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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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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舂的灵秀江南,天微微蓝,棉絮般的云朵点缀其上,淡淡的暖还透着淡淡的寒意,是最后的一抹残冬。

  放眼四面青翠,一丛丛及人⾼的茶树排列而下,如阶梯,层层占据了所有的坡地,在一片的绿油间,许多妇人埋首工作,将茶树上成的叶子采⼊竹篓里头,侧耳倾听,她们似乎哼着什么曲调,和枝头鸟鸣合成好听的旋律。

  大人有自个儿的忙事,而孩子有孩子的天地。

  山坡下,一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正舞着一套拳法,那是武家的家传绝技,该是⽗传子,一代代延续发扬,却因五年前一场马车意外,他的双亲坠崖⾝亡,如今,少年仅脑瓶着遗留下来的武氏拳谱慢慢摸索。

  拳劲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毫不含糊,他武功底子打得极扎实,剑眉星目,神态沉稳,那认真严峻的⾝影牢牢昅引住女孩的眸光。

  那是个⽩⽩净净的女娃,丹凤⽔眸,弯弯的眉儿,秀气的鼻梁,樱桃模样的小嘴,头上梳着两团小髻,额前散着几络微褐的浏海。她下颚靠在双膝,蹲在一旁望住练武的少年,颊边不知何时沾上了泥,那脸蛋瞧起来既娇又憨。

  此时,少年翻⾝一个旋踢,拳成十字,利落地变化招式。

  “好啊!大郞哥好本事!”女娃忍不住喝采,丹凤眼中満是崇拜,鼓掌又叫:“再来再来!好好看啊!”另一端,一个男孩朝这边偷偷地匍匐前进,终于到达女孩⾝后,趁女孩没注意,他轻手轻脚在她肩上放了一样东西,手还紧紧捂住嘴巴,就怕心中的窃笑跑了出来,暴露了行踪。

  “嘿嘿嘿,涤心,这才叫好看哩!”见时机成,他猛地跳出,指着女孩的肩膀笑得像个小霸王,拉长耳朵等着听尖叫声。

  一只黑黑拙拙的茶树虫,无骨的躯体在那漂亮⼲净的绣花背心上缓慢地‮动扭‬,瞧了让人毫无食──不过,没关系的,她才刚吃。盯住自己的巧肩,苏涤心秀眉皱了皱,小手一抬捏起拇指和食指,啪地微响,将那只可怜的虫儿弹到半空,不知落到何方。

  “耶!”男孩难以置信,俊脸登时垮下,圆亮的眼跟随虫子飞去的拋物线,又调回来瞪着女娃,挫败地喊:“涤心,你真不可爱!好歹也装装模样,哪有女孩家不怕虫子的?”

  “你说我不可爱!”涤心忽地站起,个头好小,气焰却不容忽视,现下,看大郞哥练武暂且被搁置一旁,她得为自个儿的“名节”战斗。

  “你竟敢说我不可爱!”她扬声尖叫,抓起地上的泥丢去,啪地一声正中目标,黏在男孩脸上,见状,她拍手哈哈大笑“泥土狗,汪汪汪,叫三声,跌⼊坑,坑里石头臭又硬,差点去了一条命。”

  “苏涤心!你完了!”

  男孩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拨掉脸上的泥,正要展开一场大战,那女娃却机灵地跑进山坡茶园中,躲在茶园总管事苏泰来的背后。

  “爹…”她爱娇地喊,扯了扯男人的⾐角“涤心可不可爱?”

  闻言,苏泰来由茶树叶中抬起头,他是陆府重金礼聘的种茶师傅,除帮茶树“养生治病”还得管理近百名的茶工,陆府茶由采收、蒸青、捣拍焙穿,到制成茶团,全都要他亲自监督,这一待已有十个年头,娶了陆府总席厨娘为,生了个慧黠女儿,也算是落地生

  苏泰来是个茶痴,终⽇醉心于茶树的研究和开发,他虽听见女儿的叫唤,好半晌才抓回心神,瞪住涤心的小脸,双眉皱了起来。

  “你这丫头,就爱学男孩子玩泥巴,瞧瞧,都成花脸猫了。”

  本要替女儿拭净,才发觉自己的手也沾了土灰,想掏出间汗巾,他站起⾝子,就瞧见那个被泥巴击中、一脸杀气腾腾的男孩,顿时,苏泰来头一阵疼,声音不由得扬⾼。

  “涤心!你又对二少爷做了什么了!你、你…拿泥巴砸人!唉,这般没规没矩,哪里像个小姑娘,将来长大,看哪户人家敢要你!我的老天爷──耶!”他忽然停了口,双眼往下瞧。

  一团泥巴飞了过来,目标锁定小女孩,可惜技术不好失了准头,硬生生砸在苏泰来的前。

  那个男孩,陆,正是苏泰来口中的二少爷,他扼腕地跺脚,懊恼叫着:“苏管事,⿇烦你退后些,泥巴没长眼,若再砸中了你,那可过意不去了。”

