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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十一 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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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元年五月,各地的夏粮已开始征收了,大乾朝的税收政策延用明朝“新政”之后的办法,依然使用一年两次征收的法子,分秋夏两季。一到这个时候,无数的官吏就会绞尽脑汁想出最隐秘的方法公报私囊。

  大部分文官虽然以道德清廉标榜自己,但贪官是不可能完全噤止的。其中有个姓王的盐都转运使被御林军的密探查获了证据,被逮捕下狱,这位王大人的事儿传出来之后在京师流行了好一阵:说是三司法问案,问他“你知道贪墨是犯法的,却如此明目张胆知法犯法,难道你不怕律法治罪么”那王大人的回答十分搞笑,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穷”

  一时那句“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穷”成了京师民间的流行语…

  不过每个汉人王朝,还真不缺那种不怕穷的官,这种人是打心眼里信仰他读的圣贤书,以济世为民为人生目标,自己却穷得叮当响。目前乾朝名气最大的这种清官,当属吴兆兴,明朝万历时的进士,⼲过知县、知府、按察使、布政使等职,一直克己奉公甚得民心,有人密查过他的家当,基本是家无余资。

  永历年间,吴兆兴出任过广西布政兼视鹾政,管着官盐那实在是个肥缺,不料⼲了几年他竟然没捞一文钱,张问听说之后便调他到‮央中‬担任都察院都御史一职,一直到现在。

  五月初十这天,吴兆兴得到了一份太监李朝钦收受户部‮员官‬龚鼎兹贿赂的材料,其中细节十分详尽。送密文的人把东西给了吴兆兴的管家,也没留下名字便走了,管家只好把东西转给了吴兆兴。

  吴兆兴打开一看內容,想了想,对同样穷得叮当响的管家说道:“龚鼎兹不过送了一千两银子,这在咱们朝廷真是小巫见大巫,就算老夫以此为凭弹劾二人,皇上也不会真拿他们怎么样。”

  这个老管家⾝上穿的⾐服还有补丁,如此境况在乾朝真是穷到家了,因为蒸汽机投⼊到纺织业之后,布匹价格早已低得不成样子,就算是百姓家三餐都有些困难的,一⾝⾐服仍然置办得起,可见吴兆兴这个管家有几分资产了。他跟了吴兆兴几十年,十分了解他的为人,便顺着话说道:“老爷既然拿到了不法证据,不管怎样也会上书弹劾的。”

  吴兆兴点点头,摸了摸花⽩的胡须,仰起头昅了口气,他那张清瘦的脸陷⼊了沉思,一边沉昑道:“给老夫证据的人,正是看中了老夫这一点…虽然老夫明知上书弹劾是受人利用,但⾝在其位不得不为。”

  “老爷,有人想利用咱们?”

  吴兆兴道:“这份证据明面上是弹劾行贿受贿,实则是提醒皇上內外勾结的迹象,他们把证据给老夫,定然是朝臣或者內廷为了达到倾轧的目的…”

  被人当使,吴兆兴自然心里不甚痛快,但转念一想,老夫是明朝的旧臣,又非张的成员,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就是因为老夫从来不结不谋私,秉公处事么?就算明知被利用仍然上书弹劾,别人也不会怪他吴兆兴,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把证据扣下不报,反而会卷⼊其中。

  他想罢便回⾝走进书房,拿出砚台开始磨墨。

  大乾朝初立,张问现在也算勤政,所以言路是比较畅通的,吴兆兴的折子很快就到了乾清宮,被张问拿到了手里。他一看是弹劾户部‮员官‬龚鼎兹送了太监李朝钦一千两银子的事,而且说证据详尽绝无差错,这让张问有些纳闷了。

  自明朝永历年间以来,工部和沈氏财阀将新技术大量使用于民间,工商业的繁荣加‮海上‬贸的兴旺,七八年来,官府收⼊是逐年增加,到现在‮国全‬岁⼊已达两亿两之巨,官僚从中公私囊贪墨受贿者更是不可胜算,一千两算什么?要在地方小县一千两还算巨款,在京师政治中心,李朝钦和龚鼎兹一个是內廷大太监,一个是部里的‮员官‬,这点钱还真不下不起治他们。

  ⽔至清则无鱼,张问自己就是从官僚出⾝,知道要杜绝‮员官‬贪污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那么⼲,要让他们得到好处才能实心拥护‮央中‬
‮权政‬不是,只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內就是了,那种一心只想贪银子的主当然要惩处以儆效尤。

