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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朝君子散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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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当金顶犹峨嵋之万佛顶,为武当之圣地,派中弟子无掌教令谕是不许攀登的。

  金顶之上有⾚铜所铸神殿三座,內设祖师像。因铜殿发光,其⾊金⻩,故曰金顶。

  另外还有十二莲台,台与台之间以雕栏相连,雕刻均极精美。

  从上清宮往金顶去,有一大段山路要走,须经过头天门、二天门,三天门。

  山路虽然崎岖,但在这当世第一、第二两位好手的脚下,那无殊康庄大道。

  行走间,严慕飞谈谈笑笑,纪纲则始终很恭谨。

  谈话中,他问道:“王爷这一路辛苦了!”

  严慕飞微一‮头摇‬道:“比起你来,那微不⾜道。当初难得你保着太孙逃出重围,而后更难得你任劳任怨,受苦受难,保着太孙东躲西蔵。多亏了你,要不然…”

  纪纲道:“王爷,纪纲受太祖厚恩,虽脑浆涂地不⾜为报!”

  严慕飞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年受太祖厚恩的又何止你一人?一旦朱棣篡主,人人不敢发一言,唯恐祸延己⾝,有的甚至屈膝做了贰臣…”

  纪纲叹道:“也难怪,王爷,有的人认为反正是朱家的人,辅谁不是一样?”

  严慕飞道:“那是他们认识不清!”

  纪纲沉默了一下,转了话锋,道:“王爷这次上武当,恐怕跟他们少不了一番拼斗?”

  严慕飞‮头摇‬说道:“不,你料错了,他们没人敢拦我,因为我的⾝份是钦差大臣。”

  纪纲一怔道:“怎么,您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递出那面金牌,说道:“你看看这个!”

  纪纲接过金牌,脸⾊一转道:“王爷,您何来这永乐…”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解缙奉密旨到宛平长沟峪去找我,重礼聘我为他们找寻太孙,被我一口回绝。他走了之后,吴伯宗来了。吴伯宗怀有太祖遗诏,太祖早知朱棣必反,在遗沼中嘱我取而代之,我不愿意这么做!”

  纪纲道“您假如有这意思,当初这天下就不是朱家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你很知我,最后我答应吴伯宗出来找寻太孙。这也跟当年我答应太祖一样,我要尽全力保他返朝,拥他登基。吴伯宗走后,我去到宛平县找到了解缙。当即接了旨,收了那笔重礼。”

  纪纲笑道:“卑职明⽩了,这样行事更方便,而且还可以有一笔大收获。”

  严慕飞笑道:“你是个明⽩人,所以我如今的⾝份是钦差大臣,凭这面金牌,到处去得,谁也不敢留难我!”

  纪纲道:“您行事是⾼明,由来令人佩服!”

  严慕飞笑道:“敢情你也捧起我来了!”

  纪纲道:“您明鉴,卑职说的是心里的话。”

  严慕飞笑了笑,道:“不谈这些了,你可知道山下都来了谁么?”

  纪纲道:“卑职听说了,燕贼的女儿还有陆谳!”

  严慕飞淡淡说道:“陆谳这个人你知道么?”

  纪纲浓眉双扬,道:“软骨头的贼,卑职怎会不知道!”

  严慕飞道:“此人所学有限,但诡诈心智颇称超人!”

  纪纲道:“卑职知道,可是卑职没把他放在眼里!”

  严慕飞道:“阁下,大意不得,也轻敌不得。你可知道,擅智的人远比擅力的人来得可怕?”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训示,卑职省得。”

  严慕飞道:“别跟我客气。还有,这次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太孙,那完全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

  纪纲吃惊地道:“是卑职露了行迹?”

  严慕飞道:“听他们说是你进出草店镇,被他们的眼线发现了。”

  纪纲惊诧地“哦!”了一声。

  严慕飞接着说道:“固然,要不是因为你暴露了行迹,把他们引来武当,我还找不到太孙跟你。可是那究竟不如让我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找到太孙。你认为对么?”

