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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细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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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夏放下手中的果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一向准时的霍楚沉,竟然迟到了快二十分钟。不知怎么的,手心出了层薄汗,她转头想叫服务员,举到一半的手被人握住了。

  “等久了。”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很温柔,都是笑意。霍楚沉掉身上的大衣搭上椅背,往荆夏对面的位置坐下了。

  “怎么才来!”荆夏语气嗔怪,却依然把自己面前的那杯威士忌推过去。霍楚沉拿起来喝了一口,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浅淡一笑,仿佛根本没注意她今天的精心打扮。荆夏有些失落,但她不想承认。

  灯光再次缓缓暗下去,全场的人都纷纷起立,走向舞池。只有荆夏和霍楚沉没有反应。服务生走过来,笑着对他们鞠躬“下一首歌要开始了。第二首,是所有客人都要加入的。”末了又补上一句“这是我们餐厅的传统。”

  荆夏还没消气,坐着不动,直到音乐响起,她发现竟然是那首在他们的订婚宴上演奏过的《satinbirds》。

  “走吧。”霍楚沉起身,把手伸向荆夏。荆夏白了他一眼,故意不配合“我不会跳舞。自己偷着跳就算了。这么多人,不想丢脸。”

  霍楚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兀自往舞池走,直到站到中间。餐厅里的灯已经完全暗下去,只剩周围幽蓝的水波粼粼。

  所谓的星空舞池,其实就是用水族箱装饰的墙壁,每当餐厅里的灯暗下来,箱底的蓝色灯光被水波折,粼粼地幻化出虚实迭的光芒。

  再配上闪烁的小夜灯,起舞之时,便如脚踏银河,而霍楚沉站在这一片星光暗影的中心,伸手耐心地等她回应。荆夏终于勉为其难地起了身。

  不及她站稳,身就被男人搂住,音乐幽缓如水,明明没有喝酒,荆夏却觉得有了醉意。“要我领舞吗?”霍楚沉轻声问她。荆夏点点头。“你可以把鞋了。站到我脚上。”“什么?”荆夏挑眉看他,立即又笑出来。

  “这里是餐厅…”霍楚沉不听她解释,握住她的手一紧,催促道:“试一试。”荆夏有些忐忑,左右看了看,悄悄下高跟鞋。

  霍楚沉本来就比她高出一个头,穿鞋的时候还勉强能跟他对视,现在的荆夏在他面前,更像是个一只手就可以拎得动的布偶。霍楚沉扶着她站到自己脚上,这样一来,荆夏更是只能紧紧抓住他。

  音乐和水波一起沉浮出绵的气氛,周围的温度在攀升,两人的姿势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从扶臂变成了搂紧贴,像水箱里两条游弋的鱼。一对同样相拥而舞的白发夫闯入视线,荆夏感觉到霍楚沉怔了一瞬。

  果然,片刻后,他笑着问她“你觉得我们会变成他们那样吗?”荆夏笑起来,撇嘴道:“不会。”

  “为什么?”霍楚沉问。荆夏将脸重新埋回他的口,无所谓道:“因为往后几十年里,我们大约不会那么和谐。我不是个温柔的太太,所以你可能还没活到那个岁数,就被我气死或者杀了。”

  霍楚沉没忍住,笑出声来。“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霍楚沉继续道,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想早点遇见你。”

  毫无关系的两句话,荆夏却听得酸了眼鼻。音乐还在继续,弦乐渐强,曲子愈发的悱恻。荆夏觉得霍楚沉突然把她搂得好紧,紧到几乎夺走她的呼吸。气息氤氲在耳边。

  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他说:“我十六岁开始经营地下生意,杀过很多人。”荆夏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但片刻后,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无波无澜,无惊无喜,就这样无言地接受了他一直无法接受的自己。“所以…我对你来说,是怪物吗?”荆夏笑了一声“你对我来说是很多东西。”

  放在上的手还在收紧,她听见霍楚沉有些急切的声音“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荆夏叹气,只觉得霍老板真是越来越难哄了,她难得认真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又是长久的沉默,荆夏有些狐疑,觉得今天的霍楚沉似乎不太对劲,然而不等她问,只听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叹道:“可我宁愿你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没有遇见我…”

  他顿了顿,又问“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现在应该在做什么?”荆夏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可能…在读书吧?学士毕业之后,应该会想去留学。”

  “去哪里?”“去阿廷,布宜诺斯艾利斯。”荆夏笑起来“因为我最喜欢的钢琴家也叫玛塔,玛塔·阿格里奇,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她的出生地。”

  “嗯…”霍楚沉应了一声,而后又兀自补了句“好。”荆夏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没来由地一空。音乐戛然,灯光亮起。

  几个身穿西装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将餐厅的客人都清了出去,他们走到两人身边,对霍楚沉出示了逮捕令。荆夏愣住,这时才知道自己刚才的不安是因为什么,然而恍惚间,她只看见霍楚沉对她笑。

  温热的手捧起她的脸,他吻在她的额间,吻温柔又克制,藏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那天的很多画面都是破碎且混乱的。以至于很久以后,在纽约人汹涌的街头、在辗转反侧的深夜里,荆夏总会想起那天的霍楚沉。

  想起他同她讲的最后一句话…“回你的世界,做你的普通人,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看你喜欢的另一个玛塔。”***

  十月底,当北半球的纽约滑入晚秋,南半球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正是花开荼蘼的暮时候。下午的乐理课结束,荆夏把桌上的乐谱和笔记都收进手提包,摁开手机看了看时间…

  五点整,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再乘学校门口的巴士去往科隆剧院…她默算了一下时间,赶上晚八点的玛塔·阿格里奇钢琴演奏会绰绰有余,那就不用去图书馆旁边那家咖啡厅敷衍了。

  东西又贵又难吃,咖啡简直和唐人街老中医开的汤药有一比。荆夏盘算着。心里莫名多出一股期待和恐惧,起身的时候凳子往后,撞到一具高大的身体。

  那人手里也拿着包,落在地上,里面的乐谱散出来,飞得到处都是。“不好意思…”荆夏有些局促,慌忙蹲下来,想帮他去拾那些铺了一地的乐谱。

  “你是钢琴系的‘东洋玫瑰’吧?”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头顶响起,荆夏抬头,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白人男孩…棕发碧眼,问她话的时候,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发着光,她蹙了蹙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东洋玫瑰’的外号。

  应该是上个月的学院音乐季,她代表钢琴系演奏了一首《野玫瑰》改编的探戈钢琴曲…一战成名,有时候就连走在路上,她都总能收到路人突然的搭讪和夸赞。荆夏有时也觉得头疼。

  “我叫费利佩,也是钢琴系的学生,今年…”“我不是东洋人,”荆夏打断他,也不管这样会不会给人不够礼貌的印象“我出生在纽约唐人街,细算起来,应该叫‘唐人街野玫瑰’会更合适。”面前的男孩眨着眼睛看她,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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