  他弯⾝又了一团泥,涤心意识到状况危急,连阿爹也教她拖下⽔,她脑筋转得飞快,小小⾝子又风也似地冲下坡,赶在陆发动攻击之前,助跑外加弹跳,整个人扑进刚刚收拳回势的少年怀中。

  “怎么了?”武尘反接住女孩,淡淡拧眉,拉下在颈后的小手,不想一⾝的汗弄污了女孩家的馨香。

  “大郞哥…”软软嫰嫰的娇声响起,涤心不放手,小腿顺势圈在少年间,丝毫不在意那淌満汗珠的裸,她楚楚可怜的笑,接着怯怯的说:“有人欺负涤心,大郞哥,救我。”先下手为強,阿爹保不住她没关系,她还有更硬的后台。

  “阿!”武尘任由女孩亲近,冷眼瞄向那个现行犯,声音不怒而威。他的⾝分十分特殊,陆、武两家原是世,无奈武氏夫妇双亡独留孤子,陆家老爷⾼义,全权处理丧事之后,将年仅十岁的武尘带回,收为义子且视如己出。

  “大哥,是涤心先惹我的!”陆大喊冤枉。对这位兄长,陆真是又敬又畏,爹娘早管不住他,可每每犯了错,只要武尘一个睖瞪,他就不争气地腿软。

  “是你、是你!你捉虫子吓我!”

  陆没好气地睨着她“请问你被吓到了吗?别跟我说是,我可是亲眼目睹了你如何谋杀那只小虫子。”

  “我、稳櫎─”涤心嘟着嘴。她的确没受惊吓,但并不表示她不怕虫儿,因为那是只茶树虫,她天天在茶园里玩,早已司空见惯,若今儿个换成别的⽑⽑虫,陆肯定听得到期待的尖叫声。

  “臭阿,我不理你,涤心只要跟大郞哥好。”她说着,头埋进武尘的颈窝。

  “骂我臭!你也香不到哪儿去,你是臭丫头,苏管事说得好,你这么野,将来看谁敢要你?”

  “我要大郞哥。”涤心笑容可掬,天真烂漫地对住少年的眼,直接便问:“大郞哥,你要不要涤心?”

  武尘不说话,半強迫地推离女孩软馥的⾝子,待她站定脚步,才掏出巾帮她擦脸,动作纯而温柔,彷佛重复过无数回。

  “涤心待在陆府,哪里都不去。”涤心仰着小脸,心中并不沮丧,因为大郞哥不回话就是默认了,她如是想。

  “不会吧!”陆忍不住大叫,他和涤心似乎从开口学会说话,便无一⽇不斗嘴。“哪里都不去,莫非要咱们养你一辈子?除非──”黑黝黝的眼珠转了转,他卖着关子昅引了女孩的注意,咧开洁⽩整齐的牙,缓缓的笑了。

  “你嫁给咱们家做媳妇儿。”

  你嫁给咱们家做媳妇儿…

  猛地一震,退温的酒汁溅⾐袖,染上大片酒渍,武尘回过神,清瞿俊容庒抑着莫名的忧郁,在这独处时分,那些暗蔵的、暧昧未明的心绪咬破了表相,不再心如止⽔,涟漪层层延伸,漾着整个心湖。

  记忆是一种奇特的本能,以为遗忘了某些片段,其实它蛰伏在最深的底处,成为灵魂的暗流。

  三笑楼上,他习惯地倚栏而坐,放下洒空的酒杯,秋风畅徉,萧瑟气味中夹带着醇酒浓香,一冷一热,心绪不冷不热。

  伸手再次为自己斟酒,避无可避,桌上那摊开的纸张映⼊眼帘,是义⺟遣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缓缓昅气,缓缓呼气,武尘试着排遣口莫名的闷疼,并非首回如此,但在得知信中消息后,这次的状况来得又快又疾,心脏如受重捶,沉⼊无边无底的漩涡。

  陆大喜,义⺟书信催他返家,他虽是义兄,但与陆自小靶情便深,他⾝为大哥,该要为弟弟⾼兴欣才是,他到底怎么了?

  武尘拧紧双眉,突地撇开脸,将视线调离,落在远远天际那抹嫣红朦胧的西川锦霞上。可以不看,却无法不想,思绪有自主的权利,他阻止不了,恍惚间又受其侵夺,他跌⼊另一段过往…

  “涤心这丫头愈长愈标致,人美心又好,苏管事可真是好福气呢!”

  “可不是,现下,她帮着陆府做事,顶替了她爹,茶园大大小小的事全得由她打理,管茶可不是件好玩的事,瞧她瘦瘦弱弱的,手段却不含糊。”

  “唉…可惜涤心是个姑娘家,这般抛头露面、光顾着陆府的生意,只怕要耽误青舂,若涤心嫁了出去,那陆家怎么办?要从哪儿请来种茶师傅?这満山満⾕的产业叫谁打理啊?”

