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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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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缓慢地从城东往城南驶,过桥时马车颠了下,搁在车板上的竹篮歪了盖,有双纤柔王手赶紧将竹篮抱起,就怕马车再颠一下,整篮糕饼都要翻了。

  坐在玉手主人对面的男人轻哼“原来手短脚短,就是方便你动作利落的。”

  上官凛抿了抿嘴,对于他的毒舌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也逐渐⿇痹了。“爷,你到底要奴婢去哪?”

  这男人真的是让人难以捉摸,她伤势未愈时,他虽有毒舌,但也相当贴心地照顾她,这是一般主子不会做的事,有时半梦半醒中,还会看见他用极温柔的眼神看看自己,并用低哑的语调说:“睡。”

  那时候她只要一闭上眼,通常都能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流泪,也不再感到无依。

  但一确定她的伤势复元,他便没良心地催促她做了一大堆糕饼。

  不过这差事她自己也挺喜欢的,边做边试吃,好幸福啊——

  “就快到了。”夏侯懿微掀轿帘,看了下外头。

  上官凛跟着往外看,只见马午已过了朱雀门正南的御道,拐过一个个大街,停在家佛寺前头,寺外人嘲众多。

  “下来吧。”他先下了马车,回头对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手伸向他,谁知他竟凉凉道:“竹篮。”

  啊——好可恶的男人!她气呼呼地把竹篮递给他,不敢明着瞪他,却见他接过竹篮后,又伸出另一只手。

  “没有竹篮了。”她没好气地说。

  “竹篮是没了,但还有小猪一只,快下来,我伸得手都酸了。”

  “小猪不用人扶。”啊——可恶,她间接承认自己是小猪了!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的?

  她懂商经商,商场的尔虞我诈她比谁都透彻,但跟这种男人交手,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么,是要我扛?”他扬眉,笑得琊气,好像她再不伸出手,他就会立即将她扛下。

  上官凛二话不说伸出小手,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忍!

  夏侯懿牵看她下马车,紧握住她不放,随即朝车夫吩咐“在这里稍等。”

  直到上官凛站定,才赫然发现外头那条人龙竟是一列乞丐,正等着人贩济。

  以往若是到了浴佛节,她也会和凝‮姐小‬到各寺院贩济,今年…唉,难不成他是来贩济这些乞丐的?

  夏侯懿径自牵着她走到寺內,朝里头正在准备的翁老问:“可准备好了?”

  “爷,都准备好了,有米有⾁还有熟食⼲粮、衣衫裤子,还有一些碎银。”翁老毕恭毕敬地道,精烁的眼看向主子⾝旁的丫环,突地眯起眼,看了好半晌。

  上官凛没注意他的打景,视线全都落在內院长桌上的各式物品,着实被眼前贩济的货物给吓到,以往她和凝‮姐小‬开仓贩济也没这么大手笔,这人是真善心,还是在做表面功夫?

  “你在瞧什么?她不过是换了装束,就认不出了?”夏侯懿略侧⾝,档住翁老的打景。

  上官凛今儿个特地梳了双髻,穿了件交领藕⾊孺衫,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刚及算的小姑娘。

  “只是突地觉得小二瞧起来年纪真小。”不知是他老眼昏花还是怎的,总觉得她看起来好小好小啊。

  上官凛闭了闭眼,已经完全不想再争论这些事了。

  她只是严防被人认出,所以故意梳双臋,没想到又被这么说。

  “她本来就小,看起来像是八九岁大。”夏侯懿哼笑。

  “那我是不是要喊爷一声爹啊?”她小声咕咤。

  “就凭你也想当我女儿?”

  “不敢。”也不要!

  “翁老,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要忙。”他将竹篮递给翁老,又从竹篮中挑了两个糕饼。

  上官凛疑惑地看看他,以为他是要在马车上吃的,然而他却走到寺外的人龙前,将糕饼递给站在首位的一对⺟子。

  “尝尝,味道还不错。”他轻声说,展着煦暖笑意的俊脸光风霖月,就连上官凛都看傻了。

  “谢谢爷。”那衣衫槛楼的⺟亲感谢得头部快垂地了,把两个糕饼都给了儿子,半口都舍不得吃。

  夏侯懿见状,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快手塞到妇人手中,妇人愣了下,不敢置信地抖了抖。

  他却只是淡淡点头,便牵着上官凛踏出寺外。

  她愣愣直娣着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和她所知所闻截然不同?

  正忖着,却听见后头一阵骚动,她抬眼探去,瞥见人龙下段竟出现了她的义兄上官向阳和…庞三千金?不细想,她随即扯着夏侯懿朝马车的方向走。

  “不是还要去哪吗?快走吧”

  “你腿那么短,倒也走得挺快的嘛——”

  …可恶的男人,一天不毒舌会死啊?

