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忍心奈负美人情
进了总管府后门,眼前是-片大花园,亭、台、楼、榭,一应俱全,碧⽔淙淙长流,朱栏小桥卧波,天上神仙府,人间官宦家,本难怪,这儿原是宋时大內的御花园。
偌大一片花园里,空、寂静、不闻人声、不见人影,韦慕岚看了又看之后,诧异地问道:“总管,怎么没人?”
龚彤笑道:“蓝老弟不知道,这儿是后花园,大人、夫人跟姑娘都住在中院也就是前朝的大內寝宮,除了我跟一些侍婢外,下人们都不许擅进中院,中院都不许进,这后花园又哪儿来的人?”
韦慕岚失笑说道:“原来如此,嗯,到底是贵为总管,官正三晶,大人是个汉人,能做到正三品的总管已是很不容易了。”
龚彤笑道:“当然,当然,我不说过吗?我们大人跟别的汉人官儿不同。”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是的,总管对我说的很详尽…”
微一头摇,接道:“总管府邸如此,那由蒙古人或者⾊目人充任的达鲁花⾚的住处,就可想而知是多么气派,多么…”
龚彤道:“当然当然,这是必然的,达鲁花⾚论官不但在总管之上,而且是由蒙古人或⾊目人充任,朝廷对他们自然比对汉人来得优厚。”
韦慕岚摇了头摇,道:“这似乎有点不公平。”
龚彤一惊忙道:“老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这能要命…”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多谢总管提醒?我下次不说就是?”
说话间已穿过花园走进纵横的画廊,只听一阵轻盈步履声由远而近,龚彤与韦慕岚抬眼望去,只见一条画廊上快步走来一个侍婢打扮的十八九姑娘。
龚彤当即问道:“有什么事?”
那侍婢已到近前,浅浅一礼,抬眼望问韦慕岚,道:“这位爷可是姓蓝?”
龚彤点头说道:“是的!⼲什么?”
那侍婢转注龚彤,道:“姑娘叫我转知总管,蓝爷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
龚彤“哦”地一声道:“怎么?蓝老弟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
那侍婢点头说道:“是的,已经收拾好了。”
龚彤诧异地道:“姑娘刚才还待我安置…”
那侍婢截口说道:“姑娘本来是让总爷安置的,可是后来姑娘说总管的安置也许不合她的意,所以就亲自带着我几个先收拾了。”
龚彤没再多说,问道:“那么,姑娘把蓝老弟的住处安置在哪儿了?”
那侍婢道:“姑娘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
龚彤“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把自己的…”
一怔,凝目急道:“你说姑娘把自己的什么腾了出来?”
那侍婢道:“姑娘自己的书房。”
龚彤尖叫说道:“姑娘自己的书房?”
那侍婢点了点头,道:“是的。”
龚彤没说话,半晌始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禀报姑娘一声,我这就带蓝爷进去。”
那侍婢应了一声,浅浅一怔,转⾝而去。
这里,龚彤望着韦慕岚摇了头道:“哎呀,老弟,我说你该知⾜,看来如今我得把刚才的话改一改,你简直是荣宠无上了。”
韦慕岚淡淡笑道:“姑娘她过于垂爱了。”
龚彤道:“这话可一点也不假,说句话你蓝老弟也许不信,姑娘的书房一直被列为噤地,就是大人跟夫人无意进去一次,姑娘她都会生气,一气就是三天不出房门不吃饭,大人跟夫人疼爱她,以后再也不敢进她的书房了,就别再提我们这些下人了。如今她竟把大人跟夫人都不许进去的书房腾出来给你住,蓝老弟,你自己想吧。”
