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浮生半日闲
从唐家村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唐宓整整一天没吃饭,也完全没有吃饭的心情,回了家后直接倒在沙发床上抱头大睡,睡得天昏地暗,直到敲门声响起。
她揉了揉眼睛,疲倦地爬起来开门。
李知行拎着盒子站在门口。
她顿时清醒了一点“你怎么来了?”
“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不回复,所以过来看看你。”李知行进屋放下外卖,看着她一脸困倦明显异于平常,不由得心里一紧“怎么了?病了吗?”
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并没有感受到发烧的迹象。
唐宓木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解释说:“机手没电了。”
李知行脑子一转也知道她为什么提不起精神,柔声问:“外婆安顿好了吗?”
“嗯…”她嗓子还有点哑“我去洗漱一下。”
她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宽松的睡衣整个挂在⾝上,看起来又消瘦了几分。
唐宓送外婆回家这事儿自然没瞒着李知行,虽然唐宓上了⾼铁后通知他她暂时回老家了——
当时唐宓谈兴不⾼,李知行也感觉出她情绪低落,没仔细询问。
李知行环顾了这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圈,这是他第一次没在这套房子里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站在他的角度,他曾经的确构思过外婆不在京的情况。这样他和唐宓的相处机会会多太多,起码唐宓不会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往家赶,周末也会陪着他而不是外婆。但到了此刻…他只觉得无奈。他一直认为,唐宓的外婆值得后辈的最大敬意。他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深切地明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想到这么一位让人尊敬的老人独自一人生活,再看看唐宓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只剩下心酸。
他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走到沙发床边,将唐宓掀到一旁的空调被叠好,又把沙发床折叠起来。
唐宓去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李知行已经把外卖盒子摆得整整齐齐,看分量绝对是两个人的。盒子上印着餐厅的“logo”就是小区附近一家档次颇⾼的会所,唐宓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有外卖。
“我也没吃晚饭,一起吃吧。”
“谢谢…”唐宓轻声道。
她鬓角的头发有点乱,李知行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笑着拿筷子给她:“我们之间还用客气?”
唐宓目光扫到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回了他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
菜⾊很丰富,排骨烧得很对味,松茸也很鲜美,很对得起其昂贵的价格。两人慢慢吃着饭,李知行问起她这趟回唐家村的细节,唐宓一五一十地说了。
李知行问她:“你外婆回了唐家村,村子里有人可以照看一下吗?”
“村子里还有一些亲戚,隔壁家的二婶可以帮忙照看一下。”唐宓回答得有点没精打采。二婶就算可以常常照看外婆,但是到底不是自己亲妈,加上她家里也有一大堆农活要⼲,能看顾多少唐宓也有些担心。
李知行略一沉昑道:“我记得你家隔壁有个叫唐小刚的弟弟,和明朗差不多大的,应该也要毕业了吧?”
“是的,他和明朗一级,九月份入进大四,明年毕业。”
“学的什么专业?”
“电气工程。”
“你问问他找工作的情况。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人给他找一份好工作。”
唐宓一顿:“可以吗?会不会很⿇烦?”
“一句话而已,不⿇烦。何况他有学历,缺乏的只是更好的起点而已。”
唐宓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人,她自己不屑走关系,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无比——同时她现在也明白,像她这么会读书的人世界上真是没几个,不能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別人。如果李知行能帮唐小刚走一走捷径,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她也不会不赞成。
显然,填饱肚子能驱散郁闷带来幸福感,一顿饭吃到最后,唐宓的脸⾊慢慢轻松下来,眉眼间的忧郁散了不少。
李知行只觉得时机成熟,笑着问她:“说起来,你的生曰快到了?”
“啊,是的,你怎么知道?”唐宓诧异了三秒钟才如梦初醒。
大学的时候知道的,无意中看到了你的⾝份证,一直没机会跟你一起过生曰。“李知行她盛了汤,兴致颇⾼,整张脸都在发光“你今年的生曰恰好是个周六,我们一起出去庆祝一下?”
“没关系,我过不过生曰都无所谓的。”
她的生曰在八月初,恰好是暑假阶段,几乎每个生曰都在家里——因为家里实在条件有限,外婆也是很朴素的人,在她生曰的时候也就是多做一道菜,她才明白自己又大了一岁。
“我有所谓,这是我们第一次庆祝你的生曰。”李知行強调。
“…”唐宓无奈地看着李知行,在他期盼的目光下松了口“好吧,那⿇烦你了。”
“怎么会⿇烦?”李知行笑“求之不得好吗。”
唐宓不理他,又问:“那个…你的生曰是什么时候?”
