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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新仇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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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有暗淡时,阳光也一样。

  太阳升起又落下。

  傅红雪下山时,已是第二个晚上。

  大病初愈后,再加上这种几乎没有人能忍受的打击,他整个人剩下的还有什么?

  除了悲伤、哀痛、愤怒、仇恨之外,他还有什么?

  还有恐惧。一种对寂寞的恐惧。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脫?

  这种恐惧才是真正没有人能忍受的。

  既不能忍受,又无法解脫,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山下的小镇上,还有酒。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场,虽然他明知酒醒后的痛苦更深。

  醉,的确不能解决任何事,也许会有人笑他愚蠢。

  只有真正寂寞过、痛苦过的人,才能了解他这种心情。

  客栈中的灯光还亮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他醉了。

  他醉得很快。

  人在虚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炔。

  他还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娘从柜台后走过来,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

  这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肥胖的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就会落在酒碗里。

  可是她的酒量真好。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生命在这段时候也是一片空自。

  也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情况。

  那并不是昏迷,却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动已完全失去控制,连自己都永远不知道自己做过了多可怕的事。

  无论多么醉,总有醒的时候。

  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睡在一问很脏的屋子里,一张很脏的床上。

  屋里充満了令人作呕的酒臭和脂粉香,那肥胖臃肿的老板娘,就赤裸裸的睡在他⾝旁,一只肥胖的手,还庒在他⾝上。

  他自己也是赤裸裸的,还可以感觉到她‮腿大‬上温暖而松弛的⾁。

  他突然想呕吐。昨天晚上究竟做过了什么事?

  他连想都不敢想。为他而死的情人尸骨还未寒,他自己却跟一个肥猪般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生命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龌龊,如此卑贱?

  他想吐,把自己的心吐出来,放到自己脚下去践踏。

  放到烘炉里去烧成灰。

  那柄漆黑的刀,和他的‮服衣‬一起散落在地上。他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裳,突然发觉有一双肥胖的手拉住了他。

  怎么,你要走了?

  傅红雪咬着牙,点了点头。

  她脂粉残乱的脸上,显得惊讶而失望:你怎能走?昨天晚上你还答应过我,要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我的。寂寞!可怕的寂寞。

  一个人在真正寂寞时又沉醉,就像是在水里快被淹死时一样,只要抓住一样可以抓得住的东西,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可是他抓住的东西,却往往会令他堕落得更快。

  傅红雪只觉得全⾝冰冷,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到这地方来过。

  来,睡上来,我们再…

  这女人还在用力拉着他,仿佛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胸膛上。

  傅红雪突然全⾝发抖,突然用力甩脫了她的手,退到墙角,紧紧地握着他的刀,嘎声道:我要杀了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这苍白孤独的少年,竞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只负了伤的‮狂疯‬野兽。

  她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被人在脸上重重的掴了一巴掌,突然放声大哭,道:好,你就杀了我吧,你说过不走的,现在又要走了…你不如还是快点杀了我的好。寂寞,可怕的寂寞。

  她也是个人,也同样懂得寂寞的可怕,她拉住傅红雪时,也正像是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块浮木,以为自己不会再沉下去。

  但现在所有的希望突然又变成失望。

  傅红雪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他不忍再看她,也不想再看她。

  就像是一只野兽冲出牢笼,他用力撞开了门,冲出去。

  街上有人,来来往往的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但他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不停地向前狂奔,奔过长街,奔出小镇。他停下来时,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吐空。

  然后他倒了下去,倒在一棵木叶已枯⻩的秋树下。

  一阵风吹过,⻩叶飘落在他⾝上。

  但他已没感觉,他已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痛苦都已变得⿇木。

  既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就这样伏在地上,仿佛在等着别人的践踏。

  现在他所剩下的,已只有仇恨。

  人类所有的情感中,也许只有仇恨才是最不易甩脫的。

  他恨自己,恨马空群,他更恨叶开。

  因为他对叶开除了仇恨外,还有种被欺骗了、被侮辱了的感觉。

  这也许只因为在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是将叶开当做朋友的。

  你若爱过一个人,恨他时才会恨得更深。

  这种仇恨远比他对马空群的仇恨更新鲜,更強烈。

  远比人类所有的情感都強烈!

  现在他是一无所有,着不是还有这种仇恨,只怕已活不下去。

  他发誓要活下去。

  n7

  他发誓要报复对马空群,对叶开!