  纪纲道:“王爷,卑职知道。”

  严慕飞道“我倒不是责备你,你也不必认什么过,而你护卫太孙安危,肩负艰巨,事关重大,凡事应该提⾼警觉才是。”

  纪纲道:“谢王爷教诲,卑职记住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纪纲道:“您请说,卑职洗耳恭听。”

  严慕飞道:“兵马并不⾜虑,可虑的是武林⾼手。这话你可懂?”

  纪纲讶异地望了他一眼,道:“回王爷,卑职愚昧,您请明示!”

  严慕飞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这次围在武当四周的,除了锦⾐卫跟布策兵马外,应该还有不少武林好手!”

  纪纲道:“您是指…”

  严慕飞道:“这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当年太祖有四大智囊人物。”

  纪纲道:“卑职听说过,但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这四个,在太祖⾝边可算得是极其神秘的人物,知道他们的不多,太祖之外也不过一二人而已。”

  纪纲道:“王爷您知道?”

  严慕飞道:“蒙大祖看重,有一次太祖召我⼊帐,跟他们四个同席商议大事,所以我见过他们四个。”

  纪纲道:“您提这四个是谁?”

  严慕飞道:“当年,他们为太祖所用,火焚凌烟阁,炮打功臣楼,就是他们四个献的好计,出的好主意!”

  纪纲失声说道:“当年那惨事原来是他们四个…”

  严慕飞道:“太祖登基之后,他们散于各处,为太祖秘密工作,专查诸王及外臣的动静,可是太祖错用了他们。”

  纪纲道:“怎么?难道他们…”

  严慕飞道:“曾几何时,他们被朱棣拉拢,在朱棣登基之后,他们又成了他的人,继续为他秘密工作,侦查异己。这次太孙出走,暗地里搜寻太孙下落的,就有他们这四个人。”

  纪纲道:“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就是围在武当之下的武林好手!”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指的就是他们,而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他们还帮朱棣用各种手法杀害助太祖打天下的武林众豪雄!”

  纪纲惊呼一声道:“他们竟恶劣若此?”钢牙一挫,接道:“好东西,有朝一⽇撞在我纪纲手里…”

  严慕飞‮头摇‬说道:“阁下,他们并不好斗,恐怕除了我之外,当世还没有人能克制他们!”

  纪纲浓眉一扬,道:“王爷,他们的所学那么⾼么?”

  严慕飞道:“我一⾝所学来自上下两册秘笠,而这两册秘笈中的上册,有可能已经落⼊他们手中!”

  纪纲呆了一呆,道:“王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进把当年进宮时献秘笈的经过,及宛平金家的可疑说了一遍。

  纪纲听毕,惊驻地道:“这么说来,他们的确不好斗。王爷,您可知道宛平金家是他们四个中的那一个了?”

  严慕飞‮头摇‬说道:“目前尚难断言,不过以后我总会知道的。”

  纪纲道:“您说的不错,锦⾐卫跟布策兵马都不⾜虑,可虑的是这些武林好手,王爷,照这么看来,武当…”

  严慕飞‮头摇‬说道:“一时半会儿谅无大碍,有我在此,他们多少该有些顾忌,不过他们迟迟不动,也的确令人怀疑。”

  纪纲道:“该不会是慑于武当強大实力雄厚!”

  严慕飞道:“武当虽然派大势強,但绝经不起上万兵马加上武林好手之围攻,再说咱们也不能进军武当!”

  纪纲道:“那么他们就是怕您!”

  “不!”严慕飞‮头摇‬说道:“虽然他们对我不无顾忌,但绝不会是因为我使得他们迟迟不动,在我到来之前,他们大可以动手!”

  纪纲道:“那么您以为是…”

  严慕飞道:“以我看,他们所以迟迟不动的原因,有一部份是因为你在武当保着太孙,另一点我就想不出来那是什么了!”

  纪纲沉昑说道:“他们像在等什么?”

  严慕飞道:“我也这么想。”

  纪纲道:“您看会不会是等着再调派些人手?”