韦慕岚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可是目前他还不知道这种异样的感受该不该让它持续下去,所以当它刚自心底升起的时候,他忙又把它庒了下去,淡然笑道:“对姑娘这种厚爱,我十分感。”
龚彤眨了眨眼,带着神秘的笑,凝目头摇,道:“蓝老弟,以我看光感是不够的,嗯,我说姑娘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敢情她…嘿嘿…”嘿嘿一笑,倏转话锋,道:“蓝老弟,你的造化来了,福气来了,俗话说眼见造化来临,福气当头不抓牢它,那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等傻瓜,蓝老弟,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韦慕岚那异样感受又自心底升起,却又被他连忙庒制了下去,他淡然一笑,道;“总管,你想到哪儿去了,贵介公子多的是,我蓝慕天只是个卑的市井小民,一介如草莽…”
龚彤道:“按说的确是不可能,也许是我会错意了,不过也很准说,世间事违常理的十有八九…”
敢情他的阶级观念也很強烈,很浓厚。
不过也难怪,象这种事,在那年头是绝不可能,也是绝不被允许的,谁能怪他这么想,这么说?微微一顿,他转了话锋,道:“不管怎么说,只要有这么一天,你老弟可别忘了多照顾,多提拔。”
韦慕岚笑了笑,道:“总管,这话我无以回答,也不敢回答。”
龚彤摇头摇,没再说话。
这时,两个人过月形门进人中院,不差,这儿确是当年大內寝宮所在,金碧辉煌,美仑美奂,说不出有多么宏伟,多么气派。
当年的大內噤苑,因为南宋的不争气,招致异族⼊主,如今竟沦为总管的府邸,想想,韦慕岚不免又是一阵悲愤与感慨。
眼前的建筑,有的显然已经变了样,象那小楼,那暖阁,那…这都是元时改建增添的。
只听龚彤说道:“这就是下人们不得擅进的中院了,蓝老弟,姑娘的书房在这边儿,咱们往这边儿走吧。”
他抬手往小楼西角指了指,带着韦慕-往那儿行去。
韦慕岚游目四下,只见一间精舍前爬伏着两只獒⽝,另外还有两个跨刀汉子,他当即问道:“龚总管那边是…”
龚彤循他所望望去,只一眼,立即说道:“那是大人的书房,也是大人批阅公文,处理机要的所在,连夫人都不得轻易擅进,姑娘却能一天闯上好几回。”
韦慕岚头摇笑道:“大人对姑娘之钟爱可见一斑。”
龚彤道:“对外,大人是一‘路’之长,权威最⾼,可是在这个府里,姑娘就等于大人的顶头上司。”
韦慕岚不噤失笑,道:“这么说,姑娘该是府里的王了。”
话声方落,小楼西角传来一个甜美而略显冰冷的话声:“你说谁是府里的王?”
龚彤一惊忙低低说道:“糟,姑娘听见了,老弟,你可别说我…”
韦慕岚微微一笑,低低说道:“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只见小楼西角转出那位红⾐人儿,她眉梢儿微挑,娇靥上笼罩着一层薄薄寒霜。
龚彤提心吊胆地忙急步趋前施下礼去:“姑娘,蓝爷到了。”
红⾐人儿冷然说道:“我不聋不瞎,听得见也看得见。”
龚彤陪上心惊胆战的笑,一连应了三声是。
适时,韦慕岚跟着走到近前,微微一揖,含笑说道:“见过姑娘。”
红⾐人儿冷然说道:“不敢当,刚才见过了,不必那么多礼。”
韦慕岚笑了笑,没有说话。
红⾐人儿却紧接着又是一句:“答我问话。”
韦慕岚道:“姑娘刚才听见的那句话,是我说的。”
红⾐人儿道:“我知道是你说的,我是问是谁告诉你的。”
龚彤一惊低下头去,眼角偷瞥韦慕岚。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我初次进府,对一切都很陌生,但是我见过姑娘了,对姑娘的一切,我颇有所了解,何须任何人告诉我。”
龚彤低着头,脸上的神⾊微微一松。
只听红⾐人儿冷哼一声道:“你很会说话,别把我当成三岁孩童,你当我不知道吗,想也想得出来,一定是龚彤饶⾆。”
龚彤一哆嗦,忙抬眼说道:“姑娘恕罪,我…”
红⾐人儿冷然说道:“龚彤,我真那么可怕?”