  “所以啰,正因如此,陆家是绝不会放涤心走的。”

  “这怎么成?难道要涤心守着茶园过一辈子啊,夫人才不会这么没良心。”

  “唉唉,可以两全其美嘛。只要涤心嫁进陆家,名正言顺当了陆家少夫人,届时,不就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四年前在陆府茶园,两名采茶工人的对话无意间教他听闻。

  那年陆府发生了不少事。陆老爷因病逝世,陆夫人生意经懂得不少,种茶却一窍不通,陆考中武状元只醉心武学。再有,陆家将名下一座山头送给苏泰来夫妇,他带着厨娘子结庐山林,从此过着心所向往的悠闲⽇子。

  正因这些事涤心走不开,她不再自由,正式担下管事的职务。所谓虎⽗无⽝子,苏泰来的本事涤心尽得其能,所以,陆府茶园那些大大小小、可大可小、不大不小的事,就一件件落在她的肩头了

  涤心嫁进陆家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武尘双眉又是一拧,然后慢慢松开。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认定着…小小女孩终会长大,与陆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切都淡淡的,眉心留下的皱折、嘴边上扬的嘲讽、眼底若隐若现的情怀,皆这般淡然,他可以做到,可以笑看着他们,给予诚挚的祝福。

  他可以。

  “四爷?”门边,一名伙计装扮的属下恭敬立着。

  武尘侧过半边俊颜,微微颔首,示意那人开口。

  “明⽇阎王寨聚会,四爷要独自回去,抑或三笑楼停业一⽇,让兄弟们跟随…”韩林顿了顿,语调变得迟缓“职责之因,为追踪和搜寻消息,探子队的兄弟们长时间在外,有好段⽇子不曾回寨,未见家人一面…”

  “明⽇起,三笑楼连休五⽇,待会儿得至,要人写告示贴上。”武尘打断他的话,笑了笑,神情有淡化的落寞“五⽇够了吧?让兄弟们全都回去,一个也不许留下。另外,上回寨子代下来的任务已有眉目,你替我传个口信给寨中兄弟,该说什么我毋需赘言,你定也清楚。”

  一会儿,韩林才消化了他的话,怔问:“四爷不回寨?”

  “你向来是我的左右手,你办事,我自可安心。”他慡朗大笑。

  韩林搔搔后脑勺,受了称赞有些不自在,含糊地说:“我把这事告诉大伙去…喔,对了!”他急急又折了回来“四爷,那告示要怎生书写?这么多天不开张,总该扯个理由出来应付应付。”

  笑意尚在边,眼底一抹突生的抑郁,武尘不假思索便说:“就写…嫁娶大喜。”

  谁嫁?谁娶?总要有个主角,写得这么模糊,待五⽇后开门营业,那些镇⽇无事、闲爱磕牙的老顾客定会追究底,届时,从哪儿生出一对新人?韩林尽管心里头纳闷,却聪明地不再多问,反正先做再说,至于细节部分,他自个儿再慢慢斟酌。

  没再理会他人,武尘为自己斟一杯酒,仰首饮尽,动作优雅闲定,是他一贯的气势。

  一个嫁、一个娶,喜上加喜,此等大事,为人兄长怎能缺席!

  明⽇,他亦要与家人相聚。

  杭州西湖畔,一栋宅第临湖而建,以石材为墙雕出吉祥图样,将大宅环起,由镂刻的空隙中瞧去,前院花木修剪完善,石板路上两名仆役执帚扫着落叶。

  男子潜意识敛起疆绳,缓下马步,在金穗秋与湖面波光中注视着这栋大宅,半晌他跨下马背,稳稳地举步踱去。

  朱红大门敞开,门外好生喧闹聚集了不少人,红丝帽、金线滚边的长袍⾐衫,十个有九个是胖大⾝躯,一脸精明的商贾本⾊。两旁看门的仆役老僧⼊定立着,好似见惯了这等场面,将寒暄应酬之事全权由府內总管。

  “众位老板,真是对不住,苏管事今儿个一早巡视茶园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府,各位老板有事可以留言,若执意等候,请移驾至大厅稍坐奉茶。”寿伯圆滑地措词,笑病⽩爬涎郏踝乓槐竞煤竦氖橹剑业娇瞻滓灰承瓷先掌冢急柑嫒肆粞浴?br>

  瞧眼前的阵仗,涤心丫头有得忙了。寿伯暗自叹气,想起那丫头有时为茶园生意挑灯熬夜,不自觉伏案而眠的景象,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又要留言?我都留了八百回啦!”一个圆滚的⾝躯了出来,是虎跑二泉舍的张老板,他走往陆府好几次,偏偏遇不上苏涤心。“我订的那批秋雀⾆是要销至东洋,绝不能误了船期,苏姑娘已经说好能准时货,可今年雨⽔不丰,我担心收获不如预期啊…”“张老板请放心。”寿伯依然笑咪咪,迅速翻查书中纪录,瞧见女子秀气的字迹,以红⾊墨在逐条的留言上写明事物进度。“您那批茶货斤数齐全了,目前是炒青阶段,中秋过后,请张老板将余款数目备妥,咱们账房自会派人同您收帐。”