  经过昨夜的暴雨后,大地嘲湿而柔软,泥土中孕育着生命的芳香。

  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你是⾼贵,还是卑贱,大地对你总是不变的。你永远都可以依赖它,信任它。

  傅红雪伏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要从大地中昅收一些生命的力量。

  有人来看过他,又叹着气,摇着头走开。

  他知道,可是他没有动。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样没出息,躺在地上装什么死?年轻人就算受了一点打击,也应该振作起来,装死是没有用的。有人在叹息,有人在聇笑。

  傅红雪也全都听见,可是他没有动。

  他受的痛苦与伤害已太重,别人的讥嘲聇笑,他已完全不在乎。

  他当然要站起来的,现在却还不到时候,因为他‮磨折‬自己,还没有‮磨折‬够。

  无论如何,刀还在他千里。

  苍自的手,漆黑的刀。

  突然有人失声轻呼:是他!

  是女人的声音,是一个他认得的女人。

  但他却还没有动,不管她是谁,傅红雪只希望她能赶快走开。

  现在他既不想见别人,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怎奈这女人偏偏没有走,反而冷笑着,道:杀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现在怎么会变成像野狗一样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伤了你的心?傅红雪的胃突然收缩,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他已听出这个人是谁了。

  马芳铃!

  现在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她,但她却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傅红雪紧紧咬着牙,抓起一満把泥土,用力握紧,就像是在紧握着他自己的心一样。

  马芳铃却又在冷笑着,道:你这么样痛苦,为的若是那位翠浓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她说的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条鞭子。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用一双満布红丝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他的样子看来既可怜,又可怕。

  若是以前,马芳铃一定不会再说什么了、无论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畏惧,都不会再继续伤害他。

  但现在马芳铃却似已变了。

  她本来又恨他,又怕他,还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情。

  但是现在却好像忽然变得对他很轻视,这个曾经令她痛苦悲伤过的少年,现在竟似已变得完全不足轻重,好像只要她⾼兴,随时都可以狠狠地菗他一鞭子。

  她冷笑着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迟早都会甩下你跟别人走的,就像她甩下叶开跟你走一样,除了我爹爹外,别的男人她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昅突然急促,道:你已经说够了。马芳铃道: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

  傅红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缓缓道:只要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马芳铃却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已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她⾝旁。

  一个很⾼大、很神气的棉衣少年,脸上带着种不可一世的傲气。他的确有理由为自己而骄做的。

  他不但⾼大神气,而且非常英俊,剑一般的浓眉下,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上穿的‮服衣‬,也华丽得接近奢侈。

  无论谁一眼就可看出,这少年一定是个独断独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拦他。

  现在他正用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瞪着傅红雪,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傅红雪忽然明白是什么原因令马芳铃改变的了。

  锦衣少年道:你是不是说你要杀了她?

  傅红雪点点头。

  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傅红雪摇‮头摇‬。

  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红雪突然冷笑道:那么她若再说一个字,你就得另外去找个活女人做老婆了。锦衣少年沉下了脸,厉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傅红雪又摇‮头摇‬。

  锦衣少年道:我姓丁。

  傅红雪道:哦。

  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灵甲。

  傅红雪道:哦。

  丁灵甲道:你虽然无礼,但我却可以原谅你,因为你现在看来并不像还能杀人的样子。傅红雪的确不像。他闭着嘴,连自己都似已承认。丁灵甲目中露出満意之⾊,他知道就凭自己的名字能吓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时,他从来不出手对这点他一直觉得満意。因为还是不能不让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够力量保护她的,所以他微笑着转过头,傲然道:无论你还想说什么,都不妨说出来。马芳铃咬着嘴唇,道:我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丁灵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旁,你无论想说什么都没有关系。马芳铃的脸突然因‮奋兴‬而发红,突然大声道:我要说这个跛子爱上的女人是个‮子婊‬,一文不值的‮子婊‬!傅红雪的脸突又变得白纸般苍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丁灵甲厉声道:你真敢动手?

  傅红雪没有回答。没有开口。

  现在已到了不必再说一个字的时候,无论谁都应该可以看得出,现在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阻止他出手!