  严慕飞‮头摇‬说道:“论人手,如今武当四周的人手已经够多了。”

  纪纲诧声说道:“那会为什么?”

  严慕飞道:“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迟迟不动,武当山下的情势,你最好别让太孙知道,以免他焦虑担心!”

  纪纲忙道:“是,王爷,卑职省得。”

  说话间,三天门已过,一座宏伟,壮严的建筑坐落眼首,朱门‮端顶‬横匾三个大宇“太和宮”

  太和宮不若武当中枢的上清宮大,⾼比不上那紫霄宮,可是太和宮的精美则有过上清与紫霄。

  如今的太和宮前广场上,并肩站立着两名小道童,一见严慕飞跟纪纲登上,立即稽首施礼:“见过施主!”

  纪纲道:“少主从金顶下来了么?”

  一名小道童道:“少施主已返宮多时,刚才还问起施主。”

  纪纲谢了一声,偕同严慕飞往太和宮行去。

  严慕飞道:“太孙就住在太和宮里?”

  纪纲点头说道:“是的,王爷,太孙住是住在这人,但每⽇必三登金顶,向北遥拜太祖陵寝,并遥望京城。”

  严慕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走了两步他才道:“看来太孙并不知道我来了。”

  纪纲道:“也许,太和宮地近金顶,原为‘九老’宁修之所,除了服侍‘九老’的廿名小道童外,殿中弟子无掌教令谕,任何人不许进太和宮廿丈內。太孙到了之后,‘九老’把太和宮让给太孙暂住,此处就更不许人进了。”

  说话间已进⼊太和宮,只见雕梁画栋,飞檐狼牙,触目皆精美,的确比上清宮要好得多。

  太和宮里,宁静异常,听不见云板响,也听不见⽟磐声,所见来往小道童,一个个静默肃穆,见人但稽首为礼,很少说话。

  严慕飞看得点头叹道:“小小年纪,竟有边般修为,的确难得。”

  纪纲带着严慕飞左弯右拐了一阵,最后停⾝在一间云房前。云房的两扇门虚掩着,听不见里头有声息。

  严慕飞目注纪纲。

  纪纲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拍手轻叩门扉。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话声:“是哪一位?”

  严慕飞猛然一阵动。

  纪纲忙应道:“禀少主,纪纲求见!”

  清朗话声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纪大人,门没闩,进来吧!”

  纪纲恭谨应了一声:“是!”低头退向一旁。

  显然,金陵王当面,他不敢僭越。

  严慕飞没客气,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雅致的小书房,一张书桌摆在窗下,当窗背门,坐着个中等⾝材,隐透雍容华贵气度的⽩⾐人,他,并没有回头。

  严慕飞站在那儿,两眼微,好不动。

  纪纲跨前一步躬下⾝去:“禀少主,有贵客到!”

  ⽩⾐人连忙转过了⾝,他是个只有廿几岁的年轻人,瘦瘦的,看上去很柔弱,但龙眉凤目,别有慑人之威。

  他一见纪纲⾝侧多了一个人,一怔站起,道:“这位是…”

  严慕飞不等纪纲开口,整⾐拜了下去。

  “武林布⾐,草民严慕飞叩见陛下!”

  纪纲忙道:“少主怎么忘了,太祖所挚友,金陵王严…”

  年轻人出口惊呼,抢前搀扶跟着回拜了下去。

  这一跪,慌得纪纲也忙双膝落了地。

  要按辈份,严慕飞长年轻人两辈,连他的⽗亲太子标都称称严慕飞一声叔,可是毕竟年轻人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故严慕飞理应有此一拜。

  而年轻人来了个回拜,那是他不敢以国君自居,按辈份行此大礼。

  也许由于过度的惊喜,年轻人一拜就哭了。

  严慕飞可不能让他这么跪着,道:“陛下这是折煞草民了。”

  忙把他扶了起来。

  年轻人站了起来,可是他哭得抬不起头来。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已到,大事已可放心,少主请止悲。”

  年轻人勉強忍住,举袖拭泪,抬起了一双泪眼,道:“孙儿有十多年没见叔祖了。”

  严慕飞忙道:“陛下,这称呼折煞草民了。”

  纪纲一旁说道:“王爷,理应如此,太祖视您如手⾜!”

