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便裹上外套
“他的死我应该负责。”“他的,遥远的另一面,我们都不了解的那个大好人,被我杀死了。”
“以及,他本可以救的那些人。”他像是第一次讲这些事,也的确是第一次讲这些事。不似平时言简意赅的风格,反而有些踟蹰的断续,字里行间全都是。***李蓝阙在听到“杀死”两个字时,不由得颤了个灵。
滑落的腿抬起,攀住他的膝侧,她捏着他衬衣的肩线,棉织的细纹平整又光滑,她以为,一个人只有恨到极点,才能冷静又决绝。“可是…”可是什么呢,可是这根本不是他的错啊,他不会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绝对理智却是局外人的特权,她起身离开紧贴他的膛,想要细细端详他的表情。
他并不遂愿她的愿,重新搂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微刺的胡茬剐蹭过细的肌肤。玻璃杯中,绿叶一片一片,翩翩降落。热气氤氲,徐徐升腾。“舅舅…”“嗯。”“嗯”的声音酥酥麻麻的,像电从颈侧散开,李蓝阙得耸肩,她盯着他泛红的耳廓,用自己微凉的脸颊贴近。“你和秦叔叔…我是说正常的他…有些气质…有一点点像,类似…冷淡?”
“嗯。”她不确定该不该说,却意外得到了极为平淡的回应。“你也觉得吗?”“不然你以为你姐为什么会找我。”何宁粤轻笑一声。
心想着她小心翼翼遣词的模样,可稍一放松,没留神的功夫就被对方占据了上风,一股软乎乎的力道袭来,将他推拒开。李蓝阙扭着眉头,眼珠围着舅舅的轮廓瞟一圈。
“你认真的?”眼睁睁瞧着她瞪自己,何宁粤又出了漫不经心的笑意。“我认真猜的。”话音刚落,口一记绵拳。
然后是翻上天的白眼。李蓝阙难以想象就在刚刚,这个男人还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倒在自己肩上,转眼又事不关己地唬起她来,她试图盯住他的眼睛,却被其中颓丧忧郁的闪烁蒙混了过去。
“过来。”何宁粤朝她张开怀抱,她沉着。忍了又忍。脸上写着不情愿,身子还是老老实实靠了过去。嘁。“我说到哪了?”都给她气忘了。“…冷淡。”自己都忘了还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
何宁粤垂眸,越过她糟的刘海,清楚地看到卷翘的睫眨了两下,于是循着她的目光望向一旁。透过玻璃门的暖光斜斜地映入房间,落在他的无名指和小指上。一只手搭上他的。柔弱无骨的软和青筋分明的硬朗搭在一起,天然和谐。伏在自己口的人叹了口气。
“他的冷淡是有点破红尘的冷淡,你是,嗯…不好惹的那种。”纤柔的指尖立起,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挠。
轻轻巧巧,像是自娱自乐在嬉戏,他猜她在短暂的停顿时,撇歪了角,抬手按在她的脸上,果然正皱着鼻子撅着嘴,他不好惹?她可没少惹。“看破红尘和不好惹可不像。”他在否认,但又无法否认。
秦友培也好,何菲也好,他们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无法摆。这种痛苦与被赤的伤害截然不同,不疼,但像个深渊一样的影子无法摆。李蓝阙躲着他的捉弄,捏住她鼻头的指尖分明是他打算顾左右而言他的掩饰。
“你其实很在意对吗?”这种相似。鼻息不通的她嘤嘤反问。何宁粤依旧俯头凝视着她,那双睫一动不动,像是在郑重等待回答。
“如果,我痛恨的人跟我极其相似,那我到底在恨谁?”他突然害怕她会抬头,于是手掌上移,轻轻遮住了她的眼睛。
指漏入眼帘的阳光模糊又温柔,她的注意力全在他微热的肌肤上,他真的在意,他一面痛恨着一个人,一面痛恨着自己的一部分。
一面试图通过正义的选择来划清界限、证明自己,一面却又发现他的选择给周围带来的竟然尽是残缺的结局。有人不得善终,有人失去了重生的机会,有人浑浑噩噩多年,依旧不得解。
李蓝阙趁机耷拉着脑袋,倒在舅舅的掌心。“所以你一开始拒绝我,是怕自己像他一样…”“是个喜欢待幼女的变态?”何宁粤将她难以组织成句的后半截,干脆利落地补齐,像是在聊遥远的,与他们都无关的事。
“唔…差不多吧…”李蓝阙永远都记得,那天夜里他说“你不觉得我是个变态?”时,认真又神伤的表情。
“怕。”何宁粤总算在纷的愁绪中,攫住了最准确的词,他的努力不仅是徒劳,还是痛苦加深的来源。
这种感觉可怖到,像是拼命拔出陷入沼泽的脚、以为挣脱了一些时,低头却发现泥浆已经没过线。不知是阳光热烈了。还是血加快了。李蓝阙感觉眼眶被他的手熨得越来越热。“现在还怕?”何宁粤点头。
“现在也怕。”李蓝阙再也忍不住,拉下他的手臂,转身仰头,直视他的眼睛。睫阴影中,浓墨点缀般的瞳仁边,虹膜上映着明亮的窗。
她竭力寻找着他动摇的痕迹。哪怕有一丝一毫,她也不想让他再强撑,可左看看又看看,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都是坚定。
她突然就红了眼睛和鼻头。明明是来安慰他的,自己倒先哭了起来,何宁粤也不帮她擦泪,见她哭得越凶,嘴角扬得越轻快,这个瞬间,沉重顿时稀释。
“我不…不知道…”李蓝阙压抑着噎,只是抿嘴汹涌地掉泪,却不张口大哭。对舅舅的了解仿佛全部化为了抑制不住的悲伤“我都不知道…这些…”
她望着他,婆娑朦胧后,似乎在问,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坚持跟她在一起。因为感情偶尔也会战胜理智。
何宁粤在心里默默回答。不,是常常,他笑着叹气,仍是抵挡不住她凄惨的泪眼,伸手替她拭去脸颊的痕。转瞬间,只见眉间骤然深蹙,浅笑烟消云散,他的手僵在半空,无名指关节上,一团浓稠的黏坠下来。
“啧。”…是鼻涕。“舅舅,你…你等我…等我一下…”李蓝阙全然没有发现舅舅的嫌弃,自己胡乱抹掉眼下和鼻翼,自顾自地攀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撤下“晚饭之前…我回来…”
“什么玩意?”忙着找纸巾的何宁粤被她无端的行为搞得头大。端着的纸巾盒被李蓝阙了去,她将脸擦得红一片白一片,又叮嘱一遍等她的要求,便裹上外套,抱着书包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