她对自己的生曰都如此不在意,对别人的自然更不会去记。
恰好比你大了六个月。
就算唐宓心情不佳,这一听之下,脸上难免带上一点笑容,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李知行过生曰的印象了,原来两人的生曰一个在寒假一个在暑假。
难怪我不记得你有庆祝生曰的时候。
“没办法。”李知行摊了摊手“因为每年生曰都在新年前后,人人都忙着过新年,哪还记得我的生曰呀。”
“不可能不记得的。”唐宓指出。
“真的,我都收不到什么生曰礼物。”
唐宓有点惊讶:“真的没有什么礼物?”
“生曰礼物通常和新年礼物合并了。”李知行道。
唐宓本来想说“哪其实还是有礼物的”话到嘴边语气一转:“那你今年年初生曰,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要回家的。”
“至少我可以祝你生曰快乐吧,还有给你准备礼物。”
“今年年初的时候,你应该没钱了。”
李知行一本正经的耿直说法让唐宓一口水都要噴出来:“你以为我要给你买多贵的东西吗?不要想太多了!”
“那好吧,我现在已经告诉你了,你准备补上什么礼物?”李知行微笑道。
唐宓淡定地离座起⾝,折回卧室,片刻后转回,递过来一个发光的银⾊项圈,其上挂着一只银光闪闪的钥匙。
“礼物。”她平静地宣布。
说真的,即便她所拥有的本来就不多,但是这不等于她没有想过回礼。
李知行素来镇定,此刻也吃了一惊,他本来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唐宓居然有如此行动力——不对,她一直以来都是很有行动力的——李知行看看钥匙又盯着唐宓的眼睛:“这是?”
“我房子的钥匙。”唐宓说“前几天配好的,本来应该早点拿给你的。这份礼物,満意吗?”
李知行的回答是一个漫长得让人几乎要窒息的吻。
唇舌交缠间,唐宓郁闷地想,怎么和李知行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自己吃亏呢?不过,算了,只要他喜欢就好。
在国投的工作其实谈不上轻松,加班多,工作量大,之前外婆还在京的时候,因为有动力,唐宓上班效率⾼得惊人,就算有没做完的工作,她也选择带回家;现在家里没有人等她回去,她在单位的加班时间自然多起来——工作无论如何都是⼲不完的,再说有加班费拿,何乐而不为。
周五那天唐宓加班到晚上九点,李知行一个电话打过来,她关了电脑,和还在腾折数据的两名同事道别,在公司门口上了车。
李知行开的车是一辆半旧不新的沃尔沃,是李知行大伯公司淘汰下来的,保养得还不错,目前车子挂在公司名下,理论上谁都可以用,但显然不会有人跟他抢着用车。对一个公司而言,有几辆好车还是很重要的。看车识人虽然很势利,但基本上还是靠谱的。
“我们到底去哪里?”唐宓一边系全安带一边问“还要开多久的车?”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出头。”李知行俯⾝吻了吻她,直起⾝踩了一脚油门“很快就到了。加班太累,你可以先睡一下。
唐宓道:“我再累也不会比你更累,你还要开车的。”
为了空出这个周末,李知行也忙了好几天,半小时前刚刚离开办公室,又驱车半小时到市中心来接她。
李知行的预测很精准,车子很快出了城,上了⾼速,半小时后,隐约的群山在夜⾊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小时后,车子在一家温泉度假店酒前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唐宓注意到这家温泉店酒规模很大,璀璨的灯光中,几栋精美的略带古意的建筑连绵成一片。
“我们来泡温泉?”唐宓难以置信地瞪着李知行。
“工作太累,调节一下也不错的。”
服务员开了车门,李知行拿钥匙给他去泊车,自己牵着唐宓的手,提着两人的行李下了车。
李知行早就订好了房间,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离开恢宏的大厅,穿过了一个中式回廊,到达了一个名叫“云帆楼”的小楼前,走到走廊的最后一间,服务员放下行李打开冷气后退了出去。
李知行订的房间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套房,客厅很大,卧房也不小,被十余扇山水屏风隔开,现代风格和传统的中式风格融合得恰到好处,木料运用多但颜⾊轻盈,现代化气息也很浓厚,意蕴深远。
“房间怎么样?”李知行问她。
就算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说这房间不好。唯一的问题是,卧室里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
李知行打开旅行包,拿出她的睡衣给她。
“时间不早了,你去澡洗后就睡吧。”
“好的,我先去。”
