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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少年英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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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齐道:“三妹,你瞧仔细了。我拍她臂儒⽳,她定要斜退相避,我跟著拿她巨骨⽳,她不得不举刀反砍。这时出手要快,就能夺下她的兵刃。□那黑⾐少女怒道:“呸,也没这般容易。”耶律齐道:“是这样。”说著右掌往她“臂儒⽳”拍去。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那少女要躲他这一拍,只得斜退两步。耶律齐点了点头,果然伸手拿她“巨骨⽳”那少女心中一直记著:“千万别举刀反砍。”但形格势噤,只有举刀反砍才是连消带打的妙著,当下无法多想,立时举刀反砍。耶律齐道:“是这样!”人人以为他定是要伸手夺刀,那知他右手也缩了回来,与左手相拱,双手笼⼊袖筒。那少女一刀没砍著,却见他双手笼袖,微微一呆。耶律齐右手忽地伸出,两手指夹著刀背一提,那少女握刀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众人见此神技,一时呆了半晌,随即一个哄堂大采。那黑⾐少女脸⾊沮丧,呆立不动。众人都想:“二公子不出手擒□,明明放□一条生路。□还不出去,更待何时?”

  耶律齐缓步退开,向耶律燕道:“她也没了兵刃,你再跟她试试,胆子大些,留心她的掌中腿。”耶律燕踏上两步,说道:“完颜萍,我们一再饶你,你始终苦苦相,难道到了今⽇还不死心么?”

  完颜萍不答,垂头沉昑。耶律燕道:“你既定要与我分个胜负,咱们就慡慡快快动手罢!”说著冲上去面就是两拳。完颜萍后跃避开,凄然道:“刀子还我。”耶律燕一怔,心道:“我哥哥夺了你兵刃,明明是要你和我平手相斗,怎地你又要讨还刀器?”说道:“好罢!”从哥哥手里接过柳叶刀抛给了她。一名守卫倒转手中单刀递过,说道:“三‮姐小‬,你也使兵刃。”耶律燕道:“不用。”但转念一想:“我空手打不过她,咱们就比刀。”接刀虚劈两下,觉得稍微沉了一点,但勉強也可使得。

  完颜萍脸⾊惨⽩,左手提刀,右手指著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帮著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今生我是不能找你报仇的了。咱们到世再算帐罢!”说话甫毕,左手横刀就往脖子中抹去。

  杨过听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口一痛,失声叫道:“姑姑!”

  就在此时,完颜萍已横刀自刎。耶律齐抢上两步,右手长出,又伸两指将她柳叶刀夺了过来,随手点了她臂上⽳道,说道:“好端端的,何必自寻短见?”横刀自刎、双指夺刀,都只一霎间之事,待众人瞧得清楚,刀子已重⼊耶律齐之手。

  其时室內众人齐声惊呼,杨过的一声“姑姑”无人在意,陆无双在他⾝旁却听得清楚,低声问道:“你叫甚么?她是你姑姑?”杨过忙道:“不,不!不是。”原来他见完颜萍眼波中流露出一股凄恻伤痛、万念俱灰的神⾊,就如小龙女与他决绝分手时一模一样。他斗然间见到,不由得如痴如狂,竟不知⾝在何处。

  耶律楚材缓缓说道:“完颜姑娘,你已行刺过我三次。我⾝为大蒙古国宰相,灭了你大金国,害你⽗⺟。可是你知我的祖先却又是为何人所灭呢?”完颜萍微微‮头摇‬,道:“我不知道。”耶律楚材道:“我祖先是大辽国的皇族,大辽国是给你金国灭了的。我大辽国耶律氏的子孙,被你完颜氏杀戮得没剩下几个。我少时立志复仇,这才辅佐蒙古大汗灭你金国。唉,怨怨相报,何年何月方了啊?”说到最后这两句话时,抬头望着窗外,想到只为了几家人争为帝王,以致大城民居尽成废墟,万里之间□积为山,⾎流成河。

  完颜萍茫然无语,露出几颗⽩得发亮的牙齿,咬住上,哼了一声,向耶律齐道:“我三次报仇不成,自怨本领不济,那也罢了。我要自尽,又⼲你何事?”耶律齐道:“姑娘只要答应以后不再寻仇,你这就去罢!”完颜萍又哼了一声,怒目而视。耶律齐倒转柳叶刀,用刀柄在她间轻轻撞了几下,‮开解‬她的⽳道,随即将刀递了过去。完颜萍接不接,微一犹豫,终于接过,说道:“耶律公子,你数次手下容情,以礼相待,我岂有不知?只是我完颜家与你耶律家仇深似海,凭你如何慷慨⾼义,我⽗⺟的⾎海深仇不能不报。”

  耶律齐心想:“这女子始终纠不清,她武艺不弱,我总不能寸步不离爹爹,若有失闪,如何是好?嗯,不如用言语相迫,教她只能来找我。”朗声说道:“完颜姑娘,你为⽗⺟报仇,志气可嘉。只是老一辈的帐,该由老一辈自己了结。咱们做小辈的自己各有恩怨。你家与我家的⾎帐,你只管来跟我算便是,若再找我爹爹,在下此后与姑娘遇到,可就十分为难了。”

  完颜萍道:“哼,我武艺远不及你,怎能找你报仇?罢了,罢了。”说著掩面便走。

  耶律齐知她这一出去,必定又图自尽,有心要救他一命,冷笑道:“嘿嘿,完颜家的女子好没志气!”完颜萍霍地转过⾝来,道:“怎地没志气了?”耶律齐冷笑道:“我武功⾼于你,那不错,可这又有甚么希罕?只因我曾遇明师指点,并非我自己真有甚么过人之处。你所学的铁掌功夫,本来也是掌世一门了不起的武功,只是教你的那位师⽗所学未精,你练的时⽇又浅,难以克敌致胜,原是理所当然。年纪轻轻,只要苦心去另寻明师,难道就找不著了?”完颜萍本来満腔怨怒,听了这几句话,不由得暗暗点头。

  耶律齐又道:“我每次跟你动手,只用右手,非是我傲慢无理。只因我左手力大,出手往往便要伤人。这样罢,等你再从明师之后,随时可来找我,只要得我使用左手,我引颈就戮,决无怨言。”他知完颜萍的功夫与自己相差太远,纵得⾼人指点,也是难以胜得过自己单手;料想一个人图自尽,只是一时忿,只要她去寻师学艺,心有专注,过得若⼲时⽇,自不会再生‮杀自‬的念头。

  完颜萍心想:“你又不是神仙,我痛下苦功,难道两只手当真便胜不了你单手?”提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沉著声音道:“好!君子一言…”耶律齐接口道:“快马一鞭!”完颜萍向众人再也不望一眼,昂首而出,但脸上掩不住流露出凄凉之⾊。

  众侍卫见二公子放她走路,自然不敢拦阻,纷纷向耶律楚材道惊请安,退出房去。耶律晋见此处闹得天翻地覆,但杨过始终并不现⾝,心中暗感奇怪。耶律燕道:“二哥,你怎么又放了她走?”耶律齐道:“甚么?”耶律燕笑道:“你既要她作我嫂子,就不该放她啊。”耶律齐正⾊道:“别胡说!”耶律燕见他认真,怕他动怒,不敢再说笑话。

  杨过在窗外听耶律燕说到“要她做我嫂子”几字,心中突然无缘无故的感到一阵酸意,见完颜萍上⾼向东南方而去,当下向陆无双道:“我瞧瞧去。”陆无双道:“瞧甚么?”杨过不答,展开轻功追了出去。

  完颜萍武功并不甚強,轻功却甚⾼明,杨过提气直追,直到龙驹寨镇外,才见到她的后影。只见她落⼊一座屋子的院子,推门进房。杨过跟著跃进,躲在墙边。过了半晌,西厢房中传出灯火,随即听到一声长叹。这一声叹息中直有千般怨愁,万种悲苦。

  杨过在窗外听著,怔怔的竟是痴了,触动心事,不知不觉的也长叹一声。完颜萍听得窗外有人叹息,大吃一惊,急忙吹熄灯火,退在墙壁之旁,低声喝问:“是谁?”杨过道:“跟你一般,也是伤心之人。”完颜萍更是一怔,听他语气中似乎并无恶意,又问:“你到底是谁?”杨过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几次行刺不成,便想‮杀自‬,可不是将自己命看得忒也轻了?更将这番⾎海深仇看得忒也轻了?”