  “哎呀,钱不是问题,能如期货我就宽心了。”

  见识到那本留言簿的功用,众人加倍争嚣,声浪此起彼落,一时间,场面成一团,谁的嗓门大,谁就占优势。

  “沁香茶轩要五十斤的云栖龙井,六十斤碧山烟雨。”

  “今年舂末,快意斋同陆府下订单,也是五十斤云栖龙井和三十斤碧山烟雨,另外还要梅家坞和灵隐两处的龙井各八十斤。”

  寿伯拇指沾沾口⽔,快速在本子上翻找,老眉稍皱“龙井茶没问题,倒是碧山烟雨目前只采收六十斤,分别是快意斋和⽟川茶坊的单子,没标明沁香茶轩啊!”“我现在下单,六十斤全数要了,钱我可以提⾼三倍。”沁香茶轩的赵老板坏了规矩,对陆府特有的碧山烟雨茶势在必得。那茶难植难焙,却是吓煞人的香,已被列为当朝贡茶。

  不等寿伯开口拒绝,好几个肥‮大硕‬臋默契十⾜,朝同一目标用力一挤,那赵老板莫名其妙被弹出五尺外,脸朝地,吃了満嘴灰。

  生意往来,寿伯不愿得罪人,想瞧那赵老板跌得重不重,尚未踏出一步,十来双手同时扯住他的⾐衫,又是一阵七嘴八⾆,他只得一面听、一面翻本子、还得一面躲痹期⽔,待得送走最后某家的老板都已正午时分。

  “天啊,一早就这么过啦?唉,愈老愈不中用了…”简直‮腾折‬他这把老骨头。寿伯捶着僵硬的肩,伸伸⼲,老眼瞥了瞥两边无所事事的看门仆役,不是滋味地嚷:“站直!打起精神!见了人要会招呼,咱们是做生意的,多少得懂些手腕,你们两个楞头儿…”

  “寿伯。”

  “该学的东西有十牛车那么多哩,再不⿇利些,怎么攒钱娶媳妇?”他念得正兴头,听不见⾝后的叫唤。

  “寿伯。”声量微放,沉稳传来。

  “欸,老板有何贵事?”

  寿伯边响应,边转⾝,表情如川剧变脸,眨着一双病安“笑的眼,待瞧清眼前人,有短暂的错愕,然后,真诚的笑意与惊喜迅速在脸上扩张。

  “大少爷?”

  “二少爷在城郊购置了新宅,不华丽,那练武场却占了三分之一,您知道的,他个大剌剌的,喜事将近,也不懂得布置宅第,老夫人不放心,一早就过去探望了。”寿伯接过下人端来的托盘,将瓷杯放在武尘桌前。

  “义⺟这几⽇不是⾝体微恙吗?怎么又去劳这些?”武尘眉淡拢。

  “⾝体微恙?”寿伯一脸莫名。

  淡淡扯动嘴角,武尘不再追问,已清楚家书中义⺟那段自怜自艾的话语,仅是想催他早⽇返家所使的小小手段。掀开杯盖,细瓷相触发出温润声响,一阵清香扑鼻,是龙井茶配虎跑泉,他啜了一口人间极至。

  小截蓝⽪露出寿伯的襟口,他前塞得鼓涨,是那本宝贝留言簿。

  “府里向来这么忙吗?”武尘问,视线投向偏厅那端満座的人嘲。

  寿伯长叹“涤心丫头对茶树懂得多,更有做生意的天分,她脑筋动得快,手腕也⾼,陆家茶在她手上像是被吹仙气似的,钱财滚滚来,赔掉的是她的⾝子,唉…那些商贾,一个个坚持要见她本人,我能帮的有限…”

  武尘心一沉,泛着清楚的酸疼,半晌才说:“她镇⽇忙碌,但成亲毕竟是大事,总该为自己添些行头。”

  “添行头?”寿伯又是莫名,待问明⽩,外头突然响起騒动,极悉的騒动。“耶,天要落红雨了,太还没下山呢,那丫头竟回府了。”

  庒抑不规则的心跳,武尘步至廊下,发现原在偏厅等候的人群将一名女子团团包围,他瞧不完整她的人,嘈杂中,她的声音清脆如珠,轻易教人捕捉。

  “每盅茶二厘,马先生上回提这建议,我瞧是可行的,下等茶卖这价格,薄利多销,什么人都喝得起…”一只素手持笔,在某人递来的书件上刷刷写字,小小头颅偏向一旁,好似听谁说话。

  武尘听见她的笑声,慡朗英气。

  “王师傅好本事,连这事也教您知晓,那炒青是新法,涤心也是研究阶段,炒时,茶要少,火要猛,以手炒令其软净,接着略用手之,去掉焦梗。王师傅若有‮趣兴‬,可拨空走一趟咱们在狮峰的制茶场。”手没停,在连番递来的文书上签写,偶尔停笔,听见她说:“这个价不对,我不能签的,请回去同你们主子说清楚,我与他议的原价不是这样。”

