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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肤红画耀幽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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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层的十四间头等舱房围成一圈,中空,透过栏杆往下看去就是第一层的大厅了。西北面的四分之一个圆是天字房,卓王孙,相思,步小鸾分住一、二、三号,杨逸之则在东北面的地字一号。天地字房与东南面的玄字、西南面黄字房相对,南北两个半圆右边竖着一道屏风,左边则是一道下梯隔开,天与地,玄与黄字房中间还分别由一道通往甲板的上梯。(详见附图一)

  兰葩将卓王孙一行领到天字房,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这是有客厅、卧室以及梳洗室的套间。门口各有两支落地柱灯,灯罩状如卧莲,由一整块淡蓝的云英石雕成,在烛光映照下显得光宛转,巧绝伦。其他的陈设,亦是精致工巧,极尽奢华,几乎可让人忘了是在旅程之中。

  虽然房间已整齐得一丝不苟,但相思还是习惯性地上前替卓王孙整理幔。他们此行虽然扮作夫,却并不同住。

  相思叠好被褥,好似发现了什么,从柜上拿起一个更漏来:“好别致的更漏。”

  卓王孙伸手接过来看了看,道:“这种样式来自高丽,传入中原不到十年,漏杯状如水滴,支架是银质的,整体晶莹剔透,每滴到六个时辰,漏杯会因自身重量的变化自动翻转。边陲小国,用具能精致到此,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这时,身后有人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步小鸾笑盈盈的道:“哥哥。”

  卓王孙道:“天色晚了,你还不回房睡觉?”

  步小鸾摇摇头:“我想去看看海——”她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于是微微笑了一下:“我想晚上的海会很好看。”

  卓王孙轻轻拍拍她的头:“以后有你看的时候。好吧,我们走。”

  走廊上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门内也有两支落地莲灯,只是水晶灯罩的颜色分红蓝两种,每个房间并不相同。房客们都在摆自己的行李,门口堆了不少垃圾。前面灰灰暗暗,隐约矗立着一扇一人高的屏风,两人才知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卓王孙只瞥了一眼,便觉得这座屏风有些古怪。

  屏风共七面,上画竹林七贤,看去漆尚新,笔法说不上恶俗,但色彩却极为浓,在傍晚灰暗的光线中,仍让人觉得刺眼。

  更怪异的是那天竺古檀雕成的屏风座架。

  座架雕琢精致,纹理细密,看上去已是百年古物,却依旧光彩可鉴,沉香扑鼻。与那屏画比较,只觉甚是不相搭配。

  卓王孙似乎对屏风提起了点兴趣,仔细看了一会,正想找兰葩询问屏风的来历,回头时步小鸾已经不见了。

  走廊上还残留着一线金色的晚霞,似乎舱夕阳一触到屏风的霾,就完全消散了,周围只觉寒之气人而来。步小鸾已了无声息,似乎也和那道残一起消逝。

  卓王孙皱了皱眉,正要去找,只听屏风一侧一声尖叫,似乎是步小鸾的声音。

  屏风前面那间客房,门是虚掩的,隐约透出一点微光。卓王孙推门而入。客房里一片漆黑,只有东面墙上,映着一晕烛光。

  步小鸾一身白裙,面墙而站,一双手撑在墙边的桌子上,不住颤抖,似乎不堪重负。桌上的红光明暗不定,映出她半张神情恍惚的脸。

  她茫然凝视着墙上的一幅画,目光因恐惧而变得呆滞。

  墙上是一幅血红色的丝织曼荼罗图。

  图中花纹无穷无尽地纠在一起,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在哪里终结。让人只觉得一团丽得诡异的色彩扑面而来。再多看一会,似乎那些线条又遵循着某种规律,朦朦胧胧地,汇聚成一块巨大的图案,从自己眼底缓缓凸现而出。

  烛光摇摆不定,将四周器物的影子变成一个个血红的巨影,仿佛洪荒怪兽逃离了图画的约束,正蠢蠢动,随时搏人而噬。

  步小鸾已经看得呆了。桌上红烛的烛蜡,正一点一点滴到她苍白的手指上,如血一般耀眼,她却毫无知觉。

  卓王孙猛地将她的手挪开,道:“小鸾,怎么了?”

