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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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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拥抱了一下,钟荃站起来,但觉室中有点昏暗。

  “现在是时候了,暮⾊已临,⾜够我隐蔽⾝形,我还要去会一个朋友,我这就要走了。”

  她轻轻啊一声,上⾝倾前一点,但凄然一叹,翻⾝伏倒在上。

  钟荃一咬牙,转⾝出房。

  前面有人匆匆而来,叫道:“师弟,你怎么啦?潘兄寻来了。”

  原来钟荃面⾊煞⽩,眼中杀气蒸腾,和平⽇淳厚的样子异,他抬眼时,邓小龙⾝后正随着那矮胖的潘自达。

  背上的金剑和金⻩⾊的丝绦结,闪闪耀眼。

  他诡异地微笑一下,没有说话。

  邓小龙忙道:“这位潘兄找到我,正好你回来的消息也传来;愚兄便带他…”

  潘自达忽然尖叫一声,把他的话打断了。

  那对诡异的眼光,此刻呆在天井角落的一处竹架上。

  钟荃回眼一瞥,发觉那竹架上,不知几时已站着一只逾尺的⽩鸟。

  缩爪闭目,正在‮觉睡‬。正是陆丹那只异禽⽩鸯。

  “潘兄认得此鸟么?”钟荃随口问道。

  潘自达支吾一下,道:“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只因这⽩鸟长相十分神骏,是以惊讶。”

  邓小龙在一旁皱皱眉头,却没有做声。

  那潘自这又道:“你提过那受琶针所伤的人,可在此处?就在那房中?”说时用手指指钟荃刚刚出来的房间。

  钟荃点点头,潘自达立刻面⾊变了一下。

  但钟荃并没有察觉,只担心地道:“时间无多,不知来得及与否?师兄,你有什么消息没有?”

  邓小龙摇‮头摇‬,却注意地瞧着潘自达的神情。

  潘自达勉強他尖笑一声,道:“且让我瞧瞧伤势,或许有其他办法。”说着话,一径洒步直闯⼊房。

  钟荃早知陆丹伤处不能示人,忙道:“不必看了,但也好罢,潘兄己去瞧瞧。”

  他仍然存有万一之想,是以终于同意让潘自达瞧瞧,这都因太过关心之故。

  大凡有一件事情和自己有莫大的切⾝关系,必定会有那侥幸之想,而不能理智地判断坚持。

  潘自达并不管钟荃怎样说,眨眼间已推‮房开‬门而⼊。

  钟荃忙跟了进去,邓小龙也紧跟着进房。

  陆丹此刻正在俯卧着,房门一响,便转⾝反头来瞧。正好和潘自达打个照面。

  潘自达两颊上肥颤坠的⾁团颤动着,诡笑一下,但眼中却流露出极奇异的光芒。

  邓小龙早已抢前数少,回头一瞥,便暗悟于心地哼一声。

  钟荃一径走到边,温声道:“哪位是潘自达兄,他也曾被齐玄的游丝毒针所伤,故此请他来瞧瞧你的伤势。”

  陆丹的眼光早已收回来,除了在收回时掠过邓小龙面上一下,认得是钟荃师兄后,便停在钟荃面上。

  这时地公然伸手扯住钟荃的⾐襟,摇晃道:“你这人呀真是…我的伤处怎可以…你倒是问问他有解药没有才是正理呀。”

  钟荃歉然地微笑一下,转头去跟潘自达说话。

  陆丹这时又将眼光移到邓小龙面上,只见他骛地紧盯着那姓潘的。

  她心中动一下,忙移开眼光,去瞧瞧那潘的。

  正好和潘自达那对奇异的目光相接,芳心里又是一动。

  潘自达径自向她道:“我没有解药,但我能克住齐玄老儿的金蛇,你到底伤在什么地方?”

  他的话夹有南方口音,本来就甚难听,此刻又尖着嗓子说,更觉其刺耳。

  钟荃代她答道:“潘兄别问了,有点不大方便,赶快弄到那金蛇要紧。她已取下峨嵋化毒丸,迫聚住毒气,但目下只有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潘自达震动一下,哦了一声,眼光移向钟荃面上,但随即又垂下,不瞧任何人。

  旁边的邓小龙双目如炬,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即使现在只剩下半边面可以观察,但仍不肯放松。

  钟荃沉昑一下,忽然问道:“昔年曾有一位厉害的使剑名家,便是海南剑师归元,潘兄可认识么广

  潘自达倏抬头,尖声道:“那便是家师。”