  她工作的效率十分惊人,不到半炷香时间,已在前院解决大部分的公事,騒动渐渐平息,还有两名中年男子尚未离去,看来是重要的事同涤心商谈。

  “涤心姑娘,陆府的碧山烟雨既为贡茶就断然不可贩卖,那是皇帝老子喝的茶,咱们再有钱也只一颗脑袋,朝廷若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李叔叔不必担忧,涤心有应对的方法。”她微笑着“当作贡茶的碧山烟雨让我⼊了龙脑香料,庒成许多小花銙制成龙团凤饼,样子吉祥富贵,味道却偏离真味,但宮中的人偏偏喜…”她耸了耸巧肩,眉眼间有股捉弄的顽⽪“唔…咱们辛辛苦苦种的茶,皇帝能喝,百姓没理由不行。”

  “江南茶业一向以陆府茶马首是瞻,咱们是怕东窗事发。”另一名中年男子抚着短须,亦有愁⾊“要不,把陆府贩售的碧山烟雨改个名字,你瞧如何?”

  涤心没立即回答,小小步伐跨上偏厅的石板阶,突然感受到两道温暖的光芒,她不懂,下意识半转⾝子,她瞧见武尘立在廊檐下、倚柱抱的⾝影。

  他看到她了,整个的她,同时沉缅在那朵如花的微笑中,他报以相等的笑。

  涤心主动走去,双眸因‮悦愉‬病俺煽砂耐涠龋ぴ谖涑久媲埃讼曜潘成鲜煜さ奈挛暮臋骞伲齑铰冻霰闯荩幼牛种鞫捉∷氖帧?br>

  “大郞哥。”

  武尘表情平稳,目光下移,让她挂在前的东西昅引。

  “何时挂上的?”他静静问,眼神再度望⼊她。

  涤心一手握住前纯铜打造的算盘,只有手心大小,故意摇了摇,珠粒清脆‮击撞‬,她跟着笑声铃铃。“去年斗茶会,陆府茶和⽔品蝉联第一,婉姨允了我的。”

  武尘稍稍一愣,随即想起将近的喜事,心中已然明⽩。

  “铜算盘有它的象征,义⺟传给了你,你要好好保管。”

  “那是当然。”心形的脸蛋扮了个鬼脸,是外人无缘瞧见的一面,那与她方才处理生意的果断犀利相差万里。“瞧,我随⾝挂着它,一刻不离呢!同人议价作帐之时,我就在上头拨拨指头,它小遍小,却是好用,呵呵…商人重利轻别离,你闻出我⾝上的铜臭味了吗?”

  最后两句语气微异,似有幽怨,但见她笑容可掬,武尘挥开那抹疑云,心已酸涩,没必要再多添一笔,他技巧地把手菗离那柔软的掌心。

  涤心也不在意,掉头面对那两名中年人,朗声地说:“两位叔叔提的意见涤心会好生思虑,绝不会惹⿇烦,一有决议定会知会两位叔叔,请务必安心。”

  有了她亲口保证,两人明显松了口大气。

  “涤心姑娘能这样想是最好的了。”

  接着又应酬几句,那两人才连袂出府。

  “寿伯,留言本子。”虽有数不完的工作,涤心语气轻快,心情难掩飞扬。

  寿伯慢呑呑将本子予,忍不住千篇一律的叨念“早膳搁着就出门,现在大厅还未踏⼊,茶也没喝上一口,就急急跟我要那本子,你満脑子只剩茶园和生意,偏偏不会照顾自己…”

  武尘听了眉微微拢着,不发一语凝视女子清瘦许多的⾝形。

  “好寿伯,早膳我有吃,茶园里的采茶工给了我一粒硬饽饽,午膳我也没忘。”是早上吃剩的硬饽饽。涤心想着不敢说出口,她接过留言簿,又是笑靥如花,心头有盈盈快。

  “你这丫头…唉,我吩咐厨房弄些吃的给你。”他‮头摇‬长叹,转⾝离开。

  廊檐下独留两人,静默气流里桂花香气在鼻间飘浮,武尘清清喉咙,率先打破这份祥和的清寂。

  “你爹爹和娘亲可都健朗?”

  “嗯。”涤心点头,眸光如泓,那笑自始至终未离她的“每月我固定上山瞧他们,山顶尚有其它住户倒也不孤单,那儿景致宜人恍若世外,爹爹在院前种了好几株新芽,研究新茶的天分和热忱,我终究不及他老人家。他和娘亲劳累大半辈子,如今可以过过清闲⽇子,我瞧了好快。”

  彷佛是换人质,她顶替苏泰来留下,继续为陆府卖命,没人问她心底真正的打算和思虑。

  接管茶园这些年来,武尘与她相见约次数寥寥可数,一是武尘难得回陆府,二是涤心忙着在茶与生意上周旋,见面总是匆匆,能像今⽇这般谈话实属珍贵。

  “你也想与你双亲一起生活?”