龚彤忙道:“姑娘,我不敢。”
韦慕岚笑道:“姑娘错怪龚总管了,他只是说明大人跟夫人对姑娘的疼爱,那个王字则是我说的。”
红⾐人儿道:“我知道是你说的,你说的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韦慕岚头摇说道:“那倒不是,姑娘贵为总管千金,我则是一介市井小民,姑娘怎好说拿我没办法,只是…”
红⾐人儿冷哼说道:“你明⽩就好。”
韦慕岚笑了笑道:“只是,恐怕姑娘误解了王字的含意。”
红⾐人儿道:“我书读得不算多,但这个字我还懂。”
韦慕岚道:“那么,我请教,王有什么不好?”
红⾐人儿道:“王又有什么好?”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虎为兽中之王,风为鸟中之王,承天命而有大贤德,大智慧者为人中之王,我请教,这些王哪个不好?”
红⾐人儿呆了一呆,美目深注,道:“你的确很会说话,书也读得不少,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喽?”
韦慕岚道:“那倒不必,我也不敢存此奢望,只要姑娘不加误会、怪罪,我已经很知⾜了。”
红⾐人儿眉梢陡然一扬,道:“你别卖弄口才,我姑饶这次,假如以后谁再敢在我背后饶⾆胡说,我拔了他的⾆头。跟我去看你的住处去。”
转⾝向小楼旁行去,望着那动扭的肢,韦慕岚又笑了。
龚彤也笑了,只是那是苦笑,还余悸犹存的挥冷汗。
离小楼不远处,有间精舍,它,由一条画廊跟小楼连接着,也就是说精舍在画廊的这一头,小楼则在画廊的那一头,而这条画廊长不过数丈。
这间精舍外观小巧玲珑,四周的环境清幽宁静,想见得里面的摆设也该十分雅致。
进了精舍,红⾐人儿冷然抬手,道:“你看看,中意不中意,不中意就说话。”
在龚彤的眼里,这间书房跟往⽇大不相同了,如今这间书房被一块丝幔由中隔为两小间,丝幔拉开着靠里的一半是卧室,一张枣红⾊的木,上棉被绣褥,纱帐⽟钩外加一对绣花枕,都是全新的,脚放着一个不算大的木柜,那该是用来放⾐服跟东西的。
头上有只漆几,几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铜座,琉璃罩的八角宮灯。
当然,其他的也应有尽有,布置得既合适考究,又⼲净雅致。
外面这一间,仍被保留做书房用,一张书桌对窗,桌上一列书册,文房四宝,还有一叠素笺。
桌子角上也有盏灯,灯的形式跟头漆几上那一盏同,只是比那一盏略大一点。
屋角木架上有一只金猊,正在袅袅冒昔轻烟,幽香袭人,任何人一闻便知,那是檩香末。
看了这些,韦慕岚那升自心底的异样感受又向上一涌,同时,他中还有一点动,表面上,他淡然而笑:“姑娘,一介市井小民,生平布茅蔬淡,到了这儿,我有突然进⼊宮闱之感,还有什么不中意的。”
红⾐人儿冷冷说道:“那可不一定,有些人自命⾼雅,一切淡泊,就看不惯这些,住不惯这种地方。”
韦慕岚还能听不出那话中之话,含笑说道;“姑娘,我很感荣宠,并深表感。”
红⾐人儿道:“我也不敢奢望那么多,只要你中意,不嫌俗气就行了。”
话锋微顿,向着侍立⾝后的龚彤摆手说道:“你去让厨房做点吃的送来,记住,说我要的。”
她要的就绝错不了,包管比任何人吃的都好。
龚彤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龚彤一走,红⾐人儿脸⾊稍缓,也许书房里比外面暖和些,她娇靥上那层薄薄寒霜消溶了不少。
她望了韦慕岚一眼,道:“过来。”
她自己当先向书桌行了过去。
韦慕岚举步跟了过去,到了书桌前,-⾐人儿一指那只上置大红椅垫的漆椅,道:“坐下。”
韦慕岚微愕说道:“姑娘这是…”
红⾐人儿道:“不许问,我要你坐下你就坐下。”
韦慕岚暗暗一皱眉锋,转⾝坐子下去。
他刚坐定,红⾐人儿又道:“抬眼往窗外⾼处看。”
韦慕岚如言抬眼,一眼投出去,他怔了一怔。
坐在书桌前,透过窗户往⾼处看,小楼近在眼前,巧的是这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小楼的一扇纱窗。
分明,这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安排。
韦慕岚心念刚动,只听耳边响起红⾐人儿话声:“你看见了什么?”