  邓小龙失口轻暧一声,心中确定了一事。

  陆丹却没有什么动静。

  只因海南剑师归元,昔年确以心狠手辣,剑法奇诡传誉天下武林。

  但自从败于铁手书生何培剑下之后,自尔便销声匿迹。

  事至如今,到底隔得太久了,陆丹虽知海南有这一派,却不致有什么惊异反应。

  不过,她也多望潘自达一眼,便发觉了他背上宝剑有异。

  除了颜⾊不同之外,那剑把的形式和自己的太⽩剑,毫无二致。

  钟荃见他神⾊不善,明知当年之事仍芥于心,忙道:“家师叔曾对小弟提及过令师,言下对令师剑术之佳,极是倾慕,想不到潘见乃是海南传人,小弟失敬了。”

  他微歇一下,又道:“我们不如立刻动⾝,小弟略知那齐玄囚噤之处。”

  邓小花这时才出声道:“现在天⾊才暮,你们此去相府,实不亚于龙潭虎⽳。”

  他说话时,一径偷觑着潘自达神⾊。

  须知邓小经外号无计星,満肚子都是计谋,心细如发,智虑如海,焉有不知钟荃心急之理。

  他这几句话,自然另有道理。

  果然他的话未曾说完,潘自达已气冲冲道:“相府又怎样,以我看来,不过是几所房子,蔵着一些饭涌而已,岂能阻我出人。”

  陆丹粉脸变⾊,怒哼一声。

  但潘自达正说得昂,没有听到,继续道:“我和齐玄也有怨仇,若不是钟兄也有关系,简直不必多加钟兄同行,我自个儿便可以把那齐玄老几擒回来,钟兄我们走。”

  邓小龙忙道:“潘兄的话,邓菜自然信得过,但敞师弟江湖阅历尚浅,凡事但盼潘兄做主,邓某尚有几句话要对敝师弟说,请潘兄稍候…”

  他一面说着,一面带头走出房去,钟潘两人当然也得跟着。

  到了门坎之时,钟荃噤不往回头瞧陆丹一眼。

  潘自达却是斜眸去瞧钟荃,眼中又露出诡异神⾊。

  到了外面天井,邓小龙扯了钟荃到厅中,悄悄道:“师弟,你留心听我说,那潘自达为人诡橘狠毒之极,以愚兄方才观察,第一点,他对昆仑本门之人怀有极深仇恨,此所以当⽇动缥有他一脚。第二点,起初愚兄以为他与陆姑娘不相识,如今才知道他认得陆姑娘,而且恐怕还有别的心思,陆姑娘却不认得他。他方才见你和陆姑娘亲妮的样子和说话,眼光中露出极狠毒的光芒。故此愚兄特地提醒你,此去相府,愚兄不便同行,你与姓活的同探虎⽳,务必留神⾝侧之敌,他随时可以暗中伤你,甚至阻碍此行目的,你明⽩我的意思么?”

  钟荃道:“他害我便了,何以要阻碍我求得解药?”

  邓小龙叹口气道:“他对昆仑本门之人的仇恨还是其次,但男女情炉之恨才可怕呢!”

  钟荃这才啊了一声,恍然地点头,立即又问道:“那久我怎办呢?不和他同行岂不⼲净?”

  邓小花道:“本来最好不跟他一道,可是,如今还断不定他到底会有什么行动。或者他会拼命求药也说不定。但你要记住,他害你之心定然会有,你务必小心行事,有他这么一个硬手同去,总是好的,对了,你还没有剑呢!”

  钟荃惘然叹口气,道:“好吧,我防着他便是。剑么,我去拿陆姑娘的用一趟。”

  “不要用她的。”邓小龙阻止道:“你就用我的,以免那厮见到剑便生气,也许在途中便跟你打起来啦…”钟荃匆匆将邓小龙的佩剑,系在背上。

  他们这些武林⾼手,讲究的是既要利落,又要全⾝而返。

  假使像普通人般挂在间,那么掣剑出来之后,便要随即将剑鞘扔在一旁。

  这一下手续别说做起来⿇烦,而且万一要突然撤退或追击,岂不是⽩⽩丢了那剑鞘?不要说那剑鞘有的装金嵌石,贵重非常。

  光说丢了剑鞘,还有什么面子?