  马车出了城,停在一处坟前。

  夏侯懿摆列好牲礼,焚香祭拜后,就盘腿坐在坟的,在面前放了两只杯子,斟満酒。

  上官凛站在他⾝后,眨也不眨地看着墓碑上题的名字,得知这肯定是他爹娘的坟,看来颇为老旧,且相当寒酸。

  “小二。”

  “奴婢在。”

  “陪我喝酒。”

  “奴婢不会喝酒。”但她还是乖乖坐到他⾝旁,陪他一道看坟。

  夏侯懿也不逼她,童起一杯一饮而尽,微闭着眼,他懒声道:“这是我爹娘的坟,今曰是我爹娘的忌曰,他们是一道走的。

  “嗯。”

  “你在府內,有没有听过下人们怎么说我?”他突问。

  “…没有。”傻瓜也知道有也要说没有。

  他闭上眼,唇角勾得极弯。“没人在你面前说过,那宅院原本是上官家的,而后我又是怎么把上官家的产业搬空,转到自己手上?”

  上官凛瞪着自己的衣衫下摆,好半晌才问:“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官府在京师做的是南北货的买卖,直到上官老爷手中,就连药材、茶叶买卖都纳入,与京师內都司的关系向来交好。于是货材南来北往皆来去自如,家产更是遍布京师周围几个县省。

  但之后却不知道怎么着,南来北往的货材在运送上总是出问题,像是被劫了货,却偏又找不到凶手,有时连御贡的药材都被拦劫在半路上,大內怪罪下来,免不了是一笔钱财充公。

  祸事就这么接二连三,搞得上官老爷一个头两个大,天天往各地县衙跑,就这样南来北往奔波,⾝子也每况愈下,最后倒下不起,而在遍寻不到凶手的状况下,她自动请缨下江南。

  那之后她才辗转得知,自己一离开后,夏侯懿便进了上官府,处心积虑和老爷交好,先博得信任,再让老爷委任他追查被劫货物,就这样,一笔笔的产业全都落到他的手中。

  她的义兄上官向阳⾝为上官府的总管,一向不揷手商事,得知事态严重时已来不及,加上病倒多寸的老爷沉郁而故,他便赶紧依老爷遗愿,将凝‮姐小‬嫁给早订下婚约的庞家,而她再从江南赶回。

  夏侯懿低低笑开,侧靠着她,贴得极近,笑得琊狠。“因为我要报仇。”

  “…报仇?”

  “上官漩让我家破人亡,我就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昧”

  上官凛握紧粉拳“这是不是有误会?”其实她想说的是,她家老爷根本就不可能做出害人家破人亡的事!

  “你以为我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吗?”他哼笑着,倒了杯酒浅嚼a“我爹以往做的是药材买卖,专将药材卖给太府寺经营的四熟药铺,但上官漩也想要搭这条线,所以暗中换了我爹的药材,让药材送到四熟药铺时,全都成了劣等货,顿时,我爹就成了以劣货牟利的恶商,四熟药铺上报太府寺,‮员官‬随即将我家给抄家封宅。”

  话到最后,他的眼里尽是恨意,杀气腾腾得让上官凛胆战心惊。

  她终于明白为何总看不透他了,那是因为他明明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他的骨子里是个极善之人,但心却沉浸在黑暗里太久,所以才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但,他这么说是不对的。

  她家老爷宅心仁厚,力求和气生财,绝无可能做出此等卑劣行为,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她习惯性地绞着手指,低喃“应该是有误会——”

  话未完,她已经一把被扯到他跟前,只见他眯起冷冽瞳眸,神⾊琊魅慑人。

  “你懂不懂家破人亡的滋味?我娘因不堪打击而病倒,我爹为了钱四处奔波,却无人理睬,以往的好友不再是朋友,见着我爹像是见着了鬼,最终还将他打成重伤,那时我才多大的孩子,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知道怎么讨生活?还是翁老去外头乞讨,才能给我爹娘一口饭吃的…”

  夏侯懿神⾊揪变,似癫若狂,额上青筋剧烈收缩,像是回忆一次就再痛一回。

  可她岂会不知道他的痛?她也是历经家破人亡的惨事,而罪魁祸首就是他!

  她该怒该恨,可是当他说起往事,他隐蔵的痛恍若也渗进她的体內,痛得她眼眶泛红。

  原来他开仓贩济,是因为翁老曾为了他的爹娘去当乞丐,他对上官旧家仆好,是因为翁老是个不离不弃的忠仆,所以他愿意破例给遣散饷银…他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懂得将心比心。

  可是,夏侯懿家与上官家的怨,肯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十二年了,我生不如死。”夏侯懿收起狂乱神⾊,低低笑开“为了报复上官漩,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没有什么不能出卖,没有什么东西不能买卖,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能做,终于,我在今年回到京城,也复仇成功了。”

  上官凛呆愣地瞅着他,十二年?他爹娘死后,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做什么?所以他为了求生存而成了山贼?为了生存做尽杀头买卖?

  愈想,她的心愈痛,十二年里,磨蚀他心里多少的正直和良知?

  而十二年前,她才多大?根本不会记得上官府曾发生什么事。

  这事要解,恐怕难了。

  “小二。”夏侯懿哑唤。

  “奴婢在。”

  “你说,我有没有错?”

  震了下,上官凛说不出话,不只是因为无法回答,更是因为他寻求一个支持的神情,这意味着他尚有良知在苛责自己,所以他吃不下,才会把薛厨子搞到快发疯,所以他睡不好,才会半夜不得眠…

  “小二?”

  上官凛闭上眼,微乎其微地叹息“是老天的错。”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说?

  她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却无法原谅他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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