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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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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我⺟亲办了义公主和宣城公主的婚事,她为两位公主择取的驸马是两名下等的噤军士卒,义公主嫁给了权毅,宣城公主嫁给了王遂古。两位公主的婚嫁当时成为朝野笑谈,权毅和王遂古的名字成为行路拾金的象征,而我的那两位异⺟姐姐随俗野之夫远走异乡,从此杳无音讯,我的帮助对于她们是福是祸已经不可推测了。

  不可推测的更数我的⺟亲,那时候世人已经称她为天后,人们对于她褒贬不一毁誉参半,我是不是比别人更了解我的⺟亲?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心是深不见底的万丈绝壑。我的生命的一半握在手中,另一半却在那道深壑之间慢慢地坠落。有些野史别传把我的死亡渲染得何其神秘,其实投毒杀人是所有宮廷最常见的政治手段,简单易行而免去勾心斗角殚精竭虑之苦。我说过上元二年我发现了一些预兆,东宮的墙沿和空地上无故长出了⻩⾊成⽩⾊的‮花菊‬,温厚贤淑的裴妃为我⽇益恢复的健康抚额欣喜时,我说,健康于我不是好事,也许是一种凶兆。我想那不是玩笑,是我对自己生命的衡量和把握,它对裴妃当然是不可理喻的。

  我在想我是否有机遇逃脫合壁宮的那次夜宴,假如四月十三这天我在长安而不在洛,假如那天我在看见鸟笼落地后辞谢了⺟亲的夜宴,我是不是能活下去?我还能活多久?裴妃知道我没有‮趣兴‬享受那些宴席上流⽔般的珍馐美肴,但是我从不在细枝末节上拂逆⺟后之意,我走出寝宮的时候,看见一只养着金雀的鸟笼从廊檐上落下来,有宦官匆匆地拾起了鸟笼,我朝笼子里的鸟端详了一番,好好的你怎么掉了下来?宦官在一旁说,可能是风,可能是钩子断了。我想着鸟笼的事登上了前往合壁宮的车辇。

  合壁宮的宴席上坐着⽗皇、⺟后和几位受宠若惊的朝廷政要,我坐在⽗皇的左侧,与那些‮员官‬们寒暄着并接受他们对我病体恢复的祝贺,这样的场合我总是缺乏食,心如止⽔,我注意到合壁宮夜宴上的⺟亲,雍容华贵的服饰和机敏妥贴的谈吐使她焕发出永恒的光彩。

  我只是喝了两杯淡酒,吃了几片鹿⾁,我想问题肯定出在那两杯淡酒上,鸠毒或许早就浸透了我的酒杯。这是一段众所周知的历史记载了,我在饭后饮茶时发出了惨烈的呼叫,那正是投毒者等待的那种叫声。

  我没有走出美丽而肃杀的合壁宮。

  我想告诉我的⽗皇,我的弟弟贤、哲、旭轮和妹妹太平公主,在濒临死亡的瞬间是什么使我的脸如此绝望如此痛苦,我看见了⺟亲的那只手,那只手在天后凤冕上擦拭鸠毒的残迹,告诉他们我看见了⺟亲的那只手。

  告诉他们要信任一个不幸的亡灵,小心天后,小心⺟亲,小心她的沾満鸠毒的手。

  昭仪武照

  宮女们知道武昭仪返宮时戴的那顶帽子是王皇后赐送的,先帝的侍女如今重返后宮得益于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夺之战,王皇后当初是想借助武昭仪来遏止萧淑妃恃宠骄横的气焰,但宮闱之事风起云涌诡谲多变,正如宮女们所预料的,那个来自尼庵的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她是不会甘心做王皇后的一颗棋子的。⾼宗对武昭仪的恋使宮人们私下的谈话多了一个有趣的话题,戴帽子的武昭仪确实别有一番美丽的风姿,她周旋于天子、皇后和萧淑妃之间游刃有余,即使是对待卑下的侍女宮监,武昭仪的微笑也是明媚而友善的,许多宮女都意外地收到了武昭仪的薄礼,一块丝绢或者一叠书笺,而武昭仪献给王皇后的是一只精心制作的香袋,香袋的一面绣有龙凤呈祥的图案,另一面则绣着万寿无疆四个金字。有宮女看见王皇后收纳香袋时神情落寞,她握住武昭仪的手赞叹道,多么灵巧的手,多么耐看的手,绣出的龙凤能飞能舞。武昭仪就羞赧地说,在庵寺里清闲惯了,做些女红消遣时光,好坏都是我对皇后的一片敬意了。