  呀的一声,两扇门推开,完颜萍点亮烛火,道:“阁下请进。”杨过在门外双手一拱,走进房去。完颜萍见他⾝穿蒙古军官装束,年纪甚轻,微感惊讶,说道:“阁下指教得是,请问⾼姓大名。”

  杨过不答,双手笼在袖筒之中,说道:“耶律齐大言不惭,自以为只用右手就算本领了得,其实要夺人之刀,点人⽳道,一只手也不用又有何难?”完颜萍心中不以为然,只是未摸清对方的底细,不便反驳。杨过道:“我教你三招武功,就能那耶律齐双手齐用。现下我先和你试试,我既不用手,又不使脚,跟你过几招如何?”完颜萍大奇,心道:“难道你有妖法,一口气便能将我吹倒了?”杨过见她迟疑,道:“你只管用刀子砍我,我要是避不了,死而无怨。”完颜萍道:“好罢,我也不用刀,只用拳掌打你。”杨过‮头摇‬道:“不,我不用手脚而夺下你刀子,你方能信服。”

  完颜萍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微微有气,道:“阁下如此了得,真是闻所未闻。”说著袖出单刀,往他肩头劈去。她见杨过双手笼袖,浑若无事,只怕伤了他,这一刀的准头略略偏了些。杨过瞧得明⽩,动也不动,说道:“不用相让,要真砍!”柳叶刀从他肩旁直劈而下,与他⾝子相离只有寸许。完颜萍见他毫不理会,好生佩服他的胆量,又想:“难道这是个浑人?”柳叶刀一斜,横削过去,这次却不容情。杨过斗地矮⾝,刀锋从他头顶掠过,相差仍然只有寸许。

  完颜萍打起精神,提刀直砍。杨过顺著刀势避过,道:“你刀中还可再夹掌法。”完颜萍道:“好!”横刀砍出,左掌跟著劈去。杨过侧⾝闪避,道:“再快些不妨。”完颜萍将一路刀法施展开来,掌中夹刀,愈出愈快。杨过道:“你掌法凌厉,好过刀法。耶律齐说这是铁掌功夫,是不是?”完颜萍点点头,出手更是狠辣。杨过双手始终笼在袖中,在掌影刀锋间飘舞来去。完颜萍单刀铁掌,连他⾐服也碰不到半点。

  她一套刀法使了大半,杨过道:“小心啦,三招之內,我夺你刀。”完颜萍此时对他已甚是佩服,但说要在三招之內夺去自己兵刃,却仍是不信,只是不由自主的将刀柄握得更加紧了,说道:“你夺啊!”横刀使一招“云横秦岭”向他头颈削去。杨过一低头,从刀底下钻了过去,侧过头来,额角正好撞正她右手肘弯“曲池⽳”完颜萍手臂酸软,手指无力。杨过仰头张口,咬住刀背,轻轻巧巧的便将刀子夺过,跟著头一侧,刀柄在她胁下,已点中了⽳道。

  杨过抬头松齿,向上甩去,柳叶刀飞了上去,他将刀抛开,为的是要清清楚楚说话,当下说道:“怎么样,服了么?”说了这六个字,那刀落将下来,杨过张口咬住,笑嘻嘻的瞧着她。完颜萍又惊又喜,点了点头。

  杨过见她秋波流转,‮媚娇‬动人,不自噤想抱她一抱,亲她一亲,只是此事太过大胆荒唐,咬住刀背,一张脸得通红。完颜萍那知他的心事,但见他神⾊怪异,心中微感惊奇,自觉全⾝酸⿇,‮腿双‬软软的似摔倒。杨过踏上一步,距她已不过尺许,正想抛去刀子,把嘴凑到她眼⽪上去亲一个吻,猛地想起:“她好生感那耶律齐以礼相待,难道我就不如他了?哼,我偏要处处都胜过他。”于是低下头来,下颚一摆,将刀柄在她间一撞,‮开解‬她的⽳道,将刀柄递了过去。

  完颜萍不接刀子,双膝跪地,说道:“求师⽗指点,小女子得报⽗⺟深仇,永感大德。”杨过大为狼狈,急忙扶起,伸手从口中取下单刀,说道:“我怎能做你师⽗?不过我能教你一个杀死那耶律齐的法门。”完颜萍大喜,道:“只要能杀了耶律齐,他哥哥和妹子我都不怕,自能再杀他⽗亲…”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一事,黯然道:“唉,待得我学到能杀他的本事,那耶律老儿怎能还在世上?我⽗⺟之仇,终究是报不了的啦。”杨过笑道:“那耶律老儿一时三刻之命,总还是有的。”完颜萍奇道:“甚么?”杨过道:“要杀耶律齐又有何难?现下我教你三招,今晚就能杀了他。”

  完颜萍曾三次行刺耶律楚材,三次都被耶律齐行若无事的打败,知他本领⾼于自己十倍,心想眼前这蒙古少年军官武功虽強,未必就胜过了耶律齐,纵使胜得,也决不能只教自己三招,就能用之杀了他,而今晚便能杀他,更是万万不能的了。她怕杨过著恼,不敢出言反驳,只是微微‮头摇‬,眼中那股叫他瞧了发痴发狂的眼⾊,不住滚来滚去。

  杨过明⽩她的心意,说道:“不错,我武功未必在他之上,当真动手,说不定我还是输多赢少。但要教你三招,今晚去杀了他,却决非难事。就只怕他曾饶你三次,你下不了手而已。”完颜萍心中一动,随即硬著心肠道:“他虽有德于我,但⽗⺟深仇,不能不报。”杨过道:“好,这三招我便教你。你若能杀他而不愿下手,那便如何?”完颜萍道:“凭你处置便了。反正你这么⾼的本领,要打要杀,我还能逃得了么?”杨过心道:“我怎舍得打你杀你?你杀不杀他,跟我又有甚么相⼲?”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三招也没甚么了不起。你瞧清楚了。”

  当下提起刀来,缓缓自左而右的砍去,说道:“第一招,是‘云横秦岭’。”完颜萍心道:“这一招我早就会了,何用你教?”见刀锋横来,侧⾝而避。杨过突出本手,抓住她的右手,说道:“第二招,是你刚才使用过两次的‘枯藤树’。”完颜萍点头道:“是,这是我铁掌擒拿手中的一招。”杨过握著她又软又滑的手掌,心中一,笑道:“你该学半脂⽟掌功才是,怎么去学铁掌擒拿手了?”完颜萍不知他是出言调笑,道:“有半脂⽟掌功么?这名儿倒美。”只觉他捏住自己手掌,一紧一放,使力极轻,觉得这手法还不及自己所学以铁掌功为基的擒拿手厉害,心想:“你第一招与第二招都是我所会的功夫,难道单凭第三招一招,就能杀了耶律齐?”杨过凝视她眼睛,叫道:“看仔细了!”突然手腕疾翻,横刀往自己项颈中抹去。

  完颜萍大惊,叫道:“你⼲甚么?”她右手被杨过牢牢握住,忙伸左手去夺他单刀。虽在危急之中,她的铁掌擒拿手仍是出招极准,一把抓住杨过手腕,往外力拗,叫他手中刀子不能及颈。杨过松开了手,退后两步,笑道:“你学会了么?”

  完颜萍惊魂未定,只吓得一颗心怦怦跳,不明他的用意。杨过笑道:“你先使‘云横秦岭’横削,再使‘枯藤树’牢牢抓住他右手,第三招举刀自刎,他势必用左手救你。他向你立过誓,只要你得他用了左手,任你杀他,死而无怨。这不成了么?”完颜萍一想不错,怔怔的瞧着他。杨过道:“这三招万无一失,若不收效,我跟你磕头。”完颜萍微微‮头摇‬,说道:“他说过不用左手,一定不会用的。那便怎地?”杨过道:“那又怎地?你永世报不了仇啦,自己死了不就乾净?”完颜萍凄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多谢指点津。阁下到底是谁?”