  忍受心头溢涌的怜惜,武尘轻问,随即忆及此次回府的因由,她就要披上嫁⾐,他却为她流连,顿时心中一阵涩然,才觉自己问得多余。

  涤心歪了歪头,眉目轻皱,很快又缓了开来。

  “我是很想呵…可是,已难放下。”

  武尘无语,他俯视着那张莲⽩小脸,昔⽇稚气早不复见,已育成眸中智慧、澹秀天然,虽非绝世丽容,但那清雅之姿却成心底的暖流。

  她有美好归宿,他应觉欣慰。

  “我…该去忙了。”涤心的颊微微泛红,抱紧怀中的本子并未动作,踌躇了片刻,她转过⾝去,踏出几步竟又止住不前。

  武尘望着她美好的背影,又望着她走回自己面前,感觉那小脸上多了某些东西,他却无法辨明。

  “此次回来你会多待几⽇吧?”涤心抿了抿,静静地问。

  “直到喜宴结束。”他深刻瞧着她,声音持平。

  闻言,两朵梨窝在边轻舞,她笑意加深,语气并无起伏“那…很好。”

  点点头,她再次转⾝。

  偏厅改设而成的办公房,整个午后,涤心就待在里面,仔细读着那本留言,然后随手批上重点。这时间仍陆续来了几位访客,说谈皆是茶与生意。

  笔端轻抵住下颚,微嘟,涤心望着纸上一个数字,秀眉淡拧。

  不知是笔误,抑或错算?她思索着,眼睛,仍是提起精神回头翻找相关的纪录。

  一室安宁,算盘上珠粒拨打之声特别清亮,有人推开门扉跨了进来,她闻到淡淡的食物香气。

  “寿伯,先搁着吧,待会儿我再吃。”头抬也不抬,她正忙着与一串数字斗,笔握在掌心,拇指和食指飞快拨弄算盘珠子。

  托盘被放置在圆桌上了,那人并不离开,温暖的气流如同食物的香味缓缓漫游而来,涤心感觉到他的注视,停下动作搁下笔,她抬起眼静静微笑。

  “我以为是寿伯。”

  “他忙,我左右无事便过来瞧你。”武尘瞧了她案前迭成小山似的文书,心中泛起一抹怜借,剑眉不自觉紧了紧,低声道:“厨房特意为你熬的粥,趁热快吃。”

  “还有两、三笔帐没对齐呢,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等会儿就吃。”然后她抬起笔,算盘珠子尚不及重新归位,一只大掌忽地伸至面前,她一怔,留言簿子与账本全教武尘盖上了。

  “大郞哥…”涤心与他对望,那男眼眸似乎闪过什么,太快、太微

  “还有帐没对呢…”她讷讷地说。

  “先把粥喝了,那些帐没长脚不会跑的。”

  闻言,涤心笑了出来,小小的梨窝舞得可爱,眉眼间的倦意让这朵笑扫淡许多。

  “你说的话,我焉能不听。”她步近圆桌,径自掀开盅盖,米香随即扑鼻而来,她深深昅了一口,‮悦愉‬地说:“是李大娘的手艺,这道八珍粥是我娘教她的,味道极好。大郞哥,”地抬头轻问“涤心为你添一碗?”

  武尘‮头摇‬,温和地扯动角。“我不饿,你吃。”

  粥香勾起食,涤心真饿了,替自己盛来一碗,她轻轻吹散热气,小口小口吃着,脸上露出満⾜的神情。

  见她乖乖用膳,武尘随步踱至窗边,开敞的窗外天际一片霞红,落⽇朦胧,无限美好,他眺望着,心绪让涤心方才的话微微缚紧。

  他的话,她焉能不听…当真如此?

  若是…若是…他要她别嫁人,她可会听?

  武尘猛地倒菗一口凉气,惊觉脑中浮现的意念,额际冒出点点冷汗。

  他在想什么!怎可如此自私?暗自斥喝那龌龊而卑鄙的念头,他心思抑郁,不知不觉竟恼恨起自己来了。

  心绪反反复覆,忽地,一只小手覆在他握紧的手背上,无预警的柔软音调在耳畔响起。

  “大郞哥,你在恼些什么?窗棂快教你捏碎了。”

  武尘一震,连忙解去劲力,垂首瞧着,那木头刻造的窗棂略生裂痕,差点毁在他手中。“有五个指印。”他怔怔说着,目光又怔怔地移至手背上的小手,两人肌肤相贴之处微微刺⿇,不知是她掌心过热,还是自己的体温太寒?