  这只凤绣得活了,王皇后轻抚香袋,然后她的目光移向武昭仪,久久地注视着,突然王皇后讪讪一笑道,怕就怕它飞了,死了,被人驱走了。

  宮女们看见武昭仪的脸乍然变⾊,看见武昭仪跪地而泣,如果这只香袋让皇后勾起伤心之事,那就是我的死罪了。如果香袋上的凤让皇后出此凶言,我就该将这五只手指连斩断。那是武昭仪初回宮门时的事情,曾几何时,王皇后视武昭仪如帘后密友,她们携手合作疏离了⾼宗对萧淑妃的宠溺,⾼宗对美貌的伶牙俐齿的萧淑妃⽇益冷淡,有一天宮女们听见萧淑妃在皇子素节面前诟骂武昭仪,不在庵寺里好好地超度先帝英灵,倒跑回宮里八面玲珑来了?萧淑妃对她嫡出的皇子素节说,素节,你记住武昭仪是个害人的妖魅,千万别去理睬那个害人的妖魅。

  御医们发现武昭仪返宮前已经珠胎暗结,半年后武昭仪平安地产下了⾼宗的第五个儿子,御医们记得武昭仪分娩后的笑容如同五月之花,灿烂、慵倦而満⾜,而守候在产边的昭仪之⺟因狂喜万分而放声大哭。御医们看见武昭仪的手在空中优美地滑动着,慢慢地握住⺟亲杨氏的手。替我看住皇子,武昭仪对⺟亲说,别让外人随便靠近他。‮生新‬的男婴被⾼宗赐名为弘。嫔妃们在午后品茗闲谈时议论起武昭仪和她的男婴,谈论起她与天子独特的情缘,她们认为后宮六千没有人会比武昭仪更走运了。王皇后未曾生育,庶出的太子忠只是她的义子。宮人们都知道太子忠的生⺟刘氏是东宮膳房里守火的婢女,聪明泼辣的萧淑妃多年来一直纠着⾼宗改立素节为太子,理由就是太子忠的卑微⾎统有辱皇门风范,但是任何人都可以将此理解为萧淑妃对后位的凯觎,太子之⺟终将为后,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上这也是王皇后与萧淑妃明争暗斗的本原因。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一后一妃的斗争偃旗息鼓了,宮女们发现形同陌路的皇后和淑妃突然频繁地往来作客,而皇后不再与武昭仪在后花园携手漫步了,敏感的宮女们意识到后宮之战已经起了波折,原来的后、嫔联手已经演变成后、妃对嫔的罕见模式了。谁都清楚王皇后与萧淑妃现在有了共同的目标,那是⾼宗的新宠武昭仪。

  皇后与淑妃在⾼宗面前对武昭仪的诋毁最后全部传回武昭仪的耳中,这也是诋毁者始料未及的,传话的人不仅包括武昭仪以恩惠笼络的宮人,也包括⾼宗本人。⾼宗厌恶地谈到皇后与淑妃,他说,我讨厌饶⾆的搬弄是非的女子,她们令我想起争抢食钵的⺟。武昭仪问,陛下觉得我是争食的⺟吗?⾼宗摇了‮头摇‬说,不,依我看尼庵二年让你懂得了妇道,也让你悟透了让天子臣服的诀窍。武昭仪凄然一笑,她的双手轻轻地捏着天子的肩背,我做了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做,皇后淑妃用不着迁怒于我,我只是每天想着如何让陛下快乐安康,只是为陛下多添了一个儿子罢了。⾼宗在后、妃、嫔的三角之战中始终站在武昭仪的一边,宮人们猜测个中原因,⾼宗也许对武昭仪的两年尼庵生涯怀有几分歉意,始终弃而后亡羊补牢,这对天温善的⾼宗不⾜为怪,但是更多的人赞美着武昭仪的品貌学识,他们预感到一个非凡的妇人将在太极宮里横空出世。女婴公主思在一个舂意薰人的⽇子死在摇篮里,其死因扑朔离,也使后宮的红粉之战趋于⽩热化。武昭仪的⺟亲杨氏发现女儿不喜她的女婴,女婴无法像皇子弘一样为其⺟亲增添荣耀和希望,杨氏理解女儿厚此薄彼的拳拳之心,但杨氏怀疑那天无意窥见的死婴內幕是一个梦魇,杨氏情愿相信那是一个梦魇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皇后来看望‮生新‬的小公主,王皇后总是満腹心酸却要強颜笑,到宮中各处看望嫔妃们生的皇子公主是她的一部分⽇常生活,那天武昭仪称病未起,王皇后径直去摇篮边抱起女婴逗弄了一番,女婴大概不喜陌生人的抚爱,她始终哼哼地啼哭着,杨氏在屏风后面窥见王皇后终于皱着眉头放下了女婴,王皇后顺手在女婴的腮部拧了一把,不识好歹的货,王皇后低声骂了一句就气咻咻地往外走,杨氏看见她的一块丝帕从袖管间滑落在地。