  杨过还未回答,窗外忽然有个女子声音叫道:“他叫傻蛋,你别信他的鬼话。”杨过听得是陆无双的声音,只笑了笑,并不理会。完颜萍纵向窗边,只见黑影一闪,一个人影跃出了围墙。

  完颜萍待要追出,杨过拉住她手,笑道:“不用追了,是我的同伴。她最爱跟我过不去。”完颜萍望着他,沉昑半晌,道:“你既不肯说自己姓名,那也罢了。我信得过你对我总是一番好意。”杨过见她秋波一转,神⾊楚楚,不由得心生怜惜,当下拉著她手,和她并肩坐在沿,柔声道:“我姓杨名过,我是汉人,不是蒙古人。我爹爹妈妈都死啦,跟□⾝世一般…”

  完颜萍听他说到这里,心里一酸,两滴泪珠夺眶而出。杨过心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完颜萍从怀里袖出一块手帕,掷给了他。杨过拿到脸上拭抹,想到自己⾝世,眼泪却愈来愈多。

  完颜萍強笑道:“杨爷,你瞧我倒把你招哭啦。”杨过道:“别叫我杨爷。你今年几岁啦?”完颜萍道:“我十八岁,你呢?”杨过道:“我也是十八。”心想:“我若是月份小过她,给她叫一声兄弟,可没味儿。”说道:“我是正月□的生⽇,以后你叫我杨大哥得啦。我也不跟你客气,叫你完颜妹子啦。□完颜萍脸上一红,觉得此人做事单刀直⼊,好生古怪,但对自己确是并无恶意,于是点了点头。

  杨过见她点头,喜得心里难搔。完颜萍容⾊清秀,⾝材瘦削,遭逢不幸,似乎生来就叫人怜惜,而最要紧的是她盈盈眼波竟与小龙女极为相似。他可没想到一个人心中哀伤,眼⾊中自然有凄苦之意,天下之人莫不皆然,说她眼波与小龙女相似,那也只是他自欺‮慰自‬的念头而已。他凝视著她眼睛,忽而将她的黑⾐幻想而为⽩⾐,将她瘦瘦的瓜子脸幻想成为小龙女清丽绝俗的容貌,痴痴的瞧着,脸上不噤流露出了祈求、想念、爱怜种种柔情。

  完颜萍有些害怕,轻轻挣脫他手,低声道:“你怎么啦?”杨过如梦方醒,叹了口气,道:“没甚么。你去不去杀他?”完颜萍道:“我这就去。杨大哥,你陪不陪我?”杨过待要说“自然陪你去”转念一想:“若我在旁,她有恃无恐,自刎之情不切,耶律齐就不会中计。”说道:“我不便陪你。”

  完颜萍眼中登时露出失望之⾊,杨过心里一软,几乎便要答应陪她,那知完颜萍幽幽的道:“好罢,杨大哥,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啦。”杨过忙道:“那里?那里?我…”

  完颜萍凄然‮头摇‬,迳自奔出屋去,片刻之间,又已回到耶律晋的住处。

  这时耶律楚材等各已回房,正要安寝。完颜萍在大门上敲了两下,朗声说道:“完颜萍求见耶律齐耶律公子。”早有几名侍卫奔过来,待要拦阻,耶律齐打开门来,说道:“完颜姑娘有何见教?”完颜萍道:“我再领教你的⾼招。”耶律齐心中奇怪:“怎地你如此不自量力?”于是侧⾝让开,右手一伸,说道:“请进。”

  完颜萍进房拔刀,呼呼呼连环三招,刀风中夹著六招铁掌掌法,这“一刀夹双掌”自左右分进合击。耶律齐左手下垂,右手劈打戳拿,将她三刀六掌尽数化解,心想:“怎生寻个法儿,叫她知难而退,永不再来纠?”

  二人斗了一阵,完颜萍正要使出杨过所授的三招,门外忽有一女子声音叫道:“耶律齐,她要骗你使用左手,可须小心了。”正是陆无双出声呼叫。耶律齐一怔,完颜萍不等他会过意来,立时一招“云横秦岭”削去,待他侧⾝闪避,斗地伸出左手“枯藤树”已抓住他右手,自己右手回转,横刀猛往颈中抹去。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耶律齐心中转了几转:“定须救她?但她是在骗我用左手,我一使上左手,这条命就是给她了。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见死不救?”杨过逆料耶律齐的心思,只要突然出此三招,他非出左手相救不可,那知陆无双从中捣,竟尔抢先提醒。本来这法子已然不灵,但耶律齐慷慨豪侠,明知这一出手相救,乃是自舍命,危急之际竟然还是伸出左手,在完颜萍右腕上一挡,手腕翻处,夺过了她的柳叶刀来。

  二人换了这三招,各自跃后两步。耶律齐不等她开口,将刀掷了过去,说道:“你已迫得了我用左手,你杀我便是,但有一事相求。”完颜萍脸⾊惨⽩,道:“甚么事?”耶律齐道:“求你别再加害家⽗。”完颜萍“哼”了一声,慢慢走近,举起刀来,烛光下只见他神⾊坦然,凛凛生威,见到这般男子汉的气概,想起他是为了相救自己才用左手,这一刀那□还砍得下去?她眼中杀气突转柔和,将刀子往地下一掷,掩面奔出。

  她六神无主,信步所之,直奔郊外,到了一条小溪旁,望着淡淡的星光映在溪中,心中成一团。过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长气。

  忽然⾝后也发出一声叹息。完颜萍一惊,转过⾝来,只见一人站在⾝后,正是杨过。她叫了声“杨大哥”垂首不语。杨过上前握住她双手,安慰她道:“要为⽗⺟报仇,原非易事,那也不必急。”完颜萍道:“你都瞧见了?”杨过点点头。完颜萍道:“以我这般无用之辈,报仇自然不易。我只要有你一半功夫,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杨过携著她手,和她并排坐在一棵大树下,说道:“纵然学得我的武功,又有何用?你眼下虽不能报仇,总知道仇人是谁,⽇后岂无良机?我呢?连我爹爹是怎样死的也不知,是谁害死他也不知,甚么报仇雪恨,全不用提。”

  完颜萍一呆,道:“你⽗⺟也是给人害死的么?”杨过叹道:“我妈是病死的,我爹爹却死得不明不⽩。我从来没见过我爹爹一面。”完颜萍道:“那怎么会?”杨过道:“我妈生我之时,我爹已经死了。我常问我妈,爹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仇人是谁?我每次问起,妈妈总是垂泪不答,后来我就不敢再问啦。那时候我想,等我年纪大些再问不迟,那知道妈妈忽然一病不起。她临死时我又问起。妈妈只是‮头摇‬,说道:‘你爹爹…你爹爹…唉,孩儿,你这一生一世千万别想报仇。你答允妈,千万不能想为爹爹报仇。’我又是悲伤,又是难过,大叫:‘我不答允,我不答允!’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死了。唉,你说我怎生是好啊?”他说这一番话原意是安慰完颜萍,但说到后来,自己也伤心起来。常言道:“杀⽗之仇,不共戴天”人若不报⽗仇,乃是最大的不孝,终⾝蒙受聇辱,为世人所不齿。杨过连杀⽗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件恨事蔵在心中郁积已久,此时倾吐出来,语气之中自是充満了伤心怨愤。

  完颜萍道:“是谁养大你的?”杨过道:“又有谁了?自然是我自己养自己。我妈死后,我就在江湖上东游西,这里讨一餐,那里挨一宿,有时肚子饿得抵不住,偷了人家一个瓜儿薯儿,常常给人抓住,打一顿。你瞧,这里许多伤疤,这里的骨头突出来,都是小时给打的。”一面说,一面卷起⾐袖管给她看,星光朦胧下完颜萍瞧不清楚,杨过抓住了她手,在自己小腿的伤疤上摸去。完颜萍‮摸抚‬到他腿上凹凹凸凸的疤痕,不噤心中一酸,暗想自己虽然国破家亡,但⽗亲留下不少亲故旧部,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与他的⾝世相较,自己又是幸运得多了。

  二人默然半晌,完颜萍将手轻轻缩转,离开了他小腿,但手掌仍是让他握著,低声问道:“你怎么学了这一⾝⾼強武功?怎地又做了蒙古人的官儿?”杨过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蒙古的官儿。我穿蒙古⾐衫,只是为了躲避仇家追寻。”完颜萍喜道:“那好啊。”杨过道:“好甚么?”完颜萍脸上微微一红,道:“蒙古人是我大金国的死对头,我自然盼望你不是蒙古的官儿。”杨过握著她温软滑腻的手掌,大是心神不定,说道:“若是我做大金的官儿,你又对我怎样?”

  完颜萍当初见他容貌英俊,武功⾼強,本已有三分喜,何况在患难之际,得他诚心相助,后来听了他诉说⾝世,更增了几分怜惜,此时听他说话有些不怀好意,却也并不动怒,只叹道:“若是我爹爹在世,你想要甚么,我爹爹总能给你。现下我爹娘都不在了,一切还说甚么?”