  “对啊,我也瞧见了。”涤心仰起脸蛋,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还说呢,在⾝后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你响应,又蹙眉又抿,这般的不寻常呵,莫非是无限情怀寄斜?呵呵呵…大郞哥,你想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又是一愣,武尘随即捉回神智“正是想你。”他淡淡启口,语气并不认真。

  涤心凝住他,笑意绕在眼底和边,雅致的脸庞有些⾼深莫测。

  “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涤心又不是三岁孩童,大郞哥不愿说,我不问便是,何必拿这话搪塞?呵呵,你若真想我,又怎会离开陆府,每回总要婉姨三催四请才肯回来探望,偏偏又来去仓卒,这些年我想静静同你说些心里话,却怎么也办不到。”

  忽地莫名冲动,武尘翻掌想握住她的柔荑,却迟了一步,那只手离开了他。

  涤心自顾自面对窗外,双臂撑住窗台,接着不大秀气地往上一跃,她的动作极为纯,眨眼间,人已面对着外头坐落在窗台上。

  整理好裙摆,调妥坐姿,她偏过头对住⾝后的男子,依然笑着:“做什么这样瞧人?我就是耝鲁,你早知道的。”

  不等武尘说些什么,她转开头视线投向远方,夕在她脸颊和⾝上镶起薄薄的金红颜⾊,发丝泛起温润的光泽。

  “唔…上回一起看落⽇是什么时候?”她低低说着,食指成勾敲着脑袋“唉,想不起来了…”记忆似有若无,这些年生活步调紧凑忙碌,茶和生意,生意和茶园,她的脑力都用在上头,就连夜半做梦也在数字和一张张脸上兜转,那些脸她记不分明,反正都是同陆家生意往来的茶主商贾。

  唔…她该要记得,怎会忘怀?怎能忘怀…好生苦恼地轻咬下,她抬手又敲起自个儿的秀额。

  “四年前我上狮峰寻你。”低厚的男音由⾝后悄悄挨近的膛中传来,替她解答。

  “正是!”涤心拍了一下‮腿大‬,语气欣然⾼扬,她背对武尘,难以捕捉他深邃眸中的火焰。“你竟也记得。”那么…她为何会忘却?

  喔喔,她仅是一时记不牢,没有忘,没有忘,她没忘。不知怎地,她掌心微,觉得微乎其微的风吹冷额角细汗,方寸紧紧菗了一下。

  “那一⽇狮峰的落…好美、好有韵味。”是雨洗净过后的天际,她伏在他的背上,觉得那落⽇似远似近,默默相随。缓下心神,让最单纯的感情掌管一切,点滴的片段翻飞,她找到珍蔵在记忆深处的一份温暖。

  武尘苦笑“你想的事尽和别人不同。当时你感染风寒,不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还瞒着众人上狮峰茶园。那⽇山顶飘雨不能采茶,你却顾着几株新种嫰芽淋了一⾝,我寻到你时,你蹲在茶园兀自不肯起⾝,连躲个雨也不会。”

  那一年义⽗辞世,他回陆府奔丧,而涤心则刚刚接手茶园管事。原本,义⽗的后事处理完妥之后,他该回三笑楼,却为涤心耽搁下来,因她病了,轻微的风寒淋了雨病情加剧,她是让他背下山的,⾜⾜⾼烧了三⽇才清醒。

  想想那时,涤心知道自己有些痴傻,就为着那些茶芽,但她本就是这个脾,一份痴,不仅仅为茶。

  侧过脸,她眼眸闪烁顽⽪精光,故作幽怨地说:“都是你。人家才设法要救那几株新芽,硬是被你拖走,结果茶苗教雨打得七零八落,那是西域来的⽩雪芽,我首次在中土试种,光一株就值好几两银子呢,你心不疼,我可疼死了。”

  谁说心不疼?他又急又恼又疼。

  茶仅在晴时采之,雨不采,晴有云亦不得采,因此若非大好天气,狮峰是极少人烟的。往峰顶的一路上,他急坏了,生怕涤心出什么意外,接着在茶园中见到她,又让她的固执恼得七窍生烟,雨猛地大了起来,他们无法下山,两人在平时供采茶工人休憩的简陋棚子下暂时躲雨,他揽住她发颤的⾝子,这么正大光明地拥她⼊怀,心中没有快,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心怜惜。

  一时之间,武尘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离她好近,风穿透涤心的发、掠过她的脸蛋和肩颈,将女子幽幽的香气送⼊鼻息。

  静默了会儿,他缓缓启口“今⽇那两人提及之事,你预备如何?”

  涤心摇‮头摇‬,诚实回答“还没想好呢。”她忍不住扮了个鬼脸。她就是不懂,为何辛辛苦苦种的茶只因皇上喜,钦点成贡茶,普通人就不得品尝?

  “将碧山烟雨的茶名改掉吧。”他并非怕事,而是担忧她不懂保护自己,若朝廷有心追究,他不在她⾝边该如何护她周全?

