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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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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和卿鸿的谈话,涤心了无睡意,独自步进院落前的小庭。倚着矮墙,她随意坐在石上,稍仰螓首,将⾼挂黑幕的皎⽩尽收眼底。

  方寸说不出的感觉,有些不踏实,她想理清原因何在,脑中偏偏一片空⽩,静‮坐静‬着,静静感受夜风,四周虫声唧唧是沉寂夜中的歌曲。

  “都大姑娘家了,偏生不会照顾自己。”低哑悉的嗓音伴⼊虫鸣。

  涤心神智仍在太虚悠游,恍惚抬头,武尘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边,手中薄衫密密盖住她颈部以下的⾝子。

  涤心思及陆府园內的那‮夜一‬,同现在有些相似,她那时沮丧、对自己心中有气,而此刻她则是惘,以及些些的不知所措…沮丧吗?嗯,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

  武尘仍蹲下⾝与她相凝,大掌触摸涤心脸颊,竟是这样清冷,他低低叹气“我知道,你定有満腹疑问。”

  涤心不回话,静静望着,静静等着他说下,发觉月光在他脸上形成某种忧郁的气质,心微微泛疼。

  “当初情势不好,阎王寨不能见容于朝廷,我没打算让义爹和义⺟知悉,怕他们忧心也为了保密,后来局面虽变,我因职责之故仍不便将⾝份告之,我们…我们不做坏事的,寨中兄弟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接手生意全在道义之內,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啊!”他后头的话说得有些急,怕涤心误会,因当初卿鸿郡主便是先⼊为主,将阎王寨看成是不折不扣的草寇盗匪,才与容韬起了漫天冲突。

  他不要那样,一想到涤心瞧轻他,武尘的心冷了起来,剑眉郁郁拧着,顿了顿,他沙哑启口“你不说话是在生我的气吗?”

  不忍再让他误会,涤心摇了‮头摇‬,脸颊微偏,‮挲摩‬着大掌上传来的暖意。

  “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在‮蹋糟‬自己,每每心中不畅快就拿自己出气。”他又叹了一声,⾝躯往前倾近了些,替她挡着风中冷意。“脸这么冷,⾝子都冻僵了。”

  “我没生气,真的。”涤心重复道,眸光如月皎洁,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她微弯,静静谱出一朵笑花,好似怕扰了这寂夜的清宁,语音轻柔“阎王寨的名气,涤心多少耳闻过,也能了解你不便说明的苦衷。我早知你绝非池中之物,甘心留在京城守着三笑楼的生意,其中必有因由,只是没料及你竟是阎王寨的四当家。我有眼睛、有心,可以去看去体会,那山寨一定是好的,你的结拜兄弟也一定是好的,因为…你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你绝不会为非作歹教我伤心。”

  “涤心…”武尘愣愣唤着,至今才知涤心如何想他。好似又醉了,吹冷风也会醉吗?还是月光太过朦胧?他有些不稳,双膝直着地,将涤心困在墙与自己之间,捕捉了她。

  是轻柔的一吻,他怜惜她朱的冰冷,温柔地熨烫着,不敢狂放情,心脏又酸又疼,是对她満腔的情意。

  “我心中好快。”武尘顺着她的发,两颗头颅静相依偎。

  知道他不善言词,不轻易将心中情感宣之于口,涤心明⽩微笑,脸枕在他宽阔的肩上。

  “你为什么把卿鸿推下楼?”忽地,她丢出一个问题。

  武尘又是一愣。“什么?”

  “卿鸿告诉我,说你毫不留情把她推下楼,跌在大街上。”

  天地良心。武尘苦笑‮头摇‬,知道卿鸿是故意闹他,以雪前“仇”一时间却难以辩解。“那是一个故事,皇族郡主与朝廷叛逆的故事,将来有机会我再慢慢说于你听。”他双臂移动,将她横抱了起⾝。

  月夜遮掩涤心双颊的嫣红,心跳促了促,她没有挣动,温驯窝在他怀中。

  武尘步⼊院落厢房,以前是他的,现在暂属涤心。

  他将怀中人放在上,自己却坐在边,神俊的眼瞧着她。

  涤心不噤联想起方才卿鸿望住女娃儿的神态,同样流转着爱怜的神气,只是那男的眼瞳更为炽烈,如浪惊涛又似湖悠然,她完全受其昅引。

  “你口还疼吗?”涤心轻问。

  武尘沉默‮头摇‬,理智知道该尽快离去,孤男寡女夜半独处一室实不合宜,但感情这么柔软,真想一整夜对住她的娇容,不愿合眼。

  “容韬明⽇带儿上阎王寨,我也得回去一趟。我想…我在想…你或许想去瞧瞧?茶业会馆的事可以由韩林帮忙盯着,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去?”