  杨过听她语气温和,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子,我求你一件事。”完颜萍芳心怦怦跳,已自料到三分,低声问:“甚么?”杨过道:“我要亲亲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只亲你的眼睛,别的甚么也不犯你。”

  完颜萍初时只道他要出口求婚,又怕他要有肌肤之亲,自己若是拒却,他微一用強,怎能是他对手?何况她少女情怀,一只手被他坚強耝厚的手掌握著,已自意,别说他用強,纵然毫不动耝,实在也是难以拒却,那知他只说要亲亲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心中却又微感失望,略觉诧异,当真是中心栗六,其如丝了。她妙目流波,怔怔的望着他,眼神中微带娇羞。杨过凝视她的眼睛,忽然想起小龙女与自己最后一次分别之前,也曾这般又娇羞又深情的望着自己,不噤大叫一声,跃起⾝来。

  完颜萍被他吓了一跳,想问他为了甚么,又觉难以启齿。

  杨过心中混,眼前幌来幌去尽是小龙女的眼波。那⽇他见此眼波之时,尚是个混沌未凿的少年,对小龙女又素来尊敬,以致全然不知甚中含意,但自下得山来,与陆无双共处几⽇,此刻又与完颜萍耳鬓□磨,蓦地里心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对小龙女这番柔情密意,方始领会,不由得懊丧万端,几在大树上就此一头撞死,心想:“姑姑对我如此一片深情,又说要做我子,我竟然辜负她的美意,此时却又往何处寻她?”突然间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完颜萍,猛往她眼⽪上亲去。

  完颜萍见他如痴如狂,心中又惊又喜,但觉他双臂似铁,紧紧箍在自己□,当下闭了眼睛,任他恣意领受那温柔滋味,只觉他嘴亲来亲去,始终不离自己的左眼右眼,心想此人虽然狂暴,倒是言而有信,但不知他何以只亲自己的眼睛?忽听得杨过叫道:“姑姑,姑姑!”声音中热情如沸,却又显得极是痛楚。完颜萍正要问他叫甚么,忽然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劳您两位的驾!”

  杨过与完颜萍同时一惊,离⾝跃开,见大树旁站著一人,⾝穿青袍。完颜萍心下怦怦跳,満脸飞红,低头抚弄⾐角,不敢向那人再瞧上一眼。杨过却认得清楚,正是当⽇在小客店中盗驴引开李莫愁的那人,于自己和陆无双实有救命之恩,见这人头垂双鬟,是个女郞,当即深深一躬,说道:“⽇前多蒙姑娘援手,大德难忘。”

  那女郞恭恭敬敬的还礼,说道:“杨爷此刻,还记得那一同出死⼊生的旧伴么?”杨过道:“你说是…”那女郞道:“李莫愁师徒适才将她擒了去啦!”杨过大吃一惊,颤声道:“当真?她…她现下不碍事么?”那女郞道:“一时三刻还不碍事。陆姑娘咬定那部秘本给丐帮拿了去,⾚练魔头便押著她去追讨。谅来她命一时无妨,‮磨折‬自然是免不了。”杨过叫道:“咱们快救她去。”那女郞‮头摇‬道:“杨爷武功虽⾼,只怕还不是那⾚练魔头的对手。咱们枉自送了命,却于事无补。”

  杨过在淡淡星光之下,见这青⾐女郞的面目竟是说不出的怪异丑陋,脸上肌⾁半点不动,倒似一个死人,教人一见之下,不自噤的心生怖意,向她望了几眼,便不敢正视,心想:“这位姑娘为人这么好,却生了这样一副怪相,实是可惜。我再看她面貌,难免要流露惊诧神⾊,那可就得罪她了。”问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

  那女郞道:“姓不⾜挂齿,将来杨爷自会知晓,眼下快想法子救人要紧。”她说话时脸上肌肤丝毫不动,若非听到声音是从她口中发出,真要以为他是一具行□走⾁的僵尸。但说也奇怪,她话声却极是柔娇清脆,令人听之醒倦忘忧。杨过道:“既然如此,如何救人一凭姑娘计议。小人敬听吩咐便是。”那女郞彬彬有礼,说道:“杨爷不必客气,你武功強我十倍,聪明才智,我更是望尘莫及。你年纪大过我,又是堂堂男子汉,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小女子听从差遣。”

  杨过听了她这几句又谦逊、又诚恳的话,心头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心想这位姑娘面目可怖,说话却如此的温雅和顺,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当下想了一想,说道:“那么咱们悄悄随后跟去,俟机救人便了。”那女郞道:“这样甚好。但不知完颜姑娘意下如何?”说著走了开去,让杨过与完颜萍商议。

  杨过道:“妹子,我要去救一个同伴,咱们后会有期。”完颜萍低头道:“我本事虽低,或许也能出得一点力。杨大哥,我随同你去救人罢。”杨过大喜,连说:“好,好!”当下提⾼声音,向那青⾐女郞说道:“姑娘,完颜姑娘愿助我们去救人。”

  那女郞走近⾝来,向完颜萍道:“完颜姑娘,你是金枝⽟叶之体,行事还须三思。我们的对头行事毒辣无比,江湖上称作⾚练魔头,当真万般的不好惹。”语气甚是斯文有礼。完颜萍道:“且别说杨大哥于我有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单凭姐姐你这位朋友,我完颜萍也很想。我跟姐姐去,一切小心便是。”那女郞过来携住她手,柔声道:“那再好也没有。姐姐,你年纪比我大,还是叫我妹子罢。”

  完颜萍在黑暗之中瞧不见她丑陋的容貌,但听得她声音娇美,握住自己手掌的一只手也是又软又嫰,只道她是个美貌少女,心中很是喜,问道:“你今年几岁?”那女郞轻轻一笑,道:“咱们不忙比大小。杨爷,还是救人要紧,你说是不是?”杨过道:“是了,请姑娘指引路途。”那女郞道:“我见到她们是向东南方而去,定是直奔大胜关了。”

  三人当即施展轻功,齐向东南方急行。古墓派向以轻功擅长,称得上天下第一。完颜萍武艺并不如何了得,轻功却著实不弱。岂知那青⾐女郞不疾不徐的跟在完颜萍⾝后。完颜萍奔得快,她跟得快,完颜萍行得慢了,她也放慢脚步,两人之间始终是相距一两步。杨过暗暗惊异:“这位姑娘不知是那一派弟子,瞧她轻功,实在完颜妹子之上。”他不愿在两个姑娘之前逞能,是以始终堕后。

  行到天⾊大明,那女郞从⾐囊中取出乾粮,分给二人。杨过见她所穿青袍虽是布质,但工精巧,裁剪合⾝,穿在⾝上更衬得她⾝形苗条,婀娜多姿,实是远胜锦⾐绣服,而乾粮、⽔壶等物,无一不安排妥善,处处显得她心细如发。完颜萍见到她的容貌,甚是骇异,不敢多看,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丑陋的女子?”

  那女郞待两人吃完,对杨过道:“杨爷,李莫愁识得你,是不是?”杨过道:“她见过我几次。”那女郞从⾐囊中取出一块薄薄的丝巾般之物,道:“这是张人⽪面具,你戴了之后,她就认不得你了。”杨过接过手来,见面具上露出双眼与口鼻四个洞孔,便贴在脸上,⾼低凹凸,处处吻合,就如生成一般,当下大喜称谢。

  完颜萍见杨过戴了这面具后相貌斗变,丑陋无比,这才醒悟,说道:“妹子,原来你也戴著人⽪面具,我真傻,还道你生就一副怪样呢。真对不起。”那女郞微笑道:“杨爷这副俊俏模样,戴了面具可就委屈了他。我的相貌哪,戴不戴却都是一样。”完颜萍道:“我才不信呢!妹子,你揭下面具给我瞧瞧,成不成?”杨过心中好奇,也是急看一看她的容貌,但那女郞退开两步,笑道:“别瞧,别瞧,我一副怪相可要吓坏了你。”完颜萍见她一定不肯,只得罢了。

  中午时分,三人赶到了武关,在镇上一家酒楼上拣个座头,坐下用饭。店下见杨过是蒙古军官打扮,不敢怠慢,极力奉承。

  三人吃得一半,只见门帷掀处,进来三个女子,正是李莫愁师徒押著陆无双。杨过心想此时李莫愁虽然决计认不出自己,但一副如此古怪的容貌难免引起她疑心,行事诸多不便,当下转过头去只是扒饭,倾听李莫愁她们说话。那知陆无双固然默不作声,李莫愁、洪凌波师徒要了饭菜后也不再说话。

  完颜萍听杨过说过李莫愁师徒三人的形貌,心中着急,倒转筷子,在汤□一沾,在桌上写道:“动手么?”杨过心想:“凭我三人之力,再加上媳妇儿,仍难敌她师徒。此事只可智取,不能力敌。”将筷子缓缓摇了几摇。

  楼梯脚步声响,走上两人。完颜萍斜眼看去,却是耶律齐、耶律燕兄妹。二人忽见完颜萍在此,均觉惊奇,向她点了点头,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兄妹二人自完颜萍去后,知她不会再来行刺,于是别过⽗兄,结伴出来游山玩⽔,在此处又遇见她,心下更是宽慰。

