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看着他从前门走进来。⾼大,体格壮健,棕黑⾊的头发和双眼,肌肤则是完全黝黑,因为当我把他变成昅⾎鬼的时候它便是黑的。他走得稍嫌过快,但基本上仍然属于人类的步调。我深爱的戴维。
我站在楼梯上。这座富丽堂皇的楼梯,是属于那种庄严、造作、充満红和金⻩⾊彩的富丽堂皇老式旅馆楼梯。我的受害者而不是我选了这家旅馆。我的受害者正在和他的女儿絮叼个没完。看上这个受害者是因为我读取他的心思,他总是和女儿在纽约帕特里克街对面的大教堂见面。只不过是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
戴维立刻瞥见了我──一个无精打彩,金发碧眼的长发青年,脸和肌肤都是古铜⾊,眼前架着一副罗兰紫太眼镜,头发梳理得人模人样,穿着一套布鲁斯克兄弟双排扣套装。
我看见他情不自噤地微笑起来。他知道我的虚荣,或许他也知道,在二十世纪九0年代初期,意大利风席卷整个市面,带来了一堆丑陋、恼人、笨重、没有形的服装,一个男人能够自其中选出最感最华丽的外⾐,就是精工剪裁的海军蓝布鲁斯克兄弟套装。
此外,一头蓬的飘扬长发加上精工讲究的⾐着永远是个人的组合。还有甚么比我更好的例子?
我并不是要对⾐服喋喋不休!别管它。我不过是对自己这⾝亮眼打扮并且充満华丽对比的样子感到自豪──这是一幅长发、穿着无懈可击、拥有帝王般风采的憔悴男人靠着扶手占据了阶梯一角的画面。
他立刻走向我。他的微笑就像外头的深冬,人们在结冰的街道上溜行滑走,落⼊⽔沟里的⽩雪变得发脏发臭。他的脸孔具有那种微妙的超自然微光,它可以让我察觉,让我爱,让我细细玩赏,最终可以吻亲。
我们一块走上铺着绒毡的台阶。
有那么片刻,我痛恨他比我⾼出两吋。但我是如此⾼兴见到他,如此⾼兴能够靠近他。这个地方很温暖,暗,宽阔,这是那种人家不会随便没事盯着你瞧的地方之一。
“你来了,”我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
“我当然会来,”他斥责道。从这张黝黑脸孔突然柔声迸出的悉英国口音令我一如往常地吓了一跳。这是一个活在年轻躯体中的老人,不久前才被我缔造成一位昅⾎鬼,是我族中最具力量者的其中一员。
“你想做甚么?”他说道,不让旁人能够听见。“阿曼德告诉我你在呼唤我。玛赫特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喔,答案是我的第一个问题。”我想吻他,突然间我极短暂而且优雅地举起我的手臂,好让他有机会能够逃离,如果他想的话。当我紧抱他时他热情的响应令我体会到数个月以来不曾感受的快乐。
也许这个快乐是打从我离开他和刘易斯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我们三个曾经一起在某些不知名的丛林里,直到我们彼此同意分开。这是一年前的事情。
“你的第一个问题?”他非常仔细地瞪着我看,也许是在打量我,用一切昅⾎鬼所能办到的技巧评估他创造者情感和心智的状态,因为一个昅⾎鬼没有办法读取他创造者的心思,就和创造者也无法读取雏儿的心思是相同的。
我们分别站立,以超自然的禀赋満怀着沉重忧郁,或者说得更恰当一点,是満怀着情绪,没办法流心灵,所以或许还是得寻求那个最简单也最好的方法──把想说的付诸言辞。
“我的第一个问题,”我开始回答、解释“很简单:你都到哪去了,你有没有找到其它人,他们有没有试图伤害你?你知道这些全都是废话──当我缔造你的时候就等于是破坏了法则,等等等的。”
“这些全都是废话,”他模仿我至今依然留存的法语腔调,它现在是混合了某些十分明显的国美口音。“甚么废话?”
“来吧,”我说。“我们到酒吧那边去聊。显然没人对你做过甚么。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或者想要这么做,否则他们就是在冒险。如果我认为你有危险,我就不会让你离开进⼊这个世界。”
他微笑着。他的眼眸有一瞬间充満金⾊的光芒。
“这些你不是已经在我们分开之前和我讲过大慨有二十五遍了?”
我们找到一张固定在墙上的小桌。这个地方处于半満状态,一个最完美的状态。我们看起来像甚么样子?一对亟寻找人类男伴或女伴的年轻男子?管他的,反正我不在乎。
“没有人伤害我,”他说“也没人对我表示过一丝一毫的趣兴。”
某个人在弹钢琴。我认为对一个旅馆的酒吧来说它听起来相当柔和。是艾瑞克.萨提的某支曲子。多幸运呀。
“这条领带,”他说着倾⾝向前,⽩⾊的牙齿闪现,当然,獠牙是完全隐蔵起来的。“这个,这块绕在你脖子上面的绸缎,它不是布鲁斯克兄弟的!”他对我轻柔、揶揄地一笑。“瞧你!还有这双翼形尖顶鞋(恶注1)!我的老天哪。你到底发生甚么事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酒吧侍者在小桌上投下一片大巨的影,咕哝着一些不用听也能够想见的废话,因为奋兴还有周围的噪音,他说了些甚么本没进我的耳朵里。
“我要一些热的东西,”戴维说道,而我丝毫不觉得惊讶。“你知道,甜酒或是别的,只要是热的都行。”
我点了点头向那个冷淡的侍者比了个肯定的手势表示我也要一样的。
昅⾎鬼总是点热的饮料。他们不会去喝它,但是他们可以感觉它的热度,可以闻它,那是一种相当不错的感觉。
戴维再一次地望着我。或者该说存在这副悉躯壳中的戴维正在望我。因为对我而言,戴维永远是那个我曾经认识曾经钟爱的长者。同样的,这副健美、容光焕发、偷来的躯体,已经慢慢被他的表情态度和神采固定住了外形。
亲爱的读者,在被我缔造成昅⾎鬼之前,戴维曾经换过⾝体。不过它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
“有个甚么东西又在跟踪你了?”他问。“这是阿曼德告诉我的。还有洁曦。”
“你是在哪里见到他们的?”
“阿曼德吗?”他问。“那完全是个意外。我在巴黎看到他,当时他正走在街上。他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没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举动?”
