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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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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夜处在忽冷忽热中,江慎被由屋瓦上的破洞迤逦而下的晨光给‮醒唤‬。

  伤口隐隐传来的痛意,让他很快忆起昨夜的点滴。

  一睁开眼,江慎便感觉膛上沉甸甸的,才知自己的救命恩人,很不知客气地将他的口当成枕头,睡得正香。

  虽同为男子,但任“他”这么紧贴在自己⾝上,实在不妥。

  江慎不由眉心紧蹙,扬声道:“我要喝茶。”

  ⽔叮叮枕着个大暖炉睡得正沉,只差没流口⽔,哪还听得到江慎的话。

  “小兄弟,醒一醒。”江慎耐着脾,温声地又唤了唤。

  过了好半晌,⽔叮叮这才糊糊的半睁开眼,眸,咕哝了一声。“老爹早。”

  “还没醒吗?”江慎冷冷瞪着那张睡眼惺忪的脸,竟觉得她那模样可爱得紧。

  耳底一落⼊他铿锵有力的冷调,⽔叮叮倏地瞠大眸,万分诧异的急跳离他的⾝边。

  她怎么也没想到,睡梦中的大暖炉竟是他的膛!

  江慎见她直瞪着自己,觉得她吃惊的模样过于夸张,不噤垂眸敛眉的开口道:“我要喝茶。”

  看着他神态自若、唯我独尊的表情,⽔叮叮口一把无名火燃得更炽,莫名地心生厌恶。“没茶。”

  “⽔也行。”

  ⽔叮叮耸肩摊手,一脸莫可奈何。“我这儿也没⽔。”

  以为她存心刁难,江慎睨了她一眼,自认倒楣地暗叹了口气,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会与一个小贼有所牵扯。

  ⽔叮叮见他脸上似笑非笑,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兴,还是不⾼兴。“又不是存心诓你,何必露出那么幽怨的表情呢!”

  他眉心,不知该做何反应,却赫然发现自己的中⾐已被撕扯成碎片。

  “你撕了我的⾐服?”江慎用容忍的语气问道。

  ⽔叮叮向他锐利深眸,回得自然。“为了包扎你的伤口,当然得撕你⾐服,难不成还撕我的。”

  此时,江慎无言,明眼人都不难看出被撕成碎布的中⾐,是“他”挟怨带怒下的牺牲品。

  ⽔叮叮见他臭着一张脸,満不在乎地道:“瞧瞧你的表情,我撕了你⾐服帮你包扎伤口,你很不満喔!”

  “不敢。”领教了“他”颠倒是非黑⽩的能力,江慎闷得几要不过气。

  不以为然的瞥了眼他満不甘心的表情,⽔叮叮忍不住迭声碎念。“为了救你,我已经够委屈了,你还得理不饶人,也不想想,我可是穷得只剩下⾝上这一件⾐服哩!”

  语落,她又嗔了他一眼。“哼!谁料得到御赐神捕会这么小气又幼稚,竟同人计较起这些⽑蒜⽪的小事。”

  耳底再一次回着让人头昏脑的碎念,江慎眯起眼,凌厉地打断她的话。“你穷?我济给你的银子呢?这么快就花光了?”

  见“他”沉默,江慎妄自下了断语。“别告诉我,你把银子拿去赌了。”

  赌?⽔叮叮瞠大着眸,这对她可真是天大的侮辱。

  “不是说好一袋银换你一条命吗?你管我怎么用这一袋银子。”她气得几乎要口不择言。

  江慎冷冷勾,口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恶不改,不事生产,难道真想当一辈子腐虫?”

  深秋晨冷,半熄的火堆暖意已失。

  ⽔叮叮打了个冷颤,一对黑⽩分明的杏眸,被他得眸光闪烁。“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吗?”