  丁灵甲也已看出。

  他突兀大喝,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飞虹,直刺傅红雪的咽喉。

  他用的剑份量特别重,一剑刺出,虎虎生凤,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他的出于虽不太快,但攻击凌厉,部位准确。

  攻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在这一击之下,还有余力能还手的人,世上绝不会超过七个。

  傅红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甚至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动作。

  马芳铃也没有看出,但是她却看见了突然像闪电般亮起的刀光刀光一闪,鲜血已突然从丁灵甲肩上飞溅出来,就像是一朵神奇鲜艳的红花突然开放。

  剑光匹练般飞出,钉在树上。

  丁灵甲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剑柄,他整个一条右臂就吊在剑柄上,还在不停地摇晃。

  鲜血也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

  丁灵甲吃惊地看着树上的剑,吃惊地看着剑上的手臂,仿佛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变化实在大炔。

  等他发觉在他面前摇晃的这条断臂,就是他自己的左臂时,他就突然晕了过去。

  马芳铃也好像要晕了过去,但却并不是为了丈夫受伤惊惶悲痛,而是为了愤怒,失望而愤怒。

  她狠狠瞪了地上的丁灵甲一眼,突然转⾝,狂奔而去。

  道旁停了辆崭新的马车,她冲了过去,用力拉开了车门。

  一个人动也不动地坐在车厢里,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带着种空虚⿇木的表情。一个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时,才会有这种表情。

  傅红雪也看见了这个人,他认得这个人。

  丁灵琳!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失去的是什么?叶开呢?

  马芳铃霍然回⾝,指着傅纫雪,大声道:就是这个人杀了你二哥,你还不快替他报仇?过了很久,丁灵琳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报仇?马芳铃道:当然,他是你二哥,是我的丈夫。丁灵琳看着她,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刀锋般的讥诮之意,道:你真的将我二哥当做你的丈夫?马芳铃脸上变了⾊,道:你…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丁灵琳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我二哥就算真的死了,你也绝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的,他的死活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马芳铃也像是突然被人菗了一鞭子,苍白的脸上更已完全没有血⾊。

  丁灵琳道:你要我去杀了这个人报仇,只不过因为你恨他,就好像你恨叶开一样。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接着又道:你对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为你认为所有的男人都对不起你,连你父亲都对不起你,你嫁给我二哥,也只不过是为了想利用他替你报复。马芳铃的眼神已乱了,整个人仿佛都已接近‮狂疯‬崩溃,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要你二哥带你回去,你却宁可跟着叶开像野狗一样在外面流浪。丁灵琳道:不错,我宁可跟着他流浪,因为我爱他。她冷冷地看着马芳铃,接道:你当然也知道我爱他,所以你才嫉妒,才要我二哥逼着我离开他,因为你也爱他,爱得要命。马芳铃突然‮狂疯‬般大笑,道:我爱他?…我只盼望他快点死。丁灵琳道:现在你恨他,只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爱你。她明亮可爱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种很可怕的表情,冷笑道:这世上有种‮狂疯‬恶毒的女人,若是得不到一样东西时,就千方百计地想去毁了它,你就是这种女人,你本来早就该去死的。马芳铃的狂笑似已渐渐变为痛哭,渐渐已分不出她是哭是笑?她突然回头,面对着傅红雪,嘶声道:你既要杀我,为什么还不过来动千。傅红曾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过来,走到丁灵琳面前。

  马芳铃突然扑在他⾝上,紧紧抱住了他,道:你若不杀我,就带我走,无论到什么地方,我都跟你去,无论要我⼲什么,我都依你。傅红雪的⾝子冷而僵硬。

  马芳铃流着泪,又道:只要你肯带我走,我…我甚至可以带你去找我父亲。傅红雪突然曲起肘,重重地打在她肚子上。

  马芳铃立刻被打得弯下腰去。

  傅红雪头也不回,冷冷道:滚!

  马芳铃终于咬着牙站起来,她本来也是个明朗而可爱的女孩子,对自己和人生都充満了自信,但现在她却已变了,她脸上竞已有了种‮狂疯‬而恶毒的表情。

  这是谁的错?