“他⼲嘛这样做?你为什么呼唤我?谁在跟踪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你曾经和玛赫特在一起。”
他坐了回去,摇着头。“黎斯特,我读到了数个世纪以来从未有活人见过的手稿;我曾经把我的手放在黏土板上…”
“戴维,永远的学者。”我说。“被泰拉玛斯卡教育成一位完美的昅⾎鬼,虽然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你变成了甚么。”
“哦,但是你一定了解的。玛赫特把我带到她保存那些珍蔵的地方,你知道那代表你能够把写満了楔形文字的黏土板捧在自己手上。还有玛赫特她本人,我可能再过好几世纪都没办法再见到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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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1:“翼形尖顶鞋”原文是“thewing-tipshoes”——我想种鞋这应该有个专门的名字?…但是恶灵毫无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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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赫特是一位他真正必须要感到畏惧的人物。我想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我对玛赫特的记忆并不包含威吓,仅止于她乃是存活数千年之久的古老生物,古老到每样姿态表情都像是状的大理石,她柔和的声音就像是从人类的滔滔言辞之中萃取菗离出来的馏。
“如果你得到了她的祝福,那再好没有,”我微微叹息着说道。我怀疑自己还想不想要再看到她,我既不期待也无意愿。
“我也见到了我深爱的洁曦,”戴维说。
“噢,当然,我早该想到。”
“我去寻找我深爱的洁曦,我到处呼唤她,就和你传送呼唤我的讯息是同样的方法。”
洁曦。苍⽩,小鸟般的骨架,红发。生于二十世纪。受过⾼等教育的女巫。他所认识的洁曦曾是个人类;他现在认识的洁曦则已是非人。过去,在那个叫泰拉玛斯卡的机构里洁曦是他的生学。现在,他和洁曦拥有相同,或者至少可以说是相近的昅⾎鬼美貌以及力量。这我真的不晓得。
洁曦是玛赫特喂养的雏儿。玛赫特是首代⾎族之一,生于人类还未开始记载历史,又或者他们曾经这么做过却鲜为后人所知的年代。我们现在的始祖,现任的天谴者之后,便是玛赫特和她那再也不能说话的哑巴姐妹,玛凯。
我从没见过由玛赫特那样老的长者喂养的雏儿。在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洁曦看起来就像是个明显充満无以计数力量的容器。洁曦一定有她自己的故事可以说,她自己的年代记和冒险事迹。
我倾注给戴维的⾎混合了比玛赫特更为古老的⾎统。是的,来自阿可奇的⾎,来自大老马瑞斯,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力量,如同我们全都知道的,这力量远超过人所能测量。
所以他和洁曦是一对辉煌的伙伴。当她看见自己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师穿了一副年轻男子的⾁体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我感到嫉妒,充満失落。我真想把戴维从那些从那些苍⽩富有弹的生物⾝边拉开。她们把他带到那远在海洋另一端,深⼊地底的圣殿,在那里她们的宝蔵可以世代免于灾祸和战争损伤。我的心中浮现出好几个异国地名,但我一时想不起他们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这两个红发女子,一老一少。她们在⽇常生活之中认可了戴维的存在。
有个微弱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使我回头一望。然后我平静下来,对我表现出来的不安感到有一点窘。我把注意力放在我的受害者⾝上集中片刻。
我的受害者仍然在旅馆餐厅里,离我们很近,和他的漂亮女儿坐在一起。今晚他不会逃出我的掌握,这点我相当确定。
我叹口气,不再去注意他。我已经跟踪他好几个月了。他非常有趣,但他和这一切无关。也许也不尽然?我可能今晚就杀了他,只是我很怀疑。在观察过他的女儿之后,我知道我这位受害者有多爱她,我决定等她回家以后再动手。我的意思是说,⼲嘛要对一个年轻女孩这么忍残呢?而且他是多么爱她呀。此刻,他正在说服她收下一件礼物,这是他最近发现的某样东西,在他眼里这玩意相当美妙。然而,我却没有在他或是她的心中看到这件礼物的影像。
这个受害者是很好的跟踪对象──生活奢华,贪婪,有时候善良,一直都很风趣。
我把注意力转回戴维。为什么这位⾼大魁梧的不朽者会离开我奔向他所爱的洁曦,成为玛赫特的学徒?为什么我对这些长者们再无任何崇敬?我想要甚么,是对天国的爱吗?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刻是不是正有某种东西想要得到我?我是不是正在逃离它?
戴维很有礼貌地等待我再度望向他。我这么做了,可是我没说话。我依然沉默。因为他是这么有礼貌的一个人,所以尽管我透过紫⾊的镜片像个怀着不祥秘密的人似地瞪着他看,他也当没这回事似地慢慢开口。
“没人企图伤害我,”他重复了一遍,用他那种平稳可爱的英国腔“没人质疑你缔造我,他们全都用敬重亲切的态度待我,不过当然每个人都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逃过⾁体窃贼这一劫的,他们想要第一手详情。我想你不晓得你有多令他们惊慌失措,他们有多爱你。”
这还真是一个令人窝心的对比啊。对于我上一次的冒险来说。就是它使得我们在一起,使得我将戴维缔造成了我族一员。在那次的冒险中他对我所向往的天国可没有一丝一毫的赞同。
“他们爱我是吧?”他们指的是其它的昅⾎鬼们,世界各地所残存下来的幽冥一族。“我只知道他们从不曾试图帮助我。”我想起那个被击败的⾁体窃贼。
如果没有戴维的帮助,我不可能在那场战斗之中获胜。我想象不出比那更糟的事情。不过我确实是不想再想起我那群美丽卓越的昅⾎鬼同胞还有他们曾经是如何地对我冷眼旁观袖手不理。
⾁体窃贼自己已经下地狱去了。而那副⾁体则是坐在我对面问着问题,里头装着戴维的灵魂。
“好吧,我很⾼兴听到他们还有一点点担心我。”我说。“但重点是,我又被跟踪了。这一次可不是个知道怎样有计划地观察我还有如何窃取别人⾝体的狡猾人类。我被追猎了!”
他打量着我,不过并不像是努力想要了解我话里的暗示那般充満怀疑的打量。
“被追猎,”他覆述道,思索着。
“绝对没错。”我点头。“戴维,我很害怕。我真的害怕。假如我告诉你我认为那个正在追猎我的东西是甚么,你一定会笑。”
“是吗?”
侍者放下我们的热饮,它散发出来的雾气着实宜人。萨提的钢琴曲非常轻柔。生命是如此美好,即使对我这么一个狗娘养的怪物亦然。某件事忽然掠过我心头。
两天前晚上,就在同一个酒吧里,我听到我的受害者对他女儿说“你知道,我就为了像现在这样的一切而出卖了我的灵魂。”
那时我在两码之外,远超过人类听力所能及的范围,但我却可以听到我的受害者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而我被他的女儿住了。多拉,这是她的名字。她是我那古怪、有趣、人的受害者的真爱,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女儿。
我发觉戴维正在看我。
“我只是刚好想到那个将我带至此地的受害者,”我说。“还有他的女儿。他们今晚不会出去。外面风雪太大,他会带她回他们的套房,她可以鸟瞰帕特里克街的⾼楼大厦。你知道的,我想让我的受害者留在视线之內。”
“老天,你一次爱上两个人类?”
“不是,才不是。这只是一种新的狩猎方式。这个男人很特别,他有种火焰般的特质。我爱慕他。本来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想杀他,可是他一直让我觉得很惊奇。我跟踪他已经有半年了。”
我的注意力一闪回到他们⾝上。是的,他们正要上楼,一如我的预料。他们刚从餐厅离开。即使是对多拉而言,今晚的天气也太过恶劣,虽然她很想到教堂去为她的⽗亲祈祷,并请求他也留在这里和她一起祈祷。某个记忆在他们之间流转着,在他们的思绪和片断话语之间流转。当多拉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的受害者第一次把她带到那座大教堂去。
他甚么也不信。她却是某种教派的导领者。希欧多拉。她在电视上向观众宣讲真正价值的重要和灵魂的滋养。而她的⽗亲?噢,在我听不下去之前我会先杀了他,或是最后因为多拉的缘故而放弃这个⾐冠楚楚的猎物。
我回神望向戴维。他急切地看我,肩膀靠着漆成暗⾊的墙壁。在这样的光线下没人会晓得他不是人类。即使是我族一员亦可能看错。至于我,我看起来大概像是一位狂疯的摇滚巨星,想昅引全世界的注意,好让他们慢慢把我碾成齑粉置诸死地。
“这个受害者和此事无关,”我说。“下次我再把一切告诉你。只不过是因为我跟踪他到这里所以我们才会来这家旅馆。你知道我的游戏,我的狩猎。我和玛赫特一样不再那么需要⾎,但我没办法忍受不去喝⾎这个念头。”
“那你的新游戏又是怎么回事?”他用那种英式的礼貌说道。
“你知道,我现在很少去找那些愚蠢琊恶的人啦,杀人凶手啦,不像去找那些世故狡诈的罪犯一样多,就是那种和伊亚歌(恶注2)拥有相同心理的人。这家伙是个毒贩。极度古怪,有才⼲,还是艺术品收蔵家。他爱赏别人弹子,爱在一星期之內由此地卖出古柯碱再由彼地卖出洛海英赚进数十亿。他也爱他的女儿。而她,她却拥有一个专门在电视上传道的教派。”
“你真的是很恋这些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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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2:“Iago”如果恶灵没搞错的话,这应该是莎剧“奥塞罗”里那个谋陷害奥塞罗的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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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就是现在,从我肩膀上方看过去。你看到那两个在过道上朝电梯方向走的人没有?”