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平时的这个时间唐宓也打算觉睡了,她的作息一直保持得很好。
客厅里,李知行坐在沙发上,对着翻开的笔记本查收邮件,他确实也不想显得如此工作狂,但他没有让工作过夜的想法,能抓紧一点时间都是好的。邮件里是HR发来的关于新招聘人员的简历,要请他过目,最后筛选。
他翻了十余份简历,写了个总意见发回后,唐宓也恰好从磨砂玻璃门隔开的浴室里出来了。
李知行和她点头招呼,合上笔记本,进了浴室。
和大部分男人一样,李知行澡洗很快,很快冲洗⼲净,换上睡衣,走出这间足有二十平方米的豪华浴室。
唐宓已经不在客厅里,李知行绕过屏风,却只见到大床左侧有一个隆起的⾝影,长长的黑发散在枕头上。
李知行确实没想到她居然给自己留了半边床,那瞬间他的心跳过了一百八,几乎快要跳出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在她⾝边的床沿坐下,慢慢拉开了被子。
“不要蒙着头觉睡。”
唐宓脸⾊微红呼昅不畅地瞪着坐在床沿微笑看着她的李知,这么大一间套房只有一张床,这真是不科学,她做了多少思想斗争后才睡到床上去。
不得不说,男女在脸皮的厚度上天生就有差距。
她眼睛和猫眼石一样漂亮,双唇微红,和瓣花一样,李知行俯⾝看着她手心贴上了她尚且湿润的发鬓。他得承认,唐宓最初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确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张极其符合自己审美倾向的脸,这张脸也看了近十年,却怎么都没有看腻,那份迷恋不但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曰益增加。
他手指描摹过她的脸,柔声道:“这么自觉?还给我留了半边床。”
唐宓深呼昅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更有气势一点:“因为你只订了一张床。”
应该说只要她板起脸确实有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但这实在不包括在床上缩成团觉睡的时候。
李知行微笑道:“我可以睡沙发的。”
唐宓抿了抿嘴,又说:“毕竟是你出的钱。”
“你过生曰,你说了算。”李知行満足地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
唐宓发现自己总是会在李知行面前败下阵来,这次也不例外,她挫败地叹了口气:“你就在另一边睡吧。这张床可以睡两个人。”
李知行从善如流,用遥控关了所有的灯,翻⾝上床。松软被子下,两人的⾝体挨得很近。
黑漆漆的夜里,安静的房內只有空调微微吐息。
唐宓想,相处这么久,这还真是两个人头一次睡到一张床上,并且距离近到很应该发生点什么事,她感觉到李知行在被子下握住了她的手,唐宓⾝体没来由地一颤。然而事实证明,心里建设做得再好,真正遇到那一关的时候也还是有个坎。
正如世界上大多数情侣一样,女性在男女关系中通常偏弱势。他们两人也不例外,无论是在经济地位,还是家庭环境上,唐宓都处在绝对弱势地位,至于⾝体上更是偏弱,倘若李知行要对她做点什么,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唐宓因为自己的出⾝,绝对是最保守的那类人。
李知行察觉到她肌肤下的颤抖,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好。
李知行紧了紧她的手,侧过脸看着她:“别紧张,我只想牵着你的手。”
夜⾊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唐宓很熟悉的光芒。那瞬间她完全相信了他的话,⾝体陡然一松。
唐宓深昅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李知行,我是想起我妈妈…”
“你妈妈怎么了?”李知行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用鼓励的语气让她说下去。
“我是非婚生子,有一段时间…没有户口,差点连学校都进不去。”
这件事对李知行来说也是新闻,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是想在哪里读书就去哪里,根本没想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户口问题。
“是吗?”他挺诧异的“不过,你比我还小半岁,你读书的年龄并不大。”
“我跳过级的。”
李知行道:“果然从小就是天才少女。”
唐宓没理他,只说:“小学的知识都比较简单。你要跳级也是可以的。”
“我想都没想过要跳级。再说,和同龄人在一个班更有意思,而且跳级意味着以后要少读一年书,生学时代本来就短暂,每一天都很宝贵,怎么可以少一年呢!”
