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腿一迈
花洒出不算热的温水,在浴室小而模糊的四方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水雾。老旧水管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连带着塑料外壳都在颤动。
刚搬来那会儿,林念还时常担惊受怕水管会爆掉,现在已经可以面不改地洗澡。挤出洗发,开,温水入少女漆黑乌亮的头发,从额角滑落。
划痕明显的狭小镜子氤氲着水雾,聚积,缓慢下滴,下一道道蜿蜒水痕,模糊映出少女白皙又玲珑有致的身体。林念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仰头闭眼,下颌线绷直,准备清掉白色泡沫。
呲啦一声响。本就不算暖和的水倏然停了。狭小空间里的雾气顿时散了大半。林念睁眼,抹掉眼角的泡沫,手握上开关,左拧右拧。老式螺旋开关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并没有实际作用。
什么本事没有,叫嚣得倒厉害。跟男人一样,林念烦躁地啧了一声,随意套上睡裙,巾裹住发,走出浴室给房东打电话。
刚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对面尖利的女声故作懵懂“哎呀,念念呀,什么事?”“王阿姨,怎么没水了啊。”她擦掉颈侧的水,俯身开始穿袜子。白色中筒袜套在细直的腿上,竟然分不出哪个更白。
“不知道呢。是不是故障啦?故障了你就去修嘛,叫我有什么用。”林念很平静“那您来看看吧。毕竟是您的房子。”
对面卡了一卡“我哪有空啦!我店面上很忙的。”林念静了一会儿,仔细听对面的声音。麻将声很清脆,应该是小麻将。玉镯子碰在桌沿,很响亮,手的。说话声被故意低了。只能是和她的碎嘴朋友们在老赵家的院子里。
“前天镇上刚贴了赌的告示吧,王阿姨。你要是不来,我现在立刻去赵叔院子里拍两张照片。”
“到时候镇上公示的赌鬼名单里会不会有您…”她尾音拖得长而轻巧,平平静静的。“…就说不定了。”对面顿了两秒。然后用方言骂了一长串问候她祖宗的脏词,林念没什么起伏地听着,直到王丽芳重新切换语气。
“哎哟,小女娃子啦,再不房租,别说水了。钥匙都要给你收了啦。明天啊…明天一定租。”
“谢谢王阿姨。”她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王丽芳立刻挂了电话,估计忙着在牌桌上问候她祖宗十八代。林念嗤了一声,转回浴室里拧开关,果然来水了,但她这会儿也没心情重洗,胡乱抹了两把头发,着散下来,从茶几上拎起钥匙出门。
筒子楼对面小卖部有关东煮,她胃口小,挑了两串冬瓜和鹌鹑蛋,晚饭就算解决了。小卖部旁边是条小巷,几个职高的学生或蹲或站着。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云吐雾,讨论著镇上新来的人。零零碎碎几个关键词飘到耳朵里。富二代,拽,疯,不要命。林念不感兴趣,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直到议论的重心变成她。
“诶,美女,一起玩儿啊。”其中有个不长眼的黄,不知道是不是喝大了。吊儿郎当地冲着林念喊,还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林念停住脚步。
“卧槽,你惹她干嘛。疯了?”旁边几个人拦住他,她视线扫过去,顿了几秒,悠悠转身往里走。几个男的都扯着刚才那个黄往后退了两步。
林念不说话,食指勾着她的关东煮,慢悠悠走到黄面前,四目相对。好半晌,她扬起下巴,攒起一个笑。明的,晃人眼。黄怔愣片刻,然后看见她红开合,眉眼冷淡,吐出几个字。
“玩你妈。”***林念冷眼看着黄骂骂咧咧地被同伴拖走,翻了个白眼,往对面筒子楼走去。没有斑马线的道路走到一半,她倏然停住,烦躁地啧了一声,折身往回走。
小巷仄,烟味散不开,白烟袅袅飘,勾得她瘾犯了,等到她用最后十块钱买了包廉价烟,开小卖部门口的塑料珠链时,才发现巷口墙下坐着个人。
南坪的一切都很,白色墙壁因为年代久远而泛灰,墙长青苔。天很,乌云黑沉沉地在头顶,一切都显得灰暗,但他不是。少年不知道在那儿蹲了多久。
一身黑,卫衣宽松,出一截冷白的脖颈。漆黑的碎发半垂着。遮不住冷淡的眉眼。鼻梁高,眼型狭长,下颌线利落,颧骨处明显地挂着一道伤。红的,还带着血丝。
他偏头点烟,修长骨感的手指收拢,挡住风。火苗在手心跳动,火舌卷上烟草,同他左耳那枚耳钉一起,闪烁着细碎冰冷的亮光,那个打火机很贵。林念在心里不动声地评判。
这男人大概也不便宜,她无所谓地想着。抬脚迈步。下一秒,天空掠过一道惊雷。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坠地,砸在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夏季的暴雨,尤其是南坪的雨,来得猝不及防,莫名其妙。
林念那条细白光的腿又收了回去,踩在小卖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侧身,打量整条街上唯一一个和她一起淋雨的人。雨顺着屋檐斜着砸进来,脚晕开一点意。
少年吐出最后一口白雾,偏头摁灭烟,慢悠悠站起来,林念隔着雨幕看他。肩宽腿长,身型拔,姿态散漫,脸颊上那道伤又添了几分痞气。滴答,滴答。
雨滴从破旧雨棚上滑落,坠地,溅开水花。倏然,那人似有所感,掀起眼皮,冷淡地望来。隔着磅礴的大雨,林念看清他脸的瞬间,呼吸一滞。
皮肤苍白,眼型狭长,双眼皮褶皱极深,瞳孔漆黑。轮廓锋利,下颌线利落,淡的抿住,有种厌世的冷感。本该如此。
但他手腕和脖颈上都有淤青,青青紫紫,混着脸颊上的伤,飞速冲淡那份冷淡,倒显出几分鹜和痞气来。林念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像一只无家可归却爪牙锋利的野狗。
在别人的地盘上厮杀抢打,落得一身伤,却依旧竖着利爪獠牙,不要命。野狗同样隔着雨幕凝视着她。
被他盯住的时候,有种猎物被盯上的心悸。长久的四目相对间,林念听到脑子里一阵噼里啪啦,近似于爆炸的声响。于是她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她猜江淮也有所感知,因为他停下了把玩打火机的手,手指在金属机身上散漫地扣了扣,长腿一迈,三两步到她面前。小卖部的木制门框破烂仄,框着两个人。
少女清瘦,穿着棉麻布料的白色吊带裙,细细的肩带松松垮垮地挂在白皙的肩头。尚还润的长发垂下,在裙子上晕开一片水渍。本该纯情又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