  惑,惊讶,然后是狂喜冲击着她,涤心容如花绽,感觉心与武尘如此之近。

  “老天,我愿意,当然愿意!”茶业会馆?她好像记不起这档事了。

  见她兴⾼彩烈的神情,武尘忍不住微笑,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忽地记起另一件事。

  “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着,他解下间布包。

  涤心撑坐起⾝子,挑⾼秀眉。“是什么?”

  “打开便知晓了。”

  是两支扎花风车,与那⽇在大街上购得的一般模样。

  涤心欣喜轻呼,摸着上头一朵朵的车花,眼眶陡热,她眨了眨眼,不教雾气模糊视线。

  遇埋伏那⽇,现场一片混,彷佛整个三笑楼全出动了,还有些毫无印象的生面孔,如今思及,应该亦是阎王寨的人。那时,她没心思理会,只想让他快快处理双目和口的內伤,本忘了揷在草坡土堆里的扎花风车。

  “我以为…以为它们找不回来了。”

  “九朵的那支骨杆断了,我拿去原来的摊子,那个大婶手艺极好,没两下便将它修好了。”

  “是吗…”涤心喃着,边有很美的微笑。

  武尘假咳了咳,清清声音“现在物归原主,你开心便好。”他作势离开边,⾐袖教人一把扯住,头掉了回来,那支九朵的扎花风车直递到自个儿面前。

  “你的东西…你不要了吗?”小小脸庞躲在风车之后,绵柔语调有掩饰不尽的‮涩羞‬情意。

  “这是那位大婶送给你的。”

  “那一⽇…我已转送于你。”

  姑娘可将它送给情郞。大婶的话在脑中乍现。

  握住持着风车的小手,武尘慢慢将它移开,女子秀雅面容呈现眼前,⽩里透红,嫰如细瓷。喉闲逸出一声叹息,他难以自持倾靠过去,脸庞与一张⽟容重迭,热烈地探索她芳中的香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匹骏马护着一辆马车,缓行一上午,已来到阎王寨的山坳外,再深⼊便是依奇特地形而置的机关布阵,里边小路错综复杂,非寨中兄弟定要误⼊歧途,届时机关一动,轻则受困其中,重则命不保。

  “大柱,缓下缰绳,让马轻慢踱步。”武尘骑在栗马上,头也不转。

  “理会得。”

  他们进⼊山坳当中,武尘骑在前头,大柱驾马车跟在第二,而容韬负责护后。

  车窗布帘教一只芽手揭开,小小头颅露出,涤心昅了一口沁凉空气,才要招呼同困车中的女子时,卿鸿已挤在她⾝边,两张⽟容并排在窗上。

  “小思慈呢?”

  “睡着了,马车这样摇,她八成以为睡在摇篮里。”

  涤心瞧了眼女娃,她在娘亲怀中睡得安稳,丁点大的嘴无意识嚅了嚅,吹出一两个口⽔泡沫,又无声地咧嘴笑开。

  “唉…”涤心长叹,孩子还睡着,玩都没得玩,她已经困了一个上午了。只手托腮,视线再次调向车外“我想骑马啦。”昨⽇得知能上阎王寨,‮奋兴‬得整夜都合不上眼,哪里知道大郞哥抵死不让她骑马,再加上容韬护心切,舍不得天冷冻着了小思慈,两大一小便被噤在马车中了。

  卿鸿跟着一叹“我也想骑呀。”

  将布帘全数固定在上头,涤心将扎花风车伸出窗外,那两支风车被她视为定情之物,仍旧由她保管,此次上阎王寨她带了来,在马车中逗孩子玩。

  风吹而动,不断打着车花,发出沙沙声音。涤心瞧着,发觉外头景致一变,窄道陡地放宽,山坳形似盆,又纵横无数土壁,石四散,凌中似有规则。

  “可惜…”她喃喃自语。

  “怎么?”卿鸿的⾝子往前探出。

  “这儿的土质被特意刨过,要不,是适合种茶的。”她张望着地形,光不被阻挠,空气亦不⼲涩。“定会植出佳品。”

  这时,银驹由后头驱靠过来,马上之人双眉挑⾼,见卿鸿摆出无辜神态,眼眸柔光流转,知道她定有所求。

  “别想。你⾝子还没调理好,不准骑马,求也没用。”容韬先下手为強,堵住娇未出口的话。

  没调理好!产后至今也已半年,动不动得喝下一堆油腻腻的补品,同上回离京相比,她整整胖了一圈,他、他还道她没调理好!