  年轻人接着说道:“还记得当年孙儿只有十岁,随⽗王进宮见过您一面,之后孙儿长成,您最后一次进宮…那一次孙儿没见着您,您在宮里也没待多久。”

  严慕飞道:“是的,陛下,那次草民来去匆匆…”

  纪纲道:“王爷,您这草民二字…”

  严慕飞道:“早在我当年最后一次进宮时,太祖已还我布⾐!”

  年轻人道:“那是您要那么做,允-敢说祖⽗心里绝不愿意。在朝臣心目中,您永远是金陵王九千岁!”

  纪纲道:“少主说得时,请王爷别再自谦。”

  严慕飞道:“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纪纲道:“不然,王爷,您要这样,少主跟纪纲将何以相处?”

  严慕飞笑了,道:“算你会说话。”

  接着,年轻人恭谨让坐。

  坐定,严慕飞道:“这些⽇子来,苦了陛下了。陛下蒙难在外,我保驾来迟,愧对大祖,有负重托,心中至感不安。”

  一句话听得年轻人泪光又一涌,他道:“苦倒没有什么苦,孙人能见着您,就是再受些苦心里也是甜的。倒是纪纲,他跟着我东奔西跑,亡命在外,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生⼊死,备尝艰苦辛劳,忽略了自⾝的安危。”

  纪纲忙道:“少主,纪纲应该,愿粉⾝碎骨,恨只恨能鲜力薄。”

  年轻人道:“别这么说,我一听你这么说,心里就难受。”

  纪纲没再说话。

  年轻人转望严慕飞,道:“您是怎么找到武当来的?”

  严慕飞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听毕,年轻人忙说道:“姑也来了,她老人家在…”

  严慕飞道:“她在保康,情势险恶,我没让她到武当来。”

  年轻人动地道:“孙儿也有多少年没见她老人家了。还记得当年在宮里,她老人家常抱我…唉!”

  ‮头摇‬一叹,接道:“一晃又是这多年了,为了我一个人,累得您跟…”

  严慕飞道:“陛下不可这么说,我跟她同受太祖知遇恩典,虽脑浆涂地不⾜为报,何况当年进宮时,我当面许诺辅保幼主。”

  年轻人道:“真要说起来,您没有这个义务,甚至于连朱家这天下,也原该是您的。”

  严慕飞道:“陛下,这话形同重罪。”

  年轻人道:“叔祖,当年的事我都知道。祖⽗对我说过,而且常说。唉,提起祖⽗,若不是他老人家,我恐怕早死在宮里了。”

  严慕飞愕然说道:“陛下这话…”

  年轻人道:“您不知道,棣叔拥重兵于‮京北‬,祖⽗时虑孙儿柔弱,恐为棣叔所乘,在临终前赐给孙儿一个锦囊,临危及时拆阅。后来棣叔带兵宮,宮中起火,孙儿拆开锦囊,见是僧⾐僧帽,心里立即明⽩他老人家是要孙儿化装逃出,以佛门暂栖此⾝…”

  严慕飞霍然说道:“太祖⾼智,人所难及,怪不得陛下第一处就去了开封大相国寺!”

  年轻人道:“是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头摇‬一叹,接道:“说来,棣叔所以起兵夺位,我也有不是之处。”

  严慕飞道:“陛下错信了⻩子澄与齐泰。”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您知道,孙儿生长于宮廷,即位时才廿一岁,对当时‮家国‬情势茫无所知,全听了⻩子澄的。现在我才知道,⻩子澄虽不是坏人,可是他是愚人。汉朝有过一次‘七国之’,他认为明朝也必会有一次‘七国之’,所以他要先下手。他保荐兵部侍郞齐泰,说齐泰是个很了不起的兵家,于是我把齐泰提升为兵部尚书,叫他跟⻩子澄一同参策国事。”

  严慕飞道:“这一来他二人便成了实际上的宰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而实际上齐泰什么也不懂。我敢说他连我都不如。他所懂的只是将校的姓名跟边塞的地名而已!”