“看到了。”他凝视着他们。可能他们刚好就停在那里不动。我可以感觉到,听到,嗅到他们,但除非我转过头去否则我无法知道他们精确的位置。但他们的确是在那里,那个拥有沉微笑的男人和他那脸孔苍⽩,热切、天真的小女儿,她是个二十五岁孩子似的女人,假如我没有估算错误的话。
“我见过那个男人的脸,”戴维说。“他是个大人物。际国的。他们一直都在想办法起诉他。他曾经发动一场成功的特别暗杀计划。那是在哪里?”
“巴哈马群岛。”
“老天,你在哪碰见他的?你是在某个地方亲自看到他本人的吗?就像在海滩上找到一个贝壳那样,你懂我的意思。还是说你是从报纸啦或杂志上知道他的?”
“你认不认识那个女孩?没人晓得他们是⽗女。”
“不,我不认得她。我应该吗?她这么可爱,这么甜美。你不会向她下手,对吧?”
我对他这个充満绅士派头的,对我的侮辱感到好笑。我怀疑戴维在昅⾎之前是不是会先向他的受害者请求许可,或者至少会为每个人将自己做一番适当的介绍。我对他杀戮的习惯一无所知,也不晓得他多常猎食。不过我是把他缔造得够強壮,这意味着他毋须夜夜猎⾎。这是他被赋予的祝福。
“这个女孩在电视上昑咏基督,”我说。“她的教会未来将会在纽奥良某座古老的女修道院建立本部。她现在住在那里。她在法国区的一个工作室里录制节目。我想她的节目是由来自阿拉巴马的海底缆线播送的。”
“你爱上她了。”
“才不,我只是想杀掉她⽗亲。她的节目有种异常的魅力。她用传道人那种诉诸大众感官令它们完全运作的方式宣讲教义。我们不是全都害怕那一类人的出现?她像个宁芙女神(恶注3),或者说像个神庙处女祭司般地起舞,我想我还应该说,像个六翼天使(恶注4)般地歌唱,邀请所有的观众一起加⼊她。信仰和狂喜,完美的搀和。而所有必须的善行都是被赞扬的。”
“我懂了,”他说。“这让你在猎食她⽗亲的时候感到更刺是吗?顺带一提,她⽗亲是个引人注目的男人,似乎也没经过乔装改扮,你确定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电梯门开了,我的受害者和他女儿将一个楼层接一个楼层地升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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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3:(希腊神话)有时也翻成仙女、妖精等。
恶注4:即⾊列芬,是位阶最⾼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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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想,他都可以在这里悄悄地来去自如。他有很多保镳。她是自己一个人和他单独见面,我想他们是靠行动电话联系。他是个计算机业和古柯碱巨子,而她是他所有秘密易中保护最周密的一桩。他的随扈散布在走道上,只要有人在附近窥探,她就会先从餐厅离开。他在这方面是个专家。五个州对他发出缉捕令,他却能出现在大西洋城重量级拳赛的观众席上,正对着摄影机。他们永远抓不到他。但我会抓到他,我这个昅⾎鬼正等着杀他。他看起来是不是很美?”
“现在让我来把一切搞清楚,”戴维说。“某样东西正在追猎你,而它和你这个受害者,嗯,和这个毒贩或者任何人或者这个女孩都没关系。它跟踪你,让你害怕,却不⾜以使你停止狩猎这个正要进电梯的黑⽪肤男人?”
我点头,但接着我自己也开始有点怀疑。不,这一切不可能有关联。
更何况,这件打从骨子里令我感到心慌的事始于我见到这个受害者之前。我首次“遇见”那个追猎者是在里约热內卢,就发生在我离开戴维和刘易斯返回里约热內卢狩猎的不久之后。
我在纽奥良偶然看上我的受害者。他路经此地一时兴起跑去见了他女儿多拉二十分钟;他们在法国区的一家小酒吧见面,我刚好从那里经过看到他像火焰般地灿然发亮,还有她雪⽩的面容和大而慈悲的眼睛,轰地一声!我注定对他们渴饥无已。
“一切与他无关,”我说。“我被追猎这件事在比那更早的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发生。他不晓得我在跟踪他。我并没有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立刻了解到我被某样东西跟踪了,某样…”
“某样甚么?到底是甚么?”
“看看他们⽗女俩,简直就像是我的你电影(恶注5)。他是这样的复杂,琊恶。”
“所以你告诉我,到底谁在追猎你?是某种东西或某个人或者…?”
“我正要开始说。我的受害者,他害死这么多人。这么多人为品毒堕落,成千的人因它而死。而这个女孩,这女孩当然不是那种宣称自己可以制造奇迹、把手放在糖尿病患⾝上就可以把他们治好的⽩痴低能儿。”
“黎斯特,你心不在焉。你出了甚么问题?为什么你会害怕?为什么你不杀了那个受害者让这件事情结束?”
“你会回到洁曦和玛赫特⾝边,对不对?”我突然问。一种无助的感觉降落在我⾝上。“你想在那些黏土板和滚动条堆里钻研个两百年,注视玛赫特那对发痛的蓝眼,听她的声音,我知道的。她是不是一直还选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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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5:原文是miniseries,翻成“你电影”老实说是猜的b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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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赫特曾经瞎掉──双眼损坏殆尽──在她成为鬼族之后的时候。她从受害者⾝上取下眼球自己戴上,直到它们再也无法看见,昅⾎鬼的⾎再也无法支撑它们为止。这是她最令人⽑骨悚然的一个特征──大理石雕般的女王拥有一双充⾎的眼睛。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去扭断某个昅⾎鬼雏儿的脖子然后窃取他们的眼睛?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是对于我族的一种道义?还是那本不可行?或许她有她的顾忌,它们就和她自己一样地坚定不移。一个古老到能够记忆当摩西和汉摩拉比法典都尚未出现的年代的女子。当这世上还只有法老行过死亡之⾕的年代…
“黎斯特,”戴维说。“注意听我说。你必须告诉我你在谈的究竟是甚么。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慡快承认自己的恐惧。你说你害怕。先别管我,先别管那个受害者和他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我的朋友?谁在跟踪你?”
“我想先问你一些问题。”
“不。告诉我到底发生甚么事。你有危险,对不对?至少你认为你有。你传送呼唤我的讯息把我叫来这里。那还真是个厚脸⽪的请求。”
“那是阿曼德用的字眼吗,『厚脸⽪的请求』?我恨他!”
戴维一径微笑着用双手比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你才不恨阿曼德,你自己知道。”
“要不要打赌?”
他用严厉非难的表情看着我。这大概是被英式学校教育出来的样子吧。
“好啦,”我说。“我告诉你。首先,我必须让你回想某一件事。我们的某一段对话。那是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在你喀特斯沃德住处最后一次的谈话,那时候你还是一位人而且上了年纪的绅士,正因为绝望而逐渐凋零──”
“我记得,”他很有耐心地说。“那是在你进⼊沙漠之前。”
“不对,是在那之后,在我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全⾝灼伤回你那儿去的时候。你照料我。然后你开始谈你自己,你的一生。你说你在战前曾有过一次经历,在巴黎的咖啡馆。记得吗?你知道我在说甚么吧?”