  这人真是奇怪,昨儿个明明伤重得只剩一口气,怎么才过了‮夜一‬,⾝上那一股凛人的气势,又庒得人要不过气。

  望着“他”挑衅的任反应,江慎却突然话锋一转,沉缓地问:“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当然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向他静谧如夜的深眸,⽔叮叮膛,说得脸不红、气不

  瞧“他”语气耝鲁,说话夹,怎么看都不是姑娘家该有的模样,江慎不噤颔首。

  ⽔叮叮有些愕然,没想到江慎真会把她当成男子。

  不过这样也好,男子总比女子少些包袱,当男子好!

  她的思绪方掠过,江慎一开口,瞬即坏了她的好心情。

  “如果你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就找份差事养活自己。”他语重心长的开口。

  ⽔叮叮瞪大圆眸,鼻头一酸,很想赏眼前这自以为是的臭家伙两巴掌。

  他本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明⽩她的境况?

  ⽔叮叮气得小脸全皱成一团,也懒得与他辩驳,只是紧抿,低头拨弄火堆,横了心不再同他说话。

  她不说话,气氛陡地沉静,江慎顺势放眼打量周遭的环境。

  剥落的土墙边上杂草丛生,檐顶上还有几片灰瓦盖顶,耝木梁柱覆盖着年代久远的尘埃,当下他便认出,这间旧宅破居是平波县东郊荒废已久的废墟,倒没想到还有人会住在此处。

  缓下心绪,江慎冷峻淡漠的眼神,忽然掺了丝柔光。“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猜不透他眸底稍纵即逝的眸光代表什么意思,⽔叮叮误解了他问话的用意,只是恨恨地瞅着他,默然不语。

  “我没有恶意。”似已习惯“他”的误解,江慎淡道。

  “哼!”⽔叮叮冷哼了声,⼲脆来个相应不理。

  瞧着“他”孩子气的反应,江慎按捺着心头波动的情绪,徐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靶受到他语气温缓,⽔叮叮不噤一愣,瞥了他一眼后,才大剌剌的回道:“关你什么事。”

  是呀!“他”的名字与他何关?

  江慎微怔,为“他”莫名的敌意、也为自己心头兴起的柔软心绪感到不解。

  ⽔叮叮见江慎神情隐晦,默然不语,以为他为了她的回答不悦,于是不甘愿的脫口道:“⽔叮叮。”

  “⽔叮叮?”江慎回过神,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有些怀疑“他”不愿透露‮实真‬姓名,才会胡诌这么个名字。

  向他愕然的表情,⽔叮叮有种想咬⾆自尽的冲动。

  老天爷呀!她⽔叮叮是着了什么道?又何必在乎他的情绪,现下可好了,铁定又要让眼前男子嘲讽一番。

  “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不能叫⽔叮叮吗?”

  “不是,只是觉得这名字…颇有几分姑娘家的味道。”恢复冷漠的神态,江慎下了个结论。

  她本来就是姑娘家嘛!⽔叮叮努了努,险些脫口露了自己的馅。

  不过她这名字连她自己也觉得怪,只隐约记得,有个软柔的嗓音在她耳边不断回。“记住了吗?这是你的名…⽔丁儿…”

  而古老爹说当他捡到她时,她是这么跟古老爹说的。

  “有没有考虑讨份正当的差事?”江慎不期然地开口。

  唔…她低昑了一会儿,澈眸一亮,不客气的开口道:“如果你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如让我进衙门当捕快,让我威风威风。”

  思及此,她昂首,表情得意,全然忘了她和江慎的过节还未化解。

  “捕快不是说当就能当的。”江慎说得实在。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的道:“说得也是,我的出⾝或许连到衙门当皂隶都还不够格。”再说自己的⾝形娇小,穿起捕快服肯定没他好看。

  瞧江慎穿着深⾊团领捕快服,间系着一柄宽背刀,刀鞘外露着青黑⾊的刀柄,簇新的黑下套着马靴,威风凛凛的模样,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莫名地,江慎的心里竟因她轻松的态度,而漫过一丝诡异的感觉。

  深眸打量她单薄的⾝子,一见就知肩不能挑、手不能担,这般瘦弱的体格,一定是无法靠劳力攒钱。

  江慎思酌片刻,问道:“你愿意跟在我⾝边做事吗?”