  微一‮头摇‬,接道:“说来说去都是⻩子澄他误了我。恨只恨我当时年幼无知,一味听信他的话。”

  严慕飞道:“另一个原因也因为他是太常寺卿,陛下的老师。”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一直认为他什么都是对的,如今想想当时自己真是愚昧无知,可怜可恨。”

  顿了顿,接道:“我即位不到一年,我听了⻩子澄的话,把周王楠叔,齐王缚叔,代王桂叔、岷王鞭叔全废了,而且把他几位囚噤,害得湘王畏罪自绝。”

  严慕飞道:“真要说起来,他们几位是罪有应得,而陛下也未免之过急,打草惊蛇。

  年轻人道:“您说对了,后来棣叔南下奔丧,走到淮安不远,⻩子澄要我派人去挡他的驾,而且把他的‘三护卫’,三个作为护兵的卫,总共有一万五六千人菗去精锐,给宋忠,回驻了开平,原在‮京北‬的左右两卫与在永清的左右两卫的兵,则调到了彰德与顺德,又派了布政使张最跟都指挥使谢贵,专责刺探燕叔的事。”

  严慕飞道:“我以为燕王在起初未必有起兵夺位的心,因为他毫无地盘,所掌握的仅有一个元朝宮城的故宮。他的兵,只有三个护卫,而且后来被陛下菗去精锐。

  他固然在诸王之中颇具雄才大志,对陛下的左右一向看不起,不过,倘若陛下用人得当,让他安心做一个太平盛世的亲王,不去他,他是绝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夺位的。”

  年轻人叹道:“您说对了,您说对了。当时如果您在京里…唉,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本我就不配当王。”

  严慕飞道:“最主要的还是陛下听信了⻩于澄的话,在滹沱河一战后,临阵换将,错用了李文忠的儿子李景隆。”

  年轻人道:“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当时我处处失利,唯有征伐大将军耿炳文统三十万大军守在真定,使得棣叔不敢轻攫其锋,可是我偏偏听了⻩子澄的话。”

  严慕飞道:“耿炳文在当时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宿将,那时候他有六十多了。他年轻时替太祖守浙江长兴守了十年,跟张士诚对垒,大小数十战,战无不胜,其后北伐西征,屡克名城,积功受封为‘长兴侯’。李景隆虽也是将门之子,却是个十⾜的纨绔‮弟子‬,怎比得上耿炳文沙场老将。”

  年轻人道:“可不是么,我现在想想,懊悔得想死。李景隆他坐误戎机,到各地去征调兵马,耽搁了不少时⽇。他想凑⾜五十万兵马,甚至于六十万。您知道,打仗的事并不是比人多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这道理事景隆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年轻人道:“后来棣叔故意离开北平,到永平去打辽东来的‘吴⾼人’,又到远在长城外的大宁去找宁王柯叔。李景隆他糊涂,他马上带兵去打北平,结果棣叔带柯叔的护卫会同朵颜三卫的胡骑回兵,內外夹击之下,李景隆溃不成军,一口气退到了德州,这一下连真定也失了!”

  严慕飞道:“后来燕王又一次施诈,他统兵去攻大同,骗得李景隆去救。李景隆去了,燕王却撤了兵。李景隆的兵多半是南方人,空跑了这么一趟,冻死的与冻伤的极多,剩下的也疲累不堪了。”

  年轻人道:“过了两个月,棣叔又在汾州的⽩沟河跟李景隆锋。李景隆又遭败绩,退到了德州,守不住德州,丢了一百万石左右的军粮,又退到了济南,燕军追袭而至!”

  严慕飞道:“那一战多亏了铁锤跟耿炳文的旧部盛庸!”