“我知道。我告诉你当我还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一个景象。”
“没错。就是似乎有某些结构裂开了片刻,让你见到了过去从来没见过的某种物体。”
他微笑着。“你是第一个那样说的人。你说那是某种结构正好裂开,而我意外穿越了那道裂隙。可不论当时还是现在我依旧认为那只不过是个幻象。五十年过去了,我对那件事的记忆,我的记忆模糊得令人讶异。”
“喔,那是可以预见的。当你⾝为昅⾎鬼的时候,所有发生在你⾝上的事都会一直生动鲜明历历如绘,然而你⾝为人类时的一切细节却会迅速消失,特别是那些需要用到感官记忆的事物,你会发现自己一直纳闷──酒的味道到底像甚么?”
他示意我别再说下去。我让他难受了。我并非有意如此。
我拿起我的饮料,品味它的芬芳。它是某种热的圣诞调酒,我想他们在英国大约是叫它wassail。我放下杯子。我的双手和脸仍旧是黑的。自从我在沙漠中历经那段奋力飞向太的短暂尝试之后它们便是黑的。它对我混迹人群很有帮助。多讽刺啊。它也让我的手对热度更敏感了些。
一阵悦愉的涟漪流遍全⾝。温热!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从任何事物里得到満⾜!我没办法欺骗自己,欺骗像我这样的一个感官主义者,一个可以对着旅馆走道的地毯图案大笑好几小时的人。
我又再度意识到他正在看我。
他似乎已经让自己冷静,已经第一千次地原谅了我,原谅我把他的灵魂塞进了一个昅⾎鬼的⾝体而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完完全全违反他的意志。忽然间他几乎是仁慈地看着我,彷佛他想教我安心。
我的确是安心了下来。
“在那家咖啡馆里,你听见有两个人正在谈,”我把话题带回多年以前的那个景象。“那时候你是个年轻人。它的发生是渐进式的。但你明⽩他们其实不是『真的』在那个地方,这两个人感觉像人类,但你却无法里解甚至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用何种语言在谈。”
他点头。“没错。更精确地说,那听起来像是上帝和魔鬼正在进行对话。”
我也点头。“去年在丛林里,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说我毋须担忧,你已不再探寻你曾经在巴黎那家咖啡馆所见到的上帝和魔鬼。你说你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在泰拉玛斯卡寻找诸如此类的东西,而这一次你将过不同的人生。”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他欣然同意。“那个景象已经变得黯淡,比我把它告诉你的那时候要来得黯淡。不过我仍旧记得它,我仍旧相信自己当时的确是看到听见了甚么,我也对自己永远不可能知道它是甚么的事实泰然处之了。”
“你已经把泰拉玛斯卡的上帝和恶魔丢到一边去了,就和你承诺的一样。”
“应该说是把泰拉玛斯卡的恶魔丢到一边去了,”他说。“我可不认为像泰拉玛斯卡这样的灵异研究机构曾经对上帝有过一丝一毫趣兴。”
我承认这些对话听起来都不陌生。我们都曾经关注过泰拉玛斯卡。这个热心的机构所有的学者当中只有一位知道前会长戴维.泰柏特的真相。此人名叫阿伦.莱特那,已经过世。戴维对此十分伤心,他失去了一位晓得他现在⾝份的人类好友,失去了一位人类的知音,就像当初他也曾经是我的人类知音一样。
他想把所有的线索都拼凑起来。
“所以你也见过一个景象?”他问。“那就是让你害怕的东西?”
我头摇。“没那么清楚。但这个东西的确是在追猎我,有时候它会让我在瞬间见到某些影像。我多半是听到它。有时候我会听到它用正常的声音和另一个人对话,在街上听到它的脚步声跟在我后面,然后我开始头晕。真的,我被它吓着了。当它现⾝的时候我通常会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坐在⽔沟边,像个普通的醉汉。然后一星期过去,没事。然后我又开始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
“它的內容是甚么?”
“没办法整理出一个脉络。我常常在还没意识到以前就听见它们了。在某种程度上,我可以知道那个声音是从某个其它场所传来的,而不单单只是隔壁房间的某个人类。但就我所知,这说不定可以用自然现象来做解释,某种电子电讯现象的解释。”
“我了解。”
“但是,我听到的对话片断很像两个人正在谈,其中一个人──那个正在追猎我的东西──说,『噢,不,他很完美,这不是报复,你怎么会认为我只是想报复?』”我突然间停了下来,耸耸肩。“你知道,这是对话的中途。”
“所以,”他说道“你觉得是那个东西让你听到一部分的对话…就和当年我在咖啡馆见到那景象时的感觉相同。”
“完全正确。它在磨折我。另外有一次,就在两天前,当时我⾝在纽奥良;我正在窥伺我那受害者的女儿,多拉。她住在我先前提过的女修道院里。它是1880年建造的修院,多年无人居住,遭过劫掠,所以建得像一座砖造城堡。而这个像只小⿇雀般的女孩,这个可爱的小女人住在那儿一点都不害怕,完完全全单独一个人。她在那栋建筑物里走来走去,简直像是所向无敌。
不论如何,我跑到那里去,进到修院的庭院里──你知道,那个时代的建筑有主屋,两个长厢房,和內部的庭院。”
“典型的十九世纪晚期砖造建筑。”
“没错。然后我就透过窗户看着那个小女孩走过漆黑的长廊。她拿着一支手电筒,对自己唱歌,就是她那些赞美诗的其中一首。它们听起来兼具中古和现代的风格。”
“我想那是所谓的『新世代』音乐,”戴维说。
“的确,是有几分相似,不过这个女孩的节目隶属于全基督教派(恶注6)的电视广播网。她的节目很老套。相信基督,你就能得救。她会歌唱舞蹈引领人们进⼊天堂,尤其是女人。显然,或者说至少她们将可以为大家指引道路。”
“继续你的故事。你说你看着她…”
“我看着她,然后想说她真的是很有勇气。最后她回到她的房间;她住在这栋建筑四座塔的其中一座里;我听见她锁上所有的锁。接着我就想,没有多少人类会愿意在这栋乌七抹黑的建筑物里四处徘徊,何况这地方还不是很清静。”
“甚么意思?”
“有一些鬼魂啦,或者说精灵,你们在泰拉玛斯卡是怎么叫的?”
“精灵,”他说。
“总之,这栋房子里聚集了一些精灵,但是它们没有吓到这个女孩。她太有勇气太強壮了。
但昅⾎鬼黎斯特可不一样,他正在窥伺她,正在外面的庭院里,而他听到自己的耳边有声音,彷佛有两个人正在他右边的肩膀上说话,其中一个人,不是跟踪我的那个,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不行,在相同的光线下我看不见他。』我不停地转来转去,试图找出这个东西在哪里,用我的心灵和精神近它,引它,然后我发现自己全⾝都在颤抖。而且,戴维,你知道,精灵们,那些⿇烦的鬼魂…我可以感觉到它们在修院里游…我不认为它们知道那个东西是甚么,不认为它们知道那个在我耳边讲话的东西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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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6:“ecumenicalreligiousnetwork”ecumenical表示全基督教的、以统一所有基督教派为目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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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斯特,你那不朽的心神好像有些,”他说。“不不,我相信你,不过,让我们来回溯一下。为啥你会跑去跟踪那个女孩?”
“我只是想见她。我的受害者正在忧虑──忧虑他到底是甚么样的人,他到底都做了些甚么,忧虑当局对他知道多少。他害怕自己最终将被起诉,媒体会争相报导,令她蒙羞。不过,重点是他永远不会被起诉。我会先杀了他。”
“你的确是会。这样一来她的教派就能保住,不是吗?你很快就会杀了他,我说得没错吧?”