韦慕岚装了糊涂,道:“庭院。”
红⾐人儿银牙微微一咬,道:“你装…你只看见了庭院吗?”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红⾐人ㄦ道:“你还敢…你没看见小楼吗?”
韦慕岚道:“看见了,姑娘,它本在庭院里。”
红⾐人儿嗔道:“废话,它不在庭院里,难道还能在院墙外那潘、杨二湖里不成?你还看见了什么?”
韦慕岚道:“姑娘的意思是说…”
红⾐人儿道:“我问你。”
韦慕岚头摇说道:“没有了,姑娘。”
“你…我就知道你顶可恶,”红⾐人儿咬了咬牙,恨声说道:“你没有看见小楼上那扇窗户么?”
韦慕岚道;“我看见了,姑娘。”
红⾐人儿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韦慕岚道:“我刚才问过姑娘的意思,可是姑娘…”
红⾐人儿截口说道:“好了,别再跟我装糊涂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有意的安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吗?”
韦慕岚头摇说道:“姑娘,我不知道。”
红⾐人儿嗔声说道:“你又来了…”
韦慕岚道:“姑娘,这回真是不知道。”
红⾐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相信你一次,就只这一次,我告诉你,这样我不用到书房来,就可以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韦慕岚心头一震,猛然头摇,眼前近不到两尺,是红⾐人儿那张美的娇靥,吹弹破,娇滴,这已令人心跳,更要命的是一股幽香人鼻中。
霎时,韦慕岚怔住了。
韦慕岚不是好⾊之徒,但人好好⾊恶恶臭,是必然的道理,何况他是个人,一个有⾎有⾁,有灵,有感情的人。
红⾐人ㄦ一惊旋即也一怔,她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中泛起令人心弦颤抖的异采,这异采,也能熔钢化铁。
而,刹时,她娇靥一红,忙仰起娇靥,把脸别向一旁。
不过,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可以听见:地那颗心,象小鹿儿撞般砰砰地跳。
韦慕岚突然之间也有所感觉,忙低下头把目光投向窗外,极力庒制一切,定了定神,道: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没听红⾐人儿答话,只是她那娇靥上的寒霜已溶消尽净,本来是,这四目投的一刹那,虽然是一刹那,但已经是很够了,也永远是微妙的,那种感受,不是局外人所能体会万一的。
半响,才听她低低说道:“你问我这是:什么意思?”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
红⾐人儿道:“我也不知道…不,应该说没什么意思,这样只是方便些,譬如说我要跟你说什么话也不必下楼了。”
韦慕岚没再说话,但总不能这么枯坐着,枯坐多不是味道?也会令人不安,他没事找事,随手拉开了一只菗屉,空的,他又拉开了第二只,也是空的。
当他拉开了第四只菗屉时,他一怔凝目,菗屉里,有一张素笺,素笺上,有一阕词儿,字迹娟秀还带着几分劲道,不用说,这是出自女子手笔。
这书房原是红⾐人儿的,那么这填词女子就该是突然一声惊羞娇叱道:“闭眼,不许看。”
天地良心,韦慕岚还真没来得及细看,随着话声一只欺雪赛霜,晶莹滑腻,柔若无骨的⽟手飞一般地探下,飞一般地抓起那张素笺缩了回去。
韦慕岚跟着抬眼,她,娇靥通红,娇羞滴,益显动人:她,两只⽟手拼命地着那张素笺,恨不得马上把它成粉碎,还狠狠地瞪了韦慕岚一眼,嗔道:“讨厌,谁要你偷看人家的…”
住口不言。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知道,我原以为菗屉都是空的。”
红⾐人儿道:“本来就都是空的,一定是她们耝心大意没收拾⼲净,待会儿非痛骂她们一顿不可。”
韦慕岚没有说话。
红⾐人儿却又道:“你由头到尾,一字没漏?”
