫的话?见她哀求地望着自己,江芷灵只得出面缓颊。
“事情都过去了,小蓉不过是放放马后炮,不用这么严肃。”
马后炮三个字实在刺耳,越菡蓉张嘴欲辩,却见江芷灵跟她挤眉弄眼,只好不甘心地忍下,转开话题。
“你们要去哪儿?”越菡蓉眼眸一转,取笑道:“我该不会打扰你们了?”敢说她放马后炮,不捉弄回来怎么成。
“说哪儿去了?”屠莫瞥她一眼。
越菡蓉轻笑,眼珠子故意在两人⾝上打转。“屠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个大嫂回来?”
见屠莫要拍她的头,她赶忙闪开,躲到江芷灵⾝后。“现成有个人选呢!”她顺手将人推了过去。
江芷灵一趔趄,差点绊倒,屠莫搀住她的手臂,瞪了一脸淘气的越菡蓉,斥责道:“越来越胡闹!”
江芷灵尴尬万分,忙地站好⾝子,回⾝要抓人,罪魁祸首嘻笑地闪开。
见江芷灵与屠莫都有些不自在,她乘胜追击。“我哪有胡闹,翠姐姐不好吗?
你再不开窍小心翠姐姐让人勾跑了。”
她的话语如同棒喝,一下敲在屠莫心坎上,他挑起浓眉,若有所思。
江芷灵拉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闭嘴,再讲下去只会让彼此尴尬。
越菡蓉一跃上马,没好气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们却当我胡闹。”
话毕,她踢了下马腹,扬长而去,撇下尴尬的两人。
男女之间最怕人起哄了,一起哄就生别扭,以后相处也会不自在。江芷灵以前经历过,明白破坏力有多強,连忙道:“你别在意她的话。”
屠莫正在思索越菡蓉的话,听见江芷灵的话语回过神来,反问道:“你不在意?”
“小蓉只是瞎起哄。”她先前就怀疑过越菡蓉是不是想作媒,否则怎么老在她面前提起屠莫,还不停说他好话,只是她一向没当真。
屠莫沉默半晌,忽然道:“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自从晓得翠娘⾝体里住的是另一个叫江芷灵的姑娘后,他便放下怀疑,与她真诚相处。
这一个多月来,彼此的个性都有了一定的了解,相处也很自在,只是他对男女情事向来耝心,最初也只是同情她来到异世,人生地不熟,才对她多加照顾,倒没其他心思,现在想想自己该是对她有好感的,否则早将她丢给屠孟照应。
江芷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错的姑娘,又对我的脾性。”
他上下打量着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匹待价而沽的口牲,当他信步绕着她转了一圈后,她忍不住讽刺道:“要不要我把右腿抬起来给你检查有不有力?”
他先是一顿,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促狭道:“好姑娘,把右腿抬起来我瞧瞧。”察觉自己的心意后,忍不住便想捉弄捉弄她。
她赏他一记右勾拳。
他反射地扣住,笑得更加大声。“不大有力啊!”
江芷灵火大地想给他一记飞踢,可顾虑着两人还在大街上,才忍了下来。
“还不放开?”她瞪他一眼。
屠莫微笑地握紧。“就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
她真的被吓了一跳。“你…你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他颔首。
她呆住。
“我一向觉得姑娘家⿇烦。”他再次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不⿇烦。”
她回过神,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辞汇也太贫乏了。”她扭着手要挣脫,他却不放。
“你不能強迫我,屠莫。”她咬牙切齿。
他头摇。“我没要強迫你。”
“那就放手。”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探问:“你还想着回家的事吗?”
江芷灵沉默以对。
屠莫皱起眉头。
气氛一下凝滞起来,江芷灵烦躁地攒紧眉心。“我…我…”说了两个字后,却不知该接什么。
“别为难。”他抬手轻碰她的头顶。“又不是让你现在做决定。”
江芷灵低下头,长长地叹口气,心底升起一丝惆怅、一丝迷惘,该怎么办,她已完全没了主意。
并非她觉得屠莫不好,而是她一直想着要如何回去,只当他是个好朋友,现在却走了调…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她扯开一抹苦笑,还真没主意,心头乱得很。
“走吧,不用苦着脸,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屠莫往前走,示意她跟上。
“什么意思?”
他笑着回答:“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你什么也不用想,我会照顾你的。”
他直率的话语让她脸上一热,别扭地说道:“我自己会照顾自己。”说完,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免得他又说出让人尴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