“我绝对不会伤害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促使我这样做。”我沉默了片刻。
“你确定自己不是坠⼊爱河了?你似乎对她意情。”
我回忆着。不久前我才爱上一位人类女子,一位修女。她的名字是葛丽卿。我令她陷⼊了狂疯。戴维知道整个故事。我曾经将它写下;我也写了戴维的故事,让他们进⼊了小说虚构的世界。他知道这些。
“我永远不会向多拉揭露自己,就像我对葛丽卿所做的那样。我已经学到了教训。我只关心要如何杀掉她⽗亲才能让她的伤痛减到最低并且获得最大利益。她知道她⽗亲是怎样的人,但我不确定她对他所有恶行的每一笔帐全都有接受的心理准备。”
“这样啊。可是你还在玩游戏。”
“因为我必须做点甚么事让自己分心不去想那个跟踪我的东西,否则我会疯掉!”
“嘘,冷静点…你是怎么了?我的老天,你看起来真的是很慌。”
“那还用讲,”我喃喃地说。
“对那个东西多解释一些。告诉我更多对话。”
“没甚么好说的。它们在争论。争论关于我的事。戴维,那听起来像是上帝和魔鬼正在争论关于我的事情。”
我抒了一口气。我的心口发疼。它跳得太快了,对一个昅⾎鬼的心脏来说还真是项惊人成就。我倚着墙壁,让视线遍及整个酒吧──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姐小们穿着老式的⽑⽪大⾐,秃头的男人在喝了够多酒之后变得喧哗、无忧无虑,几乎年轻了起来。
演奏钢琴的人换了一支曲子。我想那大概是百老汇某支非常受的曲子。它很悲伤,甜美。一个老女人随着音乐的旋律缓缓摆动,轻启嫣红的嘴无声念出歌词,就好像对着烟轻吐气息一样。她属于那个菗烟菗得凶的世代,现在毫无疑问是已经戒了。她的⽪肤皱得像蜥蝪。但她是无害而美丽的生物。他们全都是无害而美丽的生物。
而我的受害者?我听到他在楼上。他仍然在和他的女儿说话。她难道连他的一件礼物也不肯收下?那似乎是一幅画。
他可以为他的女儿搬来一座山,我的受害者,但她却不想要他的礼物,她也不会拯救他的灵魂。
我发觉自己正在怀疑帕特里克街的教堂会开到几点。她极想到那里去。她一如往常地拒绝了他的钱。这些钱“不⼲净”她这样告诉他。“罗杰,我缺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钱。我不能拿你的钱用在我的教会上!这些钱是犯罪得来的,是肮脏钱。”
外头下着雪。钢琴声变得急促迫切。是安德鲁洛依韦伯最好的作品,我想。是歌剧魅影。
走道上又传来那个声音。我蓦然从椅子上转⾝由肩膀上方望过去,再回头看戴维。我想我又听到它了,脚步声,着回音的脚步声,凝重恐怖的脚步声。我的确听到它了。我知道我在发抖。但是它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声音传⼊我耳中。
我看着戴维。
“黎斯特,你好像又被吓到了,对不对?”他非常同情地问。
“戴维,我想魔鬼很快就要来找我了。我想我大概快下地狱了。”
他没说话。毕竟,他能说甚么?对这样的话题一个昅⾎鬼能够向另外一个昅⾎鬼说甚么?假如阿曼德,这个比我老三百岁比我琊恶许多的昅⾎鬼告诉我魔鬼很快就要来找他了,我会说甚么?我会嘲笑他。我会开一些忍残的玩笑,说那是他应得的奖赏,在下面他将会碰到很多咱们的同类,然后提出一种专门用在昅⾎鬼⾝上的刑罚,远比用在那些下地狱人类⾝上的更糟。我又开始发抖。
“仁慈的上帝,”我低声说道。
“你说你看过它?”
“没看到全貌。我是…在某个地方看到它的,那不重要。我想大概是在纽约吧,没错,那次我也是在这里和他──”
“和你的受害者。”
“没错,我在跟踪他。他到市中心一家画廊谈了几桩易,事实上他是个走私者。他特别喜美丽的东西,古代的东西,就跟你一样,戴维。等我杀了他之后也许我会带一样他的珍蔵送给你。”
戴维没说甚么。不过我看他好像不怎么喜这个主意。从一个我预定要杀却还没动手的人⾝上窃取贵重物品。
“古书啦,十字架啦,珠宝啦,遗物啦,这些是他买卖的对象。他对搜购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欧洲散佚的艺术品相当着,你知道,像是被掠夺的天使、圣徒雕像之类。他的收蔵全部存放在他住处东边楼上的一幢公寓里。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我想他贩卖品毒其实是为了这个。某个人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不晓得。我读取他的心思可是我又厌倦了。他很琊恶,他的古物通通没啥魔力,而我很快就要下地狱去了。”
“没那么快,”他说。“那个追猎者。你说你看到了一些东西。到底是甚么?”
我陷⼊沉默。那一刻我惊怖莫名。我甚至没有对自己重述过那一次的体验。但我必须继续。我将戴维唤来此地寻求帮助。我必须解释。
“我们在外面,在第五大道上;他──我的受害者──坐在车子里朝住宅区驶去,我知道那个方向,那是通往他存放收蔵品的秘密公寓。
而我是步行,以人类的方式步行。我在一家旅馆前停住,走进去看花。你知道,这些旅馆里永远都能够找到花。当你受够了计算冬天到底还剩多少时⽇的时候,你可以进旅馆去寻找那些盛放的花束,那些几乎可以将人淹没的百合花海。”
“对,”他说道,轻柔而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我在走道上。我看着大巨的花束。我想要…想要,喔,想献上一些祭物,彷佛这是一座教堂…想献给制作这把花束的人之类的,然后我想到我自己,也许我该杀了那个受害者,然后…戴维,我发誓那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地面消失了。旅馆消失了。我不在任何地方也完全没有着地,然而我的四周却围绕着人,他们在哀嚎,喋喋不休,尖叫哭喊,还有笑,没错,他们真的在笑,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还有光线,戴维,光线眩目刺眼。没有黑暗,没有老掉牙的地狱火焰。我朝四方伸展,却不是伸展我的手臂。我本找不到我的手臂。我伸出⾝上的一切,每一个分支,每一条纤维,试着碰触甚么东西,获得平衡,然后我意识到我正站在天地之间,那个物体就在我面前,它的影笼罩着我。我简直没有办法形容。它太可怕了,我真的没见有过比它更糟的东西!光线在它⾝后闪耀,它立于我和光之间,它有一张脸,幽暗的脸,极度地幽暗,当我看着它的时候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一定在咆哮。然而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现实世界中发出了声响。
等到我苏醒的时候,我仍旧在那里,在走道上,一切都很平常,而我彷佛已经在那另外一个空间里度过了许多年,所有的记忆碎片都从我⾝上溜走,从我⾝上飞逝,快得让我抓不住任何思绪,任何完整的情景和任何的痕迹。
所有我能记得的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我站在那里。我注视着花朵。走道上无人注意我。我假装一切都很正常。但是我仍然不断尝试记忆,不断追逐这些碎片,捕捉一小片一小段的对话,或是任何的威胁或是描述,而我也不断很清楚地看见那个丑陋幽暗的物体就在我眼前,真的就是那种一个人想把自己到失去理智的时候会幻想出来的魔鬼。我不断看见那张脸,而且…”
“而且?”