  李莫愁因“五毒秘传”落⼊丐帮之手,好生愁闷,这几⽇都是食不下咽,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筷子,抬头往楼外□眺,忽见街角边站著两个乞丐,背上都负著五只布袋,乃是丐帮中的五袋弟子,心念一动,走到窗口,向两丐招手道:“丐帮的两位英雄,请上楼来,贫道有一句话,相烦转达贵帮帮主。”她知若是平⽩无端的呼唤,这二人未必肯来,若说有话转致帮主,丐帮的弟子却是非来不可。

  陆无双听师⽗召唤丐帮人众,必是质询“五毒秘传”的去处,不由得脸⾊惨⽩。耶律齐知丐帮在北方势力极大,这个相貌俊美的道姑居然有言语传给他们帮主,不知是何等⾝分来历,不由得好奇心起,停杯不饮,侧头斜睨。

  片刻之间,楼梯上踏板微响,两名化子走了上来,向李莫愁行了一礼,道:“仙姑有何差遣,自当遵奉。”两人行礼后站直⾝子。一名化子见陆无双在侧,脸上□地变⾊,原来他曾在道上拦截过她,当下一扯同伴,两人跃到梯口。

  李莫愁微微一笑,说道:“两位请看手背。”两丐的眼光同时往自己手背上瞧去,只见每只手背上都抹著三条朱砂般的指印,实不知她如何竟用快捷无伦的手法,已神不知鬼不觉的使上了五毒神掌。她这下出手,两丐固然一无所知,连杨过与耶律齐两人也未瞧得明⽩。两丐一惊之下,同声叫道:“你…你是⾚练仙子?”

  李莫愁柔声道:“去跟你家帮主言道,你丐帮和我姓李的素来河⽔不犯井⽔,我一直仰慕贵帮英雄了得,只是无缘谋面,难聆教益,实感抱憾。”两丐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说得倒好听,怎又无缘无故的突下毒手?”李莫愁顿了一顿,说道:“两位中了五毒神掌,那不用担心,只要将夺去的书赐还,贫道自会替两位医治。”一丐道:“甚么书?”李莫愁笑道:“这本破书,说来嘛也不值几个大钱,贵帮倘若定是不还,原也算不了甚么。贫道只向贵帮取一千条叫化的命儿作抵便了。□

  两丐手上尚未觉得有何异样,但每听她说一句,便不自噤往手背望上一眼,久闻⾚练神掌毒无比,中了之后,死时剧痛奇□,这时心生幻象,手背上三条殷红指印似乎正自慢慢扩大,听她说得凶恶,心想只有回去禀报本路长老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奔下楼去。

  李莫愁心道:“你帮主若要你二人命,势必乖乖的拿五毒秘传来求我…啊”不好,若是他抄了个副本留下,却将原本还我,那便如何?”转念又想:“我神掌暗器诸般毒的解法,全在书上载得明⽩,他们既得此书,何必再来求我?”想到此处,不噤脸⾊大变,飞⾝抢在二丐头里,拦在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她□下□上,只见⻩影闪动,已回上楼来,抓住一丐手臂一抖,喀喇声响,那人臂骨折断,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化子大惊,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抢上来护住受伤的同伴,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伸拳直击。李莫愁随手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抖,又折断了他臂骨。

  二丐都只一招之间就⾝受重伤,心知今⽇已然无幸,两人背靠著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决意负隅拚斗。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便留著罢,等你们帮主拿书来赎。”二丐见她回到桌边坐下喝酒,背向他们,于是一步步的挨向梯边,待俟机逃走。李莫愁转⾝笑道:“瞧来只有两位的腿骨也都折断了,这里能屈留大驾。”说著站起⾝来。

  洪凌波瞧着不忍,道:“师⽗,我看守著不让他们走就是了。”李莫愁冷笑道:“哼,你良心倒好。”缓缓向二丐走近。二丐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耶律齐兄妹一直在旁观看,此时再也忍不住,同时霍然站起。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你快走,这女人好生厉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齐道:“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只道二哥于当世已少有敌手,听他说也要逃命,心下难以相信。

  就在此时,杨过在桌上用力一拍,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你我一起出手救人如何?”他想要救陆无双,迟早须跟李莫愁动手,难得有耶律齐这样的好手要仗义救人,不拉他落⽔,更待何时?

  耶律齐见他穿的是蒙古军装,相貌十分丑陋,生平从未遇见此人,心想他既与完颜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谁,但李莫愁如此功夫,自己都绝难取胜,常人出手,只有枉自送了命,一时踌躇未答。

  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向他上下打量,只觉他话声甚是悉,但此人相貌一见之后决难忘记,却可断定素不相识。

  杨过道:“我没兵刃,要去借一把使使。”说著⾝形一幌,在洪凌波⾝边一掠而过,顺手在她⾐带上摘下了剑鞘,在她脸颊上一吻,叫道:“好香!”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已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法之决,异乎寻常,正是在古墓斗室中捉⿇雀练出来的最上乘轻功。李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姓大名?”

  杨过左手一摆,说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面是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口剑果然是断的。洪凌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师⽗,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面具,说道:“师伯,师姊,杨过参见。”

  这两声“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是如堕五里雾中,陆无双更是惊喜集:“怎地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愁淡淡一笑,说道:“嗯,你师⽗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

  李莫愁冷冷的道:“你师⽗当真‮教调‬得好徒儿啊。”⽇前杨过以怪招化解了她的生平绝技“三无三不手”最后更以牙齿夺去她的拂尘,武功之怪,委实匪夷所思,虽然终于夺回了拂尘,也知杨过武功与自己相距尚远,此后回思,仍是噤不住暗暗心惊:“这坏小□进境好快,师妹可更加了不得啦。原来⽟女心经中的武功道然这般厉害。幸好师妹那⽇没跟他联手,否则…否则…”此刻见他又再现⾝,心下立感戒惧,不由自主的四下一望,要看小龙女是不是也到了。

  杨过猜到了她的心意,笑嘻嘻的道:“我师⽗请问帅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那里呢?咱姊妹俩很久没见啦。”杨过道:“师⽗就在左近,稍待片刻,便来相见。”他知自己远不是李莫愁的对手,纵然加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于是摆下“空城计”抬出师⽗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你师⽗甚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向师伯求个情,请你将陆师妹放了罢。”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伦犯上,与师⽗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长,师⽗短的,羞也不羞?”

  杨过听她出言辱及师⽗,口热⾎上涌,提起剑鞘当作剑使,猛力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便做得,却怕旁人说么?”杨过使开剑鞘,连环急攻,凌厉无前,正是重遗刻中克制林朝英⽟女剑法的武功。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李莫愁拂尘上的招收皆是从⽟女剑法中化出,数招一过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他意料之中,竟给他著著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远胜,竟不免要落下风,心中恨道:“师⽗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著单教师妹。哼,多半是要师妹以此来克制我。这剑法虽奇,难道我就怕了?”招数一变,突然纵⾝而起,跃到桌上,右⾜斜踢,左⾜踏在桌边,⾝子前后幌动,飘逸有致,直如风摆荷叶一般,笑昑昑的道:“你姘头有没有教过你这一手?料她自己也不会使罢?”

  杨过一怔,怒道:“甚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重誓,若无男子甘愿为她送命,便一生长居古墓,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你两个又不是夫,那不是你姘头是甚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一涌,也上了桌子。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踏在桌沿,双⾜踏碎了几只饭碗菜碗,却也稳稳站定,横鞘猛劈。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剑鞘,笑道:“你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杨过怒气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剑鞘快刺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古墓‮出派‬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是丢尽了脸面。”她手上招架,口中不住出言讥讽。她行事虽毒,谈吐举止却向来斯文有礼,说这些言语实是大违本,只是她担心小龙女窥伺在侧,若是突然抢出来动手,那就难以抵挡,是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见。

  杨过听她越说越是不堪,若是谩骂自己,那是毫不在乎,但竟然如此侮辱小龙女,狂怒之下,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晕,只觉眼前发黑,登时站立不稳,大叫一声,从桌上摔了下来。李莫愁举起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耶律齐眼见势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李莫愁听到暗器风声,斜眼见是酒杯,当即昅口气封住了背心⽳道,定要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两只小小酒杯何⾜道哉。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中枢”两⽳被酒流冲得微微一⿇,暗叫:“不好!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练得这么大了?”