  钟荃和潘自达终于出了门外,邓小龙早备有一辆大车,准备给他们行动时应用。

  否则这两人一个诡异矮胖,横气十⾜。一个土头土脑,脚下矫健,全都一式背揷着创,不被公门中人注意拦阻才怪哩。两人在车声群群中,闭目养神。

  歇了一刻,潘自达把车帷扯开一点,张眼外窥着街上风光。

  钟荃这时道:“我午间无意中得知,那齐玄被囚噤在相府后花园中,却不知实在地点,我们只有棱他一搜。”

  潘自达晤了一声,头也不回。

  钟荃这时只剩下一人应付事情,忽然变得伶俐一点,心知这娃潘的最不堪,便道:

  “潘兄若果不想和相府的卫士们或者那毒书生顾陵结怨,也可替小弟望风便了。”

  “什么?我才不管那些混蛋哩广

  播自达墓地回头,双目棱棱,注视他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佩服的颜⾊,便又傲然道:

  “尤其那毒书生顾陵,我久闻其名,如今正好较量一下。这样吧,到时你尽管搜寻齐玄下落,我却管阻噤意图偷袭的狗腿们。”

  钟荃心中暗喜,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蝎娘子徐真真,便道:“但到时还得请潘兄帮忙救一个人出来。”

  潘自达询问他瞧他一眼,钟荃便解释道:“那是一位姑娘,便是江湖人称蝎娘子的徐姑娘,我曾答允救助她的。”

  潘自达翻翻⽩眼,然后诡秘地笑一下,道:“我可以尽力掩护,但要由你自己背出来。”

  钟荃觉得这潘自达不是想像中那么不近人情,便由衷地道:“有潘兄掩护,小弟便可以放心行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工夫,车子更然停住,那车夫在外面悄悄道:“两位相公可以下车了。”

  两人跳下车去,四目张望,发觉处县在一条僻静而⼲净的后巷中。

  两边的墙都甚⾼峻,显然都是什么巨宅大哪。

  车夫道:“两位相公如此这样走法,便可到达相府的后院墙,但两位必须小心,因为后门处也有人看守着。但这样也容易辨认出来。”

  钟荃知道车夫乃是缥行中人,已得邓小龙密嘱,便道谢了一声。和潘自达并肩前走。

  那潘自达自下车到离开,也没望那车夫一眼,并且露出不屑之容。

  这情形连钟荃也噤不住轻轻耸一下肩头。

  暮⾊又深了好些,周围已是朦朦胧胧。钟荃一马当先,疾疾而去,一面咕吹道:“这么快便是酉末了,还有个把时辰便是亥时,糟得很,我非赶快不可。”

  潘自达在后面随着疾奔,他那矮矮胖胖的⾝形,迅速之极。然而他和钟荃的走法大不相同。

  他乃是贴着地面滚滚而去,不似钟荃一掠数丈,宛如巨鸟横空船走法。

  这是因为他⾝量特别,不仅矮,而且胖,乃尔练了这样子一门轻功。

  眨眼工夫,依着那车夫的话,穿过了许多条曲折的小巷。

  钟荃喜然止步,后面的潘自达也如响斯应,突然停止前进之势。

  钟荃指点道:“那便是和相国的府味了。潘兄可看见后门也有气派甚大的门房?”

  “我瞧见了,哼,不知多少人走这后门哪。我们临走放他娘的一把火,烧⼲净点。”

  钟荃虽不以为然,但没有驳他,试想这样胡放一把火,难道就可以杜绝从后门钻营官爵的贪赃官吏?是以见得潘自达只是随着心中喜恶行事,丝毫不识大体而已。

  他们借着巷口一棵树的掩护,登⾼张望,只见那门房进去,便是深广的后园,暮⾊中隐约可见绿荫中露出好些亭阁檐牙。

  钟荃道:“那中心处,有座红顶的亭子,我们现在分两边掩⼊到那里再会合见面,潘兄以为如何?再者,我听闻这府中有许多⽔牢石室之类的设备,但齐玄并非囚在这种地方,潘兄只须留意后园中那些亭馆台谢的房间便和。”

  潘自达不耐烦地道:“得啦,你真有点罗嗦。”

  钟荃愣一下,想不到说这些话,也被称之为罗嗦。

  本意还得嘱他在未探出齐玄下落之前,暂勿与敌人手,但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飘⾝下地,分头前进。

  他们乃是分为一左一右,从两边院墙潜⼊府去,那潘自达倨傲横蛮,尤其此刻心中极不痛快,便不太掩饰⾝形,打另一条小巷绕穿到那边相府后面。

  要知这潘自达自幼年于天南海隅边僻之地,在生活上许多观念都和中原稍有差异。

  而他偏又是那怪僻的海南剑师归元的唯一弟子。

  天生出来是适宜学那种偏诡怪的剑法,于是变成本质怪僻,环境也如是,再加上所学的剑法,一味在诡异辛辣上下功夫,便熏陶出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诡秘狠毒的怪物。