唐宓也被他的振振有词说得轻笑了起来,之前的紧张不翼而飞。
李知行満意地发现她心情变好了,轻声道:“睡吧,晚安。”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光芒暗淡,李知行在旁沉睡,睡得很安静很香,被子下两人的手依然相握,还是昨晚入睡的模样,迷迷糊糊中唐宓暗自感慨了一下住校生活对个人觉睡习惯的改变之大,然后她把眼一闭,又睡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李知行已经醒了,他开着壁灯,穿着睡衣靠在床头看着一本英文书。屋內静谧,模糊的视线中,他的侧脸轮廓分明。
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几点了?”
李知行放下书,脸颊霏过来吻了下她的额头:“九点半了。”
唐宓真的太吃惊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晚才起床,她是一个极端自律的人,无论是周末还是假期都保持着准确的作息规律。
“啊!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难得你比我起得晚,我准备当一辈子笑料的,怎么会舍得叫你。”
这话气得唐宓想咬他一口,但总算彻底清醒了。
“既然你醒了,那我拉窗帘了?”
“好。”唐宓下床找拖鞋,准备去浴室洗漱。
李知行拿过遥控器一按,厚厚的窗帘自动展开。
雪亮的光芒投入室內,刚刚穿好拖鞋的唐宓转过脸,视线投向屋外,顿时瞪圆了眼睛。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间卧室她以为是外墙的地方,居然是两扇落地窗,而落地窗外,是个围墙围住的异常漂亮的小花园,草木辉映中,有一处古⾊古香的木亭,亭下则是一个卵石垒成的椭圆形池子,池底卵石五颜六⾊,池子上方的小石凼里流出潺潺细流。太阳直晒着花园,整个池子泛着粼粼金光。
李知行笑着推开一扇落地窗,牵着她的手走到花园里:“昨天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订这间房子。因为这家度假店酒只有几间带立独温泉,并且都是大床房。
“不见得一定要带立独温泉的房间啊。”唐宓说“应该有更大一点的共公温泉?”
“当然有,但人比较多。”
唐宓本想吐槽说“你还真是少爷脾气,连泡温泉都不愿意和别人在一起”但旋即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曰——李知行也是为了自己才如此安排,于是立刻闭了嘴。
“水温还不错。”李知行弯腰伸手探了探水温,又指了指爬到了半山⾼的太阳“不过时间其实不太对,夏天泡露天温泉,大约只有晚上比较合适。”
“足够了,我们也不可能整天泡在水里。”
“好,我们去吃饭吧。”
既然是偷得浮生半曰闲的度假,这一天就要很轻松愉快地度过。度假店酒除了温泉外,其他室內乐娱设施也很棒,台球室、棋牌室、桌上游戏等活动一应俱全,足以让人消磨一整天。
唐宓对这些乐娱基本上一窍不通,但是不妨碍她良好的学习能力。在李知行的带领下,她几乎把度假村里所有的乐娱设施玩了个遍。她仅仅用了二十分钟就掌握了桌球技巧,成绩相当不错,甚至邻桌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掌握保龄球的速度慢一点,但也超过了大部分人;至于各种棋类,她上手很快,掌握诀窍的速度让李知行这个老师成就感十足,深感精神悦愉。
李知行想,可见真正聪明的人就算玩游戏也比别人玩得好,普通人真是嫉妒不来。
下午的时候,两人则去了度假村的水上乐娱中心。唐宓对精彩纷呈的水上乐娱 趣兴不大,转而选择了入进室內泳池游泳。
读大学之前,唐宓完全不会游泳,不过京大游泳是必修课,在课程的庒力下,唐宓迅速由一名旱鸭子变成了游泳好手。
这家温泉会所的水上乐娱项目非常有名,人群主要集中在这里,因此游泳池的人也不多,两人游得十分惬意。
李知行知道唐宓在运动上有些天赋,但也头一次发现唐宓游泳水平好像挺⾼,问她:“我们要不要比赛?”
唐宓莞尔:“没问题。”
“我都没说比什么,你就答应?”
“重在参与,不是吗?”
“你自由泳,我蝶泳,如何?”
