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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三 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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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间的一天清晨,张问出门赴约,准备去古董店画画儿,原本丹青对他就是一种休闲‮乐娱‬,还能有大笔银子进帐,所以张问心情很好,満心里乐意。初冬的天气已经有了寒意,一起风沙更显得⼲冷,张问特意穿了一件厚大⾐出门。

  马车驶到棋盘街的那家古董店,张问径直走了进去,里边有稀疏的三两顾客在观赏那些摆放在铺子里古董‮物玩‬,因为张问穿的是便装,也就没有过分引起人们的注意。店子里很安静,那几个客人自己看的自己的,掌柜也没有管他们,其实摆放在外面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由着他们看呗。那个富态的掌柜看见张问进来,立刻就了上来,揖道:“草民拜见张大人,您总算来了。”

  张问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后的侍卫手上提的文房用具箱子,说道:“那个人来了吗?”

  掌柜的堆笑道:“已经来一会儿了,就等张大人,您里边请。”

  从店铺的后门进去,张问立刻就听到了一阵低沉了古琴声音,他便问掌柜的:“这琴是要画画的那个人弹的?”

  “正是。”

  “广陵散…”张问驻⾜侧耳静听了片刻,他倒是听得出来是什么曲子,不过他于音律实在不怎么在行,所以没听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什么不懂音律只在于心的鬼话,完全是扯淡,张问就不觉得这广陵散好在哪里了,低沉的调子让他感觉有些无趣,还不如民间的俗曲来的好听。

  但是掌柜见到张问闭目静听的样子,以为张问听出什么好来,掌柜的也会卖一些古琴之类的东西,所以也略同音律,见到张问的模样,忍不住喃喃说了一句:“时人少有爱听这种曲子的。”

  张问笑了笑,也不说破,只说道:“走吧。”

  三人一起走上一处阁楼,掌柜的指着一道门说道:“就在里边,张大人请进,草民就不打搅了。”

  “好。”张问提起长袍下摆,跨进了屋门。面看见的是一道屏风,琴声只隔着屏风,声音更加清晰了,张问静心一听,可以判断出这把琴的音⾊很好,是一把好琴,但是他听不出弹琴的人是什么样的心境…不通音律,就无法理解,就如不懂画的人无法理解张问想要表达的意境。

  张问绕过屏风,向那弹琴人看去,顿时有些吃惊道:“原来是你。”

  那人不是余琴心是谁?余琴心穿着一袭⽩⾐,窄袖长裙,袖口和裙摆上有精致的淡⾊刺绣。⽩⾐不是随便穿的,穿得不好会给人丧服的感觉,但是余琴心穿的这⾝⽩⾐,却丝毫没有这个感觉、只有淡雅。时尚的款式,虽然失去了复古的雅致,但是却让素⾊增加了活泼的元素,还有那一些毫不招摇的刺绣,使得这⾝素雅的⾐服更加慡心悦目。

  张问顿时对余琴心有一种看法,他对这样的女人无爱,但是不得不承认,余琴心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品味很深。不是伪装的那种,这需要一种自內心的审美,才能从各种细节上把自己塑造成心中的形象。

  余琴心停了下来,因为没有按住琴弦,使得那余音从強到弱震了一阵,余音绕梁,大概就是这样吧。张问这一点还是感觉出来了的。

  余琴心站了起来,先给张问作了一个万福,礼节周到得体,但是她的神⾊却冷冷的:“年华犹如晚舂落花,妾⾝闻得张大人的人物画造诣颇深,想请张大人为妾⾝画一幅画儿,就劳烦您了。”

  她说话很客气,却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一方面表示欣赏张问的艺术造诣、也就有了共鸣和共同语言;另一方面这种拒人千里,对人又是一种打击,极其容易勾起男人的‮服征‬

  张问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份和目的,张问很可能就会对她产生浓厚的‮趣兴‬。实际上,就算知道了她的⾝份,张问仍然有些特别的感受。

  张问回头寻到一把椅子,非常潇洒地坐了上去,他的气质沉稳又不羁,没有任何浮躁的感觉,就像读到一篇好文、那种慢慢品尝的心静。不得不说,一个从外到內,都有內涵的男人,确实很讨女人的喜。余琴心的神⾊也有些异样了,她看着张问,眼睛里有些离。

  整个过程,张问一言不,他正在想,这个女人注定是一个悲剧。

  从走进这道门现余琴心,到张问坐下,他的心里其实生了几番变化,他原本想这事可以装作不知情、听之任之,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想算计的人的悲剧下场;但是张问却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绣姑改变了张问的一些价值观,让他多少有了一些爱,这种爱也可以说是善良和良知。

  张问沉思了许久,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过得一会,王公公…或者王公公的人就会偶然出现在这里,现我和你呆在一起吧?”