  步小鸾愣了一会,哇一声哭出来,扑到他怀中,道:“有妖怪,那里有好多妖怪,在叫我的名字,还有好多蚂蚁一样的东西,在咬我的手,都出血了,我却动不了…”

  卓王孙怜惜地拾起她的手,将上边的蜡轻轻拂去:“是蜡烛。墙上的图是曼荼罗。这应该是兰葩的房间,她是曼荼罗教派的信徒,必须随身带着这种图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这船上的东西很不简单,你以后千万不可闯别人的房间,如果再见什么古怪的东西,要马上走开。”

  小鸾抬起泪眼:“我真的是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才进来的,你相信我啊。”

  卓王孙点头道:“好了,月亮出来了,我们上甲板去吧。兰葩去了那么久,也应该快回来了。”

  小鸾被他拉着往外走,还不停的回头看:“哥哥,真想不到,兰葩姐姐会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卓王孙随口回答:“的确有些奇怪,她把所有的帘子都放了下来,入门处两座莲花灯都坏了却没有换,屋子里只点着一只蜡烛,似乎是昼伏夜出,怕见强光,这倒不像是兰葩的习惯。”

  步小鸾道:“兰葩姐姐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不过我觉得她一定有心事,她每次看到杨大哥,眼神都很不自然。”

  卓王孙笑道:“你哪里知道什么是心事?”他又看了一眼桌上陈设的七面铜镜,一笑道:“看样子她还是个孤芳自赏的女人。”

  步小鸾道:“什么是孤芳自赏啊?”

  卓王孙一面说一面带着她往上走,道:“这孤芳自赏的意思么,你却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两人刚刚来到舷梯口,冰凉的夜就像一堆浓厚的黑云,扑面来,步小鸾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甲板上有人一声惊呼,而后一声巨响,有东西轰然倒塌下来。

  两人快步来到甲板,只见兰葩全身赤站在船头,脸惊骇的神情,她似乎急着想挣脱出来,但她的手却被一条黑影死死抓住了。此刻月稍盛,才让人看清那条黑影原来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陌生少女跪在船栏边,粉襟上浸着好大一块殷红的血迹,她用力握住兰葩的手,挣扎道:“主人叫我来通知你们,快叫水手掉头,前边,前边…”突然身体一软,昏倒过去。

  兰葩见有人上来,更是面惊羞,无奈却不出手,只得背面着来人跪了下去。

  她身边放着一个盛水的木桶,一个木头架子带着几块帆布倒在栏杆上,栏杆的另一头还挂着半幅被扯碎的丽纱。

  看样子她本是乘了夜,在甲板的远角搭了架子洗澡,没想到却被爬上来的这个少女把架子撞倒,又扯碎了衣衫。

  然而这个少女却不是无意中爬上来的。

  大威天朝号甲板离水有十六丈之高,这个陌生少女重伤之下,居然还能从栏杆下爬上来,武林中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绝对不多。

  更何况她还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主人要她来通知大家,前面…

  前边到底有什么,能让一个一高手惶恐如此?而她的主人又是谁?莫非已经被这种无名的东西围困?那么为什么她拼死爬上来,却不向这艘船上的人求援,反而只让他们快走?

  浮云渐渐被风吹散,森寒的月光像水一般倾泻下来。

  甲板上像结了一层冰。

  卓王孙注视着那个陌生少女的脖子。

  绣花衣领已经沾血污,象牙的肌肤上赫然凸现着一个古怪的伤口,鲜血正从血口中汩汩外涌。

  这种伤口绝不是刀剑造成的,而是一种钝伤,类似于齿痕的钝伤。在茫茫大海上,只有一种生物可以造成这种伤痕。

  那就是海蝙蝠。

  海蝙蝠是一种黑色的利齿鱼类,生凶残噬血,常常埋伏在海底水藻里,伺机撕咬猎物的脖子。它们在水下以其他鱼类的体为生,初秋之时也会顺来到岸边,攻击海岸上的牲畜和人类。

  来到海岸的海蝙蝠能突然跃出水面一丈远,尖利的牙齿瞬间就能准确地划破猎物颈上的主动脉,然后宛如饕餮一般猛不止,甚至有时会将自己的身体涨破,和猎物同归于尽。

  更为可怕的是,它们咬人的同时还会往猎物的血管中注入自己的体,这样,伤口的血很久都不会凝固。有些人受伤后将海蝙蝠打死,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自己的脖子里不断涌,最后倒在水边,慢慢死去。

  因此,渔民们心惊胆战地称它们为海底阎王。在它们出没的季节,没有人敢呆在岸边。而清晨沙滩上,人畜尸体脖子上那一对尖利的齿,也成为了大海中最恐怖的传说之一。

  然而,现在是初夏。

  初夏的时候,去年的海蝙蝠已经死去,新生的海蝙蝠还都只是鱼卵,绝不该出没在海上。而且,海蝙蝠的牙齿也和蝙蝠一样,小而尖利,但是这个少女脖子上的齿却显得钝而巨大。如果这是海蝙蝠所为,那么这只海蝙蝠的身形一定和人类一样高大。

  难道一只如此巨大的海蝙蝠,已提前从海藻间那些苍白的鱼卵里破壳而出?

  又或者,根本不是一只,是无数只?

  难道这就是少女警示的“前边”有的东西?

  就当卓王孙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一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二楼的船客们已经听到了动静,一起涌上了甲板。

  更糟糕的是,月光变得奇亮无比,把甲板上照得纤毫毕现。

  兰葩还没能挣出手来,遮掩自己的身子。她背对着大家跪在甲板上,脊背微微颤抖着,一滴泪珠像珍珠般的滚在地上的月光中。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一片惊呼。她光洁如丝绸的背上整个是一块浓墨重彩的纹身!