  张问遂放下朱笔,仔细寻思了一阵。乾清宮西暖阁內很安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周围侍奉的太监宮女都窃手窃脚的,生怕惊扰了皇帝,就像在夜里偷东西一样。

  御案上的茶杯敞着,茶香慢慢地飘出来,这都是贡茶啊。就在这时,安静的暖阁里响起了“沙沙”细微的声音,张问轻轻回头一看,原来是太监冯西楼正在磨墨。张问处理奏章的时候,都会叫一两个懂文墨的太监在⾝边侍候,磨墨或者偶尔闲谈两句,今儿来当值的人正好是冯西楼,李芳新收的小弟。

  张问看到冯西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李芳;这时他心里一灵,想到折子上的李朝钦,顿时又想到了王体乾…

  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了会心的一笑,便不动声⾊地看了一眼冯西楼说道:“吴兆兴这人也真是太较真了,龚鼎兹不过是送了一千两银子而已,来往礼金也当得这个数目啊,吴兆兴竟然正儿八经地上了折子,大臣们以为朕真的那么闲么?”

  面团似的冯西楼忙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奴婢倒觉得吴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怎么个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倒是给朕说说。”张问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冯西楼。

  冯西楼躬⾝道:“有气节的文臣一向看不起大臣与內侍太监內外勾结,称那些勾结太监的大臣为阉,吴大人恐怕是想说这么回事儿。”

  “哦!”张问佯作恍然大悟状。

  过了一会,张问继续埋头看奏章,冯西楼便叫其他太监看着添茶倒⽔,然后悄悄溜出了西暖阁,刚出来便抓住过路的太监询问李芳在哪里,总算在⽇精|门附近找到了李芳,冯西楼便迫不及待地表功道:“那事有眉目了。”

  李芳那张圆胖的脸上顿时露出喜⾊,忙问道:“如何?”

  冯西楼道:“吴兆兴已经上折子了,刚才皇上看到之后还问小的吴兆兴怎么弹劾这样的小事呢。”

  “那你怎么说的?”

  冯西楼颇有些得意地说道:“小的自然说文臣看不起那些与太监勾结的阉‮员官‬,这么说才能不露痕迹。小的没直接说李朝钦乃至王体乾勾结外臣,只拿文臣的气节说事儿,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皇爷还能不明⽩王体乾和外臣有勾结么?”

  李芳大喜道:“不错,这差事你⼲得真不错,咱家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冯西楼愣了一愣,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儿子以后就认您做爹,老家吃不起饭,把儿子卖于宮中,儿子便没有家了,以后⼲爹就是儿子的亲爹。”

  李芳忙扶起冯西楼:“都是可怜人家出⾝,不然也咱们也不会自|残不是。以后你就跟着咱家,咱家有口饭吃,绝不会让你没汤喝。”

  冯西楼道:“以后儿子一定实心办事。”

  李芳点点头:“我还得再夸你一句,咦,你的心思倒真是活络,怎么就瞧出吴兆兴那老家伙一定会上书弹劾呢?”

  冯西楼笑道:“小的就看准了吴兆兴这点,他就算能猜出自个被利用,也会秉公直办。”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向这边走了过来,李芳和冯西楼便暂停了谈话。待那小太监走进,冯西楼便仗着李芳的威势拿起架子道:“⼲什么,赶着投胎啊?”

  那小太监忙跪倒道:“禀二祖宗,小的来报信,皇爷传谕李朝钦去西暖阁了。”

  冯西楼便趁机说道:“⼲爹,他是儿子放在西暖阁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来禀报。”他迫不及待地要在下边的人面前称呼一句⼲爹,也让大家都知道。

  那小太监一听冯西楼喊起李芳⼲爹来了,这可不可小视,以后他冯西楼不就真是李芳跟前的红人了?小太监急忙又说道:“二祖宗、冯公公,看样子皇爷很不⾼兴呢,这下子可够李朝钦喝一壶的。”

  冯西楼笑了笑,说道:“你回去继续盯着,听听皇爷说什么。”

  “是,小的这就去。”

  乾清宮西暖阁內,天气还不算太热,窗子上还有风吹进来,深⾊的幔维在风中轻轻飘着,可李朝钦的额头上已是浸満了汗⽔。

  他伏在地上,脑袋碰着了地板,战战兢兢地一动都不敢动。对于皇帝来说,要收拾一个太监实在太容易了,李朝钦深明这个道理。要说王体乾起码和张问还有点情可言,他李朝钦和皇帝又不,皇帝不満意了,一句话就能把他喀嚓掉。

  张问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朝钦,却并没有发怒,周围十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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