  “张大人这是何意?”

  张问将目光转向余琴心,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却胜似说话。

  余琴心的眼睛里顿时充満了绝望,她的眼神很明显地说明了她完全相信张问已经知道了整个过程。

  张问见状,说道:“或许不用我说你也明⽩,跟着魏忠贤客氏不会有好下场,我可以告诉你,这种下场比你想象的可能要来得更快。”

  余琴心脸⾊苍⽩,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想知道一个事…”张问说道。

  余琴心怔怔地说道:“你说吧。”

  张问想了想说道:“你和王体乾…拿音律来说,他是你的知音吗?”

  余琴心沉默了一会,说道:“王公公和我有很多话能说,他是我想说话的人。”

  张问说道:“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一个头花⽩的胖太监不知怎么突然走了进来,张问一看,正是王体乾的管家覃小宝。覃小宝见到余琴心和张问坐在这屋了,吃了一惊,脫口而出道:“张…张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呢?”

  张问也不回答,站了起来,对余琴心说道:“你给王公公带句话,就说是我说的:现在我们是对手,但是以前我们是朋友…王公公会明⽩的,他如果不明⽩,那我以前就看错朋友了。”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突然余琴心喊了一声:“张大人。”

  张问顿了顿,放慢脚步,只听余琴心说道:“谢谢你。”

  张问也没有画画,因为今天见面的人是余琴心,显然她不是冲着画来的。他径直叫马夫把马车往家里赶。

  今天这件事的处理办法,让张问心里很好受…其实善良一点,对他人好的时候,自己也会好过一些。张问突然感触良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看明⽩了许多事。

  回到家中,路过外院的时候,张问又看到了院子里那口枯井,青石板已经长上了青苔。

  其实他很久以前不是这样偏执无爱的人,他原本是一个地主少爷,过着每天昑诗作赋、无处惹闲愁的悠闲生活。是失去小绾之后才改变了他的心境,让他充満了仇恨。

  时间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现在仇恨已经离张问远去。许多年过去之后,他正在渐渐找回本,比如今天这件事,他就做了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选择。

  而最难让人无法释怀,还是爱…张问回忆着往事,其实小绾只是个普通的地主‮姐小‬,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也不是很会打扮很有品味,她其实就是个普通女孩。

  可张问对她感情很深,不仅仅是因为青梅竹马。时过多年,这时候张问回过头、以比较理智的态度看它的时候,他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的一种寂寞,而小绾一直在他的⾝边,两人读同样的书,做同样的事…

  …

  王体乾刚从司礼监回府,就在门口遇见了管家覃小宝,他见覃小宝神⾊有异,好像有什么话,便说道:“出什么事儿了?”

  覃小宝左右看了看,躬⾝走到王体乾,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在棋盘街的一家古董店里面,现余姑娘和张问在一起。”

  王体乾的神情顿时一冷,说道:“你随老夫进来。”

  在前院的倒置房里,王体乾屏退左右,问覃小宝:“房间有些什么人,他们在一起做什么?”

  覃小宝小心地说道:“只有余姑娘和张问二人,老奴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那门没关,老奴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暖阁里面。”

  余琴心为什么瞒着自己和张问单独幽会?王体乾听罢脸⾊铁青,十分生气。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是余琴心是他的灵魂伴侣,当他意识到余琴心心里可能有别人的时候,也是很难接受的…就像孩童的玩伴,当最好的伙伴和别人好上了,也会让人难受。

  王体乾生气之后又有些悲伤,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个太监,一种自卑从心底泛起来,让他苦不堪言。如果他要报复余琴心,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报复无法得到爱…王体乾不是很需要女人,他只是需要一颗真心。

  他神情茫地呆坐了许久,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般…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挖心窝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老爷,老爷…”覃小宝的喊声把王体乾拉回了现实。覃小宝有些不知所措,为了忠心,覃小宝有什么消息都会告诉王体乾,但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愣愣地说道:“老爷,您的脸⾊不太好…”王体乾沉住气,摇‮头摇‬道:“没什么。”

  覃小宝想了想,说道:“对了,张问有句话要带给老爷。”

  “说。”

  覃小宝道:“张问说,现在我们是对手,但是以前我们是朋友。”

  王体乾体味着这句话的意思,朋友?张问在那种时候说咱们是朋友?王体乾回忆着和张问相处的时候他的为人。虽然內廷和外廷肯定会有冲突,现在王体乾会防着张问,但是王体乾认为张问其实是一个比较率真的人,在某些时候他很‮诚坦‬。

  王体乾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看向覃小宝:“你为什么会这么巧去古董店,有那么巧正好走进那个房间?”