  那是一幅曼荼罗,一种不知意义的怪诞图腾。

  众人的目光都被那色彩斑斓的神秘力量所吸引,再也挪不开去。那些无穷无尽的线条紊乱地在诸人的眼底涌动,中间夹杂着许多圆点,渐渐向外动,突出,似乎又在挣扎升腾,化为一片铺天盖地的红色,瞬时离众人的眼睛。

  那仿佛是世界重生时刻的古老记忆。

  氤氲之气在神的光照下散开,清者上升为烈焰,浊者下沉为寒冰。火焰和海水界的地方,隐现着六与天同高的祭柱。风雷隐去过后,海面还在浓雾中不安地动着。猛然间,一声重重的叹息仿佛穿了无数重的时间与空间,从地狱中透空而来,却又立刻潜归海底,了无痕迹。霎时,海面仿佛充溢着绯红的光彩,千声万声的叹息和哀嚎齐响,撼天动地,震耳聋。

  叹息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甲板上的人不堪忍受这种折磨,拼命堵着耳朵。突然,人群中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宛如闪电划破夜沉沉的长空,打在黝黑的海面。方天随手下三个护卫竟同时发狂,在夜空中挥舞着雪亮的佩刀,向兰葩扑来。

  兰葩静静地跪在甲板上,头颅无力地垂在前,似乎已陷入昏

  众人正在惊愕,眼前猝然一花。杨逸之的身形腾空而起,只听“啪”一声脆响,副桅上那张白色巨帆应手而落。他一挥手,帆布平平铺开,像一张巨大的白纸,轻轻落到卓王孙手上。

  卓王孙随手挥洒,帆布已掩住了兰葩脊背,顺势横抱起来,躲开了三人的一击。那三个护卫重重扑到在甲板上,猛地抱头呕吐起来。

  四周顿时沉寂了下来,只有那翻江倒海的呕吐声,一次次撞击在人们心头。

  过了好久,步小鸾突然哭出声来:“就是这幅画,我看见的就是这幅画!”

  众人如被电击,纷纷从出神中醒转。敖广弃了金拐,跌坐在甲板上,空蟾靠在栏杆上,双手紧紧握住铁栏。

  唐岫儿扶着谢杉,颤抖着伸手指着兰葩,息着道:“妖术,妖术!她分明就是妖怪!”

  方天随由两个护卫搀扶着,伸出衣袖不住擦着额头:“的确是妖女,要好好拷问,好好拷问。”

  兰葩这时也渐渐恢复了神智,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众人。

  唐岫儿平静了些,对卓王孙道:“郁公子,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既然这个妖女奉你为主人,还请你给大家一个代。”

  卓王孙并没有答话,只轻轻将兰葩扶起。

  兰葩的脯起伏了几下,苍白的脸上缓缓滑出两行泪水,低声道:“曼荼罗花纹,每一块都代表一个神圣的意义。”她猛然翻过身,将帆布起一角,让卓王孙看清那块纹身:“我的天朝公子,用您那神赐的双眼作证,它是婆大神所赐,须用我整个生命守护的神的恩典,而绝不是魔鬼的印记。”

  唐岫儿打断她道:“你们这些魔外教怎么想我们管不着,但却不能任由你用妖术惑大家。要是不想被抛下海去,就得想个法子把这背上的妖物掉。”

  她看了谢杉一眼:“我表哥可以帮你,保证你连一点痛苦也感觉不到。”

  兰葩惊恐地挣扎起身,深深跪伏下去,双手拾起卓王孙的衣角,贴于前,啜泣道:“天朝公子,请您相信在你面前的这具身,是风暴的女儿阇衍蒂守护的。她证明它只献给过神,而纯洁无暇。它额上的宝石和背上的纹身,都如同您尊贵的容貌一样,是神的恩赐,只要我的生命还在延续,它就将与我同在。除非是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大神亲自收回这一荣耀——那也意味着将同时收回我的罪恶的生命。天朝公子,兰葩并非有意惊吓你的朋友,请原谅我的过错。”

  她恭敬地跪在地上,将卓王孙的衣袖捧到额前,深深低下头去:“神让我在遥远的天朝和他的化身相遇,请您保护我免受不信神者无知的指责与迫。”

  卓王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道:“没有人能迫你。”而后一指栏杆边那位昏的陌生少女道:“谢公子,那边那位姑娘伤得很重,你帮忙看看。”

  谢杉刚刚一应声,就被唐岫儿一把抓住。

  唐岫儿冷眼看着卓王孙道:“郁青,你真以为你是谁?船上的人是你说放就放,说救就救的?”

  卓王孙还没有答话,不远的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平静的海面被击个粉碎,一股三丈高的花直冲上来。

  众人大惊之下往东面看去,海面上星星点点,全是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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