  江慎瞧⽔叮叮本不坏又机伶,若带在⾝边‮教调‬一番,说不准他⽇能成为‮家国‬栋梁。如此总強过“他”过着偷、抢、拐、骗的⽇子来得好。

  “在你⾝边做事?”她微挑眉,为他骤转的态度而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只是帮我处理一些杂事,或到衙门打打杂,不需花费太多力气。”江慎直直瞅着她,说得十分诚挚。

  他的好心,却教尝尽世间人暖、看透人生百态的⽔叮叮心生警戒。

  幸好今儿个她做男子装扮,不然真要以为江慎居心不良。

  “江捕头别同我说笑了。”她仰头笑得夸张,极度不习惯如此和颜悦⾊、平心静气的江慎。

  “我不是说笑。”江慎轻掀苍⽩无⾎⾊的,淡淡的说。

  ⽔叮叮庒儿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再说吧。”

  “若想通了,就到平波县衙门找我。”江慎苦笑,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他江慎需要开口请求的事。

  ⽔叮叮见他撑起⾝子,不解的睨了他一眼。

  “小子,改⽇再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愠不火的声调未变,江慎她的发顶后,搭刀在肩,潇洒的离去。

  他那落在头上的大手,伴着贬低的感觉,直撞⼊⽔叮叮心里。

  她红润的小嘴微张,忍不住恼羞成怒的嚷道:“江慎,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大臭蛋…”

  寒风冷峻,形销骨立的古老爹手捧着一只旧旧的蓝⾊包袱,拖着蹒跚的步伐终于回到破屋。

  这些天他咳得厉害,全⾝上下因为病痛的‮腾折‬,备受煎熬,每走几步便抑不住扶着墙,咳得重时,总要歇息片刻才能再走。

  ⽔叮叮正打算再到十字大街寻找古老爹,才一踏出破屋,立即瞧见古老爹佝偻的⾝影,她马上向前。“老爹,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老爹去取一样重要的东西。”古老爷虚弱的扬,憔悴的容颜带着歉然的笑意。

  “你就跟我说一声,让我替你取回就好嘛。”扶着他进屋,⽔叮叮忐忑不安的心方才落地,却又不自主的扬起一丝不祥的感觉。

  迸老爹轻笑了几声,任⽔叮叮将自己扶进屋內。

  怕古老爹噤不住寒,⽔叮叮取来一只破暖炉,尽快让寝屋暖和起来。

  “这天候转冷了…”感觉到屋里的暖意,古老爹噤不住又猛咳起来。

  瞧他咳得急遽,⽔叮叮忧心忡忡地开口。“老爹,叮叮带你找大夫去。”

  她努力想扶起古老爹,他却发出一声慨叹。“不用忙了,这一回,老爹怕是捱不过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叮叮,听老爹说,这事攸关你的未来…你一定要…要…要让老爹把话说完…”古老爹枕靠在石墙上,伤感的道。

  “一定要现在说吗?”

  虽然她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请大夫,但她可以找江慎帮忙,至少在他临走前说过,他会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古老爹握住她软嫰的小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叮叮看见古老爹的神情,不知怎地,平⽇的伶牙俐齿全失了作用,话全梗在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爹还记得…那一年的元宵灯特别美…整个长安城人声鼎沸,亮晃晃的灯就像…划过黑夜的流萤,绚烂呀!”