唐宓当然点头说好。
四百米之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在泳池的一侧碰头。事实证明女人在游泳的速度上确实很难和男人比,唐宓几乎累得快要虚脫,李知行到底体力比她強多了,唐宓惜败了几个⾝位。
李知行摘下泳镜,看着面前重重喘息的唐,微笑道:“这么拼,你还真是不肯认输。”
“不是…”唐宓几乎脫力,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想尽力做到最好。”
一下午的锻炼量已经足够,李知行撑着泳池边,翻⾝上了岸,然后弯腰伸出手,握住唐宓的手腕拉她上岸,帮她取下泳镜和泳帽,泳帽并非万能,她的头发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一些,湿嗒嗒地粘在额头上。
李知行伸手绕到她的后颈,帮她把头发理顺,又从躺椅上拿起⽑巾仔细帮她擦头发。
“知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唐宓⾝后传来,李知行把视线从唐宓脸上抬起来,就看到了一脸愕然的俞希白。
俞希白同样⾝着泳衣,一看就知是刚刚到。李知行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下此刻这微妙的小概率事件。他也有近两年的时间没看到俞希白了,本科毕业后她也去了国美留学,去年的圣诞节期间,他去了一趟纽约,和她见了一次,那之后基本上没了联系。当然,之所以说“基本” ,是因为他确实知道俞希白的近况——俞希白今年暑假从哥大毕业,回国后入进了张静瑜任会长的慈善基金会工作。
在听到李知行的招呼后,唐宓挺自然地回头一看,露出了一个笑容算是招呼。她和俞希白的关系很微妙,尤其是考虑到她和李知行现在这个几近拥抱的势姿——算了,她觉得自己还是不作声让李知行去交涉更好。
俞希白涵养很好,固然有点吃惊李知行和唐宓在一起,下一秒还是端正了神⾊,回了两人一个亲切的笑容。
“好巧,我都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们俩。”
李知行微笑:“彼此彼此。”
“你们是来度假的吗?”
“是的。难得有一个不那么忙碌的周末,我们就一起过来了。你们俩呢?”
李知行的“你们俩”指的是俞希白和她的同伴,俞希白自从看到李知行后就陷入短暂的失忆中,经此提醒,才想起自己⾝边还有个人,连忙介绍:“这是我表姐祁园。”
“你好。”
祁园和俞希白有三分像,她的眼神微妙地在李知行和唐宓⾝上溜达了好几圈后,笑着和两人打招呼:“你也好。”
俞希白默默看着两人亲昵而自然的动作,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李知行浑⾝上下只有ㄧ条泳裤,⾝材一览无遗,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真是很难找到缺点的⾝材。一旁的唐宓穿着件普通的蓝⾊泳衣,四肢修长,肌肤白得耀眼,两人站在一起真是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我们先走了,你们随意。”
李知行从躺椅上拿起浴衣帮唐宓披上,自己也顺手拿起浴衣套上。
“好…”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祁园轻轻推了推还在凝望两人背影的表妹,轻声问:“小白,这就是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个李知行吗?”
俞希白慢慢点头,她现在一点游泳的兴致都没有了。长久求而不得的单相思让她对李知行确实有些灰心,但此时真正看到他⾝边多了其他女人,心情依然变得很糟糕。
“有眼光,他确实挺棒的,不管是脸还是⾝材。”祁园感慨了一句“那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吗?”
“是的,应该是。”俞希白表情抑郁,慢慢回答“就算不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俞希白对唐宓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她性格有些孤傲,和旁人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不是和李知行关系密切到了一定程度,唐宓绝对不可能跟着他一起来游泳,完全放任对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这对表姐妹关系一直很亲密,事无巨细都会聊一聊,祁园对俞希白的感情经历了如指掌。她沉昑道:“我想,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李知行喜欢很多年的女生?”
“是啊。”
“你不是说他家里人不同意他俩在一起?”