韦慕岚道:“说来姑娘也许不信,我只看见三个字蝶恋花。”
红⾐人儿道:“骗人,我不信。”
韦慕岚道:“我说的是实话,姑娘不信我莫可奈何。”
红⾐人儿道:“你真没看见别的?”
韦慕岚头摇说道:“真的,姑娘,我真没看见别的。”
红⾐人儿咬了咬香,道:“你没有看见那两字海若?”
韦慕岚又摇了头,道:“海若,没有,姑娘,我没有看见,那是…”
红⾐人儿飞快说道“那是我的名字。”
这种把名字告诉人的办法不错。
韦慕岚“哦”地一声,道:“原来姑娘叫海…”
倏地住口不言。
红⾐人儿道:“怎么不说下去?”
韦慕岚道:“我是一介草民,把姑娘的闺名叫出来,虽属无意,也该是大不敬。”
红⾐人儿未语娇靥儿染三分酡,贝齿咬了咬香,迟疑了一下,道:“没人把你当草民看待。”
韦慕岚道:“实际上我一袭布⾐,是个十⾜的市井小民。”
红⾐人儿眉梢一扬,嗔道:“你这个人怎么点不…”
透字未出,她倏转话锋,道:“你为什么老装糊涂?”
韦慕岚心头微微一震,道:“姑娘这话令我无从回答。”
红⾐人儿道:“现在就是,你这不就是在跟我装糊涂吗?”
韦慕岚道:“姑娘这话…”
红⾐人儿狠声说道:“我特准你叫,你懂么。”
韦慕岚心头又是一震,一点头,道:“姑娘,我懂了,但是我不敢。”
红⾐人儿道:“你不敢,你怕什么,又怕谁?”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怕什么,也不怕谁,阶级之分是永远变不了的。”
红⾐人儿道:“我不说过么,没人把你当什么草民看待。”
韦慕岚道:“那是姑娘看重,实际上,那并改变不了我的⾝分,我永远是一介草民,姑娘永远是官门千金。”
红⾐人儿眉锋一皱,道:“看你的人,我不相信你会这么俗。”
韦慕岚道:“姑娘,这跟雅俗无关。”
红⾐人儿道:“怎么跟雅俗无关,象你这么个人,我不相信你会把什么⾼官显爵放在眼里。”
韦慕岚微一头摇,道:“姑娘请别这么说,我不敢,那是要杀头的。”
红⾐人儿道:“你也怕杀头,你要怕杀头的话,从在府外开始一直到刚才,你就不敢气我了,对吗?”
韦慕岚道:“实际上我并未敢气姑娘。”
红⾐人儿道:“你还说未敢,刚才那些难道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气我。”
韦慕岚道:“姑娘若执意这么说,我不敢多辩,听凭姑娘降罪就是。”
红⾐人儿道:“降罪,你说得倒容易,我要是能降你罪,早就没事了,我还会生气吗?”
韦慕岚道:“姑娘,我不敢多说。”
红⾐人儿道:“那就别再多说,记住,在人后我特准你叫…”
韦慕岚心弦一抖,道:“姑娘,无论在人前人后,阶级之分是永远存在的。”
红⾐人儿脸⾊一变,道:“你不是说你是个草民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敢不听我的?”
韦慕岚道:“我不是斗胆敢不听姑娘的,而是我没有天胆敢触犯这一朝廷的皇律。”
红⾐人儿道:“你没听见吗,我特许。”
韦慕岚道:“我听见了,姑娘,但却永远为皇律所难容。”
红⾐人儿道:“在人后,只有我知道。”
韦慕岚道:“姑娘,我说过,无论人前或人后,阶级之分是永远存在的。”
红⾐人儿脸⾊又-变,大声说道:“难道你非要皇上下旨特许不可?”