  卿鸿噘起红,赌气不瞧他,⾝子缩进马车之中。

  涤心有趣瞄着,决定不当第三者,她故意放下布帘子,遮掩了窗內窗外。

  “生气可不许抱孩子,小思慈心里也会不畅快呢。”说着,她手伸探进卿鸿怀中将孩子挖了过来。“等你气消了再还你。”

  马上,窗边响起敲击声,涤心抱住小思慈笑嘻嘻移向前头,不去搭理。

  敲击声又起,卿鸿气嘟嘟地掀开,头探了出去,布帘垂下盖在她的背后,却一句话也没说。映在布帘上,涤心瞧见男子的头俯下,与卿鸿的影子迭在一块。

  涤心轻轻扬,脸忽地红了,想起昨晚月下的柔情藌意。

  稍稍撩起门边的灰布帘子,越过大柱的眉头,她望着武尘宽阔的背影,这一瞬间,她有了世间女子最传统的‮求渴‬,愿与他永结同心、祸福与共,为一个心爱男子生儿育女。

  思绪走到这一层,涤心终于了解在方寸那微乎其微的沮丧是何。

  以为自己够潇洒,以为彼此知其情意便已⾜够,原来是她⾼估自己。

  为他沉昑,就是为了相守一生。

  涤心温柔抚着孩子,不觉轻咬,目光怔忪的追随着他。

  这一次,该由谁说?

  马车行⼊山寨,许多孩童追在两旁,嘻笑声不绝于耳。涤心将孩子回卿鸿怀中,后者颊似霞红,神⾊如醉,想来心情已大大好转。

  她与卿鸿皆是首回来访,心中好奇,两人又把脸搁在窗边。

  “二爷带媳妇儿回来啦!”

  “我也要看!”一个壮小子追了上来“耶!是哪一个啊?”

  卿鸿露齿微笑,朝那群孩子自动举手承认。

  “是她、是她!”众人齐呼。“有两人耶!连四爷也带媳妇儿回来吗?”

  “肯定是。瞧,二爷的媳妇儿在点头呢!哇!四爷有媳妇儿了,翠妞家的姐姐这会儿惨啦!定要哭上三天三夜。”

  “还有章老太的两个女儿。”有人补充。

  “阿吉的秀荷表姐。”继续补充。

  “王师傅家的姑娘。”还再补充。

  “和渡云姐姐。”最后补充。

  武尘回寨的消息传得极快,孩童们话中的人在马车停妥后,涤心一一见到。

  掀开车帘子,几位姑娘家分两侧排开,目光全集中在刚跨下马的武尘⾝上,众位佳丽环肥燕瘦,瞧来是好生打扮过的,举止虽然含蓄,那阵中的倾慕却是万分明显。

  原来她的大郞哥这般炙手可热!涤心突觉強敌环伺。

  “四爷,这盅人参是我…我娘要我端过来给您的,说谢谢上回您帮咱们盖大屋。”

  “翠妞的姐姐。”大柱在旁“看图解说”临了还嗤了一句“哇!那盖大屋我也出力啦,怎么人参就没我的份?”

  卿鸿⺟女已让容韬接下车,涤心仍不动,美眸病暗孟赋ぃ纱喽自诩莩底希允种惫垂炊⒆∥涑镜谋秤昂椭诩夜媚铩?br>

  武尘向来清朗少言,待人温文和煦,嘴角淡淡噙笑时彷佛书中的多情公子,姑娘心怡于他在阎王寨已不是秘密。他不会给人硬碰钉子,委婉拒绝,对方则态度坚定,那盅汤还是收下了。

  “四爷,您落在我那儿的披风我给您洗⼲净了,破损的地方也补好啦,一直想还给四爷,可四爷不常回寨,搁着搁着差点忘了。”

  “阿吉的秀荷表姐。”大柱声音极低“那件披风的始末,得自个儿问四爷啦。”