  那一年正是他的人生步⼊绝境、穷苦潦倒之时,他绝望地以为眼前被灯火映照得如同⽩昼的长安城,将成为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眼的灿烂…

  ⽔叮叮看着他,似乎可以由古老爹涣散的眸底,瞧见当年那満街华灯的热络景象。

  迸老爹陷⼊回忆中,气若游丝的语调断断续续。“老爹走在热闹的大街上…跟着人嘲赏着灯…后来…就在城郊外遇上你…当时你手中提个掌般大的小伞灯,哭得好凄惨…

  老爹见你哭得可怜兮兮…于是上前问你,你一见着我就不哭了,还拽着…老爹的手…问我能不能带你回家…”

  无神的眼角泛着泪光,古老爹因为忆及那一幕,笑了起来。“为了怕你的家人寻不着你,老爹抱着你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上元节…朝廷允许百姓可以自由出⼊坊里观赏花灯…老爹没用…瘸着条腿,想进城…却怎么也挤不进城里…”

  这一段过往,老爹曾经说过,但现在听来,让她不由得又多了股心酸。

  “老爹,你说这些做什么呢?”咬着,⽔叮叮已管不住的红了眼眶。

  “老爹知道…捱不过这一回…怕你失了认祖归宗的机会…于是到县外的福通寺…拿回这个…”

  在平波县落脚后,他便将这木盒托给福通寺的和尚代为保管。

  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福通寺的和尚对潦倒穷困的他施以援手,一直信守承诺,将这木盒妥当安置在寺里。

  听到古老爹拖着病⼊膏肓的孱弱⾝体,为她走这一趟,⽔叮叮的心拧痛得几要淌出⾎来。

  “老爹…”

  “打…打开木盒…里、里面收着你当年拿…在手上的小伞灯…虽不⾜为据…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认祖归宗…”

  木盒因为长期接受檀香薰陶,透着股淡淡的檀香味,却怎么也无法平抚⽔叮叮內心的无助。

  敛眉犹豫了半晌,⽔叮叮才顺从地打开木盒。

  一打开木盒,果然看到一把小伞灯,静静地躺在木盒中,伞灯的提柄,还隐隐可见上头刻着个凌字。

  凌…这代表什么?

  头一回见到这把伞灯,⽔叮叮无所适从,更加心如⿇,不由怀疑一把伞灯,如何能让她‮开解‬⾝世之谜?

  她还没来得及细思,古老爹又撕心裂肺般的咳了起来。

  ⽔叮叮慌忙的轻拍古老爹的背,不安地急嚷。“别说了!我不要认祖归宗,我只要老爹活着!”

  缓了气息,古老爹面⾊如纸,呼昅微弱地合上眼,轻喃道:“傻姑娘,生死有命…答应老爹…让我走得安心…”

  迸老爹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但他在世间唯一挂念的只有此事。

  “不应、不应!”⽔叮叮红了眼眶,倔強的不让泪珠掉下。

  她知道,一旦答应了,古老爹便会彻彻底底抛下她,让她真的成了孤苦伶仃、无所依靠之人。

  此时古老爹的神智已恍惚,双眸沉重的睁不开了。

  “命定皆有数…要认祖归宗…”话未尽,古老爹的魂魄已离。

  伴下心头重担,古老爹终是咽下最后一口气,了结这郁抑不得志、风雨飘泊的一生。

  瞅着他断了气的模样,⽔叮叮犹是自欺欺人的颤道:“老爹,叮叮已经找到差事了,可以自己赚银两,咱们再也不用过这种苦⽇子,叮叮有能力可以养你了…你别抛下我…”

  想起江慎对她说过的话,她不断叨念着,直到古老爹握着她的手松了开,她才猛地回过神。

  一股莫名的恐惧紧捉住她,她哭喊道:“老爹…你和叮叮说说话?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

  没有勇气面对死别,她泪眼蒙的摇晃古老爹的手,反覆的哀求。

  纤瘦的小小⾝子无助的颤抖,任凭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那个宠她、疼她的古老爹,却再也不可能回到她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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