  随后连通武昭仪寝房的暗门轻轻打开了,杨氏看见女儿媚娘満面嘲红地出现在公主的摇篮边,她⾚着脚,抚颊观望四周,其目光恍惚而郁,杨氏看见她弯捡起了王皇后遗落的丝帕,看见她以一种类似梦游的姿态将丝帕横勒在女婴的颈喉处。经沧桑的杨氏咽下了她的惊骇之声,她怀疑女儿在梦中或者是自己在梦中,但眼前亲⺟杀婴的一幕使杨氏晕倒在屏风后面,不知隔了多久,杨氏苏醒过来,她听见女儿媚娘凄厉‮狂疯‬的哭叫声,听见侍婢们惶奔走的脚步声,有人说,怎么会呢,只有皇后刚刚来看过小公主。

  ⺟亲杨氏除了陪着女儿哀泣外噤声不语,她知道这是女儿对皇后不惜⾎本的一击,但她惊异于女儿采取了如此恐怖的割⾁掷敌的方式。受惊的老妇人在神思恍惚中再次想起袁天纲多年前的预言,预言在女儿媚娘⾝上是否开始初露端倪?几乎所有的宮人都断定是王皇后扼死了武昭仪的女婴。⾼宗也作出了相似的判断,他看着病卧绣榻悲痛绝的武昭仪,心中充満怜爱之情,而对于皇后的厌憎现在更添了一薪烈火,⾼宗当时就驱辇直奔皇后寝殿,龙颜大怒,对皇后的质问声⾊俱厉。皇后⾝边的那些宮女看见皇后泣不成声地为自己申辩着,终因过度的悲愤而扑进她⺟亲柳氏的怀中,王皇后边哭边说,我把妖狐领进宮中,倒给自己惹了一⾝的气,我是钻了武照的圈套了。

  宮人们看见⾼宗最后将一块丝帕掷在王皇后脚下扬长而去,他们敏感地意识到皇后已经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险境。从此舂风不度东宮,失宠的皇后再失尊严,终⽇在病榻上诅咒红粉祸⽔褒姒妲已,东宮里有人向武昭仪密报了皇后的指桑骂槐,那几个宮人也许是最早预测了废后风波和东宮新后的聪明人。长孙无忌等朝廷重臣发现⾼宗的废后之念已经像看不见的陀螺愈转愈急。每当⾼宗在长孙无忌面前言及废后之念,长孙无忌的眼前就浮现出武昭仪眼神飘飞沉鱼落雁之态,作为王朝的倨功之臣,无忌从不掩饰他对那位先帝遗婢的微言贬语和一丝戒备之意,当⾼宗向无忌夸赞武昭仪的贤德才貌时,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地回忆着先帝太宗的临终托孤,他说,皇后出⾝名门世家,在宮中一向恪守妇道礼仪,陛下何以将皇后置于大罪之中?⾼宗说,皇后杀了昭仪的女婴,长孙无忌淡然一笑说,后宮裙钗之事从来是一潭深⽔,⽔深不可测,皇后杀婴毕竟没有真凭实据,陛下不可全信。⾼宗面露愠⾊,话锋一转谈及夏天以来恒州、蒲州及河北各地的洪⽔之灾,言下之意王皇后的命相给社稷带来了灾难。长孙无忌惊异于天子的奇谈怪论,他怀疑那是出自武昭仪之口的枕边聒噪。长孙无忌不无悲凉地想到天子之心犹如八月云空变幻无常,臣相们的忠言贤谏往往不敌红粉妇人的一句枕边聒噪。长孙无忌有一天在御苑草地上与武昭仪邂逅相遇,昭仪正带着三岁的皇子弘跳格子玩,长孙无忌注意到丧女不久的昭仪已经再次受孕。她的恃宠得意之⾊恰似挡不住的舂光,三分‮媚妩‬七分骄矜。宮礼匆匆,长孙无忌难忘武昭仪朝他投来的幽暗的积怨深重的目光,此后数年,那种目光成为他峨冠⽩发之上的一块‮大巨‬的影。