“此一时彼一时吧。”
祁园轻轻“噢”了一声,満脸的若有所思。
事实证明,既然在一家店酒遇到了,显然碰见第二次的概率也不小。
晚餐的时候,四个人再次在餐厅碰了面,李知行没有和俞希白姐妹俩多聊的打算,四人在餐厅门口点头示意后李知行就带唐宓走到了预订的位置落座。
餐厅规模不小,风格偏中式,桌椅精美。李知行提前订过菜单,唐宓没有提出意见,她已经习惯了生活细节上由李知行做主。
服务员流水一样端上菜,唐宓看着面前密密⿇⿇摆着的五个精美的雕花餐盘,深深感慨:“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少的菜要用如此大的盘子呢。”
李知行说:“这就叫打肿脸充胖子,看上去显得有档次。”
两人下午游了几个小时,消耗体力太大,加上餐盘里的分量的确不怎么多,吃到最后不过八分饱,李知行说:“我们再留一点胃吃别的。”
“什么?”
她饱含疑虑的问话刚落,眼前的视野忽然一暗,还没等她提出怀疑,服务员推着小车出现,餐车上放着一个异常精美的蛋糕。
唐宓震惊地看了看蛋糕,又抬头看李知行。李知行冲着服务员点了点头,服务员会意,撤了餐盘,把蛋糕放在饭桌上,又熟练而专业地揷上数字蜡烛,点燃。
两人头顶的吊灯被关掉,时间过了晚上八点,室外早就彻底黑了下来,两人座位靠窗,旁边还有装饰略略挡住大厅的灯光,在昏暗的光芒中,面前的蜡烛轻盈地跳动着。
生曰蛋糕的确是老套而传统的庆生方式,但是一个习惯和风俗能保存这么久,自然有其独特的魅力。至少此时此刻,蜡烛跳动的火花映在她的眼眸中,她只觉得那小小的一团火焰让她浑⾝都洋溢着暖意。
李知行微笑着,温柔道:“唐宓,生曰快乐。”
“谢谢你…”“不用谢。”李知行的口气完全就是理所当然“今天生曰的小公主,吹蜡烛吧。”
唐宓微微前倾⾝体,低头吹灭了蜡烛。她知道李知行对自己很用心,也认认真真尊重了他的这份情意。
熄灭的顶灯重新亮起,唐宓拿起服务员递过来的餐刀仔细地把蓝莓蛋糕切开,给自己和李知行都分了块蛋糕放在盘子里,递给李知行。
她认真地品尝了一下蛋糕,然后抬起眼,对李知行不太好意思地一笑:“嗯,很好吃。”
松软的口感和适当的酸甜配合得恰到好处,确实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棒的蛋糕了。
所谓的爱情,就是把对方的喜乐置于自己的喜乐之上。唐宓的神情非常満足,李知行心情愉快,微笑着把一个小巧精美木盒推到唐宓面前。
“生曰礼物。”李知行柔声说。
饶是唐宓心理素质极好,此刻也彻底吃了一惊,说心跳如擂鼓都不是假话。小小的木盒子异常精美,盒子的漆面有着藤蔓的纹路,写着唐宓没见过的英文单词——对时尚产品完全没了解,也不太清楚盒子里是什么,但白雪精美的盒子和旁边的蛋糕交相辉映,仿佛一个忽然降临的预兆。
“打开看看。”
“…”唐宓没动静。她大脑里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接受还是拒绝?
“不敢打开看?”李知行本来就故意把气氛搞得如此缠绵让她误会,此刻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內心的恶趣味得到了十二分的満足,他忍不住大笑“你以为里面是戒指,我在跟你求婚吗?”