韦慕岚道:“姑娘,那似乎有点小题大作。”
红⾐人儿厉声叱道:“你…”眼圈儿-红,跺了蛮靴:“我知道你有一⾝傲骨,可是你要知道,我从来-有对人低过头,就连我的⽗⺟也一样,你就知道你有-⾝傲骨,没把我这个宦门女子放在眼里,你就不知道你多伤人的心。”
韦慕岚暗暗一叹道:“姑娘,阶级之分永远存在,有些事本不可能,所以有的时候姑娘也该为市井小民想想。”
红⾐人儿美目一睁,道:“我明⽩你的意思了,可是我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可能。”
韦慕岚道:“姑娘的心意我也很感,事实上那的确本不可能,姑娘何妨多想想。”
红⾐人儿道:“我不愿意想,我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我想怎么样,就是它不可能,我也要让它变成可能。”
韦慕岚道:“姑娘面对现实,有些事不是某一个人所能改变的。”
红⾐人儿扬眉说道:“我不管,我就要把它改变给你看看。”
韦慕岚暗暗一叹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红⾐人儿神⾊倏转悲惨,头摇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这是…”
这是什么,她没有往下说。
韦慕岚道:“为姑娘好,我希望姑娘及早收心。”
红⾐人儿道:“为我好?”
韦慕岚点头说道:“是的,姑娘,为姑娘好。”
红⾐人儿道:“我不认为你这是为我好。”
韦慕岚道:“此事不比他事,一个不慎是铸无穷遗恨,姑娘如不及早收心,将来会更痛苦。”
红⾐人儿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及早收心,为什么你要说这是为我好?”
韦慕岚略一咬牙道:“因为有些事姑娘还不知道,我也还…”
红⾐人儿道:“我什么不知道,你嫌我,嫌我长得不够好?”
“不,姑娘!”韦慕岚头摇说道:“姑娘国⾊天香,风华绝代,能获姑娘青睐,那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再说这种事也只在心而不在外貌,不过…”
红⾐人儿道:“那你就别多说,我这个人只决定了一件事,至死也不会改变,除非你嫌我。”
韦慕岚心里猛地一颤,冲口说道:“姑娘,我…”
倏又头摇一叹,道:“姑娘,我还是那句话,为姑娘好,我再请姑娘及早收心…”
红⾐人儿脸⾊一变,颤声说道:“我已经表明了心意,而且也够明⽩的了,你还要这么说,难道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韦慕岚叹道:“姑娘,不是我只会说这句话,而是我只能说这句话。”
红⾐人儿悲声说道:“为什么?”
韦慕岚头摇说道:“我说清楚,就是说了,姑娘也未必能明⽩,还是等以后吧,以后不用我说,姑娘自己就会明⽩的。”
红⾐人儿道:“我现在就想听,现在就想知道。”
韦慕岚头摇说道:“姑娘,我刚说过…”
红⾐人儿道:“我听见了,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韦慕岚道:“何如让姑娘以后自己明⽩?”
红⾐人儿道:“不,我现在就想知道。”
韦慕岚略一沉默,道:“姑娘真一定要现在知道?”
红⾐人儿点头说道:“是的,我就是这么个急子的人。”
韦慕岚一点头,道;“好,我就现在说给姑娘听,不过,我在说给姑娘听之前,我想请姑娘据实答我几问。”
红⾐人儿道:“怎么,你要先问我?”
韦慕岚道:“是的,姑娘,否则我现在不能说。”
红⾐人儿道:“这跟你问我有关系吗?”
韦慕岚道:“当然有,而且有很大的关系。”
红⾐人儿诧异地望-厂他一眼,点头说道:“好吧,既然这样,你就问吧。”
韦慕岚道:“请问姑娘,令尊在金时是否做过开封知府?”
红⾐人儿呆了一呆,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韦慕岚道:“请姑娘答我问话?”
红⾐人儿没再问,満脸疑惑地点头说道:“是的,怎么样?”
韦慕岚道:“据我所知,金人⼊主没有多久,金人委派的开封知府,只不过一任,姑娘以为对吗?”
红⾐人儿点头说道:“是这样。”
韦慕岚目中异采一闪,道:“姑娘,那就不对了,令尊姓秋,当年的开封知府姓金。”
红⾐人儿凝目说道:“你为什么问这…”韦慕岚道:“姑娘先别问所以,请先为我释疑。”
红⾐人儿道:“你不能不问这吗?”
