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边角已经受嘲
她移开视线,靠在座位上,垂着眼,很轻地叹息了一声。陆嘉柏这些年帮她不少。单凭当年愿意出高价给她救急,就已经值得她感激,遑论那个MV一举爆红,把她送上了演员这条路。
尽管这条路并非她本意,但他为她挡潜规则,撕资源,诸多种种,她都看在眼里。也尽力偿还。
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单单对她好就可以做到的,他太温柔了,可是温柔不好吗?林念顿了顿,脑海里无法自抑地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江淮逾矩地俯身来拿她手里的租房告示,想起他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点烟,窝在沙发上,单手随意地打游戏,想起机车头盔下的那一双眼。
想起无数个夜里近乎撕咬的吻,燥热夏日的肌肤相贴,还有少年灼热到几乎要把她烫伤的体温。
温柔不好,她是长在南坪雨天的藤蔓,带刺,骄傲,自大,不可一世,她喜欢硬碰硬,喜欢针锋相对,喜欢酒逢知己,棋逢对手。这么多年来,她只喜欢过江淮。
***林念后来大大小小拍过不少片子。国内顶级的杂志封面,电影海报,品牌宣传照,不一而足,但她简单称作“棚”的地方,只有那么一个,黑色保姆车缓缓滑到路边。城郊道路依旧很窄,为数不多的车位已经快停了。
保姆车车身相较宽大,侧方位进去显得困难。林念在车上换掉碍事的礼服裙之后,车还没停好。
她拉开车门,下车时瞥了一眼前面的车,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两座超跑,底盘低到几乎全贴住地面,整车线条畅,轮毂超大尺寸,造型别致。鹏鸟标志,纯黑色车身,连漆都泛出不容接近的光泽。
阿斯顿马丁victor,全球限量,售价高达三百万美元,她之所以认识,是因为陆嘉柏和顾淇分时段地在她耳边念叨,整盯着图片看,让她大为不理解,但这俩最后一个都没订到。
“小心点。”林念收回腿,语重心长地叮嘱司机和小李。“实在不行就停外边儿路口去,这车蹭到了我赔不起的。”小李惊恐地哎哟了一声,说好,林念这才放下心来,戴着帽子和口罩往里走。这地儿这么多年没怎么变过,依旧是那个林念最嫌弃的废弃工业风。
但看顺眼了也还行。自从林念一部电影爆红之后,这儿短暂地变成了网红打卡地,社软件上称之为废弃工地,她觉得贴切。
但惹得顾淇大为不悦,在微博上怒斥他们懂个,继而不允许外人参观,只能在外面拍拍照,她低帽檐,经过两个正在互拍的女孩儿旁边,推门进去了。
不是吃饭的点,一楼餐厅安静,走到楼梯处,楼下的灯光和喧闹隐隐透出来,林念随便找了个卡座,让酒保把顾淇叫来。一杯酒见底,人才姗姗来迟,表情还有点奇怪,不过灯光晃着。也看不大清。
“就知道你得来。”顾淇一股坐她对面,挥挥手打发掉想过来喊他的人。“不来等着你给我找替身呢。”林念抱臂靠着后面,半张脸隐在阴影下,没什么情绪,她神色和声音都很淡,意思却明显得不得了。
“哪儿能呢。“顾淇呵呵笑两声,”就是她刚好有空。我当时签她也是因为跟你长得像嘛,你拍上部戏的时候太辛苦,有时候能找人替一替也行…”林念就那么望着他,一双桃花眼清泠泠的,不置可否。顾淇说着说着自己就停了。心虚得很。
这姑泥水里滚,爆破现场里跑,不要命似的,受伤了也从来没找过替身,他心虚地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想到什么,正道。
“噢,那个谁回来了。你知道么。”一边说还一边抬眼看她,谨慎又小心,好像她表情一有不对,他就立刻切掉这个话题。
“那个谁”林念蓦然有点想笑。一个二个都不说名字。怎么。他是伏地魔是吧?“我这几年跟他联系得也少,毕竟隔着太平洋和时差,难沟通。”顾淇看她没什么大反应,挑着些不痛不的说。
“嗯。”林念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顾淇掏出烟盒,下意识递给她,被林念看了一眼,顿悟似的收了回来。“忘了。你戒了。”他半拢着手指点火,含糊不清地疑惑了一句“怎么都戒了。”“多了死得早。”林念说。
“草,糊谁呢。”顾淇嘁了一声“我没看出你有多惜命。”远处忽然炸开一阵欢呼和尖叫,分贝高,绵长,几乎震耳聋,让她把那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正也不是真心的。林念垂眼盯着地面上晃动的光影。
是,他说的对,她的确不怎么惜命。戒烟也的确是另有原因。酒吧里音响在放英摇,年代久远,主唱嗓音低哑,悠悠地混着吉他声,让人不受控制地坠入回忆里。
南坪的夏天是鲜活的,明亮的,是放在电影镜头里,也会被人称一声漂亮的景,但她想到的却不是这些。
她想起的是深夜的阳台,是十块钱一包的劣质烟,是指尖明灭的火,是带着呛人烟草味的吻。还有那次台风天。客厅里那台电视机卡顿着。屏幕闪着雪花点。
天气预报说,这是南坪百年一遇的超大台风,她左耳进右耳出,伴着沙哑的电视音,近乎机械麻木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那件衣服是江淮的,他没收。摩托车钥匙扔在玄关柜子上,还淋淋地挂着水珠,发出铁锈的腥气。
透的衣服挂在浴室挂钩上,没来得及洗。所有具象的线索摆在眼前,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原来站在片场外的人,真的是他,他率先示弱,淋着雨旁观了一整场她和别人的吻戏,却依旧想要等她回家。林念闭了闭眼,蹲下来迭衣服。风太大,从窗台边落下来一个东西,她探头去看。金属质地,塑料把手,是前两天找了很久的螺丝刀。怎么会在这里呢?她站在边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前两天风大,把纱窗吹坏了。
她狐疑地问江淮,你还会修窗户么。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螺丝刀,神情难得专注,仰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做什么不行。”三两下,倾斜的纱窗回到原点。都是往事了。
但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愈来愈模糊。不能哭。不能后悔。林念站着静了一会儿,继续收拾衣服。衣柜,梳妆台,头柜。
到处都有他的痕迹,她恍若没有看见,有条不紊地把所有东西归位,在行李箱里摆放得整整齐齐,宛如一个清醒理智的没事人。没关系。
她想。做完这些,明天就是新的一天。有时候,死骆驼的也不一定是稻草,还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吹来的一阵风。所有情绪在她拉开抽屉的时候彻底崩盘。
风声在耳边呼啸,暴雨倾盆,刚修好的纱窗又是摇摇坠,连同她的理智一起。木质老旧的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盒装的进口他汀。昂贵到难以负担地的进口药,他沉默着为她放了一抽屉。
而那包曾经拆封过的,被她随意扔在里面的,十块钱的劣质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口香糖。放在最上面的字条也许时久远,边角已经受,潦草却苍劲的字体落在上面,语句恶劣得一如少年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