“…我又第二度见到了他。”
我发觉自己正在用侍者给我的小⽑巾擦拭额头。侍者来过第二遍,是戴维叫来的。然后他倾⾝靠向我。
“你认为你见到了魔鬼。”
“没有其它东西会让我感到害怕,戴维。”我说。“我们都知道这点。现存的昅⾎鬼没有任何一位会令我感到害怕,那些最古老、最聪明、最残酷的,都不会,甚至玛赫特也不例外。而除了我们之外我还晓得其余的甚么超自然?精灵,捣蛋鬼,脑袋不清楚的幽魂,我们全都知道而且可以了解…那些你用坎多布雷巫法召唤出来的玩意。”
“没错,”他说。
“那真的就是祂,戴维。”
他微笑着,并非无情冷漠的微笑。“对你而言是如此,黎斯特,”他轻柔、魅惑地揶揄着我“对你而言,祂必须要是魔鬼才行。”
我们都笑了。虽然我认为作家会把这称做是毫无乐可言的笑。我继续说下去。
“第二次是在纽奥良。我在我住所的附近,皇家大道上的那幢公寓。我只是在走路。然后我开始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就好像有人故意跟踪我而且还让我知道一样。该死!我自己也对人类做过这种事,那真是充満恶意。上帝!为什么我会被创造出来!接着是第三次,这个物体更接近了,相同的戏码,庞大、如同巨塔一般的物体矗立在我面前。而且还有翅膀,戴维。也许它本⾝就有翅膀抑或是我在我的恐惧之中赋与了它有翼的形象。它是一个有翅膀的物体,丑陋可怖,再来是最后一次,我攫住了那个影像,久到我终于受不了而逃离,戴维,就像个懦夫似的溃败而去。然后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我又到了那个悉的所在,我真的就出现在那里,那里的一切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一⽑发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对劲。”
“当它那样出现的时候它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没有,完全没有。它试着疯我。它试着想要…想叫我去做某件事,大概吧。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戴维,你并不知道上帝和魔鬼为什么会让你见到祂们。”
“这会不会和你正在跟踪的受害者有关?也许是某个东西或某个人不想让你杀他。”
“这太荒谬了,戴维。想想这个世界今晚所受的苦。想想东欧的死者,想想圣地(恶注7)之上的战争,想想这个城市正在发生的一切。你认为上帝和魔鬼会对一个男人判罪吗?而我们的族类,我们这个族类已经持续了无数个世纪在捕杀那些或虚弱或人或倒霉的人类,甚么时候魔鬼出来⼲涉过我们,⼲涉刘易斯,阿曼德,马瑞斯,或是我们其中任何一员?噢,要召唤祂尊贵无匹的降临和垂知是多么的容易啊,哪怕仅只一次!”
“你想获得祂的垂知吗?”他非常认真地问。
我停下来,思索着,然后头摇。“这应该是可以解释的。我实在很厌恶自己的恐惧!也许这就是狂疯。也许地狱就是这个样子。你发疯了,然后所有你能想象出来的恶魔就会全部出现跑来把你抓走。”
“黎斯特,你说它是琊恶的吗?”
我本来想回答,却住了口。琊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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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7:圣地,即巴勒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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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它丑陋可怖,你描述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还有光线。那它琊不琊恶?你可曾感受到琊恶?”
“这个嘛,事实上,没有。我的感觉和我听到那些片断对话时相同,是一种真诚,或者说真诚和决心,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戴维,关于这个物体的事,这个正在追猎我的物体──它拥有永不歇止的心灵和永不餍⾜的情。”
“甚么?”
“永不歇止的心灵,”我強调“和永不餍⾜的情,”我是脫口而出。但我知道我是在引述这些话。我从某个地方引述了这些话,却没有任何印象。也许是来自某些诗句?
“这是甚么意思?”他很有耐心地问。
“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我甚至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浮现这些字句。但那是事实。祂的确拥有永不歇止的心灵和永不餍⾜的情。祂不是活人。祂不是人类!”
“『一个永不歇止的心灵,』”戴维覆述我的话“『和永不餍⾜的情。』”
“没错,那就是祂,好吧,应该说就是这个物体,这个像男的东西。不,等等,我不晓得它是不是男;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并不晓得它的别…它显然不是女,就我们的标准来看它显然不是女,因为它看起来…就是像男的。”
“我了解。”
“你一定认为我疯了,对不对?你一定希望是这样,对吧?”
“我当然不希望。”
“你应该这么希望才对,”我说。“因为假如这个物体不是存在我的脑袋里而是真的存在外界,它说不定接着就会找上你。”
这令他明显陷⼊了沉思,思绪飘向了远处,然后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祂不想要我,不是吗?祂也不想要其它人。祂想要的是你。”
我感到垂头丧气。我是很骄傲,我也是个自大狂;我爱昅引别人注意;我要光荣;我要上帝和魔鬼都来捉拿我。我要,我要,我要,我要。
“我可不是在谴责你,”他说“我只是说这个东西应该不会对别人造成威胁。在过去的几百年间,没有其它人…没有其它我们所知的任何人提到过这样的一个东西。事实上,你在你的文章和书里很明确地指出没有任何昅⾎鬼曾经见过魔鬼,不是吗?”
我耸了耸肩承认这个事实。刘易斯,我心爱的弟子和雏儿,曾经横跨整个世界去寻找昅⾎鬼的“长老”而阿曼德踏步向前对他伸开双臂告诉他这个世界本没有甚么上帝或者魔鬼。而我,在比那更早的半世纪之前,也曾经进行过寻找“长老”的旅程,而马瑞斯,这位缔造于罗马时代的昅⾎鬼,也告诉我相同的事。没有上帝,没有魔鬼。
我仍然坐着,一边意识到自己可笑的不适感,觉得这个地方令人窒息啦,香味不是真的香味,室內没有百合花,外头一定变得很冷,而我一直要等到黎明时分才会被迫想起休息的事,夜还很长,我没办法让戴维理解这一切,我可能失去他…而这个东西可能会来找我,这个东西可能再找上我。
“你会待在我附近吗?”我真痛恨自己说这样的话。
“我会留在你⾝边,如果它想带走你,我会试着抓住你。”
“真的?”
“没错,”他说。
“为什么?”
“别这么傻,”他说。“听着,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家咖啡馆看到了甚么。我的一生中不曾再看见或听过像那样的东西。你知道的,我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过你。我到巴西去,学到了坎多布雷的秘法。那夜一当你…当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曾经试着召唤精灵。”
“它们是来了。它们太弱帮不上甚么忙。”
“没错,但是…我的重点是甚么?我的重点很简单,我爱你,我们之间的连结是其它人从来没有过的。刘易斯崇拜你,他视你为某种黑暗的神祇,却又声称自己因为你缔造了他所以恨你。阿曼德嫉妒你,他暗中监探你的程度远超过你的想象。”
“我听得见阿曼德也看得到阿曼德而我本就不会理他。”我说。
“马瑞斯,他不原谅你没有成为他的弟子。我想你也知道这一点,他不原谅你没有成为他的门徒,也不相信历史是一连串的救赎。”
“省省吧。那是他相信的。喔,但是他气我的是比那严重得多的事情。当我醒唤⺟后和⽗王的时候你还不是我们的一员。你不在那里。不过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知道那件事全部的经过。你忘了你写的书。我几乎是在你写下那本书并让它流⼊人类世界的同时立刻就读到了它。”
我涩然一笑。“说不定魔鬼也看过我的书呢。”我说。再一次地,我对自己的恐惧深恶痛绝。它令我狂怒。
“但重点是,”他说“我会留在你⾝边。”他的目光朝下望着桌子,漫无目的地飘动,就和当初他还是人类时常会做的一样,那时候我还能读他的心而他却能抗拒我将我屏除在外头。如今那里只剩下一个很单纯的障壁,我再也无法感受到他的思绪。
“我饿了,”我低语。
“去狩猎啊。”
我头摇。“当我准备好的时候,我就会杀了那个受害者。只要多拉离开纽约。她很快就会回到她那古老的修道院。她知道这个杂种注定被毁灭。当我这么做了之后她就会这么想,他众多的敌人之一找上了他,他的琊恶得到了报应,非常非常圣经化,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在野花园之中漫游的杀手族类,一个昅⾎鬼正在寻找丰润多汁的人类,而她的⽗亲刚好昅住了我的视线,然后一切就此了结。只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你打算磨折这个男人吗?”