  待得转过⾝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少年,她大为惊讶:“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子套‬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投掷酒杯的手劲,以及拔剑迈步的姿式,竟似有二馀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那一位?”耶律齐恭⾝道:“在下耶律齐,是全真派门下。”

  此时杨过已然避在一旁,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心道:“他果然是全真派的,难道是刘处玄的弟子?料得郝大通也教不出这样的好手来。”

  李莫愁问道:“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道:“是刘、王、郝中的那一位?”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著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耶律齐奇道:“不会的罢?重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尽是撒谎不眨眼的小子,全真派乘早给我改名为‘全假派’罢。看招!”拂尘轻扬,当头击落。

  耶律齐左手捏著剑诀,左⾜踏开,一招“定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劲、功、式、力,无不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杨过在古墓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只是他武功学得杂了,这招“定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跨步斜走,拂尘后挥。耶律齐但见灰影闪动,拂尘丝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将过来,他接战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強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刹时之间二人拆了四十馀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赞赏:“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王刘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全真门下当真是人才辈出。”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耶律齐不知是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左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脫手,但他虽败不,左手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来夺她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只数招间,便察觉耶律齐的擒拿法中蕴有馀意不尽的柔劲,却是刘处玄、孙不二等人之所无,心下更是暗暗诧异。

  杨过破口大骂:“贼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见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去,笑道:“你是你师⽗的汉子,那么叫我师姊也成。”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去。陆无双、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却听得刷的一声,长剑正好揷⼊了剑鞘之中。这一下以鞘就剑,实是间不容发,只要剑鞘偏得厘毫,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他⾝上穿而过。可是他在古墓中勤练暗器,于拿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已练到实无厘毫之差的地步,细如⽑发的⽟蜂针尚能挥手必中,要接这柄长剑自是浑不当一回事。他拔剑出鞘,与耶律齐联手双战。

  这时酒楼上凳翻抬歪,碗碎碟破,众酒客早已走避一空。洪凌波自跟师⽗出道以来,从未见她在战阵中落过下风,古墓中受挫于小龙女,只为了不识⽔;拂尘虽曾被杨过夺去,转眼便即夺回,仍是得杨过落荒而逃,是以虽见二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莫愁招数又变,拂尘上发出一股劲风,迫得二人站立不定,霎时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只拆得三招,耶律燕左腿给拂尘拂中,登时跟跄跌出,间撞上桌缘,才不致摔倒。耶律齐见妹子受伤,心神微,被李莫愁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

  那青⾐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莫愁于恶斗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法轻盈,显是名家弟子,挥拂尘往她脸上掠去,问道:“姑娘尊姓?尊师是那一位?”

  二人相隔丈馀,但拂尘说到就到,幌眼之间,拂尘丝已掠到她脸前。青⾐少女吓了一跳,右手急扬,袖中挥出一兵刃,将拂尘挡开。李莫愁见这兵刃甚是古怪,晶莹生光,长约三尺,似乎是牙箫⽟笛,心中琢磨:“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数下急攻,要她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过与耶律齐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劈一掌、飘忽灵动的战法,顷刻间险象环生。

  杨过心想:“我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难逃命。”张口大叫:“好媳妇儿,我的好妹子、穿青⾐的好姊姊、耶律好师妹,大家快下楼去散散心罢!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个女子听他叫胡嚷,人人脫不了一个“好”字,都不噤皱起了眉头,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极。陆无双首先下楼,青⾐少女也扶著耶律燕下去。

  两个化子见这几个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于臂膀断折,动手不得。他两人甚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著不动,不肯先杨过等人逃命。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接著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杨过道:“耶律兄,这里手脚施展不开,咱们下楼打罢。”他想到了人多之处,就可乘机溜走。耶律齐道:“好!”两人并肩从楼梯一步步退下。李莫愁步步抢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却教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人竟因此逃脫,⾚练仙子威名何存?”她一意要擒回陆无双,跟著追杀下楼。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过不住叫嚷:“亲亲媳妇儿,亲亲好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师妹、青衫姑娘,你们快走罢,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耶律齐却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容⾊威严,沉毅厚重,全然不同于杨过的轻捷剽捍、浮躁跳脫。二人断后挡敌,耶律齐硬碰硬的挡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扰对方心神。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更是放心宽怀,全力施展。杨过和耶律齐毕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命。”

  正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満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自己反出重宮,可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人⽪面具戴上。

  双雕□左□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原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魄银针的苦头,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搏击,但害怕她银针的厉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

  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正要猱⾝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长腿⾼,遍体红⽑,神骏非凡。李莫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怎地如此快法?”马上骑著个红⾐少女,连人带马,宛如一块大火炭般扑将过来,只有她一张雪⽩的脸庞才不是红⾊。杨过见了双雕红马,早料到马上少女是郭靖、⻩蓉的女儿郭芙。只见她一勒马□,红马□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更是惊讶。他不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宝马,当年是小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強壮,脚力雄健,不减壮时。

  杨过与郭芙多年不见,偶尔想到她时,总纪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那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颜若舂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一映,更增娇。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又是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间颇有鄙夷之意。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強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子?

  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马一青一⻩,也都是良种,但与郭芙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著一个少年男子,均是⾝穿⻩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马上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亲的大仇人,数年来⽇夜不忘,岂知在此相见,登时急跃下马,各菗长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李莫愁见敌人越战越多,却个个年纪甚轻,眼见两个少年一上来就是面红目⾚,恶狠狠的情同拚命,剑法纯正,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著那红⾐美貌少女也攻了上来,一出手剑尖微颤,耀目生光,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蔵极厉害的后著,功力虽浅,剑法却甚是奥妙,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的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政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势也大是不弱。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实真‬本领,时刻稍长,李莫愁必能俟机伤得一人,其馀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易对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尘回卷,笑道:“小娃娃们,且瞧瞧⾚练仙子而猴儿的手段!”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忙脚,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左⾜‮立独‬,长笑声中,滴溜溜一个转⾝,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是发⾜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儒眼见今⽇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少年心,三言两语就说得极为投机。耶律齐忽然相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那里,他理也不理。”说著垂下头来。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了望,只见那青⾐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数次命出⼊于呼昅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的良友一般。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忌惮郭靖夫妇这才离去,还道三人的剑招之中暗蔵极厉害的內力,得她非逃不可。当⽇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功之⾼,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为主的念头,见郭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著。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两番殴打,郭芙则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強,却不肯传授,将自己送到重宮去受一群恶道‮磨折‬,只觉満腔怨愤,不能自已,眼见完颜萍、陆无双、青⾐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心想:“李莫愁污言骂我姑姑,你们便都信了。你们瞧不起我,那也罢了,怎敢轻视我姑姑?我此刻脸⾊难看,那是我气不过武氏兄弟和郭芙,气不过郭伯伯、郭伯⺟,你们便当我跟姑姑有了苟且、因而內心有愧吗?”突然发⾜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走。此时他心神异常,只道普天下之人都要与自己为难,却没想自己戴著人⽪面具,虽然満脸妒恨不平之⾊,完颜萍等又如何瞧得见?平⽩无端的,旁人又怎会笑他?李莫愁恶名満江湖,又是众人公敌,所说的言语谁能信了?

  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反而折返西北。心中混,厌憎尘世,摘下面具,只在荒山野岭间走,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远,不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山丛中。他也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的华山,但见山势险峻,就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他轻功虽⾼,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低庒,北风渐紧,接著天空竟飘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烦恼,尽力‮磨折‬自己,并不找地方避雪,风雪越大,越是在□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向晚,雪下得一发大了,⾜底溜滑,道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中跌得粉⾝碎骨。他也不在乎,将自己命瞧得极是轻,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阵,忽听⾝后发出极轻的嗤嗤之声,似有甚么野兽在雪中行走,杨过立即转⾝,只见后面一个人影幌动,跃⼊了山⾕。

  杨过大惊,忙奔过去,向⾕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三手指钓在石上,⾝子却是凌空。杨过见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凭临万仞深⾕,武功之⾼,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鸣响,手指一捺,已从山崖旁跃了上来,突然厉声喝问:“你是蔵边五丑的同不是?大风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这里⼲甚么?”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心想:“大风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这里⼲甚么了?”触动心事,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自己敬爱之极的小龙女,却又无端怪责,决绝而去,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哭到伤心处,真是愁肠千结,毕生的怨愤屈辱,尽数涌上心来。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哭得没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哭一笑,在山⾕间互‮击撞‬,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的往下掉落。

  杨过听他大笑,哭声顿止,怒道:“你笑甚么?”那人笑道:“你哭甚么?”杨过待要恶声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测,登时将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说道:“小人杨过,参见前辈。”那人手中拿著一,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挑,杨过也不觉有甚么大力来,却⾝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依这一摔之势,原该摔得爬也爬不起来,但他练过头下脚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顺势一个筋斗,仍是好端端的站著。

  这一下,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凭杨过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个筋斗,虽是李莫愁、丘处机之辈也万万不能;而那人见他一个倒翻筋斗之后居然仍能稳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又问:“你哭甚么?”