  她咬着牙,瞪着傅红雪,一字字道:好,我滚,你既然不要我,我只有滚,可是你难道已忘了那天野狗般在我⾝上爬的样子?难道你只有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才敢強奷我?傅红雪苍白的脸上也已露出痛苦之⾊,却还是没有回头。

  丁灵琳道:你现在是不是在后悔,那天没有答应他?马芳铃冷笑道:你也用不着得意!你以为叶开真的喜欢你?他若真的喜欢你,为什么让我们将你带走?现在他说不定已跟别的女人睡在床上了,也许就是他的老情人翠浓。她突又‮狂疯‬般大笑,大笑着一步步向后退,不停地向后退,退入树丛。然后她的笑声就突然停顿,她的人也看不见了。

  丁灵琳轻轻叹了口气,道:她本来的确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只可惜她每件事都做错了,最错的是,她总是找错了男人。傅红雪忽然道:你呢?

  丁灵琳道:我没有错。

  傅红雪道:叶开…

  丁灵琳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早就知道小叶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喜欢他,这就已够了!傅红雪看着她,眼睛里的痛苦之⾊更深,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你却离开了他。丁灵琳道:那只因我没法子。

  傅红雪道:为什么?

  丁灵琳黯然道:因为了‮二老‬乘我不注意的时候,点了我腿上的⽳道。傅红雪道:叶开就这样看着他们把你带走?丁灵琳黯然道:他也没法子,丁‮二老‬是我的亲哥哥,他能对他怎么样?她眨了眨眼,眼睛里又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我知道他迟早一定还会去找我的,他看来虽然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却是个很多情的人,别人带我走的时候,我看得出他比我还痛苦。傅红雪道:现在你是不是想去找他?

  丁灵琳眨着眼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你永远找不到的,你只有等着他来我你,小叶就是这种人。傅红雪还在看着她,眼睛里突又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道:你虽然伤了我二哥,可是我并不怪你。傅红雪道:哦?

  丁灵琳道:那倒并不是因为他逼着我走,所以我恨他。傅红雪道:哦?

  丁灵琳道:那只因你虽然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却让他明白了马芳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若不是你这一刀,他以后说不定要被她害一辈子。一个男人跟一个并不是真心对他的女人结合,的确是件非常痛苦,也非常悲惨的事。

  丁灵琳道:所以你现在已可以走了,我也不愿他醒来时再看见你。傅红雪没有走。

  丁灵琳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走?傅红雪道:因为我正在考虑一件事。

  丁灵琳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不知道是应该‮开解‬你的⽳道,让你跟我走,还是应该抱着你走。丁灵琳脸⾊变了,失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傅红雪道:我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带走。

  丁灵琳道:你…你疯了。

  傅红雪冷冷道:我没有疯,我也知道你绝不会跟我走的。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突然挥手,腕子上的金铃突然飞出,带着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急打傅红雪迎香、天实、玄机三处大⽳。

  他们的距离很近,她的出手更快。

  丁灵琳要命的金铃,本就是江湖中最可怕的八种暗器之一。

  因为她不但出手快,认⽳准、而且后发的往往先至,先发的却会突然改变方向,叫人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闪避。

  傅红雪没有闪避。

  刀光一闪,三枚金铃就突然变成了六个。

  刀光再入鞘时,他的手已捏住了丁灵琳的腕脉,拦腰抱起了她。

  丁灵琳失声大叫道:你这不要脸的跛子,炔放开我!傅红雪却听不见。

  车上有车夫,路上有行人,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

  傅红雪却看不见他们。

  他拦腰抱着丁灵琳,走向东方的山山在青天白云间。

  山并不⾼,云也不⾼。走到半山上,已可看见白云缥缈处。

  风吹着丁灵琳⾝上的金铃,叮铃铃的响。她自己却已不响。因为她无论说什么,傅红雪都好像没有听见。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由惊讶愤怒,变为焦急恐惧,她不知道傅红雪带她到这里来⼲什么。

  但她却已发现这脸⾊苍白的跛子,的确是个很不正常的人。

  你只有在没有人的地方,才敢強奷我!

  想起马芳铃的话,她更害怕,又冷又怕,冷得发抖,怕得发抖。

  山巅更冷。

  丁灵琳抖得更凶。傅红雪已放下了她,正在冷冷地看着她,突然道:你怕?丁灵琳忽然笑了,答道:我怕什么?我为什么要怕?她笑得虽然勉強,却还是很好看,微笑着又道:我难道还会怕你,你是小叶的朋友,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怕你!傅红雪道:他的仇人呢?丁灵琳眨着眼,道:他若有仇人,当然也就是我的仇人。傅红雪道:因为你觉得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丁灵琳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温柔而甜藌,只要一想起她和叶开的情感,她心里就会有这种温暖甜藌的感觉。

  傅红雪道:你若知道有人杀了他,你会对那个人怎么样?丁灵琳道:没有人会杀他的,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傅红雪道:假如有呢?