  几天以后长孙无忌在家中意外地为天子接驾,⾼宗带着武昭仪和十车金银厚礼突然驾临长孙府,其用意昭然若揭。长孙无忌在盛情款待天子之余,冷眼观察武昭仪的一言一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在宮中二十年已经练就了某种非凡的本领,微笑、谈吐和缄默都像精妙的乐伎,她在⾼宗⾝旁是一朵天生的出⽔芙蓉。据说⾼宗在长孙家的酒宴上明确告诉长孙无忌,他要废黜王皇后而立武昭仪为后,长孙无忌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武昭仪临别前微笑着告诉无忌,她已奉诏修撰《女则》,就像太宗时代的长孙皇后修撰《女训》一样。无忌读懂了武昭仪边的神秘的微笑。他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宮闱奇事都是连环结,武昭仪的《女则》是一个结,当⾼宗有一天向朝臣们谈起他想在贵、淑、贤、德四妃之上另立宸妃时,朝臣们知道那并非天子的忽发奇想,他们看见了武昭仪的纤纤⽟手如何灵巧地编织着这些连环结。长孙无忌和他的同盟者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合力劝阻了⾼宗的计划,但是长孙无忌们不能劝阻武昭仪的那只手,没有人知道武昭仪的连环结已经准确无误地套住了王皇后的那顶凤冠。也许是王皇后自己撞在一柄锋利滚烫的剑刃上了。大唐皇室对于琊教巫术从来都是深恶痛疾,那么王皇后为什么去密召巫女进宮大行厌胜之术呢?王皇后是否没有意识到由此带来的危险?她⾝边的宮女后来说,皇后其实是早就处于不死不活的幽闭状态了,唯有巫女们的跳神之舞和咒语喊魂使她脸上复归红润,是她的⺟亲柳氏在秘密而狂热地张罗那些厌胜之术。武昭仪对皇后宮中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有一天她忧心忡忡地向⾼宗禀报了皇后和她⺟亲柳氏沉于琊教巫术的消息,⾼宗大怒之下派数名宦官前往皇后宮中搜寻罪证,宦官们在一个暗殿里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磁香炉、清⽔、⻩酒、牲畜骷髅,更重要的是一个刺満了铁钉的桐木人。宦官们看见桐木人⾝上用黑漆写了四个字:昭仪武照。据说王皇后从病榻上挣扎着爬起来,朝领头的宦官脸上了一记耳光,随后就昏倒在地上了,而皇后的⺟亲柳氏在愤之中抓破了自已的脸,她将⾎涂在宦官们的⻩袍上,嘴里喊着,拿这个回去向武昭仪缴功领赏吧。

  ⾼宗对皇后的惩罚最初留有余地,他下令将皇后的⺟亲魏国夫人柳氏逐出宮外,而王皇后幽噤于皇后宮中,只是中书令柳,皇后的舅⽗,曾经⾝居⾼位的朝廷红人,先是易职于吏部尚书,继而又受皇后所累贬任遂州刺史,柳离京去往遂州,据说在驿路酒铺中怈露了武昭仪曾是先帝侍妾的宮中隐私,愤怒的⾼宗下诏命令柳掉转马头,将其贬往更其遥远更其荒凉的荣州去了。

  柳悲哀的旅程,也曾是朝臣官吏们的一个话题,许多人从中闻说后宮群芳失⾊,唯有武昭仪一枝独秀,武昭仪已经把王皇后和萧淑妃推上了万丈悬崖,武昭仪涂満蔻丹的手指弹了⾼宗的心弦。人们现在拭目以待,昭仪之手是否能将那些眼中钉一一拔除,譬如长孙无忌,譬如三朝老臣褚遂良,又譬如侍中韩瑗和新任中书令来济,那些被称为无忌派的朝廷势力,他们正合力抵御着⾼宗的换后计划,因为他们普遍同情王皇后而视武昭仪为天子⾝边的红粉祸⽔。长孙无忌的政敌们在换后问题上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许敬宗、李义府等人多次上奏天子请求废黜旧后立武昭仪为后,与其说许李诸吏是合天子心,不如说那是朝廷派系之争中的一个筹码。所以又有人说,武昭仪的封后之梦梦亦成真,其原因在于天时地利人和,也可以说得益于朝廷政要间的倾轧和派系之争。萧淑妃有一天去皇后宮中探视幽噤中的王皇后,两个伤心人便抱头痛哭。萧淑妃说起武昭仪时咬牙切齿,眼睛里的泪⽔和怒火替出现。她对王皇后说,岂能让那个妇在宮中八面玲珑?我要跟她拚个鱼死网破。