  杨过打量他时,见他是个须发俱⽩的老翁,⾝上⾐衫破烂,似乎是个化子,虽在黑夜,但地下⽩雪一映,看到他満脸红光,神采奕奕,心中肃然起敬,答道:“我是个苦命人,活在世上实是多馀,不如死了的乾净。”

  那老丐听他言辞酸楚,当真是満腹含怨,点了点头,问道:“谁欺侮你啦?快说给你公公听。”杨过道:“我爹爹给人害死,却不知是何人害他。我妈又生病死了,这世上没人怜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声,道:“这是可怜哪。教你武功的师⽗是谁?”杨过心想:“郭伯⺟名儿上是我师⽗,却不教我半点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们提起来就令人可恨。欧锋是我义⽗,并非师⽗。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说要做我子,我如说她是我师⽗,她是要生气的。王重祖师、林婆婆石室传经,又怎能说是我师⽗?我师⽗虽多,却没一个能提。”那老丐这一问触动他的心事,猛地里又放声大哭,叫道:“我没师⽗,我没师⽗!”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说也就罢了。”杨过哭道:“我不是不肯说,是没有。”

  那老丐道:“没有就没有,又用得著哭?你识得蔵边五丑么?”杨过道:“不识。”那老丐道:“我见你一人黑夜行走,还道是蔵边五丑的同,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将丐帮帮主的位子传了给⻩蓉后,独个儿东飘西游,寻访天下的异味美食。广东地气和暖,珍奇食谱最多。他到了岭南之后,得其所哉,十馀年不再北返中原。

  那百粤之地毒蛇作羹,老猫炖盅,斑鱼似鼠,巨虾称龙,肥□炒响螺,龙虱蒸禾□,烤小猪而⽪脆,煨果□则⾁红,洪七公如登天界,其乐无穷。偶尔见到不平之事,便暗中扶危济困,杀恶诛奷,以他此时本领,自是无人得知他来踪去迹。有时偷听丐帮弟子谈话,得知丐帮在⻩蓉、鲁有脚主持下太平无事,內消污⾐、净⾐两派之争,外除金人与铁掌帮之,他老人家无牵无挂,每⽇□只是张口大嚼、开喉狂呑便了。

  这一年蔵边五丑中的第二丑在广东滥杀无辜,害死了不少良善。洪七公嫉恶如仇,本拟随手将他除去,但想杀他一人甚易,再寻馀下四丑就难了,因此上暗地跟踪,要等他五丑聚会,然后一举屠绝,不料这一跟自南至北,千里迢迢,竟跟上了华山。此时四丑已集,尚有大丑一人未到,却在深夜雪地里遇到杨过。

  洪七公道:“咱们且不说这个,我瞧你肚子也饿啦,咱们吃了再说。”于是扒开雪地,找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杨过帮他检拾柴枝,问道:“煮甚么吃啊?”洪七公道:“蜈蚣!”

  杨过只道他说笑,淡淡一笑,也不再问。洪七公笑道:“我辛辛苦苦的从岭南追赶蔵边五丑,一直来到华山,若不寻几样异味吃吃,怎对得起它?”说著拍了拍肚子。杨过见他全⾝骨格坚朗,只这个大肚子却肥肥的有些累赘。洪七公又道:“华山之,是天下极寒之处,所产蜈蚣最为肥嫰。广东天时炎热,百物快生快长,蜈蚣⾁就耝糙了。”杨过听他说得认真,似乎并非说笑,心中好生疑惑。

  洪七公将四块石头围在火旁,从背上取下一只小铁锅架在石上,抓了两团雪放在锅□,道:“跟我取蜈蚣去罢。”几个起落,已纵到两丈⾼的峭壁上。杨过见山势陡峭,不敢跃上。洪七公叫道:“没中用的小子,快上来!”杨过最恨别人轻于他,听了此言,咬一咬牙,提气直上,心道:“怕甚么?摔死就摔死罢。”胆气一耝,轻功施展时便更圆转如意,紧紧跟在洪七公之后,十分险峻滑溜之处,居然也给他攀了上去。

  只一盏茶时分,两人已攀上了一处人迹一到的山峰绝顶。洪七公见他有如此胆气轻功,甚是喜爱,以他见识之广博,居然看不出这少年的武功来历,待查问,却又记挂著美食,当下走到一块大□石边,双手抓起泥土,往旁抛掷,不久土中露出一只死公来。杨过大是奇怪,道:“咦,怎么有只大公?”随即省悟:“啊,是你老人家蔵著的。”

  洪七公微微一笑,提起公。杨过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只见⾝上咬満了百来条七八寸长的大蜈蚣,红黑相间,花纹斑斓,都在而动。他自小流落江湖,本来不怕毒□,但蓦地里见到这许多大蜈蚣,也不噤怵然而惧。洪七公大为得意,说道:“蜈蚣和相克,我昨天在这儿埋了一只公,果然把四下□的蜈蚣都引来啦。”

  当下取出包袱,连带蜈蚣一起包了,天喜地的溜下山峰。杨过跟随在后,心中发⽑:“难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并非故意吓我。”这时一锅雪⽔已煮得滚热,洪七公打开包袱,拉住蜈蚣尾巴,一条条的抛在锅□。那些蜈蚣挣扎一阵,便都给烫死了。洪七公道:“蜈蚣临死之时,将毒毒尿尽数吐了出来,是以这一锅雪⽔剧毒无比。”杨过将毒⽔倒⼊了深⾕。

  只见洪七公取出小刀,斩去蜈蚣头尾,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来,雪⽩透明,有如大虾,甚是美观。杨过心想:“这般做法,只怕当真能吃也未可知。”洪七公又煮了两锅雪⽔,将蜈蚣⾁洗涤乾净,再不馀半点毒,然后从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个铁盒来,盒中盛的是油盐酱醋之类。他起了油锅,把蜈蚣⾁倒下去一炸,立时一股香气扑向鼻端。杨过见他狂呑口涎,馋相毕露,不佃得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加上作料拌匀,伸手往锅中提了一条上来放⼊口中,轻轻嚼了几嚼,两眼微闭,叹了一口气,只觉天下之至乐,无逾于此矣,将背上负著的一个酒葫芦取下来放在一旁,说道:“吃蜈蚣就别喝酒,否则‮蹋糟‬了蜈蚣的美味。”他一口气吃了十多条,才向杨过道:“吃啊,客气甚么?”杨过‮头摇‬道:“我不吃。”洪七公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我见过不少英雄汉子,杀头流⾎不皱半点眉头,却没一个敢跟我老叫化吃一条蜈蚣。嘿嘿,你这小子毕竟也是个胆小鬼。”

  杨过被他一,心想:“我闭著眼睛,嚼也不嚼,呑他几条便是,可别让他小觑了。”当下用两条细树枝作筷,到锅中夹了一条炸蜈蚣上来。洪七公早猜中他心意,说道:“你闭著眼睛,嚼也不嚼,一口气呑他十几条,这叫做无赖撒泼,并非英雄好汉。”杨过过:“吃毒□也算是英雄好汉?”洪七公道:“天下大言不惭自称英雄好汉之人甚多,敢吃蜈蚣的却找不出几个。”杨过心想:“除死无大事。”将那条蜈蚣放在口中一嚼。只一嚼将下去,但觉満嘴鲜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浓,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异味,再嚼了几口,一骨碌呑了下去,又去挟第二条来吃,连赞:“妙极,妙极。”

  洪七公见他吃得香甜,心中大喜。二人你抢我夺,把百馀条大蜈蚣吃得乾乾净净。洪七公伸⾆头在嘴边那汁⽔,恨不得再有一百条蜈蚣下肚才好。杨过道:“我把公再去埋了,引蜈蚣来吃。”洪七公道:“不成啦,一来公的猛已尽,二来近处已无肥大蜈蚣留下。”忽地伸个懒,打个呵欠,仰天往雪地里便倒,说道:“我急赶歹徒,已有五⽇五夜没睡,难得今⽇吃一餐好的,要好好睡他三天,便是天塌下来,你也别吵醒我。你给我照料著,别让野兽乘我不觉,一口咬了我半个头去。”杨过笑道:“遵命。”洪七公闭上了眼,不久便沉沉睡去。

  杨过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奇人。难道当真会睡上三天?管他是真是假,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等他三天就是。”那华山蜈蚣是天下至寒之物,杨过吃了之后,只觉腹中有一团凉意,于是找块□石坐下,用功良久,这才全⾝舒畅。此时満天鹅⽑般的大雪兀自下个不停,洪七公头上⾝上盖満了一层⽩雪,犹如棉花一般。人⾝本有热气,雪花遇热即熔,如何能停留在他脸上?杨过初时大为不解,转念一想,当即醒悟:“是了,他‮觉睡‬时潜行神功,将热气尽数收在体內。只是好端端一个活人,睡著时竟如僵尸一般,这等內功,委实可惊可羡。姑姑让我睡寒⽟,就是盼望我⽇后也能练成这等深厚內功。唉,寒⽟哪寒⽟!”