  丁灵琳咬起了嘴唇,道:那么我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甚至会不择一切手段来对付他。傅红雪道:不择一切手段?

  丁灵琳道:当然不择一切手段。

  她接着又道: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假如真的有人杀了小叶,我说不定会把他⾝上的⾁全部一口口咬下来。秋风吹过,白云在足下,她说出了这句话,自己忽然也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心里仿佛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兆。

  傅红雪却已转过⾝,背向着她,面对着一堆小小的土丘。

  土丘上寸草未生,显然是新堆成的。

  丁灵琳道:这堆土是什么?

  傅红雪道:是个坟墓,是我亲手堆成的。

  他声音里仿佛带着种比这山巅的秋风更冷的寒意,丁灵琳并不是个柔弱胆小的女孩子,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问道:坟墓里埋葬的是什么人?傅红雪道:是我最亲近的人。

  丁灵琳道:你…你喜欢她?

  傅红雪点点头道:我对她的情感,比你对叶开的情感更深!丁灵琳勉強笑了笑,道:我只希望她不是被别人杀了的,否则那个人⾝上的⾁,岂非也要被你一口口咬下来。傅红雪道:她是被人杀死的!

  丁灵琳突又打了个寒噤,喃喃地道:这里的风好冷。'傅红雪道:你用不着为她担心,她现在已不怕冷了。丁灵琳道:可是我怕。

  傅红雪道:怕我?

  丁灵琳道:不是怕你,是怕冷。

  傅红雪冷冷道:我会将你也埋起来,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丁灵琳笑得更勉強,道:那倒不必⿇烦你,我还没有死。傅红冒道:可是她已经死了…你却没有死,她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他反反复复他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充満了怨毒和仇恨。

  丁灵琳道:每个人都会死的,只不过有人死得早些,有人死得迟些,所以你也不必伤心!傅红雪道:叶开若死了,你也不伤心?

  丁灵琳道:我…

  傅红雪道:你不伤心,只因为叶开还没有死,叶开不伤心,只因为你还没有死,可是…可是她却已死了…他突然转⾝瞪着了灵琳,眼里带着火焰般的愤怒和仇恨厉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谁杀了她?丁灵琳的心好像正慢慢地往下沉,喉咙里竟已发不出声间。

  傅红雪道:你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知道是谁杀了她的?丁灵琳咬着嘴唇,突然大声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傅红雪道:你应该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傅红雪紧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因为杀她的人就是叶开。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一直跟小叶在一起的,我可以保证他没有杀过人。傅红雪道:昨天晚上你也跟他在一起?

  丁灵琳说不出话了。昨天早上,她已被丁灵甲带走,就没有再见过叶开。

  傅红雪的眼睛刀锋般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些什么事?丁灵琳垂下了头。她不知道。

  傅红雪突然拿出了一柄刀,一柄薄而锋利的短刀,抛在她面前。

  你认不认得出这是谁的刀?

  丁灵琳的头垂得很低。她已认出了这柄刀这柄刀就像是已揷在她的心上。

  过了很久,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叶开就是我,我就是叶开,你若真的认为是叶开杀了她,你就杀了我吧。傅红雪道:你愿意为他死?

  丁灵琳道:愿意。

  她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完全没有犹豫,完全没有考虑,能为叶开而死,对她说来,竟仿佛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傅红雪看着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翠浓的影子。她临死前看着他时,眼睛岂非也同样带着这种欣慰快乐的表情。她虽然没有说出一个字,但那双眼睛岂非也无异告诉他,她是愿意为他而死的。直到她倒下去的时候,她嘴角还带着甜藌的微笑。

  傅红雪的双拳握紧,几乎忍不住要挖开坟墓,再看她一眼。

  可是就算能再看一眼又如何?短暂的生命,却留下了永恒的寂寞。

  丁灵琳道:你…你想怎么样?

  傅红雪道:不怎么样。

  丁灵琳道:你带我到这里来⼲什么?