  接着众家姑娘轮番而上,又赠汗巾,又绣荷包,花样百出名目甚多。武尘一贯温和以对,不多久,怀中已捧満东西,那盅人参又烫手,面对姑娘们的好意,他已不知如何是好。

  “四爷。”人群里一位素⾐姑娘盈盈来到面前,微微笑看武尘,主动接下他手中的赠物,她不再说话,好似特意来帮他拿东西的。

  危机!两个字狠狠映⼊涤心脑海当中。

  “她是谁?”这回涤心先开口。

  说没醋意是骗人的,但胡吃醋那多丑啊!她一向看重自己的分析和判断的能力,前头几位姑娘不⾜为惧,但这一个…这一个嘛…望见武尘回视那女子关怀的神态,涤心眼睛病暗酶⽗ぃ酥盖崆孟掳停酱缥⑺幔迥谖;馐洞笮恕?br>

  “是渡云姑娘啦!四爷两年前路过风家镇救回来的。当地的土豪害死她爹,女,四爷瞧不过去替她出头,可惜她娘亲最后仍死在那恶霸手中,四爷只来得及将她救出…老板娘…”大柱沿用“旧号”盯着涤心咽了咽口⽔“你目露凶光耶,吓人的!”

  她当然目露凶光。武尘将头倾向女子,低低不知说了些什么,不难感觉出两人间的亲密。

  “大柱,快!把我推下车!”

  “什、什么!”

  没有什么了,也不用什么啦,因为涤心已自动、不小心、很有技巧地让自己跌下马车,她闷声轻呼,没摔疼,却沾了一⾝土灰。

  “老板娘!”大柱是反惊呼,瞪大眼俯⾝瞧她。

  涤心对他眨眨眼,明显的警告意味,原想用语叫他别来拆台,已不及说,武尘迅雷不及掩耳地奔至⾝边。

  “刚睡醒吗?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不是很⾼。”那盅好烫的汤,武尘没让渡云拿着,回首瞧见趴在地上的涤心,他连忙跑来,随手将人参丢给大柱。

  罢睡醒!她已瞧了好一阵子的戏了。

  涤心暗暗冷哼,眼角瞥见卿鸿窝在容韬怀中表情了然,她偷瞪她一眼,脸染‮晕红‬,卿鸿则憋着笑,将脸埋进丈夫怀。

  武尘将她扶起,拍掉她⾐衫上的灰尘,忽地涤心腿软,⾝子朝他倾去。

  “怎么!”他惊问,剑眉蹙起,大手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肢。

  “头晕…”声音有气无力,幽怨道:“谁教你不让我骑马,那马车颠得难受。”

  见她的脸⾊颇为苍⽩,武尘心有怜惜。“你不舒服一开始就该告诉我的。”

  “我想说啊…可是你、你…”涤心尽量让自己瞧起来很委屈、十二万分的可怜兮兮“你忙着同一群美姑娘说话,我怕扰了你。”

  “不是的,她们…她们…”武尘不知如何解释,只怕愈描愈黑,叹了口气,头一甩,打横抱起涤心。

  名节再度蒙尘。他又在众目睽睽下搂她、抱她。不过涤心这次可不在乎了,大敌当前,她得将武尘印上“名草有主”的标志,确保‮全安‬。好几声破碎声响,是颗颗少女芳心,涤心顿起罪恶感,耳边好似听到低低的昅泣,心中亦在叹息。

  唉唉,这是无可奈何的,同情敌手就是残酷自己,要她割舍武尘那决计是不成的。

  她让人抱着越过众家姑娘,往寨中大厅步去。攀住武尘的颈项,由他的肩头往后偷觑,不意间接触到一双幽静的眸子,是那位唤作渡云的姑娘。

  涤心微微震动,那苍⽩似雪的脸⾊和摇摇坠的单薄⾝躯,不知怎地,竟教她于心不忍。

  抛开诡谲的感觉,她将脸靠在男人的口。

  “怎么还很晕吗?”

  涤心落落寡地‮头摇‬,眼睛却不看他。

  “涤心,我可以解释的,你看到、听到的每件事,我都能够解释。先说秀荷姑娘送来的那件披风吧,那是因她的表弟阿吉被大石砸伤,我正好──”他亟澄清的嘴让软软掌心捂住。

  “别说,我不想听这些。”涤心静静道,听取他的心跳“我喜你,大郞哥…”

  这样直接的示情,武尘体內一股热气上冲,若非在公众场合,若非有事待办,他真想将她紧搂在怀狠狠地吻个畅快,证明他心中的波涛汹涌。

  涤心瞧着愈来愈近的脸,洞悉了男子的想法,忽地笑开,轻捶他的肌急急嚷道:“我不晕,一点也不晕了,快放我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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