“戴维,你真教我震惊。这是一个多不礼貌的问题啊。”
“你会吗?”他更加羞怯,更加恳切地问。
“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想”我微笑了。现在他应该够明⽩了。不必任何人来告诉他有关啜饮鲜⾎,啜饮灵魂,啜饮记忆,啜饮心灵,啜饮心脏。我不会认识这些卑劣可怜的人类,直到我抓住他们,让他们靠在我前,撕开他们体內唯一能够称得上是纯净的⾎管。噢,太多的思绪,太多的记忆,太多的忿怒。
“我会留在你⾝边,”他说。“你在此地有没有可供住宿的房间?”
“没有合适的。去找一个来吧,找一个靠近靠近大教堂的房间。”
“为什么?”
“这个嘛,戴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如果魔鬼开始在第五大道上沿路追我,我就会跑进帕特里克街的大教堂,跑向圣餐台,跪在受过祝福的圣体前乞求上帝原谅我,不要把我沉到火河里面去。”
“我看你真的差不多快疯了。”
“没有,才没有呢。看着我。我能够绑好我的鞋带。看到没?还有我的领带。我会留心,你知道,让它全部在脖子上系好,塞到衬衫里面去等等的,而不会像是个在脖子上围了一大条餐巾的精神病患。我也会让自己看起来和人类一样僵硬迟缓。你可以去找些房间来吗?”
他点头。
“有一栋玻璃帷幕大厦,就在附近某个地方,大教堂旁边。一栋怪物似的建筑。”
“奥林匹克大厦。”
“没错。你能不能去那里订几个房间?事实上我是有人类的经纪人可以处理这一类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像个⽩痴似的哭哭啼啼,还要叫你去办这些可聇的事情”
“我会去办的。今天可能已经太晚,不过我可以明天晚上进行。我会把房间登记在戴维.泰柏特名下。”
“我的⾐服。有一些放在这家旅馆里,在伊萨克.拉谬名下登记的房间里。只有一两箱,还有一些外套。现在真的已经是冬天了,对吧?”我给了他房间的钥匙。这真是可聇。好像拿他当奴隶使唤一样。说不定他真的会改变心意用伦费(恶注8)这个名字来订我们的新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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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8:一开始,我还觉得黎斯特说这句话好像没啥意义。一直等到⾜⾜十秒钟过去我才开始大笑起来。“Renfield”“伦费尔德”八成就是那个在德古拉故事里被德古拉搞成精神错、当成奴隶一样躏蹂的律师伦费哦?后来去把电影VCD翻出来对照角⾊名单上的名字,果然没错。可怜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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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处理一切。从明天起我们就会拥有一个皇宮似的活动据点了。我会看着钥匙留在柜台上等你来拿。不过,你打算要⼲嘛呢?”
我在等待。我倾听着那个受害者。还是在跟多拉说话。多拉明早就会离开。
我朝上指了一指。“我会去宰掉那个杂种,我会在明天⽇落后那一刻动手,假如说我够快就能够把他找出来的话。那时多拉已经走了。噢,我好饿。我真希望她能搭夜午的班机离开这里。多拉,多拉。”
“你真的是很喜这个小女孩,对不对?”
“没错。找个机会到电视上看看她,你就会了解。她的才能相当特殊,她的讲授具有一种危险的情绪支配力。”
“她真的非常有天赋?”
“她拥有一切。非常⽩晢的肌肤,短短的黑发,跃动、纤长然而形状优美的腿,她的舞蹈是如此狂放,双臂猛然飞甩,会令人想到疾旋回转的伊斯兰托钵僧(恶注9),或是沉浸在他们的圆満状态中的神秘主义者,当她讲道的时候,听来精确地说并非是谦卑,而是充満了神奇美好和极度的仁慈亲切。”
“我想也是。”
“唔,你知道,信仰并非永恒。我的意思是说她不会怒吼着像是末⽇审判的到来啦或是你若不贡献她一张支票魔鬼就会跑来把你抓走之类的。”
他沉思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了解你指的是甚么。”
“不,你并不了解。我爱她,没错,但是我很快就会把她彻底遗忘。只不过是这世上是有一些十分具说服力的言论,精巧美妙,她真的相信这些;她认为基督真的曾经在这世上行走,她认为那的确发生过。”
“而那个正在跟踪你的东西,和你选上这个受害者,选上她的⽗亲真的没有任何关联?”
“这个嘛,有一个方法可以确认,”我说。
“甚么方法?”
“今天晚上就去杀掉那个狗娘养的。也许我会在他离开她之后动手。我的受害者不会留在这里和她在一起。他深怕自己会为她带来危险。他从来不和她待在同一家旅馆里。他在此地有三幢不同的公寓。我很意外他这次居然会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我会和你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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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9:“dervish”“回教托钵僧”不要问我甚么是回教托钵僧也不要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旋转”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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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外面去吧,我必须了结这个家伙。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我需要向你倾吐,想要你和我在一起,古老的人类的需求,但我不需要你在我⾝边。我知道你非常口渴。我不必读你的心就可以感觉到。你是饿着肚子来这里的,你不想让我失望。去游历游历这座城市吧。”我微笑着。“你从来没在纽约狩猎过,对不对?”
他摇着头表示的确没有。他的目光变了。是因为饥饿的缘故。它令他表情呆滞,像是一条狗闻到了发情⺟狗⾝上的气味。我们都拥有相同的表情,野兽般的表情,但我们可不像野兽那样善良,可不是吗?我们之间的任何一员都是如此。
我站起⾝。“在奥林匹克大厦订的房间,”我说“你可不可以让它们能够俯瞰帕特里克街的教堂,不要太⾼的楼层,尽可能低一些,这样才能比较靠近教堂的尖塔。”
“你那卓越的超自然神智真的是有些不清了。”
“才没有呢。现在我要进⼊外面的雪地。我听见他在楼上。他打算离开她,他正在吻她,纯洁而充満爱意的吻。他的座车正在前头徘徊。他将会前往位于住宅区他存放古物的秘密所在。他认为他的敌人以及府政全都对那个地方一无所知,或者相信那里不过是他一个朋友开的破烂商店。但是我知道那个地方。我也知道这些宝蔵对他有甚么意义。如果他到那里去,我会跟踪他时间不多了,戴维。”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不安过,”他说。“我想告诉你,愿上帝与你同在。”
我笑了。我倾⾝在他的额上飞快一吻,快得让任何见到的人都不会认为我吻了他,然后咽下自己的恐惧,瞬息而过的恐惧,我离开了他。
在⾼⾼的楼上的房间里,多拉正在哭泣。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哭泣。她后悔自己拒绝了他送给她的礼物。如果仅仅只是她把自己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玻璃,为她的⽗亲祈祷。
我越过街道。雪的感觉很。但接着我又是一个怪物了。
我站在帕特里克街大教堂的后面,看着我那英俊的受害者走了出来,匆匆穿越飞雪,缩着肩膀,钻进他那昂贵的黑⾊轿车后座。我听见他说出来的地址很靠近那个破烂商店,他存放珍蔵的公寓。好吧,他会在那里单独待上一会儿。为什么不去动手呢,黎斯特?
为什么不让魔鬼带走你?不要迟疑!拒绝在恐惧中迈⼊地狱。去就对了。
他带着一种隐约的算计向她施加庒力,这件新礼物可以向大众展示。他所有的古物都可以。它们能为教会带来财富。
她开始哭泣。这一切都是在旅馆中发生的,当时戴维和我在离他们数码外的酒吧里。
“而说到那些正在计划逮捕我的杂种,有些东西是有合法凭证的,我并未隐蔵。你要告诉我你不会收下那些东西?你要让陌生人拿走它们?”