  眼见天将破晓,洪七公已葬⾝雪坟之中,惟见地下⾼起一块,却已不露人形。杨过并无倦意,但见四下□都是暗沉沉地,忽听得东北方山边有刷刷的踏雪声,凝神望去,只见五条黑影急奔而来,都是⾝法迅捷,背上刀光闪烁。杨过心念一动:“多半是这位老前辈所说的蔵边五丑。”忙在一块大岩石后边躲起。

  不多时五人便奔到岩石之前。一人“咦”的一声,叫道:“老叫化的酒葫芦!”另一人颤声道:“他…他在华山?”五人脸现惊惶之⾊,聚在一起悄悄商议。忽然间五人同时分开,急奔下峰。山峰上道路本窄,一人只奔出几步,就踏在洪七公⾝上,只觉脚下柔软“啊”的一声大叫。其馀四人停步围拢,扒开积雪,见洪七公躺在地上,似已死去多时。五人大喜,伸手探他鼻息,已没了呼昅,⾝上也是冰凉一片。五人呼大叫,跳,当真比拾到奇珍异宝还要喜百倍。

  一人道:“这老叫化一路跟踪,搞得老子好惨,原来死在这里。”另一人道:“洪七公这老武功了得,好端端的怎会死了?”又一人道:“武功再好,难道就不死了?你想想,老有多大年纪啦。”其馀四人齐声称是,说道:“天幸阎罗王抓了他去,否则倒是难以对付。”首先那人道:“来,大夥儿来剁这老几刀出出气!任他九指神丐洪七公英雄盖世,到头来终究给蔵边五雄剁成了***十七廿八块。”

  杨过心道:“原来这位老前辈便是洪七公,难怪武功如此了得。”洪七公的名头和“降龙十八掌”等绝技,他曾听小龙女在□谈时说过,但洪七公的形貌脾气,当年连林朝英也不大清楚,小龙女自然不会知道,他手中扣了⽟蜂针,心想五人难以齐敌,只得俟机偷发暗器,伤得三两人后,馀下的就好打发了。但随即听那人说要剁几刀出气,只怕他们伤了洪七公,不及发暗器,立即大喝一声,从岩石后跃将出来。他没有兵刃,随手检起两树枝,快招连发,分刺五人。这五招迅捷异常,就可惜先行喝了一声,五丑有了提防,否则总会有一二人给他刺中。饶是如此,五丑也已经颇为狼狈,窜闪挡架,才得避开。

  五人转过⾝来,见只是个⾐衫褴褛的少年,手中拿了两段枯柴,登时把惊惧之心去了八九。那大丑喝道:“臭小子,你是丐帮的小叫化不是?你的老叫化祖宗西天去啦,快跪下给五位爷爷磕头罢。”

  杨过见了五人刚才闪避的⾝法,已约略瞧出他们的武功。五丑均使厚背大刀,武功是一师所传,功夫有深浅之别,家数却是一般。若论单打独斗,自己必可胜得,但如五人齐上,却又抵敌不过,听大丑叫自己磕头,便道:“是,小人给五位爷磕头。”抢上一步,拜将下去。他跪下拜倒的这一招“前恭后踞”当年孙婆婆便曾使过,于全真道人张志光出其不意之际掷出瓷瓶,差一点便打瞎了他眼睛,此刻杨过“前恭后踞”之后,接著是一招“推窗望月”突然双手横扫,两枯柴分左右击出。

  他左边是五丑,右边是三丑。这一招“推窗望月”甚是毒,三丑功夫较⾼,急忙竖刀挡架,被他枯柴打在刀背上,虎口发热,大刀险些脫手。五丑却被扫中了脚骨,喀喇一声,脚骨虽不折断,却已痛得站不起⾝。甚馀四丑大怒,四柄单刀呼呼呼呼的劈来。杨过⾝法灵便,东西闪避,四丑一时奈何不了他。斗了一阵,五丑一跷一拐加⼊战团,恼怒异常,出手犹似拚命。

  杨过轻功远在五人之上,若要逃走,原亦不难,但他挂念著洪七公,只怕一步远离,五人就下毒手。可是敌不过五人联手,顷刻间便连遇险招,当即俯⾝抱起洪七公,右手舞动枯柴夺路而行,提一口气,发⾜奔出十馀丈。蔵边五丑随后赶来。

  杨过只觉手中的洪七公⾝子冰冷,不噤暗暗著慌,心想他睡得再沉,也决无不醒之理,莫非真的死了?叫道:“老前辈,老前辈!”洪七公毫不动弹,宛似死□无异,只是并非僵硬而已。杨过伸手去摸他心时,似乎尚在微微跳动,鼻息却是全无。

  这稍一停留,大丑已然追到,只是他见杨过武功了得,心存忌惮,不敢单独近,待得等齐二丑、四丑,杨过又已奔出十馀丈外。蔵边五丑见他只是往峰顶攀上,眼见那山峰只此一条通路,心想你难道飞上天去?倒也并不着急,一步步的追上。

  山道越行越险,杨过转过一处弯角,见前面山道狭窄之极,一人通行也不大容易,窄道之旁便是万丈深渊,云缭雾绕,不见其底,心想:“此处最好,我就在这里挡住他们。”当下加快脚步冲过窄道,将洪七公放在一块大岩石畔,立即转⾝,大丑已奔到窄道路口。杨过直冲过去,喝道:“丑八怪,你敢来吗?”

  那大丑真怕给他一撞之下,一齐掉下深⾕,急忙后退。杨过站在路口,是时朝初升,大雪已止,放眼但见琼瑶遍山,⽔晶匝地,光映照⽩雪,更是瑰美无伦。

  杨过将人⽪面具往脸上一罩,喝道:“你丑还是我丑?”蔵边五丑的相貌固然难看,可也不是怪异绝伦,那一个“丑”字,倒是指他们的行迳而言的居多。这时见杨过双手往脸上一抹,突然变了一副容貌,脸⽪腊⻩,神情木然,竟如坟墓中钻出来的僵尸一般,五丑面面相觑,无不骇然。

  杨过慢慢退到窄道的最狭隘处,使个“魁星踢斗势”左⾜立地,右⾜朝天踢起,⾝子在晓风中轻轻幌动。瞬时之间,只觉英雄之气充塞臆,敌人纵有千军万马冲来,我便也是这般一夫当关。

  五丑心中嘀咕:“丐帮中那里钻出来这样一个古怪少年?”眼见地势奇险,不敢冲向窄道,聚首相议:“咱们守在这里,轮流下山取食,不出两⽇,定教他饿得筋疲力尽。”当下四人一字排在桥头,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物。

  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杨过不敢过去,四丑也不敢过来。

  到第二⽇上,二丑取来食物,五人张口大嚼,食得嗒嗒有声。杨过早已饥火中烧,回首看洪七公时,只见他与一⽇之前的‮势姿‬丝毫无变,心想:“他若是睡著,睡梦中翻个⾝也是有的,如此一动不动,只怕当真死了。再挨一⽇,我饿得力弱,更加难以抵敌,不如立即冲出,还能逃生。”缓缓站起⾝来,又想:“他说过要睡三⽇,吩咐我守著照料,我已亲口答应过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当下強忍饥饿,闭目养神。

  到第三⽇上,洪七公仍与两⽇前一般僵卧不动,杨过越看越是疑心,暗想:“他明明已经死了,我偏守著不走,也太傻了。再饿得半⽇,也不用这五个丑家伙动手,只怕我自己就饿死了。”抓起山石上的雪块,呑了几团,肚中空虚之感稍见缓和,心想:“我对⽗⺟不能尽孝,对姑姑不起,又无兄弟姊妹,连好朋友也无一个,‘义气’二字,休要提起。这个‘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伯⺟当年和我讲书,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候于桥下,女子未至而洪⽔大涨,尾生不肯失约,抱桥柱而死,自后此人名扬百世。我杨过遭受世人轻,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于人,纵然由此而死,也要守⾜三⽇。”

  ‮夜一‬一⽇眨眼即过,第四⽇一早,杨过走到洪七公⾝前,探他呼昅,仍是气息全无,不噤叹了一口气,向他作了一揖,说道:“洪老前辈,我已守了三⽇之约,可惜前辈不幸⾝故。弟子无力守护你的遗体,只好将你抛⼊深⾕,免受奷人毁辱。”当下抱起他的⾝子,走向窄道。

  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要想逃走,当即大声吆喝,飞奔过来。杨过大喝一声,将洪七公往山⾕中一抛,对著大丑疾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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