  他的自负是到了极点,但在另一些方面,也自卑到极点。

  当⽇他从海南岛挟刻中原,原是准备大闹昆仑一番,以替故世不久的师尊誓雪前聇。

  前文亦曾约略提过,他除了功力火候,未及乃师数十年苦功之外,在剑术上的造就,已是青出于蓝,冰寒于⽔了。

  尤其在海南五指山上,得到埋在山洞中的异宝大做剑。

  他本不识剑上古篆,但后来遇到一位学宿儒,替他译了出来。

  他随即将那位宿儒杀死,为的是害怕人家怈漏秘密。

  目后他的剑术更深不可测,归元死后不久,他便挟剑北上。

  踏⼊中土,耳儒目染,自然比之海隅僻壤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管是涂脂调粉之后,抑是淡装荆权,都别有醉人风韵。

  使这个怪人也怦然心动,可是谁都瞧不起他那副尊容,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他在南方呆了好一些⽇子,得来无数挫折烦恼(清场上的)。

  于是一路北上,不料在路上碰见陆丹,缟⾐如雪,人比花,使他神往不已,一路暗自窥随。

  但他自卑已深,一点不敢唐突露面,是以陆丹半点也不知道,他却知道陆丹不但美如花,而且能文能武,不让须眉,更是倾心不已。他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宛如陨星飞坠,长空急泻,眨眼间已到了相府后墙。

  脚尖微点处,飞跃上墙头,扑面一阵晚风,带着树木的香味,他不由得深深昅口气。

  在这顷刻间,他心头闪过一幕往事,那是在万通缥局失缥之前,他从湖南靖州一直紧蹑着陆丹芳踪,向北移动。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何以那位圆脸长发的⽩⾐姑娘,对于他有这么大的昅引力,使他暗自梦魂颠倒,紧随不舍。

  其时,他非常嫉妒一个壮年男子,因为他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他侦悉那人的姓名是未修贤。

  虽然看来已知那朱修贤乃是下人⾝份,但仍然忍不住嫉妒,但觉整天如毒蛇般啮看他的心。

  这天来到抚州,他但觉一股琊气,无法排遣,只好借酒浇愁。

  不觉喝多了,便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是暮夜。

  睁眼但见桌上孤灯荧荧,说不出一种心中凄清孤零零之感,忍不住突然坐起来,随手将板抓下一块,抖手掷出。

  那灯罩清脆地响一声,登时片片破裂,火苗也打灭了。

  他恨地哼一声,正想找店伙来骂一顿,问问为什么要他点上灯,使人觉得特别地冷寂,正当他要张嘴时,心中忽然闪过⽩⾐的倩影。于是,立刻忘掉了要骂人这回事,只涌起千万缕自怨自怜的情绪,他自负为武林顶尖的英雄人物,如今却噤不住自怜起来,而且,还带着被遗弃的悲哀,那是无可奈何,早被命运所安排的悲哀。自怜的情绪到了最⾼嘲,他狠狠地扯着稀疏的头发,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摧残着自己,借以减轻心中的哀伤,攀然间想起她⾝边的男子朱修贤,他能够毫无芥蒂地陪伴着她,⾼兴多看她几眼,便多看几眼,⾼兴听听她的声音,可以逗她说话。这眼⽪上的供养,他竟然不能希求?妒火慢慢燃起来,终于变成很意,他的,整个人便凌空飞起,从窗户飘出,施展开夜行术,霎时已到了陆丹投宿的客店。

  但见陆丹的房间尚有灯光透出来,他蹑⾜走到窗外,侧耳细听,房中竟有男人的声音,正是那壮年人朱修贤。

  “我明儿⼲完那事,便径向西北进发,因为我那本东西要还给人家。”

  “姑娘你要小心才好,万通缥局不是容易欺负的,既然是价值不菲的红发,定然派有硬手护押…”

  “废话,我已查得清楚,那些红货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摆在第二辆车上,姑娘还不是手到拿来么?”

  潘自达暗中咬咬牙,差点儿磨出声音来,心中很忖道:“凭我潘爷还不能跟她一室相对,灯下谈笑,你这本的是什么东西,竟然享此温柔?我迟些⽇子不把你宰了才怪哩!”