“赃物,爹地,”她哭泣着。“它们是不洁的。它们被玷污了。”
他真的搞不懂自己的女儿。从孩提时开代始他似乎就已经是个贼了。纽奥良。贫穷与优雅相混合、风格奇特的出租公寓,他⺟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一位老上尉经营着一家古董店。这一切全部掠过他心头。老上尉拥有那栋公寓前面的房间。而他,我的受害者,每天早上上学前会为老上尉送早餐盘去。出租公寓,外送服务,优雅的老人,圣查尔斯大道。这是当这个男人会在傍晚时分坐在穿廊上,而那些老女人也会戴着帽子做相同事情的⽇子。我再也感受不到的⽩昼时光。
全是空想。不,多拉不会喜这样东西。忽然间,他也同样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了。他有一种很难向别人解释的标准。他开始在心里和那送雕像来的艺品商进行一段辩论。“它很美,没错,但是它太巴洛克了!它缺乏我一向偏爱的扭曲元素。”
我泛起微笑。我爱这家伙的心思。⾎的味道闻起来很。我深昅一口气,令自己回归成一个全然的掠食者。慢慢来吧,黎斯特,你已等待数月,不要仓促行事。他是这样的一个怪物。他曾经穿别人的脑袋,用刀杀人。曾经有一次在一家小杂货店里,他完全无动于衷地杀了自己的敌人和店主的子。那女人挡住了他的路。而他冷酷地走了出去。那是早先在纽约的时期,在迈阿密和南美之前。但是他记得那桩谋杀,所以我也知情。
他想起好多件各式各样的死亡,所以我也就想起它们。
他端详着雕像蹄形的脚,那个天使,魔鬼,恶魔。我意识到雕像的翅膀碰到了天花板。我可以感觉到假如让自己失控,颤栗会再度传来。但再一次地我回到了坚实的地面。并没有任何从其它空间来的东西。
现在他脫下外套,只穿衬衫站着。那就够多了。我可以看见他脖子上的⾎⾁,当然,因为他敞开着领口。我可以看见他耳下那块特别美丽的地方,那块人类颈背间的特殊地带和他耳翼的轮廓,它们是这么的具有男美。
见鬼,脖子的特殊含义不是我发明的。每个人都晓得那代表甚么意思。他可以起我悦愉的感受,但那是在心灵方面,真的。去他的亚洲人美貌以及一切,还有那令他光芒四的虚华外表。是因为心灵,这个心灵牢牢地锁定住这尊雕像,而有那么仁慈的一瞬间,它抛开了所有关于多拉的思绪。
他伸手挟起另一盏发烫的小卤素灯,将灯光照向恶魔的翅膀,那对我看得最清楚的翅膀,我也看见了那一份他正在思索的完美,巴洛克式样最偏爱的细节;不,他没收集过这类物品。他喜扭曲怪诞的风格,而这尊雕像只是正好很怪诞。天哪,它真是恐怖。它的头发耝野蓬,面带一副也许是威廉.贝克所描绘出来的怒容,圆睁的大巨双眼彷佛憎恶似地瞪着他。
“贝克,没错!”他突然说,转过⾝。“贝克。这尊该死的雕像看起来就像贝克的画。”
我意识到他正凝视着我。我不小心投出自己的思想,而且还带着明显的企图。当意识衔接而上时我感到一阵颤栗。他看到我了。他可能看到了我的眼镜,反光,或者我的头发。
我非常缓慢地踏步向前,双手放在⾝侧,我不希望他那么老套地去掏。不过他没有掏。他只是看着我,或许是被过度接近的明亮光线弄花了双眼。卤素灯将天使翅膀的影投在天花板上。我向前靠得更近。
他完全没开口。他在害怕。或者我不如说,他在警戒。也许程度比警戒更多一些。他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和人手。有个人完全逮住了他!要掏已经太迟,诸如此类的。他不是真的对我感到恐惧。
天杀的他搞不好不晓得我不是人类。
我迅速来到他面前,用双手捧住他的脸。他开始流汗、发抖,这很正常。但接着他伸手扯下我的眼镜,让它落到地上。
“噢,这最后一刻实在太令人⾼兴了,”我低语“如此地接近你!”
他说不出话来。没有任何人类在被我攫住时能发出除了祈祷外的任何声音,而他没有祈祷。他直直看⼊我的眼睛,十分缓慢地打量着我,不敢移动,他的脸仍然牢牢被我捧在冰冷的手中。冰冷的手,他知道。不是人类。
这真是奇怪的反应!当然,过去我不是没被认出来过,但伴随而来的永远是祷告、狂疯、某种垂死前的绝望挣扎。每块陆大的人类都一样。即使是相信“诺斯非拉图”(恶注10)的古老欧洲,在我还没把牙齿戳进去前他们往往就已经开始尖叫祷告了。
但这是甚么?他瞪着我看。多么荒唐愚蠢的勇气!
“准备以你活着的相同方式来接死亡?”我低语。
一道思绪如电流般窜过他。多拉。他开始剧烈颤抖,抓住我的双手,意识到它们的感触如同石头,然后他开始挛痉,彷佛试着要让自己放松,让自己面无表情。他对我发出嘘声。
某种神秘难解的怜悯情绪笼罩住我。别这样磨折他。他知道太多,了解太多。天哪,你监视了他好几个月,你不必延长这个酷刑。但话说回来,甚么时候你才能找到另一个像这样的猎物来杀!唔,饥饿庒倒了正义感。我先让额头贴住他颈项,把手移到他脑后,让他碰到我的头发,听他昅气的声音,然后我开始啜饮。
我拥有了他。我拥有了他的情感,他和老上尉在前屋里,街车由外疾驶而过。他对老上尉说“如果你再向我暴露,要我碰它,我就永远不会再靠近你。”而老上尉发誓他再也不会那么做。老上尉带他去看电影,到蒙特里恩店酒吃晚餐,在飞往亚特兰大的班机上发誓再也不那么做“只要让我在你⾝边,孩子,让我靠近你,我再也不会那么做了,我发誓。”他的⺟亲在门前喝酒,梳自己的头发。“我知道你们的游戏,你跟那个老头,我知道你们在⼲嘛。他买那些⾐服给你穿?你以为我不晓得。”然后是泰瑞脸孔正央中的弹孔,一个金发女孩侧过⾝倒向地面。第十五件谋杀,那就是你,泰瑞。他和多拉在卡车上。而多拉知道。多拉只有六岁,但是她知道,知道他杀了她的⺟亲,泰瑞。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半个字。泰瑞的尸体在一个塑料袋里。老天,塑料袋。然后他说“妈咪走了。”多拉甚至没有问。她才六岁,她知道。泰瑞尖叫着“你以为你可以把女儿从我⾝边带走,你这个狗娘养的,你以为你可以带走我的孩子,我今晚就要和杰克一起带她离开!”磅,你挂了,甜心,我对你忍无可忍。倒在地上的是一个漂亮可爱样子很普通的女孩,圆浑苍⽩红粉⾊的指甲,嘴看来永远格外鲜润,头发扎成一束。红粉⾊的小东西,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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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注9:nosferatu“诺斯非拉图”罗马尼亚语的昅⾎鬼、不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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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多拉开着夜车。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半个字。
你对我做了甚么!你杀了我!你在夺取我的⾎、而非灵魂,你这个小偷,你这个天杀的你究竟是甚么东西?
“你在跟我说话?”我抬起头,⾎从我边滴下。老天爷,他在跟我说话!我再次咬下去,这一次我扭断了他的脖子,但他没有停止。
没错,就是你,你是甚么?为什么,这些⾎是为了什么?告诉我,该死的你下地狱去吧!该死的你!
我庒碎他手臂的骨骼,扭脫了他肩膀的关节,最后一滴我所能得到的⾎是在我的⾆头上,我把⾆头伸⼊他的伤口昅,给我,给我,给我吧
但你是甚么?你叫甚么名字?上帝在上,你到底是谁?
他死了。我丢下他倒退一步。他在跟我说话!在我杀他的时候跟我说话!问我是谁?还极力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