  她目中又露出恐惧之⾊,死,她并不怕,她怕的是那种可怕的‮磨折‬和侮辱。

  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说过他迟早一定会来找你的。丁灵琳点点头,大声道:他当然会来找我,他绝不是个无情的人。傅红雪凝视着远方,缓缓道:这地方很安静,他若能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上天对他已算不薄。丁灵琳动容道:你在等他来?

  傅红雪没有回答,只是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漆黑的刀,刀头上已不知染上过多少鲜血。

  丁灵琳的手也握紧,低声道:但是他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傅红雪道:他会知道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有很多人都看见我挟着你往这里走。丁灵琳道: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你难道真的要杀他?傅红雪沉默,刀也是沉默的。

  沉默有时也锋利得像刀锋一样,有时甚至能杀人。

  丁灵琳大声道:你真的能下得了毒手?难道你已忘了他以前为你做的那些事?若不是他,你怎么能活到现在?傅红雪苍白的脸仿佛又已因痛苦渐渐变得透明,一字字缓缓道:他让我活着,也许就是为了要我忍受痛苦。死虽然可怕,但却是宁静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觉到痛苦。

  丁灵琳看着他的脸,⾝子突然开始颤抖,颤声道:他常常对我说,你做的事可怕,但你的心却本是善良的,你…你几时变得如此狠毒?傅红雪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不再说。

  这时山巅忽然涌起了一片又浓又厚的云雾,他苍白的脸已在云雾中渐渐变得遥远模糊。

  山下仿佛有雨声。

  山巅的云雾,也是嘲湿的。丁灵琳的衣裳已渐渐湿透,冷得不停发抖。不但寒冷,而且饥饿。

  傅红雪已坐下,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坐在又冷又嘲的云雾中。难道他不冷不饿?这个人难道真的已完全⿇木?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道:也许他不会来了。

  傅红雪不开口。

  丁灵琳道:就算他要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来。傅红雪还是不开口。

  丁灵琳道:他若三天后才来,你难道就这样在这里等三天?傅红雪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他三年后才来,我就等三年。丁灵琳的心又沉了下去,道:你…你难道要我陪着你在这里等三年?傅红雪道:我能等,你为什么不能?

  丁灵琳道:因为我是个人。

  傅红雪道:哦?

  丁灵琳道:只要是个人,就没法子在这里等三年,也许连三天都不能等。、傅红雪道:哦?丁灵琳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在这里等他,你可以下山去找他,那总比在这里等的好。还是没有回答。

  丁灵琳道: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

  她声音突然刀割般中断,她忽然发现坐在云雾中的傅红雪已不见了。

  山下的雨声还没有停,山巅的云雾更嘲湿,也更冷。

  也不知道是因为云雾掩住了曰⾊,还是夜⾊已来临,丁灵琳眼前已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阴阴森森的死灰⾊;没有人,也没有生命。

  丁灵琳放声大呼:傅红雪,你到哪里去了?你回来!没有人回来,也没有人回应。

  丁灵琳⾝子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枯叶,傅红雪虽然是可怕的人,可是他不在时更可怕。

  她终于明白孤独和寂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现在傅红雪走了只不过才片刻,片刻她已觉得不可忍受。假如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孤独寂寞时,那种曰子怎么能过得下去?假如叶开真的死了,她这一生是不是就将永远如此孤独寂寞下去?

  丁灵琳觉得全⾝冰冷,连心都冷透。她想逃走,可是她的腿还是⿇木僵硬的丁家的点⽳手法,一向很生效。她想呼喊,可是她又怕听见山谷中响起的那种可怕的回声。

  天地间仿佛已剩下坟墓里那个死人在坟墓中伴着她。

  傅红雪这一生,岂非也只剩下坟墓里的死人在坟墓中伴着他?

  丁灵琳忽然对这孤独而残废的少年,有了种说不出的同情。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有一点冰冷的雨珠滴落在她手上。

  她垂下头,才发现这滴雨赫然是鲜红⾊的。

  不是雨,是血!

  鲜红的血,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她的心似已被恐惧撕裂,忍不住回头,她的面颊忽然碰到一只手。

  一只冰冷的手。血,仿佛就是从这只手上滴落下来的。

  这是谁的血?谁的手?

  丁灵琳没有看见,她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地狱本就在人们的心里。

  你心里若没有爱,只有仇恨,地狱就在你的心里。

  …你心里若已没有爱,你的人也已在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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