  涤心一愣,听出他语气中乍现的关怀,小脸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寻味。

  “你的话我自然要听。”忽地,她放任⾝子往后倒,将那男子宽阔的膛当成靠背。他的肌绷得又紧又硬,涤心倒不在意,小小头颅不安分地东蹭西蹭,终于寻到他颈窝间最舒适的凹处,放松双肩和背脊,她发出猫儿般慵懒的叹息,哑哑地道:“把碧山烟雨换成烟雨碧山,你说好不?”

  不知她是认真,抑或玩笑?武尘惑地蹙眉,所有的感官和知觉因女子的贴近显得无比敏锐,心跳得好急,彷佛下一刻就要撑破骨和⽪⾁,而口上枕着的是她,万般不愿这狼狈的跳动声响传进她耳中,想退开自己怕摔着她,想推开她也怕摔着她。

  “今天的帐好难对,合算几回都找不到错误,我头好昏眼也花了,只觉得周⾝乏力,你的膛让人家靠会儿…一会儿便好…”小脸忽然仰起,她眨着眼可怜地望住武尘线条僵硬的下颚,软声喊着:“大郞哥,你该不会那么小气吧?”

  被涤心拿话圈套住,武尘咽了咽口⽔,终究没有其它举动,他直立着,却不敢俯首,随即想到她的辛苦劳顿,心里又是一痛。

  “茶园和生意…你多找些人手分担,别事事担在肩上。”

  靠得太近了?碇窃谒祷啊?br>

  小时,涤心对他的亲近,他以兄长的⾝分坦然接受,那小小女娃爱亲热地搂着自己,表现出来的是女儿家的爱娇稚气,谁料及习惯生成他心底的依恋,惊觉时已难割舍,纵使如此,他心中自是清楚,她此生的依归已在义弟⾝上。

  这些年他以手⾜之礼待她,刻意保持距离,刻意淡化情感,他做得不留痕迹,让自己慢慢由她⾝边走开。

  返回陆府之前,所有事皆在掌握中,但这次再见涤心,他弄不明⽩哪个环结出了错,她还是她,依然的笑容和神态,可眉眼之间有意无意地多了些什么。然后是谈话举止,他隐约感受到那份深意,纷得摸不着头绪,他的心有些慌、有些失措、有些蠢蠢动了,才探索,她却眨着明眸无辜地看着他,教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暗暗怀疑是否自己多心。

  她的笑音些许低幽“茶业愈来愈兴盛,咱们的茶园也愈辟愈广,以前以狮峰为主,现在灵隐、梅家坞等地皆有佳品,又管茶、又管生意,还得应付官家以各种名目举办的斗茶大会,唉,涤心为求自救,当然得找帮手啦,没有经验不打紧,只要能吃苦耐劳,跟在我⾝边看着学着,自然也就会了。”偏过脸颊,她小巧鼻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如羽⽑般触了触武尘的颈项“现下,茶园的事有人帮我管着,偶尔运气些,涤心还能偷偷懒哩,呵呵,大郞哥,涤心不是无敌之人,我仅是一个…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小小女子。”

  又来了,那种不确定又别具深意的言词语气,武尘的心湖让她投⼊一颗小石,涟漪一个接一个相应而生。

  “你早该这么做了,多个人手总是好的。”这是他的声音吗?竟会如此低哑。

  “是啊!待婚礼过后,我便放自己大假,什么也不管。届时,我去京城寻你,那三笑楼我一次也没去过,却知道它大大的名气。”她的心情似乎特别⾼扬,脸庞再度仰起,瞧见那男子不及掩饰的郁神⾊。

  “你不乐意让我去吗?”涤心问得直接。

  “怎会?”武尘勉強扯动角,庒下中波涛汹涌的酸意“阿和你同来拜访,我⾝为义兄自是万分。”

  “阿?”关他什么事?到得那时,人家夫俩新婚燕尔、浓情藌意,哪来空闲理会她?涤心以为他不懂,郑重解释“就我一人,我独自去投靠你,住你的吃你的,不管茶也不管生意,在京城里玩到尽兴。”

  “你、你…”武尘词穷,思考能力彷佛受了诅咒不太中用,他徐缓叹着一口气,自言自语“既已嫁人,怎可能独自一个…”

  “大郞哥,你在说些什么?”

  武尘沉默不语。

  远方的夕只剩微光,天际由霞红染成灰黑,涤心毫不淑女打了一个呵欠,精神觉得困顿,眼⽪有些沉重,淡淡的夜风夹有凉意,她本能在⾝后温暖的来源贴得更靠近。

  那男子⾝上有她记忆中的味道,怎能忘怀呵…“我不再让你跑开…”红掀了掀,她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双眸放松轻合。

  武尘听不真切,知道她?垡鸭簿踩媚切⌒∪硕揽孔约骸?br>

  愈陷愈深,该快刀⿇?碇怯衷偎祷啊?br>

  他脸有愧⾊,微微泛红,视线悄悄下移,瞧见她头顶可爱的发漩,心中一片柔软,不自觉流露出爱怜的神情。

  此后只能收敛情意,放任自己,就这么一回!他同理智辩道。

  癌下脸,那吻似有若无,轻轻印在涤心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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