  接着又想道:“咳,你啊,一个大姑娘,岂可以随便和一个男人呆在一块儿?而且又是半夜三更。”

  其实这只不过是暮夜之初,离着三更还远呢!况且他一向有什么男女之防的观念。

  这时竟这样地责备她,实在是可笑可悯,房中又传出说话声。

  朱修贤道:“小的劝姑娘还是改扮男装较为方便,否则这样穿州过府,许多轻薄的登徒子之流,贼限灼灼,小的忍不住他们的大胆,意挥拳相向,可是又碍于姑娘在一旁。”

  这番话钻⼊潘自达耳中,起先在心中喝彩,但跟着心中又怒骂那朱修贤道:“她的事你这厮管得着么?喝,你这混蛋敢情已将她视为己有?混蛋东西,等着瞧潘爷爷的…”

  “理那些人⼲么?姑娘我才不在乎哩,你⾼兴建人就揍好了?何必碍着我在一旁,哼,别说这些登徒无赖,便那无数朝拜峨嵋的名家,姑娘我从来也不摆在心上,我是打心里讨厌那些人…”

  话声末歇,忽然传来噗一响,潘自达莫名其妙,那朱修贤已接口说话。

  他道:“哎,姑娘你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咳,你的脾气就跟小的时候一样,我那浑家不知让你踢痛过多少次,你瞧,这桌子缺了一大角,明儿店家问起来…”

  “赔他一张桌子好了,你别罗峻行么?”

  “不是小人敢多嘴,你想想,老爷早已故世,你师⽗也羽化了,我那浑家瘫在上,跟死人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小人之外,谁能说你半句啊,依小人说:去年那位吴公子,别说他家声名显赫,富甲一方,也别提他一⾝文武全才,光是那俊逸的人品,就不知煞多少女儿的⽗⺟,可是你…”陆丹再也忍不住,突然爆发出来,怒声道:“你给我闭嘴,他俊他的,姑娘就是讨厌。”

  她的声音又缓和了,她道:“大叔你请吧,我要休息。”

  潘自达忽地沮丧起来,反⾝一跃出店,埋首疾奔。

  可是那沮丧之感越来越沉重,几乎使他力竭地仆下。

  眼前一片黑乎乎的,原来是一堵⾼墙树木的香味。

  他深深昅一口气,然后长叹一声,悲惨地想道:“我更加没有希望,她…唉,不如忘掉了她,可是,我怎能忘掉她呢?”

  自卑感最能令人丧失判断力,此刻他头脑昏,在墙头痴痴仁立。

  风中的树木味道也都变成不堪负荷的庒力,使他觉得呼昅维艰起来。

  在他将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并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往事。

  只有模糊而深刻的仇恨,那是当他童年之时,在南方近海的一个小村中,受尽了私生子那种常见的‮磨折‬。

  其后被归元带返海南岛,便形成了怪僻的情。

  他诚然常常为了剑术的成就而自傲,但那凌人的傲慢,不过是自卑的外⾐,仅仅是自卑的掩饰物而已,对于人与人的关系,他早不可能建立任何信心,去年他呆在南方各地,早已证实了他的失败。自卑感便变得明显。

  如今他这种反应,并没有丝毫越出常理。他惯于因自卑而待自己,从而欣赏悲剧中的美。他只可能制造悲剧,而且将是成功的角⾊。但决不是喜剧的材料,他虽然没有立刻毁灭自己,但那种沮丧自怨的程度,已⾜够以抓下两大增头发来证明了。他后来也去幼缥,却迟了一步,便跟踪直奔西北。

  他此刻站在墙头上,満鼻是树香昧,这印象是这么深刻,使他不由得记起当⽇的情景。

  浓厚的自卑感,又侵袭上他心头。

  他犹疑一下,狂地想道:“好啊,那小子竟然和她有一手,哼,他什么地方比我強呢?”

  他怀疑地眨眨眼睛,随即便默认了钟荃比他优胜,继续想道:“好吧,你要等解药活命,我偏要你毒发而死。大家都得不到手。他也决不能活着回来。我把四下惊动,若果那些饭桶收拾他不下,我便自己出手。好歹也教他溅⾎相府,理骨荒丘。”

  心意一决,但觉一片夷然,轻松了许多,当然,他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他拧一窜,已外进园中。

  但一时间未能确定应走的方向,在树影中走了几步。

  凉风习习,扑面生原,忽闻前面不远处,有流泉之声。

  便一径前走,便觉脚下细草如茵,绵绵软软的,还有柳丝拂面,榆树盆覆,景物甚是清幽。

  走出四五丈,只见一座假山挡住去路,还有小溪回绕,有些泉⽔从石上流下溪中,发出潺潺⽔声。

  他猛然停步,又昅一口气,觉得空气中已有瑟瑟秋意。

  四下一片寂静,使他攀然起了孤零之感。

  他心中又转念道:“不行,方才我那决定,并不⾜以使他们尝到这种刻骨刺心的凄寂苦味。我不能让他们都死掉,最好剩下一个,尝尝这味道,慢慢‮磨折‬而死。就让她毒发而死,等那厮⽇夕悼念…”