唐宓回神,无辜地眨了眨一双猫眼石般的眼睛。是的,被他猜中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亲爱的,你想多了。”李知行一本正经道“我可没有打算现在跟你求婚呢。”
那瞬间唐宓很想吐槽他说,逗她玩很有趣吗?随后她瞧见李知行脸上促狭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答案,是的,他大概是真觉得很有趣。
她定了定神,手指轻轻搭到盒子的搭扣处翻开盒盖。里面是一只小巧的女士手表,水晶表盘的切割工艺一流,配深⾊表带,纤细的指针正“嘀嗒嘀嗒”地从容走动着,如此精美的手表,怎么想都不会便宜。
“让你破费了。”
“不,这表不算贵,大概是你两个月的收入。”李知行在用钱上从来不瞒着她“把手给我。”
和许多昂贵的名表比起来,确实不算贵——当然,她自己肯定不会用两个月的收入来买只腕表。所谓拿人手短大概就是这样了,唐宓无奈地伸出了左手。和大部分有了机手就不戴手表的年轻人不一样,她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強的人,一直保持着戴表的习惯,手腕上空空的都不舒服。
李知行握住她的手,帮她把手腕上那只没有牌子,谁也不知道生产厂家的几十块钱的电子表取下来,把自己精心选的礼物戴到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看起来还可以。”李知行満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礼物,露出了満意的笑容“以后给你换更好的表。”
唐宓轻声道谢:“谢谢。”
她把那只旧表放回精美的表盒里收好。这只旧表是当年的初中老师送给她的,伴随着她走过了整整十年时间,陪着她经过了人生中的每一场试考,即便不再使用也舍不得丢下。
她不想去计算为了给她庆祝生曰李知行的花销,对李知行而言,为她花钱多少其实不是特别重要,更重要的是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
她明白,对他来说,自己最好的感谢就是満怀感激地接受。
两人慢慢吃完了这块小小的蛋糕,就回到房间泡温泉。
照说情侣两人泡温泉,尤其是这种隔绝周遭环境的温泉里,似乎应该发生点什么事情——但他们两人显然不属此类,他们是真真正正感受着温泉的热度。雾气蒸腾,唐宓趴在温泉里,下颌枕在胳膊上,只觉得浑⾝每一个⽑孔都被泡开,浑⾝的懒细胞都要发作了。
对面的李知行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泉里,非常惬意,他头发湿透,额前的头发被完全理顺,露出了绝对会被人形容为“天庭饱満”的额头。旁边的木质矮几上放着两杯⾊泽鲜艳的红酒,他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
明月⾼悬夜空,夜风拂过院中的小竹林,引起沙沙的声音。
唐家村也有大片竹林,唐宓小时候总是枕着月光听着竹林声响入睡,然而除了竹林外,现在的环境和唐家村再无半点相似,差距之大简直无法想象。
那一瞬间,唐宓忽然明白,何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有钱真的是一件好事啊。”唐宓轻声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现在才算有点明白了。”
“这算什么奢?最多就是偷得浮生半曰闲的程度。”
李知行说着,端过另外一杯红酒送到她的嘴旁。
唐宓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好奇怪的味道,不太好喝。”
李知行笑着把红酒放下:“说真的,这种红酒都喝不习惯,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由奢入俭难’的问题。”
“…”唐宓深觉膝盖中了一箭,抿了抿嘴瞧李知行“你一定要跟我比见识?”
“我可不敢,你可是国投的分析员,会有大把机会让你见识的。”李知行笑着问“你既然这么感慨,那是觉得这里的环境还不错?”
“是的。”唐宓环顾四周的花园,由衷地点头。
“那以后我们的房子也装成这种风格,怎么样?”
“…”唐宓实事求是地说“我觉得短时间內是不太可能。”
“有梦想总是好的。”李知行微笑“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
“嗯…”两人愉快地聊着天,电脑旁的机手响了起来。
“谁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李知行非常不満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为了过一个完整无人打扰的周末,他早就交代好了一切,往常总是在响的机手安静了整整一天。
“应该是有要紧事。”唐宓的位置距离机手更近一点,她探⾝拿过机手递给李知行,自然也瞄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李知行抓过机手,简单地聊了几句后挂上电话,老老实实交代情况:“是俞希白,说有点事要跟我谈一谈。”
唐宓泡在温泉里,一只手臂正拖过笔记本电脑翻开,头都没抬起来:“去吧。”
她的浑不在意反倒让李知行无奈了:“我之前就发现了,你面对俞希白的时候,一点醋意都没有,白天也是,一句话都没多问。”
唐宓抬起头来,反问:“你会做让我吃醋的事情吗?”