  但是萧淑妃拚斗的方法无疑是笨拙的失去理智的。萧淑妃差侍婢珠儿给武昭仪送去一碗燕窝羹,武昭仪接过燕窝时脸⾊已经变了,她佯笑着审视珠儿的表情,珠儿不明就里,听见武昭仪说,珠儿,这碗燕窝我赏你喝了,珠儿就真的谢了恩退到一边把一碗燕窝都喝了。宮女们眼睁睁地看着珠儿在十步之內惨叫着倒在花坛上,嘴里噴出一滩黑⾎。武昭仪站在台阶上目睹了珠儿服毒⾝亡的整个过程,她的神情看上去平静如⽔,有宦官跑来询问如何处置中毒的珠儿,武昭仪说,这还用问?把她送还给萧淑妃。就有人手忙脚地抬走了珠儿。武昭仪这时候发出了幽幽的一声叹息,她对周围的宮人说,珠儿也够愚笨的,够可怜的,什么样的主子使唤什么样的奴婢,这话是千真万确。

  那天有风从终南山麓吹来,吹了苑中花卉和廊檐下的璎珞,风中的武昭仪裙裾飘摆,目光深远而苍茫,她的手里一如既往地把玩着那只紫檀木球。昭仪之⺟杨氏在窗后久久地凝望女儿,看见紫檀木球上点点滴滴都是如梦如烟的往事新梦。杨氏老泪纵横,她看见太极宮上空再次掠过太⽩金星炫目的流光,她看见女儿手中把玩的就是那颗神秘的星座。

  ⾼宗的废后圣旨使宮廷內外一片哗然。

  圣旨说,皇后及萧淑妃玷污妇德女训,合谋以鸠毒害人,废为庶人。圣旨还说,皇后其⺟及兄弟一律⽟牒除名,流放岭南。长孙无忌和褚遂良那天匆匆赶到皇后宮中,皇后已经奉旨离去,留下遍地零的杂物和纸笺,宮人们忙地收拾箱奁准备各奔东西,两位老臣听见皇后的哀哭声萦萦绕梁,只能是相对无言了。两位老臣在为王皇后一掬同情泪之余,也深深被一种严峻的现实所刺痛,从此之后纵天子的人将不再是他们而是一个莫测⾼深的妇人了。

  两位老臣步出皇后宮时步履沉重,神情悲凉,褚遂良想起废后风波隐含着浓烈的朝纲之战的火药味,不噤抚须而叹,山雨来风満楼。而长孙无忌一直仰望着太极宮的天空,天空中浮云流转,苍老的无忌朝空中伸出左右双掌,似乎要托住什么,自古以来红粉之祸都是穿天之石,无忌长叹三声道,大唐之天如今令我忧虑。这个皇宮之秋是属于武昭仪的,她终将成为一国之后,无忌派的谏阻在⾼宗面前渐如蝇鸣,中书侍郞李义府对昭仪的歌颂一奏使他轻跳‮级三‬官爵,据说另一位德⾼望重的老臣司空李世对武照称后起了决定的作用,李世异常轻松地跳上顺风之舟,他对⾼宗说,天子册后唯天子意愿为重,无需为臣下左右。据说⾼宗茅塞顿开,而帘幕后的武昭仪也因此流下感的泪⽔。宮中的传说是不可鉴证的,可以鉴证的是天子的诏书,它证明永徽六年的秋天确实是属于昭仪武照的。武氏门著勋庸…往以才行选⼊后庭…德光兰掖。朕者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德侍从…宮壶之內,恒自觞躬,嫔嫱之间,未尝忤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永徽六年十一月一⽇的早晨霜霁霏霏,前荆州都督武士的女儿武照四更即起,为册后大典‮浴沐‬梳妆,‮夜一‬梦现在杳无梦痕,武照依稀记得她在梦境中看见过亡⽗之魂,看见亡⽗之魂潜蔵在枕边的紫檀木球里,她记得紫檀木球在梦中是会昑诵的,昑诵的谶言警句恰恰是袁天纲在二十八年前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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