  “这样也不好,谁知那厮会不会痛苦呢?不如仍用我在大车內想到的办法。她只要得知他之奋⾝闯⼊相府,还为了另一个女人,我再加点手脚,大概非反目不可,哼,她的伤既在不方便的地方,那小子居然瞧过,我…”

  想起这件事,妒火直冲上来,生像给谁在心上猛戳一刀似地剧痛起来。

  他胡思想着,一面绕溪而行,一道石桥横跨⽔面,两旁是漆着红⾊的栏杆。

  他靠在栏杆上,低头去看流动的溪⽔,天⾊已经昏暮,看不清倒映的人影,却有无数星光,在⽔中晃漾。

  此刻他的心情说不出多么复杂,究竟应怎样下手法?老是委决不下。

  要知大凡有些东西,得不到,必定更加执拗他‮求渴‬。

  他正是这种情形,当他妒火中烧之时,那是恨不得将陆丹手刃成碎块。

  但转瞬间,得之心又十分強烈。忽觉风声飒然,那是夜行人襟⾐带起的风声。

  他仓皇回顾,却没有瞧见人影。

  他心中暗惊道:“谁能有这么快的⾝法?连我的眼睛也不济事了?”

  当下跃过石墙,穿过假山,那边有个小亭,在一片池⽔之中兀立,只有一道石桥可以通过,眼光到处,只见那亭子站着一人,⽩⾐飘飘,秀发如云,正倚在事柱边。

  他失声暧地轻叫,怎的会在这儿碰见陆丹。

  猛然⾝后一股大力推来,耳边更听得一个女苍老的口音低低道:“去吧,她不是在那儿等着么?”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墓地气纳丹田,打个千斤坠。

  谁知⾝后那股力量大得出奇,一任他用尽全力,还是拿桩不住,⾝形飘飘而起,简直连头也不能回。

  眼看要掉下池中,连忙一提其气,便飘过池⽔,落在亭边。

  那⽩⾐人背面向着他,是以毫无所觉,潘自达双脚站地后,再也不肯移动,只听见她幽幽叹口气。

  晚风掠过池⽔,小亭。

  她那长长的秀发,轻轻飘飞。

  她自个儿摇‮头摇‬,畏缩地用双手抱住肩头,生像⾼处不胜寒的那种娇慵模样。潘自达怀疑地瞪着她的举动,即使是显微细的动作,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他从她那微微颤抖的⾝躯,可以忖测出她正在害怕,甚至在低泣。

  他回头四瞥,那个強送他过他的女人,半点影迹也没出现。

  此刻他最惑的,便是那女人究竟是用什么功夫,能将他硬生生得飞起来。

  这一又是什么意思?这个⽩⾐怯弱的女子,又是什么人?起先他以为是陆丹,那不过是一时的错觉,此刻早已认出不是了。他难道有什么义务责任,要来看看这女子么?这些问题,即使他想穿了脑袋,也不能得¥赂案。

  他呆了好一会儿,决然地踏前一步。

  那⽩⾐女子又叹口气,候地移开价往的⾝躯,向前一躬⾝,那意思是要往地里跳。

  潘自达讶骇集,慕地疾冲到她⾝后,伸手扳住她的肢,轻声道:“你跳下去⼲么?

  这池⽔凉得很咧。”

  他的声音虽已极力放轻和使之温柔,但仍觉尖锐刺耳。

  那⽩⾐少女哎一声,⾝躯不由自主地随他的手往后一退,正好跃在他怀中。

  她也真怪,一跌之后,并不挣扎起立,反而软绵绵地躲向他怀中。

  潘自达双手一拢一转,已把她转过⾝躯,只见她双目闭住,一双眉⽑斜飞人鬓,加上机脸杏腮,竟是个丽美人。

  他温香软至抱个満怀,霎时间忘掉了一切,也自闭目低头,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一阵香气直袭人鼻中,不噤心神摇动,神魂告醉。歇了片刻,他抬起头,一阵恐惧強烈地摇撼着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长得难看,虽然五官并不歪斜,但两颊肥⾁摇颤坠,额窄腮阔,眼睛细长,天生一副诡异的相貌。

  这女子此时会在亭中,定是等候什么人,只要她张开眼睛,便会瞧见自己的尊容不是所等候的人儿。

  那时,他可就惨了,这恐惧是这么有力地攫住他,使他噤不住尖锐地道:“你且看看我是谁?”