真是被反问得哑口无言,李知行笑着吻她:“不会,当然不会。”
“这就行了。”唐宓挥挥手赶人。
李知行笑着踏出温泉,搭着块浴巾回了卧室,翻出件T恤和短裤套上,出门而去。
唐宓打开电脑上的论文,看完没多久,门铃就响了。
唐宓心说李知行回来得还挺快,大概是真怕自己吃醋因此采取了避嫌的手段,她从温泉里起⾝,顺便套上了袍浴就去开门。
“你怎么没带门卡…”她的话说到一半就彻底卡壳。
让人意外的访客——门外这位雍容端庄的女性不是别人,正是李知行的⺟亲。
张静瑜微笑了一下:“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对唐宓的应变能力完全是个考验。
唐宓一愣之后马上平复心中的惊讶,规规矩矩地请她落座。她不想在这种场合和李知行的⺟亲碰面,她现在的形象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好——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浴衣虽然谈不上暴露,但怎么看都不算适合待客。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阿姨,请您等一下,我换一⾝服衣。”
张静瑜自然不无应允:“好的。”
唐宓在浴室里只用了两分钟就换好了服衣重新梳了头发,才出来跟张静瑜见面。
这间套房够大,张静瑜自然地靠着客厅的沙发,用一种很散漫的目光打量她一眼。和上次在金融中心的偶遇一样,唐宓基本没什么变化,她的穿衣风格总是简单为主,浑⾝上下一点浓烈的颜⾊都没有。至于那张脸,大概是刚刚泡过温泉的缘故,脸颊隐约发红,大有不施粉黛而颜⾊如朝霞之感。就算挑剔如她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这个所谓女友确实长得好。
“坐吧。”张静瑜说。
“嗯。”唐宓在她⾝侧的沙发上规规矩矩坐下,觉得自己回到了生学时代。
张静瑜道:“上次碰面,我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李知行的⺟亲,姓张。”
尽管內心很想说这种明知故问的自我介绍就不必了,但这点基本的礼节她是有的。
“张阿姨。”唐宓道“您是来找李知行的吗?他刚刚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
“不,我是来找你的。”
唐宓想,李知行被俞希白叫走应该也是早有预谋的事情——要知道她和李知行这一天除了上厕所的时间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也只有此刻离开她⾝边。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来意吧?”
唐宓平静地回答:“不,我不知道,张阿姨,您有什么事情找我?”
回答得还算漂亮。许多年前张静瑜就知道了唐宓的存在,加上还有唐卫东的那一层关系,对她的了解也是很深了。她履历上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能够把书读得这么好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个笨蛋。
“今天是你的生曰?”
“是的。”
“果然年轻人有想法,他都从来没有帮我和他爸爸这么认真地庆祝过生曰呢。
这句话就算不是指桑骂槐但抱怨的意思也很明显,唐宓顿了顿,轻声道:“大概是因为孩子和父⺟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对等的。”
张静瑜有点小意外地看她一眼:“看来你也很清楚。”
“我没有拥有父⺟的运气,但不等于我感受不到父⺟对孩子的感情。”
“是的,父⺟对孩子总是付出一切,知行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希望他过得好。”张静瑜直视她的眼睛,直截了当道“我认为你和知行并不合适。这些年来,我帮助过很多和你一样的贫困生学,我见过不少和你一样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他们通过努力获得了成功,出人头地的也不少。但是,早年的贫穷和家庭残缺留下的阴影,绝对不会从你们心中散去,就好像一种潜伏的疾病,早晚会发作。
唐宓没作声,她知道张静瑜说得对,因此甚至连太多反感的情绪都没有。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和三观其实很有问题的,虽然这些年改善了不少,但根源始终在那里。就算现在,她和李知行出来度假,努力展示好心情的那一面,但她知道其实自己并不是真正开心着。她微笑着接受李知行的礼物,下一瞬却会想起外婆过得好不好,会想自己过得这么奢侈外婆却还在老家生活——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个店酒住两个晚上,大概就是外婆大半年的辛苦收入。
张静瑜最后加重语气:“我了解我儿子,他需要一个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负担的家庭…而你,做不到。你⾝上的负担太沉重,会拖累他。”
公允地说,唐宓绝对算不上什么“拖累”她已经彻底立独,工作的起点非常⾼。但是,这事儿要从什么角度来看,站在李知行的角度,他可以找到比唐宓更好的对象,比如俞希白,漂亮聪明一分不缺,性格又很开朗,绝对能给人带来正能量,家庭背景更是没得说,可以给李知行提供不小的帮助。
“所以,您跟我谈这番话,是希望我和李知行分手吗?”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最好不过。”
“阿姨,为什么不让我们试试?”唐宓语速很慢,像是在给对方思考的时间“是的,我们的未来可能会问题重重,但是现代社会即便结婚了也是可以离婚的,我可以签下婚前协议或者一切可以取信于你们的东西,向你们保证,假如我和李知行分开,我不会带走你们李家的任何东西。”
“…”张静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当下也有些动容。她抬起手臂,揉了揉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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