  覃小宝作恍然大悟状“哦”了一声道“对了,老奴刚才忘了说这事儿,有个不知⾝份的人,给老奴递了个消息,约了个地方见面,老奴怕错过了什么大事,就带着人去了古董店,按照约定的地方进去,结果才看到了张问和余姑娘。他们俩单独出现在外边,老奴非常吃惊,心里边惦记着这事儿,就把那个神秘人给遗漏了。”

  王体乾⾝上顿时一松,哈哈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老夫险些误会、中了别人的奷计。如此技俩还敢在老夫面前耍弄,哼!”实际上这个技俩虽然不是那么⾼明,但是余琴心如果把后续招数使将出来,在王体乾面前再加一把火,情况就会不同了。

  但是今天张问对余琴心说的话,让她有些犹豫起来,如果按照既定计划实施,无疑会失去王体乾的信任…如果不这样做,余琴心又不知道该向王体乾坦⽩自己的⾝份,还是装作毫不知情遇到的张问。

  她的心境很。这时候王体乾回到了內院,他的神⾊很正常,镇定地说道:“今天你是不是见了张问?我本来是不想提这事儿,但是既然我们真诚相待,我还是决定说开了比较好,以免憋在心里产生隔阂。”

  余琴心点了点头,她看着王体乾,感觉他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份。王体乾虽然是个太监,他对余琴心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容易受骗。真诚在这一的环境中有时候确实就是一个弱点。

  “妾⾝听说棋盘街古董店有一副雷公琴,上月就去过了一次,但是琴不在店里,妾⾝打听好了这个月会运到京师,于是就约好了时间去店里看琴。不料正遇上张大人,张大人也对这把琴有‮趣兴‬,正巧妾⾝在场,他便请妾⾝调试琴音…就在那时,管家覃小宝就进来了,老爷,覃小宝一直都在监视妾⾝吗?”

  余琴心不自觉地就撒了一番谎…其实她也很想和王体乾‮诚坦‬相待,把什么事儿都告诉王体乾,但是,如果说了,王体乾还会相信自己吗?余琴心很矛盾,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锦⾐⽟食、得到了⾜够的尊严,还有一个对她全心全意的人。

  她的心里充満了痛苦,当感情和现实产生矛盾的时候,一切都那么无奈。

  王体乾听了余琴心的一番描述,不但丝毫没有怀疑,反而有些紧张地说道:“琴心,覃小宝不是我派去监视你的,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我相信你。”余琴心毫不犹豫地说道,面对王体乾的紧张,她已经无地自容了,內心里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磨折‬。

  她几乎想把一切‮实真‬都告诉王体乾,以求安心,但是她明⽩不能这么做,她的牙齿都几乎咬碎了,才忍住没有这么做。

  王体乾十分⾼兴,就像一个孩童捡回了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的心情,又像一个孩童一样蹦蹦跳跳起来,头都已经花⽩的王体乾、原本是沉着冷静的人,却作出这样的动作,无疑十分滑稽。

  过了一会,王体乾安静下来,愤愤地说道:“肯定是魏忠贤设计的局,他是想破坏老夫和张问的合作关系。哼!魏忠贤,老夫当初真是⾼估他了,他就是一头蠢猪!皇爷正担心魏忠贤倒台之后內外廷勾结容易失控,这才没有动他,他倒是好,自作聪明地瞎捣鼓一番,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爷是说只要您和张大人反目成仇,魏忠贤就会立刻被皇上收拾?”

  王体乾冷笑道:“魏忠贤早都大势已去,神仙也救不了他!就算他不来挑拨,老夫和张问也会成⽔火之势。”

  余琴心无法理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张问一⼊內阁,既要设法获得外廷‮员官‬的支持、又要在皇上面前表现出积极进取的态度,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办的事儿?他只能维护文官的利益、然后从內廷碗里抢⾁…而魏忠贤一倒,老夫就是司礼监掌印,底下多少人指靠着老夫,老夫能让张问轻松到咱们的人嘴里夺食?对立的局面不可避免,大势面前,朋友又如何?还不是要翻脸作对。”

  余琴心心道:魏忠贤客氏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实在斗不过王公公…她只望魏忠贤早点去死,又担心自己和魏的关系被其他人怈漏出来。

  余琴心充満了忧虑,有些伤感地说道:“老爷,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再相信我了?”

  王体乾忙好言宽慰道:“琴心放心,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吗?无论生什么事儿,我都信你。”

  余琴心幽幽说道:“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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