  那⽩⾐少女听从地张开眼睛,凝视片刻,却没有他预期那种反应。

  他忍不住又问道:“你瞧得见?”

  她轻轻点头,一些散了头发,磨擦着他的下额,使他觉得庠庠的。

  她道:“我不管你长得怎样,但你是我唯一不讨厌的男人。”

  她的语气这么温柔,口音是纯正的京片子,越发觉得好听和动人。

  他愣住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遭遇,却是神话般结果。他终于有一个美丽的女人,亲口温柔地说不讨厌他,地呻昑般发出声音,但不是说话,她的头又埋在他前。

  此刻,潘自达决不愿意追问內中详情,因为他恐怕这个泡沫般的美梦,会因说话而破碎。

  而此后他永不可能复得。又过了片刻,她不舒服地挣扎一下,仰头道:“你打算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呀?”

  潘自达道:“你想往哪儿去都成,你喜什么地方?”

  她茫然地摇‮头摇‬,道:“我…我不知道。我往常老是幻想着有一天,会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在外面自由地⾼飞远走,喜往那儿去便哪儿去。我要住在⽩云绦绕的深山,也要住在繁华的都市,我会有许多亲友往来,互相嘘问。也要安静地独自徘徊在苍翠的林下…可是,我没有确实的地方要去,而且我也不知道外面的地方和道路…”

  潘自达又觉得那恐惧之感,向他汹汹地侵袭。他为了她狂放的幻想而震惊了。他本⾝没有半个亲友。这世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他既增厌深山寂寞的岁月,也厌恶闹市繁嚣的生活。他本人早已莫知适从,而现在她却什么都要。

  而且幻想得这么愉快。他知道不可能満⾜她的幻想,那是永不可能的。在汹涌的恐惧中,強烈的好奇心渐渐抬头,究竟她是什么人?何以见到他时,一点儿也不惊奇?那个暗助她而迫自己飞过⽔池的是什么人?她用的究竟是什么功夫?他记得有一次在途中经过一条河流。

  那儿有一处险滩,⽔流极为急浚。

  船只到了这里,都不能再用竹篙或浆揖。

  必须雇多人用长缆把船牵拉过去。

  故此,有许多健壮汉子,凑集在这儿以牵船为业。

  潘自达经过这个险滩时,走的是陆路,沿江而行。

  以他的⾝手,当然不必顾虑路上难走。

  正走之间,无意中险些和那群纤夫碰着,那领头的骂了几声,大概是骂他走路不带眼睛之类。

  他冷笑一声,站开一旁,等他们吭唁连声地过去之后,在那没有人牵肩的一段缆上,一脚踏住。

  那一群纤夫最少也有二十多人,全是以肩头着力,可想而知这力量有多大。

  但当他一脚踏下,立刻不能移动半寸,枉自吭唁连声响彻两岸,但依然不能移动一点儿,江中那船当然也停住了。

  潘自达等他们挣得青筋暴突,面红颈⾚之后,才松开脚,那些纤夫还不知其中奥妙,后来还以三牲祭拜河神。

  试想以潘自达这等登峰造极的下盘功夫,尚且站不住脚,那他飞起的人,其功力可想而知,教他焉能不惊?至于这位美丽的⽩⾐少女,一任他拥抱丝毫不显惊骇或陌生,也是太耐人寻思之事,现实总是现实,绝不能像在梦境中那般随心所啊。他咬咬牙,问道:“你跳⽔⼲么?难道想寻自尽?”

  她缓缓道:“我已等了大半个时辰,以为你不会来,还等什么呢?不如自尽了⼲净。”

  潘自达忖道:“奇事来了,她果然在等我哪,莫非这是天缘?”

  口中问道:“我可是来迟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嘤然一声,道:“我的名字是红霞,你给忘了么?怪不得现在才来哪!”

  潘自达皱皱眉头道:“好吧,算我糊涂,但这等天气,又是这种勾当,你穿这雪⽩的⾐裳⼲么?怕人家不发现么?”

  红霞挣开他的怀抱,瞧他一会儿,才怀疑地道:“咦,你那晚也穿⽩⾐裳,你说你最喜爱⽩⾐,我…我才穿的呀!”

  潘自达低头瞧瞧自己,却是青布⾐服,忽然找出一句横理,道:“今晚我不爱⽩⾊了,所以我自家也不穿,说正经的,你倒是想往哪儿去呀?”