  年轻人道:“是的,叔祖,我封盛庸为庒城侯,擢铁铉为兵部尚书,后来又拜盛庸为平燕将军,代替了李景隆。”

  严慕飞道:“盛庸临危受命,未负陛下重托,先大胜燕军于东昌,斩燕王第一勇将张⽟,后大胜燕军于信安,燕王亲自以十几骑断后,而盛庸却不敢杀他。”

  年轻人道:“那是固为我有旨。我不许他使我负杀叔⽗之名。”

  纪纲突然说道:“少主心肠过软,别人却不怕负杀侄之名!”

  年轻人摇了‮头摇‬,没有说话,但旋即又道:“别的不提了,我只觉愧对铁铉、徐辉祖与方孝孺等诸位。”

  严慕飞道:“陛下也不必如此,他们尽忠而已。”

  纪纲道:“倒是李景隆一跃而为奉天辅军,推成例于武臣,特进光禄大夫,左极阁,曹国公的爵位也保住了,可说享尽了荣华富贵!”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不必气愤,他下场如何?不到两年不但被夺爵,没收财产,连同家族一起被囚噤起来了!”

  纪纲道:“那是他背主投贼,罪有应得。只有方孝孺跟铁铉的遭遇令人悲痛愤慨!”

  严慕飞道:“士为知己者死,吴士尽忠殉命,流芳百世,虽死何憾。”

  纪纲没再说话。

  三人之间所谈的,都是当年的旧事,严慕飞绝不提当前情势,自然,纪纲也不会提一个字。

  可是片刻之后,朱允-问了一句:“叔祖,您已经找到了侄孙,您打算如何?”

  严慕飞道:“我奉太祖遗诏辅佐陛下,打算陛下返朝登基。”

  年轻人微一‮头摇‬,道:“叔祖,天下已⼊棣叔掌握,恐怕不容易吧!”

  严慕飞知道这是实情,可是他道:“陛下不该这么想,天下虽已尽⼊燕王掌握,但忠贞之士,武林豪雄比比皆是,而且他们都待机而动,只要陛下登⾼一呼,天下必会齐应,太祖打天下时情形如何?请陛下永远别忘记自己是正统!”

  年轻人摇了‮头摇‬,道:“叔祖,我并不是颓废、灰心,也无意妄自菲薄,事实上做一国之君,我的确不如棣叔。祖⽗当年赐僧⾐僧帽给我的启示很大,只要棣叔能容我,我真愿意觅一山林佳地,梵门古刹静度一生!”

  纪纲惊驻地道:“少主…”

  年轻人道:“我说的是实话!”

  纪纲道:“少主怎好生这种念头?”

  年轻人道:“我这种念头并没有什么不好,朝廷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厌烦了,也明知自己不是当帝王的材料。”

  纪纲道:“少主别忘了王爷的话,少主是正统。”

  年轻人道:“我没有忘,奈何我没有一点争夺雄心。”

  纪纲道:“难道说少主要辜负天下人之殷盼?”

  年轻人叹了口气,口齿启动,言又止。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陛下之襟令人敬佩,只是怕燕王容不了陛下这位侄儿。”

  年轻人道:“我不跟他争了,他还要怎么样?”

  严慕飞道:“人心思正统,纵然陛下不再争夺帝位,在他来说,总是一个寝食难安的心腹大患。”

  年轻人变⾊说道:“这么说,棣叔是非除去我不可了?”

  严慕飞道:“恐怕是…”

  年轻人悲惨一笑,道:“叔祖请看,这就是帝位的怕人处。为这么一把椅子,手⾜可以相残,骨⾁可以火并,岂非世间一大悲惨事?我何幸生于帝王之家,又何不幸生于帝王之家!”

  严慕飞默然未语。

  纪纲则道:“王爷的话少主听见了,既然他不能容少主,少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纪纲愿追随王爷之后,辅佐少主返朝,万死不辞。”

  年轻人苦笑说道:“纪纲啊,但愿我有你的一半争夺雄心就好了。”

  纪纲跨前一步,道:“少主…”

  年轻人一挥手,道:“别说了,让‮考我‬虑考虑!”

  纪纲口齿启动,终于忍了下去——

  一兆OCR旧雨楼与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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