韦慕岚头摇说道:“不能!姑娘,在我要把原因说给姑娘听之前,我一定要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红⾐人儿道:“这件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姑娘,目前我只能说有很大的关系。”
红⾐人儿沉默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好吧!我告诉你,当年的金知府,就是如今的秋总管。”
韦慕岚目中异采暴闪,道:“姑娘,一个人怎么有两个姓,难道是令尊后来改了姓。”
“不!”红⾐人儿道:“那个金姓是金主赐的。”
韦慕岚脸⾊一变,道:“原来如此…”
住口不言。
红⾐人儿也没有说话,她等了半天没听韦慕岚说话,才忍不住问道:“你问完了吗?”
韦慕岚一点头道:“可以说问完了。”
红⾐人儿道:“那么你该把要我及早收心的原因告诉我了吧。”
韦慕岚昅了一口气,道:“是的,姑娘,现在是时候了…”
把昅进去的气吁了出去,接着说道:“就因为令尊是当年的金知府,所以我劝姑娘及早收心。”
红⾐人儿微愕说道:“这跟我爹是当年的金知府有什么关系?”
韦慕岚道:“姑娘,有很大的关系。”
红⾐人儿着急地道:“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呀?”
韦慕岚口齿启动,刚要说话。
红⾐人儿突然“哦”地一声,点头说道:“我明⽩了,你是认为我爹不该先擒金公主然后大开四门元兵⼊城,这等于屈膝乞命,卖国投降,你看不起他,对不对?”
韦慕岚将错就错,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红⾐人儿脸⾊一变,随即恢复正常,道:“你误会了。”
韦慕岚道:“我误会了?”
红⾐人儿点头说道:“是的,你误会了,”
韦慕岚道:“姑娘,我愿闻其详。”
红⾐人儿道:“我爹是南宋末年的人,眼前金人人侵,朝廷不但不思振作驱敌,反把杭州当汴州,偏安江南,不用忠贞爱国之士,专倚弄权奷佞之臣,因而先有风波亭岳武穆归天,后有柴市口文文山尽节,终于招致亡国,我爹有感于此,抑一腔悲愤投于金,及元兵至,乃借元兵尽逐金人,大快公仇私恨,匹夫之力也仅止于此,谁能怪他,谁又忍怪他。”
这就是她说人误会的理由。
韦慕岚淡然一笑道:“姑娘,我不以为匹夫之力仅止于此,引虎驱狼,大仇虽可谓报,大恨却接踵而来,生民出于⽔又陷于火,被歧视,被庒迫,被躏蹂之苦益甚于当年…”
红⾐人儿脸⾊大变,忙低叱说道:“住口,这话你怎么能说?”
韦慕岚淡然笑道:“姑娘,何怕之有,人人都有一死。”
红⾐人儿定了定神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能看不起我爹,更不能责怪他。”
韦慕岚道:“姑娘,社稷易主,山河变⾊,岂是一人之误,责怪谁也来不及了,又于事何补何益?”
红⾐人儿道:“这么说你…”韦慕岚微一头摇道:“市井小民只有将一腔悲愤庒制于心中,这是任何人、任何力量也难以消除的。”
红⾐人儿脸⾊大变,道:“这么说,你还是…”
韦慕岚道:“姑娘,我刚说过,这不是任何人、任何力量所能改变、所能消除的。”
红⾐人儿躯娇暴颤,⽟手外指,含泪大声叱道:“好,好,你卑视好了,你责怪好了,我永远不再见你,你走,你给我走,马上韦慕岚含笑站起,道:“姑娘,令尊既是当年的金知府,我不会在这儿多作一刻停留的,只是辜负了姑娘这番好意,我很不安…”
红⾐人儿珠泪泉涌,嘶声叫道:“我不要听,你也不必耿耿于怀,都怪我,怪我不该…
你走了之后这间书房我马上点火烧掉,走,你给我走。”
韦慕岚举手微拱,道:“那么,姑娘我告辞了。”
转⾝行了出去。
红⾐人儿泪眼观望、⾝颤、心颤,突然双手捂脸低下了头当韦慕岚刚跨出门槛的时候。
“站住。”
这两个字同时从外面庭院中跟书房里响起——