  她摇‮头摇‬道:“我没亲没故,怎知往哪儿去广潘自达点点头,自语般说道:“当然,你一个女儿家,怎知外面的世界这时,他虽没有瞧她,却知道她正在仔细地打量自己。

  便故意作出侧首深思的模样,然后冷不妨抬目瞧她的表情。

  正好一阵挟着轻寒的晚风吹过,她哆嗦一下,长眉微皱。

  潘自达这一抬起眼睛,正好瞧见她在皱眉,心中如受快刀猛戳,脸上的颜⾊都变了。

  他尖声道:“你瞧得仔细点,看我的⾝量有没有不同之处。”

  她恍然地点点头,悄声道:“昨天晚上作的⾝量细挑得多,为什么呢?”

  “昨天晚上?”潘自达立刻涌起陆丹的倩影,而且确定了是她。

  他一想起了她,立时忽忽地追想是思起来,同时刚才因红霞皱眉而引起的自卑感,蜕变成悲哀的情绪,也和那股慕思,一齐在心中

  他惘地尖叫道:“原来是你,把我想得好苦…”

  说着,伸手去拉红霞的手。

  红霞一缩手,潘自达竟然拉个空。

  要知他虽在神思们中,但出手仍然急疾非常,以红霞这种在弱女儿,本应绝不可能避开。

  潘自达仍然惆们地再去拉她的手,红霞吃惊地叹一声,忽然提肘一摸,正好顶在他曲池⽳上。

  潘自达但觉手臂一⿇,软软垂下。

  啪的一响,红霞顺手打他一个嘴巴。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妙到毫巅。

  在这两人贴近得剩不到一尺的空隙中,居然能够撞⽳兼打嘴巴,招式之奇绝,武林罕睹。

  可是潘自达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宛如让平常的娇弱女儿轻轻掴一下似的。

  但他忽然怒火攻心,瞪眼哼一声,道:“你敢瞧不起我?”

  骄指如戟,向她前⽳道电闪点去。

  海南一派的功夫,俱以毒辣见长,即使是点⽳功夫,除非不出手,一出手便是无法可治的大⽳。

  红霞方才菗他一下嘴巴,自己也吓了一跳,本上她没有成心打他嘴巴,只是这手势惯了,不能自制,也没想到竟然菗在他面上。

  但随即另一种声音令她更加惊煌,原来假山那边传来呜呜⽝声,而且还有人庒低嗓门地咕味着,跟着⽝声而来。

  她久居相府之中,明知此是府中蓄养的恶大,凶猛之极,噬人必死。而且这后园占地极广,除了有规定的几处她们可以随便游逛之外,逾越规范之地,则立杀不赦。

  红霞方才等候之时,已经惊魂未定,刻刻提防。

  此刻⽝声一人耳,立刻什么都吓得忘了,倾耳去听。

  潘自达手指堪堪点在她前⽳上,眼光一掠,见她惊惶侧顾,全没有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他的耳聪岂同寻常,一见她神态有异,立刻也发觉了⽝声和人声。

  心随念动,陡地收回手指,指尖却已拂着她前双丸,一阵软绵绵的感觉传人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她也轻哟一声,赶快用手按着部。

  跟着伸出另外一手,拉着活自达的臂膀,扯他离开小事。

  潘自达一把抱起她,跃过油⽔,到了假山脚,那座假山有三四丈⾼,体积极大。

  洞⽳处处,都有小径可通。

  他道:“我们先躲起来么?”

  她点点头,道:“哪些恶⽝的得很,而且数目甚多,我们快躲到假山的洞中。”

  潘自达迈开脚步,眨眼间走进一个洞中,只见里面岔道四通八达,曲折非常,匆匆闯一气,竟然盘升到近顶之处。

  那儿一个石洞,地上⼲燥得很。

  潘自达靠壁斜躺,让她坐在自己⾝上。

  洞中本甚黝暗,但坐了一会儿之后,眼睛习惯了,便瞧得较清楚。

  她坐在他坚实耝大的‮腿双‬上,⾝躯微微前倾,有点惊煌地瞧着他。

  潘自达怒气方炽,恨地瞪着她。

  心中反复地念叨道:“哼,你敢打我?你敢瞧不起我…”

  微风吹进来,她⾝上轻薄的雪⽩罗⾐,飘飘拂卷。

  他忽然又想起陆丹,心头泛起怅意。

  片刻间,神思又惘起来。

  他把眼前的⽩⾐人,当成使他生死俱难的陆丹。

  他修然伸出两指,猛然向她口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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